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碎裂的剧痛无法支撑他扛下这一击的同时阻拦那缕疏散的紫烟,虽然乐观的想即便造成伤亡,他也可以利用逆回改变结果。
可赵离弦的直接却告诉他,这次没有反悔的机会。
一旦林枭给剑宗带来灾难,那将是不可逆的。
而凌波还在饮羽峰上。
身体先一步做出抉择,赵离弦放出大半心力那一缕时间夹缝内狡猾穿梭的紫烟,对自己只护好缺失的神魂,甚至做好道体消弭的准备。
那凝成一点如闪光般的杀势落下时,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手刺破云层出现在剑宗上空,神光甚至取代了太阳的耀辉,缓缓落下,似是要将整个剑宗攥进掌中。
林枭神色大变,大手看似缓慢的动作竟让他不得不放弃重伤赵离弦的千载良机。
只能回收抵挡。
此时弥漫的紫烟也终被赵离弦锁定拔除,一场足矣湮灭剑宗的大祸总算消弭无形。
只是脸色冰凉,对他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并不算多意外。
林枭都能以身设局自己却出现在剑宗,没道理渊清就毫无准备。
他怎可能安心放任宋檀音独留在剑宗,落到自己手里。
渊清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渊狱之中,精准撕开空间,进入两人的战场。
笑眯眯的冲林枭道:“林道友盛情相邀,怎么自己跑来寒舍欺负我家小辈?”
“可是我这孽徒招待不周?”
林枭的面皮差点没绷住,即便料到万毒和卢雉两个老狗出工不出力,却没料到这点时间就叫渊清脱身了。
他俩的修为手段是狗肚子里拉出来的?
也不对,二人即便再不顶用,他虽未明说,透露的也该猜出来事关魔尊了。
除非这二人是渊清安插在魔界奸细。
林枭惯来胆大心细出手迅捷,咂摸出不对立马就动手试探了。
他与渊清也算老对手,对方的状态变化只消一瞬便能断个七七八八。
就是这一刹那的交锋中,林枭笑出了声:“原来是一分为二。”
眼前的渊清只是半数实力,万毒和卢雉没本事这么点时间削去他这么多,就只剩这一种可能。
只是林枭脸上虽笑着,心中却越发阴沉。
那两个家伙再不济,也不至于连眼前对手中途切割分.身都无法察觉,阻拦不下。
渊清没那本事遮掩这般动静,那唯有一个可能。
林枭幽幽道:“渊清,你与天道在筹谋什么?”
他说话间视线在赵离弦身上扫过,实际对其筹谋已经心知肚明。
赵离弦闻言也是讥诮一笑:“我也挺好奇。”
“师父在筹谋什么,竟劳得天道三番五次出手遮掩。”
无论是之前遮掩契结,还是如今脱战蒙蔽两位魔界老祖。
渊清回林枭道:“万毒和卢雉两位道友颇为顾惜己身,与老夫斗法中是生怕自己磕着碰着。”
“既只是玩闹,老夫一半分.身陪他们足矣。”
接着又看向赵离弦:“先解决眼前敌人。”
赵离弦冷冷道:“哪一个?”
说这话,但身体已经投入了战局,只是手中的剑却并非全然朝林枭去的。
渊清心中一痛,他亲手养大的徒弟,终于拿看仇敌的眼神看自己。
三人混战在一起,一时间便是眼力再好的人也捋不清这缠线毛团一样混乱的战局。
第177章
剑宗不乏修为高深者, 在这反复的时间回溯中察觉到端倪,或是敏感的触及到大乘强者斗法的余波。
直到宗主那一掌威势压下, 他们才确定出了事情。
不少人料到恐怕多半是冲着渊狱中的魔尊来的。
因此宗内长老瞬息之间做好分工,一部分强者赶到渊狱,却只发现空无一物。
众人心知必定是划破虚空鏖战之中,一边焦心等待,一边摆好架势。
离得近了,确实时不时便能看见虚空因势削薄几欲破解,复又堪堪归拢,接着又跳跃到下个界点的动静。
执法长老立马在本就阵法森严的渊狱又设了数道结界,以防术法威势的余波泄露出来,破坏渊狱。
而在场人若能看见虚空中三人战况, 便只会瞠目于其摧天毁地的混乱。
任何人都无法在这场鏖战中分清谁与谁是敌是友, 上一刻顷力合作攻击另一方的二人, 下一瞬便以命相袭。
简直乱成一锅陈年稠粥。
期间渊清试图唤起赵离弦的长远打算, 无论他们师徒如何相争,剑宗的归属到底属于胜者。
与林枭联手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林枭就不干了, 拿渊清虚伪算计徒弟说事,游说赵离弦皈依魔界。
并承诺只要他来, 万毒和卢雉两宗他想要哪一个,都不是问题。
丝毫没顾忌正与渊清分.身苦战的另外两位魔界老祖。
渊清又取笑林枭连画饼子都这么抠门, 两个没落宗门诚意何在?倒不如把你合欢宗宗主位置让出来。
他剑宗宗主, 赵离弦师父, 立马同意他投身魔界。
把林枭憋了个好歹。
两人嘴仗打得厉害,攻势却又狠又厉。
林枭虽强,却到底先前被摧毁半边道体,与渊清这只剩一半实力的分.身全是半斤八两。
只渊清的法则之力阴险, 乃是渗透敌手的记忆中,修改其变成现实,然后对如今的未来有着不可逆转的影响。
与林枭这等高手对战可能限制重重,但若一个普通合体修士,渊清甚至能不付出任何代价,修改对方结丹乃至筑基时的结果,将一个高阶修士生生变成蝼蚁。
林枭此生也是遇敌无数,其中法则之力阴险者在魔界比比皆是。
但当初第一次试出渊清的法则之力,还是让他骨缝生寒。
从那以后,林枭便对自己识海加固了数道防御,不让自己意识记忆有一丝泄流。
好在他并非泛泛之辈,不至于叫渊清直接读了去,但二人曾经的接触所留下的共有记忆,便无法规避了。
那毕竟属于渊清的。
比如此时,林枭的右手腕就突然爆出一朵血花,接着迅速愈合,但愈合后仍是灵脉阻塞,莫说行动别扭,便是灵力运行也多了丝后滞。
这几乎不可观测的一丝后滞,在这里却足够致命。
渊清趁此一击,将林枭本就借混沌之根的力量重塑的道体给打出了裂痕。
林枭破口大骂:“渊清你个小人,几百年前的一道小破口子,但是让你做文章到现在。”
方才渊清修改了数百年前一次斗法的记忆,埋下一道暗伤留而不发,当时因瞬息引发此时果。
即便那种小伤不可能数百年还留在林枭身上,可渊清改变的记忆,那结果便避开了这数百年的时光,作用在此刻。
这也是林枭最恨的地方。
最终还是林枭先出了局,即便他试图召来另外两位老祖,未果后干脆试图杀了宋檀音,以免魔尊沦为渊清算计的棋子。
可渊清着手做的准备远比他想的深。
宋檀音分明被他收入法器之中,仍是被渊清凭借契线给挪移出来。
怪道敢独自离山迎敌,原来早有万全之策。
林枭最后无法,只能在渊清和赵离弦师徒的双双压力下,选择自保划开界壁回到魔界。
而在他离开时,与另外两位老魔相斗的一半分.身也被渊清收回。
那两位老魔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且如今渊清消失,怕是另一边也分出胜负,天极灵矿重新投入虚空坐标之中,二人只得也回到魔界。
却见林枭一副狼狈模样。
自然,魔界的事已经无法扰到渊狱中的师徒二人。
赵离弦视线落到渊清身旁的宋檀音身上。
她几经折腾,这会儿早是面无人色,还能维持清醒,已经是毅力顽强之辈。
赵离弦收回目光落到渊清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容,只看着强压着苦涩不肯暴露。
他问渊清道:“你也想要那枚箭?”
渊清深深的闭了下眼睛,并未说话,只态度已经回答了一切。
赵离弦的笑意更冷:“真亏得你忍了这么多年,装了这么多年。”
“你若学我父母,一开始便将我豢养起来,不教我生存之道,不授我修行之法,便没有今日这般麻烦了。”
渊清重重的叹息一声:“是为师的错,既无法澄明道心,也无法摒弃贪念。”
“哪怕时至今日,为师也不敢说更想要哪种结果。”
他深深的看向赵离弦,眼神中的慈爱并不掺假:“若非事态逼迫,你带回来那小丫头太过精明,原本你我师徒或可继续相安无事数百年。”
“可惜造化弄人。”
赵离弦给气笑了:“那倒是弟子不懂事了。”
见他竟受了这句歉,赵离弦只觉心肺生生多出一道内伤。
他嘲讽道:“既天道不容我,即便箭落到你手里,你又凭什么觉得天道能容你?”
渊清老神在在的点头:“为师自有计较。”
赵离弦见他自负,不耐的啧舌:“老不死的真能折腾。”
渊清叹气:“若不折腾早止步在金丹期倾轧,命陨在化神期的暗算,受限于合体期的自满。”
“能踏入大乘之人,哪个不是心比天高之人。”他说着又看了弟子一眼:“正是如此,为师才不堪屈居人下,未能拒绝与天同齐的诱惑。”
赵离弦沉默半晌,反倒是舒展了眉眼:“也是,你教我的就没有耻于野心一说,我竟为自己师父有这上进之心大惊小怪。”
说着手里的剑已经摆好起式,今日必得用剑分明的。
然而渊清出手更利落,他好似尽量回避与赵离弦动手,直接催动了圣令的苏醒。
霎时间,宋檀音心口绽出了蜿蜒木根。
即便赵离弦没有真正见过圣令, 也知道它的苏醒激活携者归位不可能是这样的动静。
倒像是一粒种下以久的种子,终于在此时破土而出, 生根发芽。
赵离弦当机立断划破眼前的虚空,好使自己与宋檀因在物理上不存于同一个空间,只是天道之契岂是空间的阻隔可断开?
那如雷般迅疾生出的根须迅速蔓延了宋檀因全身,接着便伸出触须试图寻找更肥沃的土壤,沿着契线的连结,径直寻到了赵离弦身上。
赵离弦是可以再一次拔掉契线,以争取时间,可神魂频频撕裂的痛楚终于叫他道体走向虚弱,就是这一瞬的犹豫,那根须便攀附而上, 扎根他的神魂元婴, 侵入他的道体灵根。
浑身血肉与灵力被飞速抽走, 成为滋养根须的养分, 在与之结合的那一瞬赵离弦才终于确定。
宋檀因体内那所谓的圣令之中,竟还暗藏着一枚混沌之根的种子。
他抬头深深的看向自己师父:“为这一日, 你们倒是布局深远。”
渊清见自己从膝盖那么高养到如今顶天立地的孩子,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心中也升不起棋高一着的得意。
他侵入赵离弦的记忆之中,因为此时对方道体虚弱已几近崩溃, 神魂也专注于抵抗混沌之根种子的吸取, 所以渊清的神识很顺利就进入了赵离弦的记忆之中。
其实并非没想过诱使他结契的事提前暴露会如何, 只是没有意义了。
在两人——或者说混沌之根的种子以结契的方式与赵离弦连结在一起的时候,结果便已经注定。
渊清遗憾的叹息:“原本打算界域之战过后再行计划的,你总是这么沉不住气,非要闹开。”
赵离弦冷笑:“杀我之前还指望多卖一次命, 从前怎没看出你这么无耻。”
渊清并不为这些言语所动,他得配合混沌之根的步调。
混沌之根既能扎根混沌之中,独辟出魔界这一全新的界域,它的作用规则必定是独树一帜。
与天道石和妖祖圣身自我产生灵力不同,混沌之根可分裂重铸世间一切,就连空气中最微小的灵子或是无用的混沌之气都能重组析出可支撑一界根基的魔气,而天道早意识到,要将辟时箭与赵离弦本源神魂彻底分开,唯有混沌之根的力量不可。
眼前别看混沌之根来势汹汹,轻易捕获赵离弦的神魂道体,已将他吸纳至濒死边缘,但与当初的卯赢一样,若以为这便可高枕无忧,结果只会是赵离弦的神魂重组于混沌之根的内部,将它反吸收掠夺直至他复活。
一旦陷入经久弥远的元神拉扯,光凭混沌之根必不可能抵挡赵离弦足以同化辟时箭的吞噬之力。
因此计划在赵离弦死的时候,便得三方合力,将其生机与吞噬本能彻底断绝。
由天道通过契线压制赵离弦的道位,好叫混沌之根能在辟时箭上起到作用,再着渊清修改赵离弦的记忆,断绝他主观上的执念与求生意志。
这个过程不会太短,若不顺利的话,恐怕得耗费数十年的功夫,可箭在弦上,虽时机不妥也只得硬着头皮开始。
渊清阅览过赵离弦这百年来的记忆,对他所认为不利于此行的删删减减,更改调换。
百年的人生于修士而言太短,但记忆的画卷却很长。
这其中塑造他人格的,决定他言行的,与他神魂共鸣的,除本人以外,别人根本不可能精确到哪一段记忆,哪一片或许不值一提的瞬间,带来的触动捏就了现在的他。
这工程太过浩大,即便是渊清也需得闭关多年才能完全捋清,但如今界域之战已然打响,魔界也不可能轻易放弃宋檀因,并没有时间留给他。
因此渊清只能先将赵离弦如今最在意的人和事暂时抹去遮掩。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背叛与饮羽峰的那个凡女。
索性这些都是堪堪一年内发生的,他先是修改了从兔族回来后,那凡女对他的疑心之语,接着是宋檀因的失败与暴露,在主峰殿内当着众多长老他束手无策被牵连进去,引得赵离弦终于开始对他产生怀疑,以及之后的全部。
赵离弦已经失去了意识,在这些记忆被修改之后,他眉宇间的愤怒和抵抗之绪消减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缕茫然。
接着渊清扯出了赵离弦与王凌波从相遇开始的记忆。
囫囵扫过,对那凡女的聪慧更是叹为观止,又对其中几段记忆深深皱眉。
他不是傻徒弟,对那凡女情根深种言听计从,从客观的视角冷眼旁观,那凡女有几处言行倒好似别有深意。
只是渊清虽觉得可疑,却也毫无线索让他推演下去,且若赵离弦的神魂被成功拆解,那凡女便是再别有心思,没了庇护也不过是回归她蝼蚁的处境。
因此渊清只略略一顿便不再理会,干净利落的将有关王凌波的记忆一段段切除。
从雍城的初识问计,到相携回宗的各取所需;从饮羽峰的朝夕相处,再到淳国的惊艳触动。
一次次欣赏积出的喜爱,一寸寸心动将她这个人挪移到了心中,而构筑这份深刻爱意的阶梯正被渊清一步步拆除。
赵离弦的神魂在渊清切割第一片有关王凌波记忆时,表现出了疯狂的不安和对抗。
可随着记忆的不断消失,他的对抗变成失去理由的茫然,只遵循着不知来处的本能指引,但仍在渊清可控范围内。
终于渊清拆除了那凡女在赵离弦生命中的一切影响——不对,还有一片!
渊清想到当日进入他识海深处时,发现有一丝关于那凡女的记忆竟被锁在识核深处,只要还保留一丝,以赵离弦神魂之强悍,未必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毕竟记忆只是削掉了,事情却是发生过的,发生过的事流淌在时间长河里,而面对赵离弦,最不能放松警惕的便是时间与他的联系。
渊清花了点时间才进入被主人封闭得最严密的识核,揭开种子一样的外壳,那一缕红色的记忆线段果然缠绕在元神的腕上。
弹指揭下,正待毁去,可接触到的瞬间,传递进渊清脑海中的记忆画面却让他大变了神色。
只见那凡女原本的抬眸一笑,突然多了丝深意,而背景中的淳王宫却是被一张巨大的画卷所替代,上面还书写了文字。
字迹却是他好徒弟的手笔,待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之后,饶是渊清历经生死,此刻也只觉五雷轰顶。
如今三界, 以天道为尊。世间万物运行法则也在天道拟定的规则之内。
凡俗的契约文书不足以约束修士,因此修士之间但凡涉及重大交易与约定, 又希望有足够分量的代价约束双方,必定是定立天道契约。
就好比当初兔族要求赵离弦只身前往妖族吊唁卯综,与渊清立下天道之誓承诺合体以上修士不对他出手。
虽然有规则就必定有钻规则空子的方式,即便是天道契约也难以幸免,但只要约定详实,大体上是可以高枕无忧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世间修士千千万,是否每一个发下天道誓约的人,都得幸天道分出一缕心神时刻关注,待对方违背契约之时降下惩罚?
事情自然不是这般运行的, 天道岂会将注意平等的分散给每个蝼蚁。
因此所谓天道反噬, 其实运行原理不过是在订立契约之时, 自我向天道立下的承诺, 若违背承诺,便是以卑欺尊, 这在道位序列上是天理难容的。
届时天罚自然会降下,其运行自成一套规则逻辑, 可以说并不以天道意志为左右。
那么天道是否也在此规则限制之内呢?
若有那么一个存在,位尊不亚于天道, 却被天道所欺。无人追究还好, 若有人将天道此行书于独立于天道之外的法则之书上, 那么天道会受到惩罚吗?
以前的渊清没有想过这些,但现在他非常笃定,若是天道欺压道位同阶者,也是会受到惩罚的。
因为渊清看清了王凌波那身后的巨大幕布书写的文字, 尽是赵离弦为天道欺瞒的事实。
单是它遮掩契线,伙同自己诱骗签订道契,便是不折不扣的两项罪行,赵离弦以辟时箭的存在道序状告天道,合情合理。
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时已经来不及了,渊清赶紧撤出赵离弦的识核,果然天道利用契线对他的压制已经消失,没了天道的遮蔽,混沌之根方才吸收了多少赵离弦的神魂灵力,此刻就得原封不动吐出来。
不光如此,它方才扎根于元神深处的根须,此刻也成了束缚它逃脱的枷锁。
渊清只觉一时耳鸣,识海中传来混沌之根惊恐的尖啸,刮得他神魂震颤,意识腥甜。
他暗骂对方不中用,不过也明白多少有些严苛了。
说到底这只是混沌之根的一粒种子,若按灵类算,堪堪出生的样子,有何阅历应变可言?
但还真不能就这么放任它枯萎消亡,混沌之根千万年才凝结出的这么一粒种子,若就此失去生机,以后还有何图谋之法?
因此渊清以方才切掉的关于那凡女的记忆为引,将那些记忆碎片洒落与天地各处,见赵离弦的元神果然本能的追逐过去,方才将混沌之根砍下,对方也配合的将核心挪移到脱落之处。
正如赵离弦无法轻易解开与宋檀因的契线一样,混沌之根的根须也难以就这么抽出来,但好歹能短暂的切断赵离弦的吞噬。
结果那混沌之根一断,剩下部分迅速龟缩回宋檀因体内,叫渊清看到一眼状态,险些把他气笑了。
只见混沌之根上面还萦绕着一层浅淡的光圈,若非收拢至巴掌大小还难以察觉,但渊清岂会认不出来,这就是辟时箭掠过的光晕。
原来这玩意儿早被辟时箭所摄,而辟时箭作用于混沌之根身上会有何后果,最基本的便是它所谓的吞噬其实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成功,随对方一个念想便可回溯至任意状态。
他的好徒弟非但早想好对策应付天道,就连混沌之根这里也早埋好了后手。
那他——
渊清悚然一惊,这布局不是他好徒弟的风格。
赵离弦并非行事粗糙的莽夫,但他更像是一枚锋锐灵活的刺,总能找到意想不到的薄弱处刺破全局。
但这般环环相扣,丝丝入局,密织天罗地网的风格,毫无疑问是那个凡女的手笔。若是赵离弦或可对他这个师父手下留情,那王凌波便绝无可能没算到他身上。
渊清一瞬间念头通达,方才只觉赵离弦记忆中可疑的几处串联起来,虽不至推出全貌,但好歹许多事心中了悟。
这场一网打尽的陷阱分明不是无奈的自保之局,而是被刻意促成的进攻之举。
若林枭的潜入早落在了王凌波的眼中,那么天极秘矿坐标的泄露,八成也是那凡女的手笔,谁让蠢徒弟连这些事都交给了她打理。
身为宗主,渊清竟没发现整个剑宗的实际掌权者早已易主。
饶是此刻生死相博,渊清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抽赵离弦脸上:“卖家贼,赔钱货,你送,让你送!”
“怎么不把整个剑宗送出去?”
赵离弦恍惚回到犯错挨打的少时,心中五味杂陈,一边躲一边冷笑:“
不然呢?你当我为何还愿意护着剑宗?”
渊清气得眼前发黑,想骂这蠢货被女人耍得团团转,想从他记忆线索里抠出几条尚且立得住脚的疑点来唤醒徒弟的疑心。
可时不待他,从看到识海深处那抹记忆开始,渊清的心神就无从镇定。
那些陈列天道罪状的文字个个叩在他神魂深处,难以忽视,如鲠在喉。
直到他抽徒弟的时候,那般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之下,那些字依旧占据他主要心神,渊清这才意识到对方为他设的局在哪儿。
他没心思教训徒弟了,赶紧掐诀凝神试图清明内心,驱散魔障,可为时晚矣。
赵离弦取下揉捏脑袋的手,幸灾乐祸道:“怎么!心魔引的滋味可好受?”
下渊狱之前,赵离弦对王凌波提供的数种针对师父设下的陷阱均不甚满意。
他不愿承认,但还是无法真的拿对付敌人的手腕对付他的师父。
王凌波便让他将心魔引放入了那根渊清必会去触碰的红线当中
心魔引会放大修士的心魔,成为其迅速壮大的养料,结果如何全看渊清心中所想。
这是赵离弦能够接受的。
王凌波当然不是神,无法预料到战局走向,但看渊清执着于宋檀音与赵离弦结契,再联系混沌之根最独一无二的特性,便基本能判断出他要如何剥离辟时箭。
她只需要在他阴谋得偿,收拾战果的路上挖好坑设好陷阱等着他就行了。
第180章
赵离弦狞笑着走近, 冲渊清道:“我说过,会把你倒吊在渊狱百年, 直到你脑子里的水倒干。”
渊清闻言却是不知该感动于他至此都未想过让自己这个师父去死,还是忧虑他不合时宜的情分。
他抬眸看着这个亲手养大的好徒弟,声音冷酷得好似他才是剁在砧板上的刀刃:“为师没教过你对生死仇敌这般心慈手软。”
“怎的你还指望为师幡然悔悟,在渊狱清修百年剔除野心,再出来与你师徒团聚皆大欢喜吗?”
“若你真这么想,不若现在就撤掉反抗,引颈受戮。因为绝无可能拔掉心中贪念,也从未后悔过谋你性命。”
赵离弦的脸色变得冷硬,看向渊清的眼神甚至是带了丝怨恨:“你平日里不是最擅和稀泥?如今倒是愿赌服输,显着你刚直清高似的。”
最后一丝侥幸被戳破, 赵离弦也只能面对不容忽视的冷硬事实。
他的师父即便百年来诸般犹豫, 行事迂回, 但毫无疑问是抱着碾碎他灵魂, 剥离辟时箭,叫他魂飞魄散的觉悟做下这一切的。
若旁人或可能是一时糊涂, 欲念压倒人性,尚且有一丝不忍。
但他师父, 身为三界第一强者,其意志之稳固, 山崩海啸不可催扰, 百年前心中做下决定之时, 今日局面便一定会发生。
渊清笑道:“我猜你与那凡女谋划的时候,她为我准备的陷阱必定不是区区心魔引,你该听她的。”
“你看为师就不会因为优柔寡断对你下手轻了。”
赵离弦气笑了:“还给你得意上了。”
渊清转而严肃:“你心性已成,我没什么好再教你的。只悔不该欺瞒你心神所伤, 让你从小到大孤寂无依,倒是叫那凡女钻了空子。”
“为师不知她所图为何,若只求长生不死,权势荣华倒也罢,怕只怕——”
赵离弦打断他:“你什么意思?何为欺瞒我心神所伤?”
他眼神警惕暗含不可置信,饶是渊清已经坦然接受结果,不吝暴露自己的无耻,幽暗,狡诈,狠毒,此时也因这件事的揭开而心中羞耻。
渊清吐出一口浊气道:“我一直告诉你,你之所以无情无爱,不能感触万物悲喜,是因辟时箭神性之故。”
“实则并非如此,你只是被你父母所伤,内心作茧将自己藏起来而已。”
“为师仗着你年幼无知,欺瞒了你,又教你修行剑术,拿无匹战力和强硬自傲武装了你的虚无脆弱,为的就是这一天,拆解你神魂时好叫你无意抵抗。”
“可惜那凡女竟看穿了你色厉内荏。”渊清眼神饱含深意:“你自称她与你两情相悦,究竟是天命馈赠,还是又一次的算计——”
“闭嘴!”赵离弦声音阴冷,闸断了渊清还欲滔滔不绝的离间。
他眼睛泛红,七窍好似被淤泥堵塞挣扎不出来,那口心气堵得他几欲爆裂一样生疼。
看着眼前这张脸,他当父亲一样崇敬百年的伟岸身躯,如今只觉那身自己心中塑上去的圣光如此恶臭刺鼻,比世间再是可怖扭曲的恶鬼都不堪入目。
“你想死?”赵离弦问着话心中却笃定,他的师父刺破温情幻像,挖出残酷现实,敲碎他心中伟岸的雕像,种种不留余地只为剔除他的留恋。
若他缄默不言,或是认输蛰伏,赵离弦心里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诛杀他。
许是阴谋揭露得太快,许是从始至终被王凌波一目十步的预判拽着走,许是师父的阴谋被摧毁得太过容易,赵离弦虽深恨他的背叛算计,却无法做到真正将他视为不死不休的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