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姑娘若是在此,要插手的话便有修士左右政.局之嫌,不插手眼睁睁看着生母遭受非议裹挟,对她未免过于残忍。”
“因此宋姑娘此时不在倒是正好,倒是不用受左右为难之苦。”
温太皇太后起先还没反应过来这话,但紧接着一队军士便走进了宴殿,为首那个竟是本该在北地镇守边关的镇北大将军。
他风尘仆仆,满身血污,但眼神锋锐,浑身气势凛然。
走近后对着宋永逸屈膝跪拜道:“臣幸不辱命,已接掌淳京各处军备,并拿下叛党,封锁淳京。”
宋永逸连说三声好,亲自将镇北将军扶起身。
接着镇北将军又道:“臣要献给陛下一物。”
他身后的亲卫将手中那个巨大的盖着红布的托盘递给他,再由其亲自呈到皇帝面前。
那物酒坛大小,看着形状椭圆,离得近的宋永逸闻到一股血腥味。
他露出快意一笑,冲温太皇太后道:“今日皇祖母寿辰,将军进献好物自然得由皇祖母先享。”
镇北将军自然配合,又将那物呈于太皇太后眼前。
温太皇太后心中不妙,却也不耐与宋永逸推拒,一把将那红布掀开。
看到的竟是自己生母温氏老太君的项上人头。
凄厉的尖叫从这位百余年来都尊贵体面的女人嘴里发出,泣血般惨烈。
“母亲,不——,母亲,宋永逸你敢——”
宋永逸今日扬眉吐气,也是会惺惺作态,眼含快意神色却是惊讶的,做作的问镇北将军道:“爱卿,为何宁国夫人的首级会在此。”
镇北将军道:“启禀皇上,微臣搜查国舅府时,发现温氏不仅豢养私兵,还发现其私设刑库,残害良民,温氏地牢内拘谨良家女子数十人,终日被折磨取血遭受非人虐待。”
“臣对此心中疑惑,因此抓了人细细盘查,得知这些女子血液用于供养宁国夫人健体养护,永葆青春之用。”
宁国夫人是太皇太后生母,已经接近两百岁的寿数,轻易不现于人前,其实对于她是否还在,因为时间久远一直没人深思,如今看托盘上的头颅,也才三四十许的模样,与温太皇太后说是姐妹也不奇怪。
镇北将军接着道:“然微臣深知以宁国夫人之尊,单是凡女之血定无法延绵寿数青春永驻,重刑之下,终于搜出温氏勾结邪修,以帝王之血为引炼制邪药,奉于太皇太后与宁国夫人享用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此刻满堂是真的哗然了,太后取龙血延寿驻颜,尚且有她的生恩与孝道压制,只要她掌权一日,这事总归有得辩。
可宁国夫人是什么东西?不过一臣妇,便是太皇太后生母,阶级上也是清晰明了,怎配享用帝王之血?
一时间百官震怒,指着温氏破口大骂,并要求对宁国夫人的尸首挫骨扬灰。
温太皇太后此时则是闹钟嗡鸣,不应该的。
温府也豢养了修士,她先前有信心保下温家,便是知道温氏不会这么快陷落,那么所谓罪证便遥遥无期。
只要进入拖字诀,一旦等她联络到女儿,便是朝堂后宫局势不能即刻逆转,也顶多是沉寂些年份。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温府早已陷落,罪证全被挖了出来。
这帮人不过是凡夫俗子,如何做到的?
福至心灵般,温太皇太后突然想起了王凌波方才的话。
她说幸好宋檀因已经离开。
温太皇太后猛的抬头,看到王凌波脸上已然料到她所想的神情。
突然就明白了,王氏女顺势而为想支走的不是赵离弦,分明是宋檀因。
她嘴唇颤抖,王凌波也给了她个痛快,开口道:“确实,神君走之前,我托他封锁了整个淳京,也让淳京的所有修士陷入沉眠。”
“毕竟凡人的事,留给凡人解决便是。”
第70章
温太皇太后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什么负气而走, 分明就是是那赵离弦与王氏女早已勾连好的。
只是若论起情分,在温太皇太后心中十个子孙后代也抵不上一个亲娘, 母女俩才是一步步谋划,绝对信任的同谋,直至登顶至高之位。
如今这个满以为能陪伴自己一生同行的亲人段首于自己眼前,温太皇太后心中的动摇也是前所未有的。
她死死盯着宁国夫人的首级,满腔的愤怒亟待宣泄,而最辜负她信任的玉和便成了那个宣泄口。
她一巴掌挥过去,声如泣血道:“枉哀家这般信任你,你最该死。”
玉和生受了这巴掌,这次却并未惶恐跪地告罪,而是不躲不闪眼神直视着温太皇太后。
接着她开口, 用平铺直叙的语气道:“奴婢今年三十一岁, 从十二岁那年家破人亡之后, 支撑奴婢活下去的执念便是亲见温氏上下不得好死。”
“为此女婢花了十年将自己雕琢成了个面面俱到, 尽善尽美的奴才,接着花了两年时间进入慈宁宫爬到了一等宫女的位置, 再花了五年时间取得您的绝对信任,直至如今能一定程度左右您的想法。”
“娘娘, 我这一生钻研您的时间很长,远超我曾经的生命。我对您的了解更甚于了解我自己。”
“在进宫以前, 我便将您的生平事迹, 性格喜好, 行为习惯便倒背如流,然后又用了八年时间近身观察并修正情报中的误差。”
“您动哪根手指,抿一下唇,轻摇团扇的频率, 还有抚摸发鬓时的力度,代表着你当时是何心情,又生了什么动机,接着即将作何反应,我都比您自己更先一步清楚。”
“而我这样人,并不止一个,我只是最幸运的走到最后,被同行人托举着脱颖而出而已。”
“您说您信任我,但您的信任比起着拧成一团的执念,不值一提。”
说着玉和往后退了一步,头一次以居高临下的目光注视着已经训练成本能中对其低眉顺眼的主子,笃定道:“比如此时此刻,娘娘您虽目眦欲裂,恨不得对奴婢杀而后快,但奴婢只是何等排面的人物,万不不够资格承接您怒火的。”
“您状似失态泄愤,藏在袖中与檀音公主联络的符篆怕是都快搓烂了。”
宋永逸一惊,抽剑挥下去,割裂了温太皇太后的袖袍,果真发现她左手上攥着一枚符篆,看符篆上光芒已失的样子,显见是使用过了。
“这——”宋永逸大骇。
“不用担心。”王凌波淡淡开口:“宋姑娘回不来的。”
“离弦神君虽怠懒,但若交于他的事,他会做到不留余地的。我告诉他要切断淳京与修士的一切联系,那便不会有任何泄露的可能。”
“在修士眼里,淳京此时约莫安静得犹如死城。”
赵离弦只是不爱操心动脑子,但简单的指令他会做到极致,以至于对他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多面面俱到。
只是这话安了宋永逸的心,却让温太皇太后如坠冰窟,心生绝望,此时她才真正的正视起了玉和的话。
那话中透露的信息太过骇人,以至于在她初听之时,趋于逃避本能竟下意识选择不去深思,而这对于她一个腥风血雨里斗赢的人来说无异于懦弱之举。
可谁人敢轻易接受?
满以为位于权力之巅,蝼蚁生死尽在掌控,却不知暗地里一双眼将她剖解透彻拆分至骨,如案板上的猪猡一样毫无私密,丑态尽露。
而这双毒蛇一样的眼已经在暗处存在了十几年甚至更久,联络纵横,密织成网,那些她此生都未放在眼里的下等人前赴后继,相互托举。
温太皇太后都不敢想这批势力在宫中乃至朝堂或者整个淳京占据了多少看似毫不起眼,却要紧要命的位置,又经营了多少年岁,乃至于她竟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排查根除。
一想到此,太皇太后脚步踉跄,四肢发软。
她首先怀疑的却是宋永逸,以为是先帝开始为了反抗她而组建的力量,于是开口讽刺道:“我倒是小瞧了你,皇帝。”
“也是,百年皇朝岂会没有些暗处经营的手段,要紧时候倒是让人防不胜防。”
温太皇太后能想到的,宋永逸自然也能想到,他心中的骇然恐惧不会比自己祖母少,承袭自先帝的暗处力量当然有,但决计无法与这等精妙隐忍的组织相比。
因为此时王氏与他处于同一阵营,这让宋永逸下意识忽略或者说包容了王凌波先前透露于他的话里蕴含的信息。他早知玉和是王氏的人,也早知王氏收留了无数饱受温氏残害的遗孤遗孀。
只是他没想到王氏竟已经营至此,若太皇太后倒下之后呢?王氏是否会收束这股暗处的力量?是否他也在此等剖析注视之中。
然后总有一天,他身边也会有个他满心信任的‘玉和’。
只是他心中再如何忌惮,此时却是不会否认太后的指责的。
果然,听见皇帝数年来的步步为营,耐心布局,乃至于今日的一击必中,这让饱受温氏淫威压制的众臣信心大振,也让还抱着那么一点死灰复燃念头的收敛心思。
一个心思缜密,能力强盛且年纪轻轻极具耐心的君主形象,能够帮助宋永逸在温氏倒台后的权利真空期迅速震慑场面,收揽人心。
既然胜负已分,接下来的流程倒是简单了。
虽时间仓促,但猝不及防间从各家搜罗出来的证据,以及先帝时期的老人指正,便已经能将温氏及其党羽钉死。
宋永逸当场下旨诛尽温氏九族,甚至不必择日,今夜搜罗清点,明日一早便开始行刑。
温太皇太后自然是不能眼见家族下场这般惨烈,她撕心裂肺骂道:“宋永逸,你个忤逆不孝的畜生。”
“自古成王败寇,今日哀家棋差一着倒也认了,你已断我生母首级,那可是你外太祖母,如今竟想将满门温氏赶尽杀绝,一点活路不留,你当你姑姑是死了吗?”
“别忘了你只是暂时断了哀家与檀音的联系,你能断一时断得了一世吗?”
倒有不少大臣也倾向于不把淳国与宋檀因之间的关系弄得太不可挽回,此时宋永逸默认下首功的好处也就出来了。
趁着淳京此时武力掌握于他手的时机,宋永逸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势,诛灭温氏九族的决定不改,并赐太皇太后幽禁于慈宁宫。
支持彻底清算温氏一派又觉得皇帝对太皇太后的处置太过温和,温氏若还活着与宋檀因恢复联系,势必又会是另一场祸害。
宋永逸却是有自己的打算,温氏已除,那他需考虑的便不再是如何搬到温氏。
太皇太后再是犯下弥天大罪,单她是自己亲生祖母这一条,他若直接弑杀,便多了个纷说不休的污点,他的好祖母靠他的血作为药引续命驻颜,只消断了药便会很快油尽灯枯,他何苦背个骂名,让人指摘他孝道。
王凌波看着宋永逸处理得仅仅有条,不得不感慨这小子不愧皇室出身耳濡目染,这才刚翻身,掌权帝王那套修养已经套上了。
此时怕是已经对王氏忌惮深远,估摸权利收拢回来就得琢磨如何剥去王氏在淳京的经营了。
目光又落在玉和身上,王凌波倒是不在意玉和方才的泄愤之语如何让皇帝警醒,早晚的事,便是玉和不说宋永逸也会想到。
毕竟一开始为了寻求合作,王凌波是暗示了对方王氏背地的经营之深,以此为合作资格让宋永逸迅速接纳她进入针对的温氏的谋划中。
随着温太皇太后被强押回慈宁宫,今夜的腥风血雨才刚刚拉开序幕。
首先在场死罪难逃的温氏一党就占了小半,当即被羁押下去,最重要的原本负责淳京守备力量的上下将领,隶属温氏的一律格杀,宋永逸的人手迅速补了上去。
彻底接管了武力,宋永逸才稍稍放松些许,整座皇宫今晚灯火通明,疯狂运转。
这些事与王凌波暂且无关,因此她早早离开,与王凌淮与大伯一起回到了王氏宅邸。
王氏宅邸规制自是无法与皇宫相提并论,不过特体为王凌波准备的房间也是舒适雅致,一如当年。
王凌波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便被宋永逸召进了宫中。
此时王凌波精神饱满,容光焕发,美貌更盛一筹,倒是宋永逸心绪激荡之下熬了一夜,此时看着眼底青黑神色却兴奋,有些吓人。
见王凌波,放下手中的奏折抬头道:“来了?”
王凌波此时也懒得与他拉扯了,便问:“陛下这么早传我过来是有何事?”
宋永逸也不含糊:“昨日皇祖母有句话说得没错,我们能阻断宋檀因与淳京的联系一时,断不了一世。”
“若小姑姑察觉之前,我那好祖母还活着,并被她彻底保护起来,以她的好本事,那么哪怕是温氏死绝,也能死灰复燃。”
“因此朕想问问王姑娘,有和妙计能解此急。”
王凌波知道这家伙是想她亲手送走温太皇太后,再不济也得让她背了主凶的锅,好叫宋檀因得知噩耗时,将仇恨完全倾泻在她和王氏身上。
有她吸引宋檀因注意力,自然就降低宋檀因不顾一切报复宋氏皇室的可能,顶好就是她俩不死不休。
只是王凌波倒也不介意这点利用,她已然出手,自是已经准备好与宋檀因彻底撕破脸的。
于是便拿出了一粒丹药道:“此物是我托人炼制,服下可解丹效。”
温太皇太后如今还活着,还保持青春美貌,无非是丹药效果未消,只要药效消散,对方自然也就死了。
宋永逸心中满意,又道:“朕记得王姑娘透露过,为将温氏罪行曝于天下,王氏可是谋划多年,所费不小。”
“因此朕猜王姑娘定是有话要在皇祖母临终前说的,不若王姑娘就代朕跑这一趟,顺便将药交给祖母。”
王凌波抬眼看他,笑道:“皇上有令,民女自然不敢推辞。”
宋永逸不料她竟然这么好说话,也有意修复气氛道:“如此生分作甚,不过朕倒也好奇,温氏对王家做了什么,乃至于你们多年前便开始筹谋复仇。”
王凌波自然不会透露跟人分享计划,便半真半假的顺势道:“多年前王氏有一位长辈,被温氏族人残害丢了性命,又因太皇太后庇护我王氏冤屈求告无门,左不过温氏干的那些事里,最寻常不过的,怕是他们自己都忘了。”
“只是我王氏能有如今崛起之势,靠的便是族人之间的拳拳爱护,王氏绝不放过残害家人的的仇敌,无论对方是谁,无论需要耗时多久,血仇不报必不休。”
见宋永逸神色触动,王凌波却突然轻笑一声:“不过今日事了,怕是攻守倒转,我王氏从此沦为宋姑娘不共戴天之敌了。”
宋永逸神色讪讪:“怎会这般,温氏一族罪行累累,证据确凿,朕那好姑姑便是再不甘,难不成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成?”
“她乃是剑宗掌门亲传,自不可能做出因私泄愤的事。”
这话当然是放屁,双放都明白,王凌波道:“倒也不必皇上忧心,我王氏既然敢报这个仇,便做好准备承这个果。”
“我与宋姑娘注定是不死不休的。”说完她眼神变得戏谑:“皇上既然想坐山观虎斗,那便别急着修剪一方的爪牙。”
“便是要修,也小心细致些。”
宋永逸笑容更为僵硬,王氏埋在暗处的钉子肯定是得拔的,但确实不好大动干戈波及太广。
一来这些人掩藏至深,且多半不为利益所驱,那便意味着破绽小,引出难度大,且容易误判波及。
最麻烦的是王凌波,人家都明说了,拔王氏的钉子可以,莫要伤着他们。
看来只能先放一批宫人出宫归家了。
嘴上却讨好道:“王姑娘谦逊了,以你的手段,我那好姑姑岂是一合之敌?”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宋永逸便亲送王凌波离开了,此时玉和也等在了殿外,与王凌波一起往慈宁宫去了。
宋永逸眸色幽深的注视了半晌王凌波的背影,才转身回到殿内。
可方一坐下,便没由来的脑袋一垂好似坐着睡了过去。
此时殿中凭空出现一个身影,对方外表平平无奇,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宫装,像是皇宫中清苦宫殿内的一名普通宫人。
那人来到宋永逸面前,竟是往他脑子里一掏,如当初赵离弦抽出自己记忆一般,灰衣人也从宋永逸脑中掏出代表记忆的丝线。
接着对着其中几段咔嚓剪没,然后稍作修改,最后手一松,润色完的记忆弹回主人身体。
等宋永逸醒来后,只当自己熬了整晚太过疲惫打盹过去,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
原本打定主意要深查一番的王家,此时竟是忘了一般抛之脑后,转而处理起了别的政务。
灰衣人又用同样的手段找到了数人,同样清除编辑掉某段信息,最后才离开皇宫,出现在宫外一个隐蔽的院落里。
不过一个时辰之后,那人突然七窍流血,灵根尽断,不算低的修为尽数消散。
竟是以断绝仙途的代价,承担了修士干预帝王的因果。
然对方神色却无甚在意,甚至嘴角含笑:“藏好了,藏深些。”
往日里金碧辉煌,明亮热闹的慈宁宫,不过一夜之间便显得空旷冷清。
门口是重兵把守,王凌波带着玉和一路往内,在寝殿中看到了被幽禁在此的温太皇太后。
悲恸怒哀之下,温太皇太后也是一夜没睡,不知是否过于激愤的情绪影响了药效,看着竟突然间像是老了不少。
虽不至于蓬头垢面,但也瞧着不算体面。
见到来人,温太皇太后迅速起身,正要呼喝间,见是王凌波与玉和,脸上神色几经辗转,最后停留在嘲弄怨毒上。
“是你们。”说着讥诮一笑:“也是,皇帝如今怎肯背个诛杀亲祖的骂名。”
王凌波没理会这嘲讽,而是走到桌旁端坐下去。
见此太皇太后仿佛也想起了自己的体面,收敛了脸上外露的神色,理了理衣服也坐于王凌波对面。
她此时才真正以势均力敌的敌人,而非年轻稚嫩的玩物的目光审视王凌波,越看越心惊于对方的筹码。
无双的美貌,老辣的城府,极致的耐心,以及灵活聪慧的变通。
也就可惜了毫无修炼资质,一身优势皆系于赵离弦,否则她那个蠢女儿毫无胜算。
她冷笑:“你王氏为今天筹谋数十年,就连哀家身边的大宫女都是你王氏的人,哀家败得也不算冤。”
“说说看,你王家哪位人物做的局,如此历时久远的野心筹谋,也是个人物了。”
温太皇太后心中猜测,是昨日进宫那看似表现平平的王氏族长?还是前不久刚死的那位王氏老太太?疑惑还有什么不出世的厉害人物。
在得知王凌波的存在之前,她对王氏是特地了解了一番的,因此并不陌生。
谁知王凌波却道:“太皇太后娘娘或许不记得了,其实多年前,你我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第71章
温太皇太后对这话并不意外, 原本她以为王氏的筹谋只在于通过赵离弦搭一条通天梯,但一晚上下来越想越不对劲。
王氏对于她温氏的针对性太过明显, 若多年前的谋划是意在赵离弦,那即便是往淳京布置,也不该有组织有规模的调教玉和这般人。
这场布局分明不是客观逐利的,指向太过明显,对于温氏的敌意也太大。
王凌波既然这么说,怕是王氏多年前也遭过温氏发难,只是她却没什么印象的。
可饶是她再有心理准备,王凌波接下来的话也让她猝不及防。
王凌波道:“这么多年过去,淳京的面貌已经改了许多,不变的是太皇太后娘娘的天姿国色。”
王凌波是个记性顶好的人, 因此她擅长铭记仇恨, 多年前关于那一日的每一次触动, 失望, 惊险,忧惧, 至今仍留存于心,一刻不曾褪色。
村子被毁后, 王凌波是找过官府的。
这个世界大体上算得条理分明,修士虽地位超然, 行走俗世却也不能肆无忌惮, 修界与凡间各国自有联合立法维护普通百姓安全利益。
因此修士屠戮凡人, 在沧州原本也是十恶不赦的重罪的。
官府收到她的状告,一开始便引起了重视,通过层层上报,直达淳京。
王凌波被当地官员送往京城, 由督查司接手,通过她对几名修士的服饰外表描述,确定了犯下罪行的乃是剑宗弟子,这个结果更让当时的掌权者,也就是眼前的太皇太后震惊。
为此她亲自召见了王凌波。
那年王凌波才十二岁,尚且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不甚了解,若是如今的她自然一眼就能明白,温太皇太后当初的召见所谓何因。
无非是想将此事交给她最大的政.治资本宋檀因,让她来负责此事,或是揭穿大义灭亲积累名声资本,或是掩藏真相与屠村修士背后的长辈人情往来。
总归是能运作成好事的。
只是王凌波还记得初见太皇太后的那一刻,满腔的控诉与伸冤的曙光被眼前美丽的容颜浇灭。
温太皇太后虽惋惜宋檀因未完全继承她的惊世美貌,但母女二人整体轮廓五官却是相似的,只是因分布比例的些许差距,以至于美貌传袭逊色不少。
王凌波一眼便看出这位淳国最尊贵的女子与自己仇人之一大概是存在亲缘关系的,即便只是巧合,她也不敢赌那万一可能。
因此在温太皇太后亲自问询时,模糊了对那几人长相特征的描述。
事后太皇太后去信宋檀因,欲叫她带上可直接提取记忆的法器来确认罪首,岂料不到两个时辰后,宋檀因便匆忙来到淳京。
温太皇太后这才知道自己女儿便是屠村修士之一,那么王凌波这个证人自然是留不得了。
欲灭口之时,却听下面来报,那孤女已经失踪不见。
从出宫回督查司的路上,途经闹市之时,王凌波想办法引起了骚乱,趁护卫分身乏术毫无预防之时钻出车窗逃走。
所幸的是那时宋檀因只在金丹修为,且事发突然独自前来,叫当时的王凌波藏匿于下九流之中,几经周转逃出升天。
若是如今,她怕是插翅也难离开的。
之后没多久王凌波便听说她的家乡那场屠村之在被定性为魔修所为,而以赵离弦为首的几位剑宗弟子前往诛灭了魔修,只是晚来一步,已经难以挽救村民性命。
从那时起,王凌波便不再寄希望于等别人替她伸冤。
若说赵离弦是她仇恨的核心,那么宋檀音以及她身后替那场屠戮包庇扫尾的温氏,便是仅次于罪首之人。
王凌波看着眼前的温太皇太后,接着道:“犹记得与娘娘初见,您身着红蛛仙衣,美貌不可方物,一举一动使万物褪色,乃至于这些年我看到红衣,都会想到娘娘。”
温太皇太后嗤笑,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红蛛仙衣?
她记得那是女儿宋檀音孝敬给她的,为的是贺她登上太后之位,因来历珍贵她也只那么一件,之后不久因与檀音的兄长也就是先帝冲突之间有所损伤。
仙家之物非俗事之人得以修补,因此那件衣裳也就封存起来,从未再动用过。
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历经两朝,而眼前的王氏女满打满算才不过二十岁而已。
温太皇太后一惊,比昨日听到温氏被诛九族更大的冰寒刮进骨髓。
“你到底是谁?”
当她思虑一夜满以为大致看透王氏筹谋动机之时,才发现那只是露出的冰山一角。
王凌波笑了笑:“娘娘不必费心回忆我这等小人物,我与玉和,还有成千上万受过你温氏所迫的人,并不指望等到您的忏悔。”
“您以及您庇护的温氏凄惨死绝,便足以慰藉。”
说着她拿出那枚丹药,递给玉和。
玉和接过上前,如同往日一般毕恭毕敬道:“娘娘,最后一次,奴婢服侍您吃药了。”
温太皇太后挥手抵抗,可哪里是年轻力盛的玉和的对手,被掰开嘴塞入丹药,那药入口即化。
顷刻间,太皇太后还想说什么便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迅速流逝。
白皙紧致的肌肤肉眼可见的脱水干瘪,布满参差的黑斑,垂在眼前的乌发转为花白,清晰的视线变得朦胧。
温太皇太后美了一辈子,从未感受过时光流逝年华老去带来的痛苦与焦虑,哪能接受这种突变?
“不,不,别走——”惊慌凄厉的嗓音也从柔美动人变得粗糙无力,以至于话喊道一半便羞耻惊惧的闭嘴。
她无措的转身,突然对上房中的镜子,温太皇太后眼睁睁看着镜中那丑陋可怖,形状如枯皮骷髅的老妪,肝胆俱裂,一口血吐了出来。
王凌波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这场丑陋的蠕动,轻声道:“还有您的女儿宋檀因,很快会下来与你温氏满门团聚的。”
温太皇太后绝望不甘的瞪大双眼,嘴里含糊的念叨着什么,玉和凑近细听,只隐约听到“七,七十——”
再接着便没了呼吸。
玉和伸手凑近确认一番,才起身对王凌波道:“她死了。”
王凌波并未再多看一眼,二人出了慈宁宫,自有人收敛善后。
出来之后,王凌波将一样信物交给了玉和,是一枚印章,玉和记得印章的纹样,是培养她的组织最高指令密纹。
“除了你之外,皇宫与淳京内不少人马已经暴露了,你清点一下,稍后带着这批人回北地吧,这个时候宋永逸不会为难你们的。”
玉和接过信物,点头应是,王凌波见她神色黯淡,知她这是一朝大仇得报,心下骤然松范茫然。
只是仇恨宣泄后的空虚无措总得她自己抚平,今后的路也得她自己走下去。
玉和与她虽是同行人,但属于玉和的路段已经行至尾声,她的则刚刚开始,他们这些蝼蚁之民凝聚成力量,一片网络,但终归有独自踏上的道路的。
宋檀因察觉到淳京的变动要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她昨夜随师兄离开,一路上因为赵离弦释放的冷漠信号,使的三人不敢过问,只能闷头陪着他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