“他不开口也没关系。”聂清澜边说边利索地打开保温袋,取出还冒着热气的虾饺、叉烧包,还有一碗用密封盒装好的皮蛋瘦肉粥,盖子一掀,浓郁的香气顿时飘散出来,“姜砚清他们顺着资金流,在澄阳市找到了他的人。”
“什么人?”谢堔闻言,下意识想直起腰背,却不小心扯到背后的伤口。
“别乱动。”聂清澜瞥他一眼,很自然地伸手帮他调整了一下背后靠枕的位置,又将病床自带的小桌板推过来,把粥和点心一一放好,取出筷子递给他。
做完这些,聂清澜才回答:“他女朋友,名叫周美婷,还带着个七岁的男孩,那孩子应该是他亲生的。澄阳市那边帮忙调了监控,发现他上周末还去了趟澄阳市,一家三口一起过了个周末。”
她拿起一个叉烧包递给他:“澄阳警方那边动作很快,周美婷和她儿子已经控制住了,现在正在押送过来的路上,估计今天上午就能到。”
“效率可以啊。”谢堔接过叉烧包咬了一口,“他倒是藏得挺深……你是打算用这对母子撬开他的嘴?”
“看情况吧。”聂清澜咽下食物,抽了张纸巾擦手,“先看看那女人的知情程度,冯振威如果真在乎她们……那就好办了。”
谢堔吹了吹粥,喝了一小口,温热熨帖着胃,舒舒服服。
“他特意把那母子俩藏着,说明应该是挺在乎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审那女的?”
“当然是越快越好。”聂清澜咬了一口虾饺,抬头警告他,“你听医生的话,老老实实在这呆着,好好休息按时换药,别再到处乱跑了。你放心,事情一有进展,我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知道了。”谢堔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伤势,轻笑了声,“你也是,该休息就休息,别老熬着了。”
两人用完餐,聂清澜收拾好餐盒垃圾,站起身:“噢对了,你们方局上午可能会来看你,你稍微收敛点儿,别又把他气着了。”
谢堔拖长了调子,无辜地抬眼:“我哪儿敢啊——”
“行了,我先走了。”聂清澜走到门口,又不放心的回过头强调了一遍,“你在医院多睡觉多休息,我抽空就过来看你。”
“领导放心,谨遵教诲!”
聂清澜来到队里后,先和专案组的人一起开了个晨会,随后带着江川对冯振威开始第二轮预审。
冯振威经过一夜的羁押,眼白泛着血丝,但神态依旧阴鸷,带着惯有的嘲讽看着聂清澜。
聂清澜闲聊般开口:“睡得好吗?”
冯振威哼了一声,没接话。
“我猜你没睡好。”聂清澜自顾自说下去,指尖在文件夹光滑的封面上轻轻点了点,“心里有事,惦记着人,自然睡不着。”
冯振威的眼皮跳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冷漠,嘴上却依旧咬死不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聂清澜微微挑眉,终于伸手打开了那个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打印纸,却没有立刻展示,只是拿在手里,“那我提醒你一下,澄阳市丽景花园小区7栋302室,这个地址你熟悉吗?”
冯振威猛地睁开眼,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慌乱。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强行压了下去:“什么澄阳市?我没去过。”
聂清澜将手里的纸转过来面向他。
这是一张银行流水明细的截图,有几条汇款记录特意标注了出来。
“这个账户近三年收到来自崔宁名下多个账户的汇款,频率固定。开户人信息显示户主名叫周美婷,同户名下还有一个附属账户,属于一个未成年人,名叫周若星,今年七岁。”
冯振威的脸色开始发白,他死死盯着那张纸,几乎要把它瞪穿。
“冯振威,你应该还挺惦记他们母子俩吧?一周前你还和他们一块去商场逛街,共度周末。”聂清澜将纸张收回文件夹,语气平静,“哦,忘了告诉你了。澄阳市警方正在送周美婷和周若星来浅海市,他们估计马上就到了。”
“你们……你们敢动他们!”冯振威目眦欲裂,身体猛地向前,却被手铐和挡板限制住,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们跟我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的算,也不是我说的算,是证据和法律说的算。”聂清澜走过去,微微俯身,双手支在桌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周女士作为你的密切关系人,长期接受来自你犯罪所得的汇款,她对你的真实身份和资金来源是否知情,是否参与或协助了你的某些活动?这些我们都需要查清。至于孩子……”她顿了顿,目光直视冯振威,“你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你孩子的未来吗?”
冯振威胸口剧烈起伏,眼睛赤红:“你们……想用他们逼我?”
“不是逼你,是给你指条路。你现在自身难保,以我们现在手头上的证据,就算你一个字不说,也足够我们定你罪。”聂清澜淡淡地说,“你的沉默只会让调查周期拉长,让周美婷和周若星这对母子的处境更微妙。”
冯振威没有再开口,双眼死死盯着桌面。
与此同时,周美婷母子抵达浅海市,王砚舟带着警员去接收安置这对母子。
他把人接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去监控室,拿起麦克风告知聂清澜这一消息。
聂清澜点点耳麦表示收到,而后抬起下巴,冷冰冰的看向冯振威:“周女士已经到了,你不配合也没关系,反正我们现在的审讯重点会立刻转移到周女士身上。你觉得……一个独自抚养孩子多年,一直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下的女人,心理防线能有多高?”
冯振威咬紧牙关,挤出几个字:“你他妈——”
聂清澜冲着他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开讯问室,留下冯振威在不安中煎熬。
紧接着,她让许清欢照顾好周若星,又带着叶楠去找周美婷聊天。
聂清澜猜得没错,周美婷的心理防线要脆弱得多。
她没有过多施压,只是平静展示了部分汇款记录和监控截图,又淡定地说了冯振威的真实身份和所涉的重罪,周美婷自己就绷不住了。
“你当然可以选择继续维护他。”聂清澜指尖在桌面轻叩,“但容我提醒你一句,包庇罪也是罪。”
叶楠适时劝说:“周女士,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你也得考虑一下你的孩子吧?你想啊,孩子的父亲涉嫌多起谋杀,如果你还要包庇他……那你的孩子就永远活在‘杀人犯儿子’的阴影下。你是希望他变成这样,还是希望他有机会在一个相对清白的母亲身边长大?”
周美婷的眼泪夺眶而出,防线迅速崩溃。
“我、我是在东南亚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他……他那时候不叫这个名字……我们顺理成章在一块,后来星星大了些,他就安排我回国……他还用崔宁这个身份生活……”周美婷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的交代,“他说……说他做生意得罪了不少仇家,还说国内安全……他生意上的仇家们找不过来,更不会报复到我们母子头上。”
“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聂清澜追问,“他有没有带你去见过他的合作伙伴……或者是上家?”
周美婷抬起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警官,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他把我们保护得很好……我只知道他很有本事,在国外生意挺大的,还有不少仇家……但我其实……其实大概猜到他干的事情可能……不太光彩。可我不敢多问啊!从东南亚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把我们养在澄阳市,我也从未见过他的生意伙伴和上家之类的人……”
聂清澜和叶楠无声对视,两人又旁敲侧击的问了不少问题,最终确认周美婷只是大致猜测冯振威可能在做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但对他具体做什么生意一无所知。
这边刚结束了对周美婷的问话,聂清澜刚回到监控室,姜砚清推门进来。
“老大,我们查到冯振威用‘崔宁’的身份一共在5家银行开过户,共有9个不同的账户曾向他这5个户头汇款,其中两个账户更是给这5张卡都汇过钱。”
聂清澜抬头看向她:“这九个账户的身份信息核实了吗?”
“还没。”姜砚清摇摇头,“昨天太晚了,工作人员都下班了,我们的人今天早上正在核实!”
“听起来那两个账户最可疑哎。”叶楠听见俩人的对话,倚靠着门框,冷静分析,“我怀疑那两个账户……其中一个可能就是林海建口中的那位‘齐先生’的。现在林海建集团覆灭,冯振威落网,‘齐先生’肯定嗅到了危险,没准正在计划逃跑。”
聂清澜接着她的思路往下说:“‘齐先生’手下的人几乎已经被我们抓了,这种情况他肯定想断尾求生,甚至可能已经准备潜逃出境……所以我们需要重点查这9个账户……尤其是那两个账户地户主最近有没有异常的资金流动,有没有订机票,办理出国手续。”
姜砚清眯起眼睛:“正好经侦那边儿几个同事也忙完了,我们继续查九个账户背后人的身份信息,让经侦那边去查这九个账户的资金流动!”
叶楠打了个响指:“你到时候把他们的身份证号发我,我去查他们出入境记录、近期机票预订信息和护照签证状态!”
聂清澜颔首:“好,辛苦你们了!”
她也知道谢堔一直惦记着案子。待两人走后,她拿起手机给谢堔发了条语音消息,简单跟他说了关于冯振威和周美婷母子的情况。
谢堔秒回:『注意安全!用不用我来帮忙?』
聂清澜:『都说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乖乖在医院里呆着,别再乱跑了!』
谢堔很是遗憾:『那行吧。』
过了几秒又回:『你注意身体,别这么拼,按时吃饭。』
聂清澜给他回了个“OK”的表情包,收起手机,走出监控室,跟正要来监控室找她的王砚舟撞了个正着。
“老大,我正要找你呢。”王砚舟挤眉弄眼,“刚才你走后,我们就把冯振威重新带回了羁押室。回羁押室的路上,他看见了你和叶楠陪着周美婷进了另一间问询室。”
这一眼,成了压垮冯振威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到狭窄的羁押室没多久,冯振威就焦躁地拍打铁门,表示“愿意谈谈”。
聂清澜再次坐在他对面时,冯振威虽然开口,却试图讨价还价:“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但你们必须跟我保证放了她和孩子,给她们一笔钱,再给她们安排好住处和车子,必须保证她们安全!你们做到这些之后再过来找我,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冯振威,你是在跟我谈生意还是在交代罪行?”聂清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没有资格谈条件!至于她们是否涉案、涉案多深,我们会依法查明。你现在能做的只有如实供述,争取你自己的那一线从宽可能,或许也能间接影响对她们的处理。而其他痴心妄想——”
她嗤笑一声:“我劝你趁早打消!”
冯振威脸色变幻,还想挣扎。
聂清澜不再给他废话的机会,语速加快,字字如刀:“林婉、林海建、鲁宏……还有那些我们没查到的受害者,你手上沾了多少血,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你把鲁宏和陶清莹当工具,用完就扔。那位‘齐先生’同样把你当工具,也是用完就扔。况且他现在自身都难保,还会管你和那对母子的死活?”
“你在这里替他扛着,该不会还真指望着他能来救你吧?你是不是忘了,本质上来说,你们都是一类人,手段残忍,自私自利。”王砚舟也跟着往他胸口扎刀,“你想想,如果你是他,你怎么做?所以你应该感谢我们把周美婷母子带到了公安局,不然以他的作风,没准儿跑路之前都得先把周美婷母子俩灭了口。”
这番话狠狠刺中了冯振威最深的恐惧。
他不得不承认,齐先生……确实做得出来这事儿。
他额头渗出冷汗,眼神中的强硬和算计开始崩塌,眼底透着挣扎。
聂清澜看出了他的动摇。
“刚才周美婷在隔壁亲口告诉我,她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在做什么,但是能猜到你干的肯定是违法乱纪的事情。”她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她还说,她这七、八年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听到警车声会慌,看到穿制服的人会怕,连教孩子识字……都要避开‘警察’俩字。”
冯振威喉结动了动,没吭声,眼底泛着红血丝,紧紧盯着她。
“她还说,她最怕的就是某天突然听到消息,说你死在了外面哪个不知名的角落,或者警察找上门把你抓了……然后他们母子就会彻底失去依靠。甚至被你那些‘生意’上的仇家找上门,报复到她们母子头上。”聂清澜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还有你儿子周若星……这个名字挺好听,谁起的?若星……听着就很阳光很美好。不过无论是谁起的,我猜这个名字都饱含了对孩子未来的期望吧?”
聂清澜还在继续说:“他今年八岁,在学校里,别的孩子爸爸是工程师,是老师,是医生。他呢?他爸爸是‘崔叔叔’,一个经常出差,每天神神秘秘的,连家长会都没法去开的生意人。孩子只是小,又不是傻,他感受得到妈妈的不安,感受得到这个家的异常。周美婷自己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解释他的父亲到底是谁,更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告诉他,他爸爸是个——”
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咬重音:“杀、人、犯!”
“你闭嘴!”冯振威彻底崩溃,猛地低吼一声,眼睛发红,“我没让她过苦日子!我每个月都在给他们母子俩打钱——”
“钱有什么用?你现在被抓了,你的那些赃款都得吐出来。”聂清澜打断他,将一切冷静而残酷地摊开在他面前,彻底碾碎他最后那点侥幸心理,“你涉嫌组织跨国犯罪,贩毒、伪造身|份|证|件非法入境,非法持有枪|支,以及涉嫌直接或指使他人实施多起谋杀。你应该是懂法的吧?你更应该清楚,就凭我们目前已经掌握的证据足够把你钉死。你现在唯一能争取的不是怎么出去,而是在最终审判时是立即执行,还是缓期!是让你那对母子将来探监时,看到一个还有一丝人气的你,还是只能对着骨灰盒哭喊。”
她说完,不再看冯振威,给他时间慢慢消化。
讯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冯振威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声。
他死死盯着桌面,额头上的汗汇聚成滴,滑落下来。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的肩膀缓缓垮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
“我……我说……我交代……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他双手抱住头,良久,才用沙哑干涩的声音断断续续交代:“我的上家……我只知道……知道他很有钱,非常有钱。但在国内他装得很普通,工作的地方听说也就是个一般的单位……他说这样才安全,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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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振威嗓音沙哑, 艰难地开口。
“他……他说话带点外省口音,具体哪里我说不上来……个子比我矮点,我一米八, 他大概一米七五左右?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他这人很小心谨慎,每次跟我见面总戴着口罩、墨镜和鸭舌帽,根本看不清全脸, 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大家只叫他……‘齐先生’。”
聂清澜眼皮一跳。
冯振威的上家果然是这个“齐先生”!
冯振威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些语无伦次,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我们集团在金三角的孟萨河谷北边靠近边境线的地方,我算是……算是我们集团的二把手吧。北美那边有些地方……那东西合法化了, 而且需求量大, 渠道也多,我们跟那边的一些分销商有联系, 做得还挺大。不像国内……国内对这东西零容忍, 而且国内的缉毒警不怕死啊,那些条子去卧底, 被发现就直接折磨到死……就这他们还前赴后继的……
“总之,被国内的条子盯上早晚都得玩完!我知道的两个同行就是往国内贩毒,最后被条子打入内部一锅端掉了……虽说条子那边儿也损失惨重, 死了好多人……所以我们一般不敢在国内搞这东西, 我们那东西的客户群体都在北美那边儿……跟齐先生也是在那里认识的……”
江川听着这些就火大,呼吸粗重了些, 强压着怒火问道:“这个齐先生在北美贩毒?”
“不, 他不贩毒。”冯振威摇摇头,“我们除了这些生意……还做‘人蛇’生意,就是把一些想偷渡去北美或者欧洲的人, 骗过来或者绑过来,利用他们的路线和身份运货,或者直接卖到……诈骗园区。还有就是……我们也接一些外面的‘脏活’,比如帮当地其他势力解决麻烦,或者暗杀,只要钱给够,什么都干。”
江川继续问:“齐先生就是通过这种脏活找上你们的?”
“是……”经过最初的挣扎,冯振威慢慢的越说越顺,“跟齐先生第一次打交道是四年前……因为我们总在北美那块儿活动,他听说我们有搞暗杀的能力,就私下找我,问我能不能接点特别的活儿……其实就是暗杀。这几年我在国外帮他杀过几个……前段时间他又联系我说,国内还有两个目标,价钱……是普通暗杀价码的五倍以上。”
聂清澜凝眉:“所以你就动心了?也不问目标是谁,为什么杀?”
“我们那个地方钱就是道理,枪就是规矩,齐先生给的钱够多,我们没有理由不接。”冯振威搓着手,手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金属碰撞声,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他每次只给目标信息和时间地点,要求我们伪装成意外或者自杀。他从不说原因,我们也问,问了可能就没有下次了,这是这行的规矩。
“不过齐先生太神秘了,也太有钱了,我只知道他是美国派到国内的间谍,在国内也有正经身份做掩护。但他具体的身份……他从来没有跟我透露过。”
他的这话倒是让大家都有些意外,谁也没想到这位神秘莫测的齐先生居然是美方派来的间谍。
聂清澜顿了下,大脑迅速开始思考,一边冷下声问:“陶清莹、鲁宏,还有那些被你们控制的人是怎么回事?”
冯振威听到这两个名字,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陶清莹和鲁宏……是他们父母自己蠢,信了我弟振武的鬼话,以为能偷渡去美国发财。结果人刚到地方就被扣下逼着运货,当人体骡子。陶清莹她妈,还有鲁宏的父母,一开始都不肯就范……我们就、就逼着他们吸……”
他说到这里,语速变得艰涩。
“人一旦沾上那东西,为了下一口什么都肯干。但这东西它时间长了要人命啊,陶清莹她妈扛了不到三年就死了,她爸和鲁宏他爸妈……就在半个月前陆续都死了……我们、我们自己是不碰那玩意儿的,我们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明白那东西碰不得。但用它来控制人……是真的好用……”
江川呼吸明显加重,握笔的手指捏得发白,脸上露出了极度愤怒和厌恶的神色,但他强忍着没有打断。
聂清澜也差不多,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手里的文件被捏皱了一角。
她嗓音蕴着寒意: “所以你们就用毒品控制这些被骗来的人,让他们替你们卖命,甚至送死?”
冯振威手指微微蜷缩,不敢同他们对视: “是,也不全是。有些年轻力壮,脑子又活络的……或者像陶清莹、鲁宏那样从小有点底子的,我们会挑出来单独培养,告诉他们只要乖乖听话替我们干活,就能挣大钱。
“我答应了陶清莹和鲁宏这是最后一单,只要他们杀了林海建和林婉,我就带着他们一起走,偷渡出去,也允许他们把家人赎出去,然后再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在国外好好生活。”
“赎回家人?陶清莹根本就不知道她爸爸已经死了,我猜鲁宏也不知道他的父母已经死你手里了。”聂清澜冷笑,“所以你根本没打算带他们走吧。”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冯振威也没隐瞒: “是……他们的家人在近期都死了,我失去了控制他们的……手段,也怕他们俩反过来报复我,所以我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我先是亲手处理了鲁宏,本来打算等陶清莹回去后再把她杀了,然后再去国外避避风头,过两年再换个身份回来跟她们母子团聚……没想到你们动作这么快……”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有些微妙的懊悔:“其实我们接的国外的单子比较多,毕竟国外管得松。我这也是第一次在国内办事儿……没想到就栽了!”
聂清澜眼神冰冷,沉默了片刻缓了缓情绪,而后身体前倾,突然问道:“你口中的齐先生指使你杀了林海建、林婉和刘昊霖?”
“林海建和林婉是他出钱让我们杀的……”冯振威皱起了眉头,眼里的茫然不像作假,“但你说的那个刘什么的,我不认识。”
聂清澜闻言,短暂沉默了一瞬,若有所思。
冯振威做的事情本就是重罪,他完全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可在林海建书房里搜到的视频里,林海建要求齐先生配合他杀掉刘昊霖和王建新。
聂清澜只是疑惑了一瞬,又立刻想通了,齐先生本来就没有打算履行诺言,他想杀的人从始至终就只有林海建一个。
这个问题也好理解,刘昊霖和王建新只是模模糊糊知道林海建背后还有一个人,对于这个人的真实信息却一无所知。
反观林海建,他跟齐先生深度合作,经常接触,彼此却完全不信任,甚至还留有不少有关齐先生的视频证据。
对于齐先生来说,刘昊霖和王建新没有威胁。而生性多疑,手里可能有自己把柄的林海建才是最大的威胁。
所以齐先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刘昊霖和王建新,他的目标只有林海建。
在聂清澜眯着眼理清这层关系时,江川还在继续往下问。
“你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上次见面还是在国外。”冯振威说,“他很谨慎,我们在国内没见过面,每次都是电话联系。”
聂清澜:“给你那五张银行卡打钱的九个账户都是齐先生?”
“是……我们大部分交易都是走国外账户,但美婷她们母子在国内生活……需要用钱,所以我就让齐先生想办法帮我把钱打到国内账户……他每次都是分成几个银行卡,再分成小额资金分批打。我之前问他为什么这么麻烦,他跟我解释了半天银行的监管手段,最后他说这样安全,不容易被银行监管什么的……我也不懂这么多,也就随他便了,只要钱到账就行。”
“你们那套控制人的法子,除了毒品,还有什么?”
“刚说了,家人。”冯振威沉默了下,哑着嗓子说,“像陶清莹和鲁宏,我们后来就是用他们仅剩的亲人威胁。还有……周美婷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偷偷安排她们回来的!我敢让她回来,就是因为她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没犯过罪!我给她们钱,让她们过安稳日子,也是……也是给自己留个念想,留个干净的角落!但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情绪激动起来,试图抬起被铐住的手,声音带着哀求: “聂警官,江警官!我把我做的我知道的都说了!我罪该万死,我认!但美婷和孩子真的是无辜的!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她们!齐先生……我们集团里的那些人,还有我的那些仇家,他们如果知道我被抓了,还说了这么多,他一定不会放过任何和我有关的人!求你们了!”
一直强忍怒火的江川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无辜?!你现在知道求我们保护无辜的人了?!陶清莹的父亲无辜吗?!鲁宏的父母无辜吗?!那些被你们骗去用毒品控制死在异国他乡的‘工具人’就不无辜吗?!还有林婉!她就不无辜吗?!你手上沾了多少血,心里没数吗?!现在想起你女人孩子了?早干什么去了?!”
冯振威哑口无言。
江川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满是血丝,恨不得冲过去打人。
旁边的聂清澜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胳膊上,力道不大,却成功让他冷静下来。
“江川,坐下。”她转过头,公事公办地开口,“把你刚才说的,关于金三角犯罪集团的具体人员、据点、交易网络以及齐先生可能的联络方式或中间人,所有你能想到的细节,一点不落,全部写下来。”
冯振威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后颓然低下头,哑声道:“……我写……我都写……”
聂清澜和江川刚从讯问室出来时,姜砚清、叶楠,还有经侦支队队长陆明薇正在监控室小声交流。
姜砚清最先抬头:“老大,这九个账户的身份背景全部核实了!他们要么是年龄在22岁到25岁之间,刚毕业工作没几年或者还没毕业的年轻人,要么就是60岁到70岁的退休老人,这些人的社会关系都很简单,没有一个符合齐先生可能的中年男性画像,”
叶楠紧接着补充:“我们同步查了这九个人名下的所有出入境记录,其中有8个人护照都是空白,没有任何出国记录。只有一个年轻人去年去了趟大阪,但行程干净,都是在大阪环球影城或别的几个景区转悠。而九人最近三个月乃至半年的航班和高铁购票记录里,也没有任何可疑的的行程。”
陆明薇指着手中复杂的资金流向图:“我们重点分析了这九个账户持有人其他银行账户的活动情况,发现一个共同点,这九个人其他的主要账户资金流水都很正常,符合其收入和消费水平,有些老人的账户甚至只有退休金存取记录。但是唯独这九个与崔宁账户有频繁资金往来的特定账户流水异常活跃,金额不小,且明显与持有人自身的经济活动和生活模式脱节。就像是……这几个账户被单独拿出来,用于某种特定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