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停下来,赵离弦独自登上峰顶出神的时候,宋檀因才想起与母亲联络。
她虽出了淳京,但心里一直是挂念着寿宴的后续,母后的谋划可是成了?如今王姑娘是个什么下场?王氏又是什么下场。
隐秘的期待与雀跃让她有些迫不及待,只是碍于赵离弦在身边,一直不敢联络而已。
逮到时机,便立马用法器去信了母亲,结果竟没收到回复。
宋檀音先还以为是那边还在料理后续正忙,第二次联络方才通畅,只那边依旧没有回复她。
还是数个时辰后,淳京那边效忠于温氏的督查司修士醒来,传讯于宋檀因,这才让她知晓整个淳京变天了。
宋檀音便是手段不如其母,也不是蠢人,当即便明白头一次的联络失败怕是自己这边的原因,他们在场四人,有那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屏蔽她与外界联络的只有大师兄。
意识到此局有大师兄参与的宋檀因首先是不可置信,她无法接受传递过来的事实,比起心痛首先是满心的否认。
她御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淳京,赵离弦自然也得跟回去接王凌波。
在抵达淳京时,修士强大敏锐的感知让宋檀因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血腥之气,如同经历过一场屠戮。
分明是青天白日,但整个淳京看起来萧索紧张,热闹的商铺大多紧闭,街上行人也不多,便是有也是步履匆匆小心翼翼。
各处兵将巡视盘查,打扫昨日兵变后的狼藉。
经过菜市口,宋檀因看到无数身着绫罗身首分离的尸体,整个处刑台上上下下快要摆放不下,不少服饰格外华丽的更是受过酷刑。
场面血腥残酷不忍直视,可宋檀因历经争斗,自不畏惧这等场面,让她肝胆俱裂的是,待她细看下去,那些人的面貌全是自己熟悉的。
这竟是温氏满门。
宋檀因落在刑场中央,双腿发软,直至此时此刻,她才不得不接受事实。
就在她离开淳京这不到二十个时辰时间里,她生母的母族尽灭,数十年显赫至极的温氏如今血染青石,汇入阴沟腐烂的泥泞里,与平日里被他们踩到尘埃的庶民没有任何区别。
其实宋檀因与这些人并无多深的感情,她修行数十年,在凡俗时便于温氏的长辈接触不多,更遑论如今。
可她看到了自己尊贵的出身以及不染尘埃的履历的坍塌。
凡俗的力量对日渐修为提升的她帮助已经不大,但母亲和温氏永远是她拱卫塑造她的倚仗。
宋檀音浑身微微颤抖,接着转头直飞皇宫。
她在勤政殿中找到了宋永逸,对于这个侄子,她离开之时还有些许愧疚,但如今看到他,只觉得面目可憎。
宋檀因眼睛泛红,眼神森然:“宋永逸,你竟敢诛灭温氏九族,若没有温氏,没有你祖母,你可有今日?”
宋永逸见她到来,合上手中的奏折,讥诮道:“姑姑不若改作温姓,朕纵然降下圣旨,必然也诛不到姑姑头上,如此一来温氏还是有一丝血脉存于世间,且造化不小的。”
宋檀因:“混账,你在胡言乱语说什么?简直不可理喻。”
宋永逸双手一拍,猛的从桌案上站起来,第一次在宋檀因面前不掩自己的愤怒。
“胡言乱语?朕是诚心提议,姑姑身为宋氏皇族,却对温氏一脉极尽袒护,甚至纵容温氏残害我宋氏皇亲的性命。”
“你哪儿来的脸冠以皇族之姓,哪儿来的脸腆居公主之位?”
说着他抄起岸上成摞成山的奏章砸向宋檀因:“看看,都给朕好好看看,这些都是温氏犯下的累累罪行,仅还是一夜搜罗的成果。”
“莫说诛灭九族,便是让他们每人再死十次都难消罪孽。温氏之死合情合理合法合乎天理体统,你以何为由在此质问于朕?”
宋檀因大致也是知道温氏行事乖张的,只是她不理俗事,根本对此没有概念,随意一扫,那一笔笔一字字便流露出的触目惊心,惨绝人寰,让宋檀因一时之间卡了壳。
她神色茫然,张口讷讷:“我,我不知道,这定不是真的,这——”
宋永逸看她的眼神更为冷蔑:“姑姑如何断言这些不是真的?”
“凭你修为高深,凭你身份尊贵,便以为所想所愿既是真理?”
“修士虽不可干预凡俗政事,帮助无辜之人伸冤还是无碍的,姑姑既然觉得所奏是假,不如随意挑拣几样,用你高深莫测的仙法亲自还原一番事情始末。”
宋檀因说不出话了,她心知事情到了这一步,多半的罪状不会是冤枉了温氏的,她出手不过是自取其辱,若想造假那便是干预政变了,指黑为白的罪名天道反噬不是她承受得住的。
果然,见她沉默宋永逸讥笑道:“姑姑非是不知温氏所行所为,只不过淳国至高的掌权者与其是代代血脉与你渐远的皇帝,自然是与你利益一致的生母来得更有利。”
“温氏再是显赫,一身荣耀也皆系于你和祖母,便永远不会背离你的利益,凡是皆以你为先,整个淳国的皇权力量才会优先为你所用。”
宋檀因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如同被剥光衣服,丑态暴露在阳光底下。
她艰涩道:“你何必如此想我,好似我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可我什么都没做。”
宋永逸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让她很不舒服,他并不跟她争辩,只问道:“先前姑姑不是说想见见月惜郡主吗?怎的回来这么多日,也没去看她一眼。”
宋檀因以为宋永逸这是找借口赶人,她心中狼狈,却并不想就这么轻易被打发:“月惜我事后自会见上一面,你诛灭温氏,总不能对自己祖母大逆不道吧?”
“母后人呢?我要见她。”
宋永逸扔给她一样东西,宋檀因随手接下,是个做工精致的金色铃铛,淳京内年轻的小姑娘流行的饰品。
她皱眉:“这是何物?”
宋永逸笑中有些悲凉:“你大哥的唯一血脉,你的亲侄女月惜的遗物。”
“遗——”宋檀因双肩一垮,终于明白了宋永逸一直以来看她的眼神里嘲弄的是什么。
月惜已经死了,她却一直对着一个死人假作思念亲密。
宋永逸还不放过她:“知道月惜怎么死的吗?”
“是温氏这一代的嫡孙,那千娇万宠的狗杂种,他想娶月惜为妻,月惜不愿他欲强辱之,月惜不堪受辱撞柱而死。”
“你猜逼死亲王郡主的那杂种下场如何?”
宋永逸指着宋檀因:“没有,他为受到任何实质惩戒,只禁足半年便出来了,昨日夜宴,姑姑还与他谈笑风生,你忘了吗?”
宋檀因身躯轻颤,逃避似道:“别说了,我要见母后。”
宋永逸笑道:“朕自然不是那等阻挠母女相见的人。”
“来人,请太皇太后。”
宋檀因好似即将抓到支杖一般,悬浮于空的心神安定了些许。
没事的,温氏的辉煌源于母后的经营,只要有她,有母后,一切便有余地,以她的寿数,自不必与宋永逸争这几十年甚至十几年的长短。
庆幸间,便见两个宫人抬着一台蒙了白布的物什进来,两人将那担子放下便躬身出了去。
宋檀因僵硬的转过头,看着宋永逸,嘴里甚至问不出一个字。
宋永逸抬手:“怎么了?姑姑,你的母后,不见一面吗?”
宋檀因面对能移山填海的强敌都能稳住心神,而此时却无法停止自己颤抖的手。
她揭开白布,入目的是一具从百年墓穴里挖出的干尸,狰狞可怖,丑陋无比。
这丑陋的面貌一下击碎了宋檀因心中根深蒂固的母亲的圣光,她的母亲永远是美丽聪慧,从容不迫,运筹帷幄,是她骄傲与体面的根源,是她自负于血统身世的核心。
不是眼前这个干瘪丑陋的僵尸。
宋檀因尖啸出声:“不是的,这不是母后,你还我真正的母后。”
宋永逸嗤笑:“没有父皇与朕的血肉喂养,这便是你母亲本该有的面貌。”
“宋永逸我杀了你!”宋檀因周身杀气四溢,竟是真的动了杀念的。
宋永逸却是端坐在龙椅上,毫无惧色:“未尝不可,诛杀天子的罪名,足够姑姑被天道反噬而死。”
“若牺牲朕一人,彻底了断你这个祸患,于淳国于我宋氏也是一件好事。”
宋檀因像是被捏住了脖子,她如何敢冒着被反噬的风险亲自参与进凡世的政斗中,又如何敢诛杀天子?
一国之君虽为凡人,却也是天道认可的秩序统治者,别看宋永逸这个傀儡皇帝受尽温太皇太后欺压,同为凡人之间的倾轧无碍,可一旦踏上修途,却是沾不得碰不了一点的。
见宋檀因久久不动手,宋永逸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既然姑姑舍不得一身修为就朕这条烂命,便退下吧。”
“朕不耐见你母女情深阴阳相隔的戏码。”
宋檀因如同被抽了一耳光的丧家犬,她眼中布满血丝,猛的抬头:“王凌波呢?”
“仅凭你一人是破不了母后为你织就的天罗地网,她与你合谋,必定是她王氏在外撕破一条口子。”
“你二人愚弄于我,调我离开淳京,诛灭温氏,杀我母后,如今正该是春风得意犒赏功臣之时,她这个最大的功臣在哪儿?”
“宋姑娘找我?”王凌波与赵离弦一行走了进来,看样子是汇合之后往这边来的。
宋檀因回头,劈手就是一剑,被赵离弦击挡回来。
宋檀因流着泪大喊:“大师兄!”
试图唤起多年的同门情分,虽然她早知大师兄冷酷薄情,除师父之外对旁人并无几丝感情,可终归是近百年的时光啊。
“你早知她根本是在做戏,还伙同她一起骗我,那可是我的亲生母亲,是我母族一族性命,师兄你于心何忍?”
王凌波道:“宋姑娘也莫要委屈了,你选淳京任务引我过来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我心知肚明。”
“你的母后手段之下作歹毒,被我识破那是做戏,要是没识破,恐怕今时今日便是我王氏万劫不负了。”
“不过是两厢算计,各凭本事的事,既上了牌桌,放了筹码,输了也当体面些吧。”
宋檀因如何能够体面?她就没想过输,也没想过会输得这么惨烈。
厉声道:“你给我闭嘴,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东西,若没有大师兄相护,你连站在我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王凌波倒是不否认,她的筹码虽不算少,但大多见不得光,一旦暴露便是以力破巧全军覆没的事,至今诛杀的仇人全靠搭赵离弦的顺风车私底下做小动作。
可若是王凌波还在乎这些,早便因无法修行沉寂下去了,何谈走到今天。
宋檀因还在质问赵离弦:“师兄你说啊,为何待我就如此狠心。”
但她失望了,赵离弦数日前才杀过她一次,又如何对此有所触动?
他只道:“温氏所作所为,既然往年我选择视而不见,如今也不会翻出来分说。”
“只是我不予理会倒让你们觉得可以挑衅我的尊严,算计我的人。”
“你母亲对我心上人下药意图侮辱,我仅是配合支开你,将修士的影响抽离,已经算出手温和了。”
“你当你母亲若真算计成功,她还有她身后的温氏能不付出任何代价?”
宋檀因此时脑中一片空白, 风呼啸从她耳边刮过,无法吹散她此刻心中的凉意和茫然。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狼狈从皇宫内负气逃离的, 从出生开始百多年的时间中,她从未像此刻一般对那里感到陌生恍然,好似无自己的立锥之地。
宋檀因自认并不是担不起事的性子,也曾统揽全局亲临作战,只是此刻却不知自己该向何方。
她的母后死了,温氏倒了,宋永逸根本连表面体面也不给,细数母后与温氏罪行的诏书已昭告于天下。
宋檀因甚至不敢去想天下人今后该如何看她,接下来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
还有母后临终的面貌,大师兄的凉薄愚弄, 王氏女的志得意满, 前所未有的愤怒悲凉与羞耻将宋檀因淹没。
她漫无目的的穿梭于林间, 只恨刮在自己脸上的风刃不够狠辣, 削不掉这满腔的怒火。
但下一刻,宋檀因御剑的脚步骤停, 警惕般注视着眼前数丈之外。
她此时沉溺于内心的翻涌之中,失了警惕, 竟离得这么近了才发现端倪。
一时间犹如被浇了盆凉水,迅速清明之间又脊背发凉, 一错不错的盯着前方空间中那点违和之处。
因为就在宋檀因正前数十米处, 空气中竟凭空出现一粒粉色小点, 像是戳在镜面上的粒米,将原本的完整平滑破坏殆尽,看着不详又不适。
随着宋檀因的注视,那米粒般的小点渐渐扩大, 外延网状龟裂开来,直至裂纹有一丈之长,从重破开,几道人影从对面显现出来。
宋檀因悚然一惊,高阶的空间穿梭之法,非合体以上掌握法则之力大能不能用,厉害者甚至能暂时破开界域,在非三界交汇之时穿梭于三界之间。
这决计不会是自己能敌的对手,宋檀因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下意识便迅速传音给大师兄。
但对方像是提防着她这手,宋檀因只觉自己周围的空间一阵扭曲,恍惚间自己的身形好似都扭曲了一瞬,接着传递的信号走偏,竟生生的弹了回来,被一只手抓入掌心。
轻轻一捏,那道传讯术法便崩散成灵子消弭于天地之间。
那是一双极美丽的男人的手,骨相完美,皮肉匀称,肤质如莹玉好似泛着朦胧的光辉,且明显有精致养护爱惜的痕迹。
宋檀因却无暇欣赏这份美丽,若非不能将背后暴露给敌人,她的本能甚至在催促她赶紧逃跑。
随着裂纹的扩大,对面的人渐渐显现,露出他的全貌。
对方身着红衣,白发如雪,长相阴柔俊美,眼神缠绵温柔,唇下有颗小痣,道不尽的风流,
如此美貌,但凡见过必不能忘,宋檀因并无印象,只是心中却也不是毫无头绪。
因为对方那双殊色多情的红眸,看着竟是前些天在青楼出现的魔修极为相似。
“合欢宗少主林琅。”宋檀因脱口而出。
“眼神不错。”男子道:“本座还真怕寻魔引带着找到一个不知所谓的草包。”
宋檀因惊惧之下并无多余心神思考他话里的意思,只细微的往后退了一步,浑身汗毛倒数警惕道:“连日来我与师兄苦寻少主,少主终不肯现身一见。”
“如今出现在此,所为何事?檀音不过微末修为,便是少主有何差遣怕也力不从心,不若等我大师兄追上来,少主再与吩咐?”
林琅无视她嘴里暗示的能与他一战的大师兄正在后面不远处,反而是皱眉道:“赵离弦在找我?我怎不知?”
宋檀因心头一跳,抓住这点拖延时间道:“当日在花街一叙,少主谋略功法令人难忘,便是大师兄也很多年没吃过这种亏,因此急于跟少主正面讨教。”
“怎么少主竟是忘了吗?”
林琅一听便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他眼中翻涌着一股憋屈怒火,笑声中颇为咬牙切齿:“原来将本座残灵用在这处。”
若王凌波在此处,听他这话自然一下子就明白卯湘当时所谓的‘费了些功夫’才搞到的合欢宗少主足够的残灵怎么来的。
敢情是用了些粗暴手段的,以至于被人察觉到了。
林琅挥了挥手:“赵离弦也是,以我俩惺惺相惜的交情,他若想见本座又怎会藏头露尾?”
“不过此事已经不重要了。”他手中出现一样法器,正迸发着强烈的光辉,宋檀因自是知道,这是寻物法器极度靠近所寻之物的象征。
“本是寻着我的残灵而来,看那盗走我残灵的贼人欲拿它做些什么,不料竟有这等意外收获。”
说着视线落到宋檀因身上,打量间神色又流露出了些许的嫌弃,宋檀因见过这种眼神,从她母后身上。
她母后总惋惜于她未继承到自己的十成容色,即便宋檀因长相并不平庸,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位清丽佳人,但来自顶级绝色的惋惜与嫌弃一直扎根于心,敏感得稍一拨弄就疼痛。
尤其对方还是修为上的上位者,宋檀因对此感到局促羞愤。
便听对方反而言辞恭敬道:“尊主可是遭遇了什么?乃至于心神震荡,七情外放。都不消刻意捕捉,寻魔引便这般反应。”
宋檀因脑子一嗡,只觉耳边一股锐鸣。
这位合欢宗少主在唤她什么?还是她师兄已经到来只是她没有察觉,实际对方的话并未说与她听,而是在与大师兄对话。
否则无法解释对方用上‘尊主’之称,可便是大师兄,对方也不至于客套至此。
还有寻魔引,那不是——
像是要斩断越来越可怖的联想,宋檀因长剑出鞘,理智告诉她不能在远胜自己的强敌面前率先展露攻击,可她已无法让理智左右自己。
但凡往下深思,便是万劫不复。
林琅见状,仍是唇角带笑,只是那笑中泄露了一丝轻蔑:“这便是圣印流落人界的坏处,该归位之时总免不了抵抗和闹腾。”
“不过我虽爱怜香惜玉,却不是耐心之人,尊主要质疑身份也好,抗拒接受也罢,都随我回魔界再说吧。”
宋檀因意识到他准备出手的瞬间,便已全神警惕,迅速移动方位,脱离原本的位置,以防被一击即中。
可实力的天堑非战术的警惕得以弥补,她人才离开原地,还未在新的落点站定,便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属于修士的不加掩饰的气息。
竟是比她自己还先一步知道她落脚在哪儿,并提前到达。
因此宋檀因几乎像是自己主动扑入蛛网的飞蛾,就这么不到一丝喘气的功夫,便被林琅捕获。
宋檀因惊呼一声,正要挣扎,便被林琅打了一道魔气入体内,接着便软软的垂下头没了动静。
如此轻易而顺利的揽下一大功,让林琅都有些不好意思。
正打算离开,便见宋檀因捏在手心的传讯法器闪烁了两下。
不消说,那头必定是赵离弦等人,林琅有心与他神交已久的‘挚友’打个照面,眼下却是以护送尊主回魔界归位为要紧,不是可以轻易任性的时候。
只是他强行破开界域,短时间内无法再破一次,也没法直接回到魔界,若是不回应引了那边赵离弦的警惕,对方追上来怕是要坏事。
因此林琅想了想还是将那法器牵引到自己手里,拨弄一下过后,便听那边传来声音。
“师妹,你去了哪儿?我们准备回去了,你快回来与我们汇合。”
不是赵离弦的声音,林琅有些失望,但估摸赵离弦应该也在对面。
他轻咳两声,开口间音色已经变成了宋檀因的模样,冲身后的侍女边示意边道:“你们先回吧,我稍后跟上来。”
“如何?”
左边那明艳美貌的侍女道:“调子太柔,尊主语气没这么柔美。”
“你们先回吧,我稍后跟上来。”林琅又换了种语调。
右边那气质忧郁眼下有泪痣的侍女摇头:“太骚,少主您那‘吧’字后面别带钩子。”
林琅白了她俩一眼,又重新来了一遍。
这次两人都双双摇头:“太故作可爱,尊主声音没这么做作。”
三人反反复复试了十多遍,总算感觉还原了,这才捏着法器回复了那边。
这厢姜无瑕收到宋檀因的回讯,耸了耸肩无奈道:“小师妹让我们先走,说之后跟上来。”
“那便走吧。”赵离弦转身,示意刚刚与王氏族长交代完的王凌波过来。
可王凌波却没动,她直觉不对,蹙眉问姜无瑕道:“姜公子,宋姑娘原话是什么?”
“怎么了?有何不对?”
王凌波摇头:“我见从你传讯开始,没过片刻宋姑娘便回应了,觉得有些不对劲。”
“若我是宋姑娘,此时此刻怕是做不到理会任何人的,更遑论心平气和的回应交代。”
她这么一说众人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姜无暇直接将宋檀因的传音放了出来。
其语气平和,口齿清晰,除了态度有些淡淡好似全无不妥之处,可这便是最大的不妥。
王凌波心中一动,好像某个点被隐约串联起来,但要深思那条串联的线又若隐若现,让人抓不着。
可她不会轻放任何直觉,于是便对赵离弦道:“希望是我想多了,不过神君还是用神识探一下宋姑娘此刻身在何处吧。”
赵离弦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因此她一说便扩散了神识,并未找到宋檀因的踪迹,倒是让他察觉到了某处空间有异。
那是很强的一股龟裂,虽然正在自我修复,但他不会感觉错,这是界域被小范围打碎的痕迹。
且宋檀因的残灵消失的地方正对着那个放向。
“有异界修士入侵。”赵离弦扔下这句话,便消失在了原地,荣端和姜无瑕也寻着他留下的寻迹引跟了上去。
王凌淮跃跃欲试,正要走被王凌波拉住:“等等,带我一起。”
王凌淮:“啊?你别去了吧,那可是能破界域的强敌,以我的修为其实都不该跟过去的。”
王凌波晃了晃手上的防御法器:“走吧,没准我还能护你。”
王凌淮被她手上那抵挡化神攻击的沪深法器闪了眼,他忘了这家伙现在可是大户,总管整个饮羽峰的宝贝呢。
金丹后期的脚程自然不能跟前面那些人比,等王凌淮赶到的时候,赵离弦已经和林琅打起来了。
姜无瑕和荣端没有插手,那不是他们能掺和进去的战局,只护着被赵离弦抢回来的昏迷不醒的宋檀因,警惕着对面那两个修为与他们不相上下的侍女。
经他二人解释,王凌波才知道那就是魔界三大宗之一合欢宗的少主。
她眸光闪了闪,卯湘便是伪装的这人,只是今日一战,怕是赵离弦也该回过味来当日的魔修乃是别人伪装。
此时两人交战正酣,王凌波注意到林琅手中的法器,竟是一朵巨大的合欢花,丝状花瓣舒展如扇,色泽美艳,攻守之间荡漾开的灵力浪漫如波,美得如梦似幻。
这样一看当日卯湘施法坑骗的可亏是宋姜荣三个没见过本尊且修为被绝对压制的,否则糊弄不过去。
便是卯湘极尽作秀,本身风格还是太过残酷凌厉,做不到林琅这等好似将美贯穿始终才是最为重要的。
花剑交击之间,灵力荡开,周围空间都好似出现层层裂纹,在场观战所有人都给自己套上了防护。
“花里胡哨。”赵离弦不屑,一剑砍下数缕合欢花丝。
那花丝断裂后却未崩碎,反而在空中游走一番又回到法器之中,归位复原。
林琅嬉笑:“同样的亏本尊岂会吃第二次——”
话音未落,那接回去的花瓣竟是咔嚓一声碎裂,不仅如此,还牵连法器主体,引得周围的花瓣开始出现裂纹。
林琅没法嬉皮笑脸了,断尾求存般亲手斩下下一部分花瓣,这才止住了法器的崩溃,心疼得直皱眉。
赵离弦缓步走近,嘴角带着狞笑:“让你多活了这些天,也该无憾了。”
林琅连忙边躲边喊冤:“别别别,我听尊——你师妹说你们先前遇见我吃了个暗亏,千古奇冤啊——”
“当年界域之战后,我今日才第一次再踏入人界,怎可能是我?”
“再者以我俩交情,若来寻你怎会藏头露尾?我也是被人暗算引诱盗走了残灵,追查而至的。”
这话赵离弦倒也信,他苦寻多日无果,早就疑心当日那人身份,且残留残灵层次分明,浓度与活性表现不一,想来是分次收集的,才会如此呈现。
心中虽愤怒于被愚弄,却也不会放过林琅:“那倒要感谢那人,引来你这么个蠢货。”
“你死在此处,这次界域之战也少些不堪入目的场面。”
林琅边防边退:“怎能算不堪入目,道心稳固者可是不会受影响,受影响的只能证明他们本就道貌岸然,平日只批了张人皮掩饰而已。”
“不信你思量事后盘查,那些修士哪个不是背地里欲壑难填之人?”
说着又极力游说:“叫我说你还是跟我回合欢宗吧,剑宗能给你的,我合欢宗亦然,还不受那虚伪礼教管制,我知你残忍冷血,还非得与人虚与委蛇,装出一副怜悯苍生之态,累不累啊。”
“还有你这副好皮囊,留在和尚庙似的剑宗岂不辜负了美貌?”
赵离弦皮笑肉不笑:“这么喜欢拉皮条,怎么不去找兔族,那才是与你合欢宗天造地设的一族。”
王凌波有那么一瞬嘴唇紧抿,唇边肌肉绷紧,生怕他们有所联想。
但片刻之后又放松下来,卯湘并未直面过赵离弦,宋檀因几人没那本事看穿他的伪装,便是有所联想也无法锁定,无碍的。
只是谨小慎微,凡事将风险和意外思虑到极致已经形成她本能,且改不了了。
她这里心念急转,林琅却是不乐意了。
脸上露出听到什么不堪入耳的脏东西的表情,一副受到侮辱的神色:“别拿我合欢宗与兔族相提并论。”
“我合欢宗讲究阴阳调和,双修之妙,只是随心随缘不搞从一而终那套而已,兔族那纯属一帮淫.荡的变态,只会乱七八糟交.配的牲口。”
赵离弦蔑笑:“乌鸦笑猪黑,有区别吗?”
说着空间扭转,万物成剑,地面的土地,森林的叶木,石上的苔藓,乃至于直射而来的阳光,以及无处不在的空气,皆扭曲成剑,无孔不入的诛向林琅。
“你你你!好歹毒的剑招,在人界你敢对人用吗?”
说话间林琅已经七窍流血,是细密气刃割出来的,不过还有力气叫嚣,便说明只伤了皮外。
一朵三米高的合欢花虚影将其笼罩,隔绝了那无处不在的霸道剑招,瞬息间林琅的身形融化在合欢花中,接着那花瓣如蒲公英一样消散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