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训夫手札by拥风听乐
拥风听乐  发于:2025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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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叫李青壑高兴的事,便是左明钰给到消息,晴娘欲赠军饷千石,亲自送至军营。
要从安平县送粮,必然经过河渡镇。
李青壑一看到这消息,便知晴娘是为谁而来,凫趋雀跃了好阵子。
他每日掰着指头算晴娘何日启程、何时至河渡镇,并将自己删改润色了无数遍的信再度誊抄数十遍。
李青壑想着,亲手把信交到晴娘面前,任打任罚得缠着她,晴娘便不能不理他。
然而比严问晴先到的,却是一道冲天而起的火光。
严问晴得知李青壑调往河渡镇后,就开始思量如何寻机见他一面——定要揪着他的耳朵,好好问问他为何不肯来信,只借左明钰的信烦她。
她先时犹豫不决,一来恼李青壑种种旁敲侧击,二来他毕竟身处军营,不论严问晴入营还是李青壑出营,都不合规矩,容易叫人抓住把柄。
严问晴知河渡镇乃粮道重镇。
若赠粮给大军,即可途径河渡镇的驻扎营地,与李青壑名正言顺的相见。
这个理由拿出去也是正派极了。
她去信给左明钰讲明此事,请他调兵帮忙护送粮饷,随后便折算银两采购米粮,预备送去军营。
直到三更天,严问晴才巡视完库房回来。
一切准备妥当,明早便可启程。
清早启程,大约傍晚能至河渡镇,天色已晚,在河渡镇歇上一宿也是理所应当,忙活这么些天,次日起晚些也是正常,起晚了顺便吃顿午饭……
越想越名不副实。
严问晴笑着拍了拍脑袋,只道自己真是和李青壑那家伙厮混久了,思绪也越发奇怪起来。
她阖眼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忽闻一阵喧闹。
严问晴猛地睁开眼,恰好凝春神情慌张地闯进来:“少夫人!有海寇攻城!”
哪来的海寇?
严问晴立即起身,但见外头天光渐亮,李家上下惶恐,忙着各自奔命,只怕下一刻海寇便闯进来烧杀抢掠。
不止一个李家。
整个安平县皆陷入恐慌中。
因安平县附近并无驻军,只有县衙内十余号管理治安的捕快,虽然手持兵器却没经过什么训练,显然挡不住凶神恶煞的海寇。
海寇如何能绕过海平县的驻军,直击安平县城?
严问晴顾不上思索这些,草草绾发换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裳,立刻动身安抚阖家上下,令青壮手持菜刀、柴刀、棍棒等武器,紧闭大门。
随后动员所有老弱妇孺收拾轻便的行李,若海寇当真攻进来,由持械青壮抵抗,其余人按序撤离,不要惦记大件财物,保命才是要紧。
因严问晴的安排非以李家主子为主,而看年岁大小、身体情况排序,其中有许多李家仆从的父母妻孩,他们自然更愿意听从严问晴的安排。
李家上下有序地行动起来。
捱过晌午,外边的喧闹暂歇,不一会儿,有人欢天喜地冲过来,挨门挨户通知:“守住啦!守住啦!海寇退走啦!”
立刻有人冲出来拦他,急问:“当真守住了?如何守住的!”
“当真!当真!”这人身上还带着血渍,灰头土脸,腰间别着把刀,两眼却明亮得惊人,“是薛县丞!薛县丞带咱们抗击海寇!”
大好消息不胫而走。
城中百姓纷纷松了口气。
然而持刀稳坐家中的严问晴闻听此事,却依旧忧心不改。
“少夫人?”凝春疑惑地看着她。
严问晴面沉如水:“凝春,明钰派来护送粮草士兵还没到。”
话音落,死一般的沉寂蔓延开。
若是危机已解,这些人早该入城,若他们来时正好撞见海寇与之交战,帮忙解围,那必然会有正军来援的消息传出。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些人在中途遭遇阻击,才迟迟未至。
那么绕过程大将军驻军攻向安平县的海寇绝不止白日抵抗的那么点儿,他们能阻击援军,也绝不会轻易放弃安平县,极有可能晚上趁夜色卷土重来。
“我、我再去打听打听……”凝春只怕自己打听错漏,慌里慌张转身。
“不必。”严问晴起身,眸中泛着凛凛寒光,“我们去找薛春鹤。”
安平县城门一破,李家这块肥肉必然首当其冲。
薛春鹤既然有能力守住海寇的第一波进攻,此时与他合作守城才是关键。
严问晴身着骑装,有些生疏地上马,策马奔向城门时,她忍不住抬头东望,一直压抑在心底的坏念头趁机翻涌起来——
大半天过去,至今未闻我军回援。
李青壑所在的河渡镇……
还好吗?

“咳……咳咳……”
李青壑用尽全身的力气, 终于将空气挤进胸肺中,头昏目眩尚未缓解,窒息感慢慢退去后, 随之而来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出剧痛, 哪怕呼吸困难, 他也不敢大口吸气。
与疼痛伴生的还有一阵阵心悸。
只是李青壑辨不清这份心悸是因方才狠狠撞在墙上的那下伤痛, 还是某种猜测蔓延开的恐慌。
这伙海寇从西边攻进来的。
他们绕过了海平县驻守的大军, 从安平县的方向攻来。
晴娘……
李青壑痛得双目猩红,在方老头的搀扶下靠着墙壁慢慢坐下。
胸口尖锐的疼痛慢慢缓解后,李青壑这才感受到手肘关节处撕裂的疼痛。
他面色惨白, 豆粒大的汗珠不断滚下, 扶着手臂咬牙忍痛。
方老头查看一番, 因李青壑现在浑身都是伤, 他也只是有几年粗浅的经验, 拿不准地说道:“不知是错位还是脱臼。”
李青壑此时半个字也吐不出。
“来。”方老头掏出一条藏在怀中的红色发带,帮李青壑将左手手臂临时固定在胸前,以免错位加重伤情,也便于他后头的行动。
待李青壑终于缓过劲时, 身边已聚集十几名士兵。
这伙海寇深夜潜入,先捣毁驻地贮存兵器的甲仗库, 后四处放火造成混乱,营长前一天刚刚喝得酩酊大醉,还未叫喧闹声吵醒, 已成了海寇刀下亡魂。
紧接着海寇兵分两路,一队继续纠缠驻军,另一队直取河渡镇。
听到警报声的李青壑迅速作出反应,令残兵化整为零, 阻击攻打河渡镇的海寇。
敌寇没想到除去驻军的营长,残兵依旧有与之抗衡的战斗力,窥察后锁定李青壑围攻而来,以求斩杀他致使群龙无首。
李青壑自顾不暇,原本重整旗鼓的驻军也很快被打散。
他竭力刺穿敌人咽喉,在方老头的回援下终于从敌寇的包围中脱身。
对伤口稍作处理,李青壑掏出那瓶凝神活筋丸。
药丸带有镇痛舒缓的效果,原本聊胜于无的药效,于此时的李青壑而言不啻于沙漠中的甘露。
他含着泛苦的药丸,却像在吃沾着糖霜的山楂,怎么也舍不得咽下。
许久,李青壑艰难地吐出最后的抉择:“向东边突围,想办法与左校尉汇合。”
河渡镇中游荡着上百海寇,他们逗留不去,显然是想借河道天险阻拦海平县的援军,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安平县!
可李青壑身边只有十几残兵,即便向西突围成功,也是杯水车薪。
且事发突然,不知左明钰他们是否收到消息。
当务之急是将海寇的动向传递出去,请大军来援,剿灭贼寇。
李青壑心中还萦绕着另一片阴霾。
——这些海寇如何对我军驻扎情况了如指掌?竟能精准绕过其它防线,直击河渡镇!
现在还不是思索这个的时候。
“如今敌明我暗,大家先藏匿起来,待天黑趁夜色渡河,在定康村一带汇合。”
十几人分作五六支小队四散开。
李青壑与方老头悄然潜往河道附近。
路上遇见个落单的敌寇抓住名挣扎不休的孩童狞笑,李青壑从后偷袭一刀毙命,他对惊慌的孩子道:“快藏起来,大军很快就到了。”
孩子忙不迭爬起,慌得谢都不及道一声,钻进小巷里不见踪迹。
残垣断壁间时有冰冷的尸首呈现在他面前。
李青壑暗暗攥紧拳头。
若是再谨慎一些……若是……
到河道附近,他们发现浅滩周围聚集了许多海寇,显然敌人也意识到河渡镇驻军的残兵很有可能往东方向突围,在此守株待兔。
若论凫水,显然是这些海寇更胜一筹。
二人静静潜伏在水草丰茂的渚滩处。
直至夜色四合,饥肠辘辘的二人看着海寇支起篝火,大肆享用着从镇上百姓手中抢掠的美味。
“噗通”。
细微的溅水声传来。
有心急的见海寇喧闹,试图趁此良机抢渡河道。
不料这正是海寇的计谋。
刚刚还聚在一处哈哈大笑的海寇立马持利刃冲向溅水声传来的地方。
不多时,一名奋力挣扎的士兵被抓到篝火旁。
“娃!”
方老头及时按住李青壑,压低声音警告:“咱们打不过这么多人!”
那些海寇正待以酷刑作乐,忽闻河道传来接二连三的下水声。
“他们是想一块跑!不要有漏掉的!”
篝火旁只留两名海寇看守,其余则奔向河道。
当看守的海寇注意到头顶的阴影时,温热的鲜血已然从喉咙里飞溅出。
“副营!”被抓的士兵惊喜地望向李青壑。
方老头火速割断绑住他的绳索:“快跑!”
另一头发现被骗的海寇折返回来,三人已经玩命地冲进浓重的夜色里。
人高的芦苇随风晃荡。
搜查无果的海寇骂骂咧咧的回到篝火旁,发现烤熟的鸡也不见了踪迹。
烤鸡递到李青壑面前,方老头抹了把嘴笑呵呵道:“吃一口,垫垫肚子。”
李青壑有些难受。
这只鸡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精心喂养的,这般肥,也许海寇打进来的前一刻,它的主人才从鸡窝里掏出枚鸡蛋,高兴明儿能卧一个鸡蛋开开荤。
但他没有在方老头面前表露出来。
李青壑接过烤鸡,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三人藏匿在芦苇荡中。
方老头看他心绪不佳,问道:“娃,你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陷入这无间狱里,可后悔了?”
李青壑疲于奔命,此时又痛又累,翻身的力气也无,只盯着满是星子的夜空,好半晌轻声道:“后悔。”
他好久没见到晴娘了。
现在想想,退一万步说,就算晴娘心里还惦记着姓薛的又如何?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们抱也抱过、亲也亲过,就算姓薛的卷土重来,他有何惧?
李青壑只后悔走的时候没能抱一抱晴娘,还同她大吵了一架,若他死在这里,晴娘记忆中的他便永远是那个急功近利的犟种模样。
方老头道:“人若是死了,后悔就永远只有后悔。得活着,才能弥补。”
李青壑灰暗的眸子里渐渐亮起。
——他得活着,爬也得爬回去。
——他得再见一见晴娘。
安平县城外的海寇果然入夜后又卷土重来。
只是他们攻城的程度远没有严问晴预估得那般猛烈,像是另有一块难啃的骨头牵绊住他们。
不过严问晴并没有掉以轻心。
她依旧紧锣密鼓地组织城中百姓伐竹削成尖锐的竹签、煮沸水滚油,以防备海寇攀爬攻城。
同时,严问晴令严大率训练有素的严家仆从随薛县丞登城御敌。
在攻势间隙,薛春鹤凝望着登上城墙察看敌情的严问晴。
多年未见,她与年少烂漫的模样大不相同,但骨子里的果敢与坚毅却丝毫未变,也只有她,能迅速安抚浮动的人心,动员老弱妇孺一同参与到守城中。
薛春鹤想起白日甫一见到她的场景。
当时敌人刚刚退去,他小臂中了一刀,正委托大夫包扎,忽闻李家少夫人求见,薛春鹤的心不自觉漏跳一拍。
李家少夫人……
他轻喃这个被他咀嚼过无数次的陌生称谓,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其与当初笑着将花环戴在他头上的少女联系在一块。
鬼使神差的,薛春鹤径直令人将她请进来。
在大夫正为他包扎伤口的时候。
严问晴掀帘而入,外头的日光在她稍显凌乱的发尾镀了一层金色的辉煌,熟悉的面孔让薛春鹤一时间以为自己身处梦中。
她的外貌与从前变化不大,只是清瘦了些,覆着一层温婉沉静。
严问晴道明来意,欲同他达成合作,助他守城,很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好似今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薛春鹤便咽下万般心绪,规规矩矩的同她商量起对策。
大约浅聊了一刻钟。
严问晴一次未曾将目光放在他正包扎的伤处上,只在临走前说了些类似“百姓之福”、“保重身体”的客套话。
见她要走,薛春鹤下意识起身相送,却不慎牵扯到伤口,低头轻声痛呼。
严问晴回头看他一眼。
现在城墙上是他们重逢后第二次见面。
熊熊燃烧的火把散出明亮热烈的光芒落在她坚定的眸子里。
薛春鹤一手撑着城墙,凝神眺望退远的敌军,眉间紧锁,忧心忡忡。
“薛县丞。”沉稳的声音响起。
薛春鹤立刻扭头看向她。
“你是否觉得,这些海寇来得很不对劲?”严问晴神色沉重,“实不相瞒,我与左校尉曾有书信往来,欲赠粮与大军,他也许诺派兵护送,然而已到约定的时候,却至今未见他派遣的士兵。”
薛春鹤敛下几分不易察觉的失望。
他指向东边:“今早海寇来犯时,河渡镇方向有浓烟冲天。”
严问晴心下一沉。
“这些海寇恐怕是先袭河渡镇,切断海平县驻军最快能赶到安平县的线路,再转而攻打安平县。”
严问晴压下心头急火。
她哑声道:“海寇从前不过小股游匪,如何能聚集如此多的兵力,竟敢攻打县城?”
“再者,他们又是如何绕过程大将军所设防线,偷袭得逞的?”
薛春鹤道:“此事当与高县令商议。”
他说着,欲转身寻人,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动作突然,高大的身形忽然晃了晃,手掌胡乱扶向墙壁,却落了个空。
严问晴离得近,顺手搀扶一把。
薛春鹤身体一僵,又缓缓放松下来,在严问晴收手的同时后退半步,垂眸道:“多谢。”
温润的眉眼间夹杂着几分疲态。
半垂的眼眸微颤,似乎带着些迷茫与挣扎,随后在严问晴如常的注视下渐渐平静释然。
他正要开口,一阵猛烈的爆破声传来。
“薛县丞!那些海寇有炸药!城门快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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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李青壑:小爷我还没死呢!敢在晴娘面前搔首弄姿!等着!我打死你个趁虚而入的家伙!
下章二狗要赶回来护窝了(

第65章 城破心如铁,夺镇归似箭 姓薛的要执妾……
李青壑一行人捱到深夜, 陆续有海寇席地入眠。
他攥着刀把的手更紧。
恨不得冲上去给这些酣然入睡的强盗每人一刀。
但自知此时实力不济,李青壑深吸口气压抑住心中杀意。
待到时机成熟,他们才从藏身处小心翼翼凫水渡河。
行至半途, 忽闻岸上一阵喧闹, 紧跟着接二连三的入水声响起, 夜色昏暗, 白日清澈的河水此时宛如深渊泥沼, 激烈的水流死死拽住他的身躯,李青壑强忍左臂的剧痛,抵抗冲击。
忽然, 李青壑感到身边阻力减少许多。
一双大手扶着他的肩膀往前送。
“方老头!”李青壑大喊道。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娃, 继续往前!”
追兵不断逼近。
李青壑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遂奋力向前游动, 竭力避免给方老头产生负担。
追上来的敌寇紧咬不放。
激烈的水声在耳边接连炸开, 漆黑的河面同夜幕连成一片,唯有对岸婆娑树影指引方向。
直到舌尖尝出血腥味,李青壑才意识到自己紧紧咬合的下颌咬破了口腔。
就在敌人呈合围之势前,李青壑猛登岸边河石, 反身握紧方老头的手腕,将他拉到岸上。
愈加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
方老头脚下踉跄要倒, 李青壑立刻单手环住他的胸口搀扶住他,掌心却感受到一阵温热粘稠。
“你怎么了?”他急声问道。
“咳、咳……我怕是伤到肺,不中用。”方老头咳出一大滩血沫, “娃,你快走,你得活着。把消息递出去。你家里还有人等着你呢。”
李青壑目眦欲裂。
他紧咬牙关不肯放手。
“走!”方老头一把推开他,折身用尽最后的力气抵挡追兵。
他转身时那一眼, 落在辅助固定李青壑伤臂的红色发带上。
带着污泥的指甲深陷掌心。
李青壑吃力地爬起,死死抑制回头的冲动,一头扎进茂盛的草木中。
巡夜的士卒昏昏欲睡。
突然,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扑了上来。
被猛地吓清醒的士卒见他湿淋淋浑身是伤,又穿着我军的衣裳,立刻持械上前询问。
李青壑扣进对方的手臂,声嘶力竭道:“河渡镇失守!安平县有危!”
言罢,他再也撑不住,眼前彻底黑下。
安平县城门被炸药毁伤,他们不得不以血肉之躯阻拦海寇入侵。
严问晴面色铁青。
用以攻城的炸药近几年才现世,本朝也只用过寥寥数回,发现其威力巨大后朝廷下令严格管控,这些海寇从何得来?
原本只是猜测,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这波海寇有内应。
海寇暂不得入城,火势却顺着鳞次栉比的房屋迅速蔓延。
严问晴立刻领头救火。
先将火未烧到的地方易燃之物搬离,以免火势继续扩大,再汲水救火。
熊熊燃烧的火光数次燎过她的衣角发梢,她感受到手背一片刺痛,才发现不知何时被烧伤的红肿。
严问晴灰头土脸地抬头,见守城的捕快疾奔来寻薛春鹤。
薛春鹤有些为难。
“这里有我就行。”严问晴朗声道,“你是他们的定海神针,快去吧!”
薛春鹤终于下定决心,叮嘱:“你多加小心。”
一夜恶战。
那群海寇没想到城门破了大半,他们还会被前赴后继的守城者挡在门外,这些家伙甚至只是穿着粗布麻衣、拿着锄头菜刀的平民百姓,却众志成城、上下一心,让他们寸步不得进。
又收到河渡镇那边的消息——没看住,有人突围出去了。
对方的援军随时会到。
屡屡受挫的海寇破口大骂,但已经把重金购得的炸药都用上,不吃下这块肥肉如何能甘心撤退?
是以即便天已大亮,敌人的攻势却越发猛烈。
未经训练的普通人终究抵挡不住面目狰狞的恶鬼,逐渐有海寇突破防线冲进城中。
只是与他们想象中的待宰羔羊不同。
县城里布满尖锐的竹刺陷阱,滚水沸油不知道会从哪儿泼出来,嚎叫怒吼声不绝于耳。
城门未破时,城中早已收拾好细软行李的老弱百姓在严问晴组织的护送下井然有序的悄然从小道撤离家园,而今敌寇入城,尚有一战之力的人藏匿于街头巷尾,对烧杀抢掠的敌人骚扰作战。
李青壑从人间炼狱的噩梦中挣脱。
他睁开眼,见左明钰在侧。
“你还好吗!”左明钰看他醒过来,立刻冲到床前,“河渡镇和安平县情况如何?敌军几许?何时攻进来的?兵甲情况如何?”
这里是距离河渡镇最近的驻点。
左明钰也是风尘仆仆,想来刚收到消息便快马加鞭赶来。
李青壑撑着床起身,万幸他的左手只是脱臼,军医已替他疗愈,此时还可行动,他将左明钰的问题一一回答,只是安平县的情况李青壑也未知,若以时论,安平县受到进攻应有两天,其地无守军,仅靠十几捕快,恐怕早已城破。
“我出发前,已点兵集结拔营,并派人上报。”左明钰与他一样着急,“大军很快就到。”
河渡镇是援救安平县的关键。
若不能拿回河渡镇,大军需绕路至少三天,若待大军至此再行攻取,也得浪费两天时间。
李青壑当机立断:“我们应立刻率此地驻军夺回河渡镇!”
左明钰同意。
只是在由谁率兵攻取河渡镇上与李青壑发生分歧。
李青壑道:“我熟悉河渡镇地形,也同那些贼寇交过手,由我带兵攻取最合适。”
左明钰不同意。
此地驻军数量并不对河渡镇里的敌寇形成碾压之势,他道:“太危险了,你还受着伤。”
李青壑果断道:“这些伤不影响我行动。”
“我亲眼见到那些贼寇如何残害百姓,兄弟们死于贼寇手中。”面对左明钰犹豫的神色,李青壑决心不改,“我必须为他们报仇!”
左明钰有动容之色。
李青壑也知道此行危险重重,他又道:“若我此去身遭不测,请你替我给晴娘带一句话。”
见他意已决,左明钰不再劝说,只用钦佩的目光凝望着李青壑,郑重应诺:“好。”
李青壑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姓薛的最多只准入赘李家!晴娘百年后必须与我合葬!”
“好……啊?”左明钰茫然地看着李青壑。
不是,兄弟,这姓薛的是谁啊?
驻地士兵整装待发。
李青壑开拔前,忽闻左明钰高声喊道:“姐夫!”
他望向明明比他还要小上几个月的少年,忍不住道:“姐姐还在等你回家。”
李青壑昂首西望,一往无前:“我知道。我去寻她。”
攻取河渡镇的过程比他们预想的顺利许多。
李青壑却轻松不起来。
河渡镇里的海寇远比他昨夜看到的少,这些贼人还能去哪里?只怕是集中兵力掠夺安平县。
令人收殓方老头等各弟兄的尸首后,李青壑先率数百精兵马不停蹄赶往安平县。
城门破碎,尸骸遍地。
马蹄踏过硝烟,城中海寇听闻大军救援的消息,慌忙怀抱抢来的财物四处逃窜。
李青壑直奔李家而去。
但见熟悉的家门被暴力破开,悬在檐下的灯笼掉在门口踩个稀巴烂,典雅的景致毁的一塌糊涂,路边随处可见折断的竹针,偶有血渍溅射。
李青壑冲向栖云院。
一路上不见半个人影,他更是心焦。
栖云院房门大开,帷幔撕裂、桌椅横斜,冲进室内,第一眼便见到云母屏风上刺目的鲜红。
李青壑脚步顿在原地。
他盯着屏风后露出的大红裙摆,那纹样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大婚当日晴娘所着婚服。
现在的李青壑五内俱焚,叫心慌冲昏头脑,也不想想晴娘怎会穿着婚服倒在屏风后边,只如牵线木偶般一步一顿绕到屏风后。
——是个被竹签扎死的贼寇。
李青壑大口喘息,好似刚刚从无间狱中拉回人间,声色味五感渐渐回笼。
不是晴娘,还好、还好……
这贼寇怀中攥着许多金银财帛,恐怕是看这件婚服华贵,也想一并带走,结果触动屋内设下的机关,抱着最爱的财宝共赴黄泉。
李青壑正待转身继续寻找,外头响起一阵犬吠。
他两步跃出,见外头奔来的果然是谷子,忙高声唤它。
谷子也兴奋地连吠几声,冲他奔来。
“谷子,你主人呢!”李青壑揪住狗后脖子拎着它问道。
谷子“汪汪”两声,挣开他跳到地上扭头往外跑,还回头示意李青壑跟上。
李青壑欣喜若狂,迅速跟着谷子奔去。
却见谷子停在井边焦急踱步。
李青壑心下一沉。
他攥紧拳头,探头望去,只见井下水波微荡,偶有彩布浮现。
晴娘落水了?
不见井下有鲜活的动静,李青壑心急如焚,本就未得休养的胸口又泛出钝痛,他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来,也顾不得擦拭,就要跳下井寻人。
只是脚已经踩上井沿,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青壑?”
李青壑扭头,见心心念念的人正站在树下,看清他的容貌后亦露出笑意。
不待严问晴开口,李青壑飞一般扑过来,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埋首胸前,溢出几声抑制不住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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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回是真哭了
旁观的谷子:爱哭的小狗(狗翻白眼jpg)

第66章 稳心境出惊人语,许白首道身后事 “只……
李青壑这回是真哭得凶, 淌出的泪水洇湿严问晴整片衣物,顾忌面子偏又忍不住,只埋头轻耸, 传出一点儿压抑的哽咽声。
严问晴揽住他愈加宽厚的肩头, 指尖自下而上摩挲着他的发根。
“我没事, 青壑。”她温声道。
李青壑抬起头, 捧着严问晴面颊胡乱又急切地亲吻, 残存的血腥味在他完全没有章法的动作下渡到严问晴口中,严问晴更是心疼,也不阻拦他狂乱的亲近, 反紧紧拥抱, 给足他失而复得的安全感。
“晴娘……晴娘……”
他轻轻啃咬严问晴的唇珠, 口中不住喃喃, 如同陷入迷障中, 只怕自己一松口,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儿便烟消云散。
“嗯……”严问晴难得给出细致的回应。
舌尖湿润因久未进水翘起的唇上干皮,卷走他唇角残留的血渍,细微的吞咽声落在耳中, 李青壑的目光落在她鲜艳水润的红唇,不知是沾染他的血, 还是因猛烈的摩擦红肿。
只是看着像吸人魂魄的妖精。
李青壑想:她确实带走了我的魂灵。
所有的惶惶不安在拥抱住严问晴的时候尘埃落定,踩不到实处的灵魂终于回归这副躯壳。
“对不起……”李青壑轻轻舔舐着严问晴面颊的擦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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