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何长宜就没有因为这些小孩子的话而生气。
事实上,这代表了弗拉基米尔市很大一部分人的想法。
只追求高额利润的倒爷们将无数劣质商品倾销到峨罗斯,直接导致当地人对钟国的印象变成生产伪劣产品的落后国家。
更何况暴富的倒爷们本身的行事作风也很糟糕,聚赌招妓,倚财辱人,对于只接触过倒爷的峨国人来说,这让他们对整个钟国人的印象都变坏了。
但印象是可以改变的。
何长宜给每个小孩送了一个罐头试吃装,让他们带回去与家人分享。
当所有小孩都离开后,萨沙厚着脸皮,从门口探出脑袋,期期艾艾地说:
“可以再给我一个红烧肉口味的罐头吗?我想带回去给祖母尝尝……”
娜斯佳从他背后出现,伸手扯住萨沙的耳朵,不客气地说:
“你不能主动要求别人送你礼物!特别当这是用来销售的商品时!”
接着,娜斯佳从口袋中拿出一叠卢布,带着点羞涩地递给何长宜。
“这是我全部的零花钱……女士,这些钱可以买一个罐头吗?”
何长宜接过钱,数也不数,直接将红烧肉罐头递给娜斯佳,收回手时还是没忍住,在她粉嫩的小脸上摸了一下。
啊,果然和想象中的手感一样好!
娜斯佳抱着罐头,高兴地给何长宜鞠了一躬,一手拉着萨沙就跑。
“快回家,今天祖母可以吃到正宗的钟国红烧肉了!”
萨沙突然想起什么,在跑动中转头对着何长宜大喊:
“请帮我问一问工厂,怎么能将泡泡糖从肚子里取出来!我不想去医院啊啊啊啊啊!”
何长宜目送孩子们离开,心情变得轻快极了,哼着歌回办公室。
就在这时,隔壁办公室的门打开,满脸络腮胡的斯拉夫大汉腼腆地问道:
“你好,或许这有些冒失,但我闻到了你的房间里传出的香味……如果是你自己做的饭菜就算了,可如果这是出售商品的话,你可以卖给我吗?”
对于这个很少见到的邻居,何长宜眼睛一亮,大力推销道:
“当然可以,这是钟国的罐头,非常棒,所有人都很喜欢——你要买几个?什么口味?”
原本还在担心这是非售卖家常菜的络腮胡大汉,在听到何长宜的话后立刻兴奋地说:
“太棒了!请每个口味都给我来一个!”
当新公司首笔生意开张时,娜斯佳和萨沙也回到了位于炼钢厂家属区的住宅。
“祖母!您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娜斯佳高兴地冲进屋里,向因病躺在床上的祖母展示手中的罐头。
祖母慢慢地坐起身,从床头柜摸出老花镜戴上,眯着眼睛看向罐头上的文字。
“煤矿人家?”
慢了一步的萨沙好奇地问道:
“您认识中文?”
祖母和蔼地说:
“是啊,当年我的钟国同事教了我很多,他们都是很优秀很好学的人。”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钟国罐头,祖母询问娜斯佳和萨沙,在他们的讲述中得知一位钟国女商人来到弗拉基米尔市开店。
“哦,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钟国人了,也很久没有说过中文,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我的话。”
说着,祖母清了清嗓子,用有些怪异的腔调说道:
“你好,我是你的联盟同志。”
娜斯佳和萨沙兴奋地要祖母教他们中文,声音几乎要冲破房顶。
这时,一道不耐烦的男声响起。
“娜斯佳,萨沙,你们在干什么?!”
是爸爸的声音。
萨沙有些瑟缩,小声地说:“我们在陪祖母聊天……”
娜斯佳就大胆多了,不屑于撒谎,诚实地说:“我们在学中文!”
爸爸进入卧室,皱起眉头,没好气地对祖母说道:
“母亲,我和您说了很多次了,时代已经不同了,您不能用过去的老套思维来面对现在的世界。”
他指了指娜斯佳和萨沙。
“至少,孩子们应该学英语,而不是没用处的中文!”
祖母摘下老花镜,轻轻叹了口气。
萨沙像个小鹌鹑似的不敢说话,娜斯佳却不认为爸爸的话是对的,当即反驳道:
“您说的不对,中文也很有用!而且您不该这样对祖母说话!”
爸爸走过来,有些粗鲁地揉了揉娜斯佳的长发。
“我可恶的小老虎!别在这里待着了,出去找妈妈去吧!”
娜斯佳冲爸爸做了个鬼脸,抱着罐头要出去,爸爸看到了她怀里的东西,奇怪道:
“这是什么?”
娜斯佳举起来,让他看清楚上面的中文标签。
“这是钟国罐头!我买的!”
萨沙大着胆子补充了一句:
“我们都吃过了,很好吃的,和祖母以前做的钟国红烧肉一样好吃。”
闻言,爸爸脸色沉下来,批评道:
“你们怎么能在外面吃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把罐头扔了,谁知道里面是用什么做的,这对你们的身体不好!”
娜斯佳急忙将罐头护进怀里,争辩道:
“不,这是一个好罐头!她也是好人,和那些坏钟国商人不一样!”
爸爸试图拿走娜斯佳手中的罐头,被她灵活地逃掉了,只能无奈地喊道:
“去吃面包,不许吃这个!我不想半夜把你们送到医院!”
娜斯佳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不!我就要吃!”
萨沙追在娜斯佳身后跑了出去,有些担心地问她:
“你不怕爸爸生气吗?”
娜斯佳仰起下巴,无所畏惧地说:
“我才不怕,因为我说的是正确的!我才不会做胆小鬼!”
萨沙小声地嘀咕:
“那是因为爸爸从来都不会揍你……”
娜斯佳在厨房找到妈妈,将罐头递给了她。
妈妈好奇地问:“小宝贝,你带回来了什么?”
娜斯佳说:“这是我用零花钱买的钟国罐头,红烧肉口味的,和祖母做过的钟国菜一样!里面有非常非常非常多的肉!”
妈妈惊喜地说:
“太棒了我们的餐桌上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肉了,今天可以好好吃一顿大餐!”
妈妈放下罐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弯下腰在娜斯佳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干得好,我的好姑娘!”
萨沙看得眼红,不甘心地说:
“可是爸爸不让我们吃这个罐头……”
妈妈豪迈地一挥手,不屑道:
“你们的爸爸是一个厨房白痴,这里我说了算,他没有发言权!”
她还给了萨沙一把削皮刀,让他将一大盆的土豆都削干净。
萨沙不高兴地说:“为什么只有我要干活……为什么你不让娜斯佳来做这些……”
妈妈拍了拍萨沙的脑袋。
“因为我不能让你成为你爸爸那样的白痴,快点,我的小士兵,你的动作太慢了。”
晚餐的时候,每个人的盘子里是一大勺红烧肉土豆,除了爸爸。
爸爸看看左边,娜斯佳斯文地用勺子舀起一块肥嘟嘟的红烧肉
——嚯,看她的盘子,里面都是红烧肉,土豆变成了点缀的配菜。
再看看右边,萨沙像个小猪似的,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盘里,呼噜噜地大吃特吃。
爸爸低头看看自己的盘子,里面只有土豆,以及切片的酸黄瓜。
即使认为钟国罐头是垃圾,但面对明晃晃的区别对待,以及鼻端闻到的浓烈香气,爸爸还是忍不住抗议道:
“为什么我没有红烧肉?”
妈妈头也不抬,用叉子将土豆蘸满肉汁,送入口中,幸福地眯起了眼。
放下叉子后,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罐头是娜斯佳买回来的,土豆是萨沙削皮的,晚饭是我做的——亲爱的,你又做了什么呢?”
爸爸下意识去看祖母。
为了这顿晚餐,卧病在床的祖母难得地来到餐厅和家人一起用餐。
很显然,对于这顿晚餐,祖母也什么都没做。
在爸爸开口前,娜斯佳抢先问祖母:
“您觉得罐头的味道怎么样?”
祖母笑眯眯地说:
“虽然放了很多土豆,但这和我在钟国吃到的几乎一模一样,真是让人怀念的美味啊。”
萨沙从盘子里抬起脸,用袖子一抹嘴,耿直地说:
“幸好我们没有听爸爸的话把罐头扔掉,不然晚餐就只有土豆了!”
爸爸瞪了他一眼,没出口的话就这么被噎了回去。
他闷闷地插着土豆吃,虽然有了油脂的滋润,土豆吃起来软糯可口,和平时吃的那些干巴巴的土豆泥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不给他一块红烧肉呢!
客人在门口踌躇, 举起一只手,想要敲门,又似乎有些犹豫。
何长宜眼尖, 看到这一幕, 便从办公桌后绕出去,打开了门,主动将这位陌生客人迎进来。
“您好, 要买什么吗?”
客人惊奇地看了看何长宜, 大概是没有想到她居然会说流利峨语,慢一拍才反应过来说道:
“我听我的孩子说, 这里可以买到罐头?”
何长宜热情地将人招呼进门, 指了指货架上满满当当的罐头,笑眯眯地说:
“是的, 钟国最畅销的罐头, 有非常多的口味可以选择,不管是适合峨罗斯的改良口味,还是正宗的中餐味道, 您在这里都可以找到。”
客人被琳琅满目的货架迷住了!
她几乎没有听到何长宜的介绍,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货架前,一排排地看过去,自言自语道:
“羽绒服、羊皮手套、毛皮帽子、衬衣、毛衣、鞋子……天哪,还有童鞋!”
她兴奋地转到货架另一面, 手指滑过货架上的商品, 喃喃道:
“酒、糖果、罐头、方便面……暖气瓶、计算器、电子表……”
何长宜也不急, 任由客人在货架中徜徉,看起来她想把全部货架上的商品都搬回家。
过了好一会儿,客人终于冷静下来, 问何长宜:
“这些都是钟国制造的商品?”
何长宜肯定道:
“是的,全部来自钟国的工厂。”
她像是猜到客人在顾虑什么,补充了一句:
“都是质量非常棒的商品,和之前市面上的那些劣质货完全不同,请不用担心,如果您买到次品,我将三倍赔偿您的损失。”
客人半信半疑,咕哝了一句。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以前那些家伙也都这么说,结果我买到的羽绒服里面塞满了报纸碎屑——哈,真是天才的主意!”
何长宜知道坏印象的扭转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说:
“这里有样品,拆开了一部分缝线,能够直接看到填充物,您可以检查一下这是不是又一件‘报纸羽绒服’。”
客人狐疑地接过来样品,果然内衬的缝线已经被拆开了,她伸手进去一捻,带出来细软的鸭绒。
“哦……这似乎看起来还算不错?”
客人一边心动,一边迟疑,下意识将样品羽绒服套在身上,几乎是立刻,融融热意就从身上蒸腾起来。
何长宜适时将从国内专门订制的试衣镜推过去,客人看到镜中的自己,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件羽绒服穿起来毫不臃肿,走线流畅,在腰部进行了收腰处理,看起来整个人修长而挺拔。
“真不错,这是一件相当漂亮的衣服……”
她穿着羽绒服几乎不舍得脱下,在镜子面前照了许久后,终于下定决心。
“好吧,我要买你的羽绒服,但你说过的,如果羽绒服的质量很糟糕,我会要求三倍赔偿的。”
何长宜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还说道:
“如果您能带来十位以上的客人,每件羽绒服的价格按九折优惠。”
客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如果我带来一百位一千位客人呢?”
何长宜笑得像个小狐狸。
“那您就是我的经销商了,七折拿货,差价全部属于您。”
客人穿着新羽绒服、拎着一大兜的罐头离开,她的背影看起来像一个急于奔赴战场立功的战士。
何长宜正要给空了的货架补货时,又有客人上门。
人还没进门,响亮的嗓门先传到了屋内。
“萨沙,这就是你们昨天买到钟国罐头的地方?看起来可真不怎么样,也只有你和娜斯佳这样的小孩才会来这种地方。”
“爸爸,可这是您要求我带您过来的……”
“好了,别提这个,记得我告诉你的,回家后不要告诉你的妈妈和祖母,更不要告诉娜斯佳!”
“……好吧。”
随着开门声,父子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入办公室。
何长宜看过去,儿子是前一天遇见的金发碧眼的小萨沙,爸爸的头发和眼睛颜色更深,已经变成了棕发棕眼,但从两人的五官上看,还是能看出一点血缘关系。
爸爸打量了办公室一圈,特别是那些摆满了货物的展示架,几乎将他的眼睛完全吸进去。
他好不容易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这才注意到了正静静看着他们的东亚女人。
“我的孩子们昨天在你这里买了一个钟国罐头,这是真的吗?”
爸爸说话语气相当不客气,何长宜不答反问:
“所以您是来为孩子们的擅作主张而问责的吗?难道罐头让他们拉肚子了?”
爸爸一愣,一时间没想到要怎么回答,而小萨沙已经抢先说道:
“当然没有!罐头很好,我们全家都吃了,除了我爸爸!”
何长宜恍然,又问道:
“所以您是来弥补昨天的遗憾吗?真不巧,红烧肉罐头已经售罄了。”
爸爸忘了掩饰,失声道:“什么?!”
萨沙也变了脸色,忘了害怕亲爹,生气道:
“爸爸,我告诉你了,我们应该早一点出门的,而不是假装要去少年宫参加英语培训!”
何长宜笑眯眯地补了一刀。
“太遗憾了,就在五分钟前,有人将货架上的全部红烧肉罐头都买走了。”
她指了指还没来得及补货的货架上的空位,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即使此时仓库中多的是红烧肉口味的罐头。
爸爸怔怔地看着空货架,整个人都陷入巨大的失落中。
昨天的晚餐中,他最后也没能吃到一块香糯可口的红烧肉,只能恶狠狠地用土豆填满了肚子。
但土豆到底不能填补红烧肉的空白,他做了一夜的梦,早上醒来时枕头被都他的口水淹没了。
妻子嫌弃地把湿漉漉的枕头扔到他身上。
“我要去上班,谢尔盖,你自己去解决你的枕头吧!”
谢尔盖好不容易才克服心理障碍,偷偷把萨沙带到一边,威胁他带自己去买罐头,还不能告诉家人们,特别是娜斯佳。
只是没想到,他最终还是与美味的红烧肉失之交臂。
巨大的打击下,谢尔盖耷拉着肩膀,自顾自地要转身离开,连亲儿子都顾不上了。
萨沙也不理亲爹,兴奋地问何长宜:
“我的祖母说了,钟国有很多的美食,从出生一直吃到死亡都吃不完!女士,您这里还有没有其他的钟国罐头?我也带来了全部的零花钱!”
何长宜半蹲下来,揉了揉这小子的卷毛头,爽快地说:
“当然有,清炖羊肉、黄焖鸡肉、水煮鱼……绝对都是你从来没吃过的超级美味。”
萨沙听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我要,我全部都要!”
不知何时,谢尔盖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犹豫地转身看过来,期期艾艾地说:
“但我只吃猪肉……”
不待何长宜开口,萨沙已经抢先答道:
“爸爸,你可以像昨天一样,我们吃罐头,你吃土豆!妈妈说了,不做饭的人吃水煮土豆都是一种上天的恩惠!”
何长宜没忍住:“噗!”
当对上谢尔盖的眼神时,何长宜勉强安慰了一句。
“土豆很棒,至少可以填饱肚子。如果不够的话,还可以再加一些玉米,我想这里一定不会缺少玉米。”
——这地儿可不是不缺玉米嘛,当初苏穗宗在全联盟大力推广玉米种植,别说本地人不缺吃,还有余力出口国外呢。
谢尔盖:……
家丑外扬,谢尔盖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把扯住萨沙的后脖领子,气势汹汹地要拎着他出门。
“你应该回去学习英语,而不是在一家钟国商店浪费时间!”
对美食的向往让萨沙克服了对父亲的畏惧,他张牙舞爪地挣扎着。
“不!我讨厌英语!我要学中文,将来我会像祖母一样去钟国吃各种各样的钟国菜!”
谢尔盖咆哮道:
“就算是你的祖母,她来钟国也不只是为了吃美食!她是作为技术专家被邀请去的!你为什么不想着是去钟国留学,而只想着吃东西?!”
萨沙从善如流地改口道:
“那我就去钟国留学,边学边吃!”
谢尔盖一怔,怎么听着好像哪里不太对?
而此时,萨沙已经发下宏伟誓言。
“我要在钟国学习厨艺,成为钟国菜做得最好的峨罗斯人!”
谢尔盖:……
“我们全家都是从工程大学毕业的技术专家!从你的爷爷那一辈起,就没有为了吃而放弃工程专业的人!”
萨沙不甘示弱地回嘴:
“那现在有了!”
父子大战,何长宜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拿一把瓜子嗑一嗑了。
不过到底萨沙年纪小,在谢尔盖的强力镇压下,他噘着嘴,长长的眼睫毛上挂着眼泪,被迫闭麦。
见硝烟稍微散去,何长宜这才慢悠悠地说道:
“所以,你们还需要钟国罐头吗?虽然没有红烧肉,但清炖羊肉吃起来也相当不错,我建议加一些胡萝卜,正适合冬天的时候吃,对人体很有好处呢。”
原本要离开的谢尔盖迟疑了一瞬。
“那……那就给我一个,啊不,我要三个。”
萨沙气哼哼地说:
“妈妈和祖母一定会知道的,还有娜斯佳……”
一想到自家那头胆大而直白的小老虎,谢尔盖脸色一变,急忙改口道:
“女士,请帮忙把罐头加热,我就在这里吃。”
何长宜也不客气,指了指暖水瓶和水盆的位置,让谢尔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谢尔盖想拒绝,但到底抵不过腹中馋虫,灰溜溜地自己隔水加热罐头。
拧开罐头盖,清炖羊肉的香味弥散在空气中,谢尔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幸福的笑容。
正当他不熟练地举起筷子,要朝着早已看好的最大的一块羊肉下手时,忽然传来娜斯佳的声音。
“爸爸,萨沙,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尔盖的筷子掉了。
萨沙先把羊肉塞进嘴里,才告状般向娜斯佳说:
“爸爸要我带他来买钟国罐头!他还不许我告诉你们!”
娜斯佳气呼呼地走过来,大声道:
“爸爸,既然您也喜欢钟国菜,为什么要对我们撒谎?!”
谢尔盖脸一红,苍白无力地试图解释。
“不,这是有原因的……”
娜斯佳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父母是孩子的榜样,您应该更诚实才对!”
谢尔盖求助似的看向何长宜。
何长宜贴心道:
“一个罐头不够吗?别担心,我这里有的是罐头,可以让您吃到满足为止。”
她还冲谢尔盖眨了眨眼,眼神中满是了然。
“即使是和家人一起分享。”
谢尔盖:……
等等,他不是因为吃独食才溜出来的,他只是不想被揭穿而已!
娜斯佳不赞同地摇摇头。
“爸爸,您真让我失望!”
谢尔盖要哭了。
救命啊!
为了不让心爱的小老虎娜斯佳失望,谢尔盖紧急采购了全部种类的钟国罐头,即使这花光了他的私房钱。
当他扛着巨大一箱的罐头回家时,同楼的邻居都震惊了。
特别是在看到箱子上的中文字体时。
“谢尔盖,我记得你是真讨厌钟国的,你说他们是一群忘恩负义的小偷和强盗,以及暴政的活化石,我以为在你这里永远都不会出现钟国货。所以这是什么,霓虹货吗?”
谢尔盖面红耳赤地辩解:
“真理部已经完蛋了,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自己,无论我说什么,那都是我的言论自由!”
邻居抱怨道:
“难道言论自由就意味着可以随便推翻自己说过的话吗?泛滥的西方思想……”
而其他邻居关注的则是更实用的东西
“谢尔盖,你是在哪里买到的罐头?即使是商店也找不到这么多的口味。”
“我家已经很久没有买到肉了,正需要一些肉制品罐头。”
不待谢尔盖开口,旁边有人提醒道:
“这可是钟国生产的罐头!难道你们就不担心他们用老鼠肉冒充猪肉吗?”
另一人迟疑道:
“我之前买过钟国生产的肉罐头,虽然不怎么好吃,但质量并不算差,至少比过期的军需罐头要好得多。”
提醒的人立刻就说:
“那是因为你们买到的钟国罐头是国营工厂生产、以国家名义出口的正经货,而不是一些贪婪的梭子客偷渡进来的杂牌。看看上面的包装,难道你们在商店见过这样的罐头吗?”
梭子客是峨罗斯人对倒爷的称呼,形容他们像纺织机上的梭子一般在两国往返穿梭。
听到他的话,原本还有些意动的邻居们都迟疑了。
皮夹克羽绒服的质量再差,也只影响穿着体验;而罐头是要入口的,万一要是有食品安全问题,原本就不多的积蓄就要贡献给医院了。
谢尔盖心情复杂。
他有点想为罐头说话,证明他可不是贪便宜买了劣质食物;但他又没那么想为钟国货说话。
纠结之下,谢尔盖什么都没说,冷着脸扛着箱子回了家。
祖母和妻子在看到这一箱罐头后非常惊喜,妻子难得主动凑上来吻了他一下。
“干得真棒,这一个月的餐桌上都可以见到肉了。”
谢尔盖受宠若惊,清了清嗓子,咕哝道:
“我可不喜欢什么钟国菜,我只是为了全家人能够补充蛋白质……”
看在这一箱罐头的份上,妻子大度地没有揭穿他,祖母也只是温和而了然地看着谢尔盖。
萨沙和娜斯佳咬耳朵。
“爸爸明明非常喜欢钟国菜,他又在撒谎!”
娜斯佳难得宽容地说:
“嘘,大人有时需要用撒谎来逃避真实的自己,这是何告诉我的。”
谢尔盖的脸更红了。
大门被敲响,谢尔盖逃命似的冲过去开门。
门外的邻居开门见山道:
“谢尔盖,告诉我你是从谁手上买到的罐头?拜托了,我非常需要知道!”
谢尔盖一愣,下意识就问:
“可你们说梭子客的杂牌罐头不能买,但说实话,我就是从钟国梭子客那里买到的罐头。”
邻居却直白地说:
“你那么讨厌钟国,可连你都愿意买的钟国罐头,那一定没有任何问题,否则,哪怕是免费赠送,你也不会让哪怕只是一张写着中文的纸进入你家。”
谢尔盖:……他看起来真的有这么恨意深重吗?
怀着复杂的心情,谢尔盖将何长宜办公室的地址告诉了对方。
为表谢意,邻居送了他一罐自家制作的腌菜。
谢尔盖原本以为这是一个意外,但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断有邻居上门询问钟国罐头的购买渠道,有时甚至几位邻居同时上门,在门口尴尬地面面相觑。
最后,竟然连提醒大家不要买钟国罐头的那位邻居都偷偷摸摸来了。
谢尔盖匪夷所思地问道:
“你不是说建议大家不要买钟国罐头吗?”
对此,这位邻居理直气壮地解释:
“我要是不那么说的话,所有人都会来抢购钟国罐头,到时我会买不到的。”
谢尔盖恍然大悟!
打发走这位厚脸皮的狡猾邻居后,谢尔盖顾不上吃饭,披上外套就往外面走。
妻子正将胡萝卜煮罐头羊肉端上桌,见状不高兴地问他要去哪里。
顾不上大厨的不满,谢尔盖急匆匆地朝外走去,扔下一句:
“我得赶紧再买两箱罐头,不然我们的邻居就要将钟国商店的全部库存搬走了!”
这可是正事,妻子转怒为喜,追出去喊了一声:
“带上我的钱包!里面有刚发的工资!”
即使谢尔盖已经以最快速度冲到了何长宜的办公室,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一百多平方米的办公室此时已经人山人海,货架上所有够得到的商品都被拿了下来。
如果人们不是一边抢货物一边挥舞卢布,这简直像什么群体抢劫现场。
举目望去,全是熟人!
谢尔盖清晰地听到那位狡猾的邻居对何长宜大喊:
“过期的罐头也没关系!我有一副钢铁肠胃,请把所有临期、过期的罐头都卖给我!”
旁边的人大怒。
“你在做梦!过期罐头应该平均分配给所有人!”
何长宜看起来头疼极了。
也可能是因为太吵,像掉进了养鸡场。
“不,我绝对不会卖过期罐头!等等,放下你手里的开封罐头,那是我的晚饭!”
谢尔盖大急,以一往无前的勇猛姿态冲进了人群。
“我介绍他们所有人来这里,我有权优先购买!”
以一种未曾想过的方式,何长宜顺利敲开了弗拉基米尔市的市场。
或者说,某种程度上,这正在何长宜的意料之中。
最开始是零售。
本地人一传十,十传百,在得知这里有物美价廉的钟国百货可以购买时,客人蜂拥而至。
不过,虽然说起来是零售,但更像是批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