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上楼,敲了敲她房门,没人。书房也没人。
进他房间,倒是看到了她。
她在他衣帽间小心翼翼转来转去,西服,衬衫,领带……不小心弄乱立刻还原。
偶尔拿手机拍照。
他倚着墙看了几秒钟,不明所以,倒也没打断她,下楼了。
吃饭时也没问。
他说过他的房间她随便逛。
隔天早上,宋汀沅在办公室写好待办,夹在桌面栅栏格。
陈钦洲迟到一小时才到办公室,懒意洋洋大摇大摆,习惯性扫了眼。
看到她的待办第四条是准备礼物。
10点多,大家早上的困劲儿都过了,不知谁先提起情人节快到了,这个话题迅速如酒精挥发开来。
有对象的说要给对象准备什么礼物,顺带吐槽对象去年送的奇葩礼物。
没对象的鬼哭狼嚎,跃跃欲试又要去约crush。
一个单身多年的三十出头男摄像师正义凛然,“资本家太恶毒,刚发了年终奖,还没捂热乎,就搞出个情人节概念把人好不容易到手的钱傻乎乎送出去。”
另一个同事细想也是:“以前只有个七夕,哇塞,现在一年十几个情人节,白色.情人节,黑色.情人节,玫瑰情人节.......一堆!”
“哈哈哈哈”王斯然用可怜的眼神看着他们,“所以你们至今单身是有原因的。”
姜悦悦:“对啊,生活需要仪式感懂不懂?”
“痛心,痛痛痛!就是因为你们资本家才能把概念炒起来懂不懂?”
“诶哟我去,就你人间清醒。不清醒的都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清醒的还在痛痛痛”
.......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怼起来。
宋汀沅默默隐身,她打算把年终奖全花掉不算,还要再添一些钱,用来给谢望忱买礼物。
在网上搜送男士什么礼物好,基本推荐皮带,衬衫,男士香水这些。
她年终奖是半年的工资,挺多。计划一次性全买齐。
衬衫,皮带,袖扣,领带,西服,裤子,香水。
昨天去他衣帽间看了下他常穿的品牌,样式,尺寸,初步定下几个款,和品牌。
有些品牌需要定制,但愿来得及。
她选款的时候,一边挑一边想象他穿在身上的样子。
小时候没怎么玩洋娃娃,现在倒让她过了一把装扮人偶的瘾。
赵晋只是个幌子,小叔谢昌能找赵晋,自然知道幕后推手是谁。
收到‘礼物’的第二天下午,就到了长华湾。
谢望忱收到孙姨的消息,早早回去了。
在门口玄关处,他看到谢昌的鞋子,皱眉步入。
孙姨在做晚饭。谢昌坐在客厅,还算老实,没以前故作姿态盛气凌人。
“小叔要找我,大可以约我外面餐厅,不用亲自来一趟。”他解开袖扣放桌上,在对面沙发坐下。
谢昌:“……”他是想找,打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集团分红是他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手里几家分公司都是亏损状态。
定向增资的操盘手是赵晋,他肯找幌子,就是不想彻底撕破脸。
“好了,我不跟你扯别的。”谢昌压着烦意说:“把你的增资撤回。”
谢望忱翘起长腿。
小叔过于谨慎,抬价压价都不轻易抛出股票。他只好定向增资,小叔如果无法同比追加注资,名下股份天然稀释。
谢昌一家不会赚钱倒都是挥霍的行家,不可能拿出钱。
拿不出钱,持股减少,分红更少。
他冷冰冰说:“股东们知道你这样伤害公司利益,大概要伤心了。”
定向增资真金白银注给集团,用于定向发展。
撤回?可笑。
谢昌被气得一震,抓起茶杯高高扬起。
他盯着那个茶杯,表情淡,嗓音轻:“你敢在这砸一个杯子,我让你明年的分红只剩今年的零头。”
砸东西是个坏习惯。
这个白眼狼真的做的出,谢昌把杯子拍在桌上,“多少年了,至于吗?!你小时候你爸妈忙工作没时间管你,是不是你婶带你?我们照顾错你了?照顾出个白眼狼。”
“年年来一出,时不时搞一出,要怎么?把我们往绝路上逼,我们越惨你越爽?”
“哥嫂从小怎么教你的?啊?!”
谢望忱胳膊支在扶手,面无表情。
孙姨听到动静,赶紧来看。发现汀沅回来了。
宋汀沅纳闷怎么多了双陌生风格的鞋,推门进来就听到了吵闹。
“我说白了,你这种人就是个薄亲命,十几年的‘好’你不念,错一件小事,你记一辈子。”
“养不熟的白眼狼,那是我哥我嫂子,我不心疼难受?你迟早把你爷爷也气出个好歹!”
“煞星的命,怎么不想是不是你孽作的太多,天生克亲——”
“住口!”宋汀沅冲过来。
谢望忱没什么情绪,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直到面前挡了个人。
谢昌嘴角抽动,看到她,怒道:“有你说话的份?”
她长相清冷,五官并不柔和,太气了,根本不惧,“这是我家,应该是没你说话的份?”
“你对他说的是该说的话?敬你是长辈,我不想骂你,会说话就坐下好好说,要是不会,请你自己出去。”
谢昌:“你——”
她背后,谢望忱交叠着腿,掀起眼皮,威慑力十足。
谢昌低低咒骂,撂下狠话:“再他妈的乱来,想想你爷爷!一大把年纪了还夹在我们中间。该放下的不放,不让活着的人好过!”
玄关大门随着他出去,响了一声。
她回头看谢望忱,“没事吧?”
他扬眉,把她抱在怀里。
她让他抱着,感受颈窝搁下个下巴。
“怎么回事啊?”
当年谢望忱父母去世后,他私下一直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巧合碰在一起,新车发布后,谁在背后拱火,把热度太高,又踩着内部营销节奏,一个节点扣一个节点的曝出事故。
最后,他查到是谢昌泄的密。
谢昌想和大哥争权,透露给了竞争对手营销计划。
他没把证据拿给爷爷过。但羽翼尚不丰满的他能查到的事,爷爷又怎会查不到。
谢森是谢鹤群最爱的孩子,可谢鹤群只剩一个孩子了。
谢望忱也只有一个爷爷了,所以没有致小叔于死地,只是打打.擦.边.球,降低他生活质量,仅此而已。
这么多年,谢昌从始至终只觉得是一件小事,泄密而已,车祸又不是他造成的。
所以没有罪恶感,不用偿还,照样挥霍享受生活。
谢森疼爱弟弟,教育谢望忱的是兄友弟恭,亲友和睦那一套,没想过要和弟弟抢什么。更没想过防着他。
至死也不知道幕后的推手,有弟弟一份。
事实证明,即便谢森不在,谢昌依然不是掌握方向盘的料。
书房中,宋汀沅听完他的话,心里沉沉的难受。
难怪上回在老宅,他去茶室和小叔聊完情绪差极。
谢望忱只捡了重要的说了几句,语气轻松,“老黄历了。”
“混蛋。”她骂谢昌。
混蛋,废物,傻叉!
他看着比他还愤怒的人,“以后那家人谁要是对你不好,比如上次的婶母,不要受着,想怎么还怎么还。”
她想他当时查到的时候得多伤心,背后黑手是亲人。
还有父母去世那段难过的日子。
怕扩大他的悲伤,她不再说下去。
只说一件事:“谢望忱,你不是煞星,是福星。”
“嗯?”什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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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修罗场三 他就在楼下【新增4000字……
“你妈妈给你取名望忱, 热忱的希望。有你,她肯定觉得很幸福。你来到世界,首先是对家庭的赐福。”宋汀沅宣告:“以后叫你谢福星。”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心在坠落触地前被抓起, 寂寞很久的人听到回响,漂泊的船遇到收留他的港口。
良久后, 是叮嘱,“以后不要挡我前面,他那个人容易动手,喜欢砸东西。”
“我又不怕。”
月光清明,万籁俱寂,只有书页翻动和外面偶尔风吹的普通声响, 太稀松平常, 容易给人会永远持续的错觉, 细水涓涓, 几十年后蓦然回首,仍能望进对方眼里的踏实。
他垂眸审过文件,无疑后签字,没看她, “汀沅,以后一直在我身边吧。”
只在他身边。
完完全全站他这边。
“我不正在吗。”
“嗯。”
两人干各自的事。
她决定再给他添一件东西——书签。
方便他看书压书, 也可以压文件。
脑子里很快出现个图像雏形,深蓝色穗尾,签面右下角印一个小'福'字。
材料得用纯金, 才衬得起他。
她稍稍侧过电脑, 背着他。
默默选还没买完的东西。
买了东西,还得订个餐厅,到时候在餐厅送出去。
她点进某个餐饮品评软件, 于是手机也背着他。
他无意中抬眸,疑了下。
起身倒水。
她不动声色迅速倒扣手机,切电脑页面。
第二天,她还是手机背着他。
“……”
几天来乔琳琅陆陆续续收到男人的快件,衬衫,西服,袖扣……疲了。
品牌门店分散,宋汀沅线上和门店SA沟通细节后配送到家,为保神秘,她填的以前的家,乔乔代收。
又到了一个,是领带。乔琳琅打电话问:“这么多,你什么时候来拿?”
“到时候。”
乔琳琅多嘴问一句:“那事,你怎么想的......”
倒不是真多嘴,她早就转正,在团队发展的也挺好。
她怕谢望忱万一真做了对不住的事,汀沅顾及她在优盛,忍气吞声。
“你要真有什么事,别顾及我啊,大不了不在优盛干,我堂堂南加州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还愁没工作?”
好像半年前好不容易找到工作,激动得心头晕目眩的不是她。
宋汀沅停住脚步,仰头缓缓发酸的鼻尖,调整情绪,若无其事道:“没事的,放心,那肯定。”
“那行,你在外面?”
“嗯呢,去一个大学。”
她在应邀去一个传媒学校的路上。
上回在电视台,先识的韩主编带佟教授找她,佟教授是遥城理工大学长宁传媒学院行政处主任。
长宁传媒学院是一所依附于遥理工的高校,校内以传媒相关专业为主。
校方计划五年内去掉遥理工的头衔,升成独立大学。
去依附和升大学,需要硬性的师资规模、影响力、办学规模、社会声誉等指标。
佟主任意欲招揽几位文、体、娱、商各界已有成就的人士作为客座讲师和名誉讲师。
这类讲师挂名居多,一周只授一两节课,不会影响日常工作。
于校方和受邀人,都能提高影响力,双赢。
宋汀沅因毛颖奖也在招揽之列,校方看好她的潜力。
“不过,”见面后,佟主任详细介绍方案,建议她拿出两年时间拿一个非全MA学位,她年龄略小,MA傍身更有说服力。
非全采用线上线下结合授课的方式,周末抽一天来学校就好,其余在线上完成。
“聘用年限五年一个周期,宋女士如果有意,我发一份合同到你邮箱。”
“好的,我考虑一下,一周内给贵校答复。”
晚上,她把合同拿给谢望忱看,鼠标翻页,一拖到尾,“你觉得怎么样?”
他叹:“我们宋记者闷声干大事。”
长宁传媒学院虽赶不上遥大,遥理工之类的一流大学,可无论怎么说也是高校,且是主动招聘。
机遇可遇不可求。
他建议她接受。
她也有意愿,不然不会给他看了,起身道:“我去洗手间,帮我看下合同怎么样。”
看合同不是他的强项,严谨起见,“我拷贝一份给公司法务看看?”
“好,注意别外泄。”她回卧室上完洗手间,猛然想到电脑里有他不该看的东西,就在桌面!急忙跑回书房。
好在电脑摆在一边,界面仍停留在合同页面。
——他没看。
“回来了?合同发我。”他轻描淡写,“我发法务审。”
她将信将疑,虚晃一枪,“我以为你发了,刚不是说拷贝一份?”
他放下手里的事,拧眉,“来了个工作消息,打断了,你不好发?那还是我来拷。”
她信了,“不用了,我发你。”
赵晋发现今天的谢总似乎心情格外好,连北区业绩吊在及格线,他也只对负责人嘱咐了句“要加油。”
想到明天是什么日子,他询问:“谢总,明天是情人节,需不需要我订礼物给宋小姐?”
“等你提醒,菜都凉了,赵晋。”
话虽刻薄,却是柔和的语气。很诡异。
赵晋:“……”所以是不用?
“您买好了?”
他早订好了一辆车,明天会送到长华湾车库。不过,他觉得明天最重要的礼物,应该是在她送出一连串礼物时,表达恰到好处的喜悦。
或许需要先排练下。
任谁突然看到一串冗长的精心为自己准备的礼物,能保持淡定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难怪她最近鬼鬼祟祟躲躲藏藏。
衣服,配饰,香水,都是他常用,喜欢的样式。
还有她亲手设计的金饰。
订的顶层阳光花房餐厅。
心血和倾注的情感可见一斑。
他漫不经心问赵晋:“你打算送你未婚妻什么?”
赵晋说起来头皮都痛,“我还没想好,给她提过几个,她都翻白眼,让我自己想。我又怕送错了她不高兴。”
“是吗。”他忧心道:“我倒是更担心收到礼物太多,不能表现出足够的惊喜。”
“哎耶,”赵晋高情商跑偏,没抓住重点,说起这个就来劲,“我也是,我送她东西,她不喜欢就对我没好脸色。她送我东西,我没表现出喜欢的不得了,还是对我没好脸色。”
“……”也是在哪?
谢望忱:“博耀系列的季度汇算我今天要全部看到。”
赵晋闭嘴,微笑,转身,带上门。
关门声比平时响0.1分贝。
吃过晚饭后,宋汀沅在厨房对孙姨说:“孙姨,明晚不用做我们的饭。”
他翻着报纸,表情没半点变化。
像没听到。
她从厨房走出,到他身边,“谢望忱,明晚我们出去吃。”
他没抬眼,“去哪?”
她神秘,“明天告诉你。”
“嗯。”
情人节在周五,工作日。
早上,宋汀沅换衣服,心一横,拿出一套成套.黑.色.内.衣裤。
下午谢望忱有一个长会,赵晋注意到时间后推,谢总看腕表的频率略有提高。
他估摸是和宋小姐有约会。
然而散会后,谢总并没有提前下班,专注地处理工作。一旁的手机响了都没发现。
他看了下,“谢总,是宋小姐的消息,好像是个餐厅名,让您下班就过去。”
谢望忱“嗯”了声,没看,他知道是哪个餐厅。
“让冯逸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冯逸是销售部的副总。
“好的。”
冯逸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心思很活,升上来快半年,进来站门口,“谢总,您找我?”
他此前来过总裁办一次,也是被找,被找后不久就升了副总。此时十分正式谨慎。
“坐。”谢望忱下巴朝沙发抬了下。
秘书来送茶,谢望忱说:“再来一杯咖啡。”
冯逸没想到谢总能记住自己喝咖啡,不喝茶。受宠若惊:“谢总挂心。”
没想到,下一秒,啪的一声,谢望忱手中茶杯滑脱,碎片四溅,似乎划破了哪,血从手指大滴大滴往下流。
他皱眉,伤口并不深,简单收拾贴了创口贴,换了个位置继续和冯逸谈。
聊了半小时。超下班时间几分钟。
他有心晚些去,留够时间她在餐厅做准备工作。
没法开车了,赵晋送他过去。
Skyline Terrace天际线露台,很火很漂亮的一家云端景观餐厅。
电梯直达顶层。
餐厅保留良好的用餐环境,卡座稀疏,并不吵闹,花树置景繁多,座位几乎要在景观里找。
谢望忱走了几步,迎面遇到岑琳,两人看到对方,俱有讶异。
这种情况不打招呼说不过去。
他随口问道:“和曜凯一起来的?”
“嗯,对,他在前面。”她说:“你和?”
“我太太。”
站在开阔的餐厅,往外看便是落日余晖卷着云海。奇怪的是,她这样近的距离和他再次说话,亲耳听到他说出这三个字。她并没有想象中难受。
是脱敏,还是执念在消失。
“上次在山上,我对她……”
他手在西裤口袋,触了触掌心那个异物感的创口贴,“据我所知,她没怪你。”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岑琳说。
赵晋送谢望忱上来,见他和岑小姐聊天就打算撤。
心道还好未婚妻没加班,他去接还来得及。
没走两步,就碰上了宋小姐。
登时警铃大作。
岑小姐和老板的事,他是听过风声的。
这日子,来宋小姐邀约的餐厅,被发现和岑小姐聊天……
“赵晋?”宋汀沅弯唇,她刚和餐厅工作人员交代好送礼物的时机。看了看周围,“谢望忱来了吗,去哪了。”
“谢总他,他好像上洗手间去了,等会儿出来,您要不在这等等?”
赵晋只用了一秒决定帮老板打掩护。
“在这?”不用呀,洗手间又不在这,她给谢望忱发过桌位号的。回餐位等好了。
“等一下。”他余光里,老板和岑小姐还没分开,捏了把汗,“宋小姐,餐厅是你选的吗?”
“对呢,你也早点回去和女朋友过节吧。”她拜拜,径直往里去了。
“您太会选了,能不能请帮我也……”来不及了,人走了,他又不能拉住她。
谢总自求多福吧。
眼睁睁看她走近,他头皮都麻掉,调头快速远离是非之地。
有小孩嬉闹跑过,撞了下宋汀沅大腿,她弯腰把小孩扶正。小孩继续往观景台跑,她目光跟随,蓦然看到谢望忱侧影,对面是岑琳。
她走去,打算打个招呼。
她听到岑琳问: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他道:“你说。”
“你说有一个在心底很久的人,现在,还爱吗?”
她停下。
然后听到了他的答案。
“嗯。”他扬眉点头。
她的笑容消失,周围一切物体都仿佛在后退,天旋地转。
像幼年原地转圈后的眩晕感,路变得跌宕起伏,深一脚浅一脚。
她茫然地走着,整条大街都是情人节的元素,玫瑰,红色,爱心。
车流穿行不止,她像灵魂出体,差点被撞,车里人伸出头骂她,她才发现闯红灯了,连连道歉,退回去。
才想起可以开车,她的车在地下停车场。
她该去哪?转来转去,开回了公司。
今晚就是从这出去去餐厅的。
沿路黑着,推开办公室门,没开灯。不想抬手。她想在桌上趴一会儿。
好累,太累了。她该怎么办。
“宋汀沅?”
有人在,但没力气惊讶。
原来惊讶是需要力气的。
她转向声源,是陈钦洲。
陈钦洲不换组也不继续在先识,下午他给她说之后出国读研。因为她当时想着餐厅的事,并没仔细听,不应该的。
他在收拾东西。
他轻声问:“怎么了,要不要我开灯?”
“不用。”她握着的手机一个接一个电话打进来,她没接,一个断了,又来一个。
屏幕亮光是办公室最大的光源。他当然也看到了,情况猜个七八,“和他吵架了?”
“没有。”
他要走了,以后或许不会再见。她打起精神,坐起来点,“你东西收拾好了没?”
“差不多了,还剩一样。”他想了想,抽出那张良好保存,没有一角卷边的卡片。展开。
卡片中间写着‘万事OK’,乙方落款人是她的名字。
本来是要带走的,谁能想到她会回来。
万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那就让他放纵一次。
“我想把它用了。”他不羁一笑,那头金发也跟着晃了晃,“跟我去个地方吧,宋汀沅。”
谢望忱来到餐位,看了眼空旷的位置,穿着制服的服务生说:“这位小姐刚刚出去了。”
他点头,等着。
十分钟后,她没回来。
二十分钟后仍没有,他给她发了个消息,没回。
半小时后,天快黑透。
服务生来问,“要不要先上菜?这位小姐点好了几道,或者您看要不要再添。”
他摆手,打电话给她。
没人接,再打,仍旧没人接,再打。
在他以为她是不是出了意外时,她回了短信:【抱歉,我需要一点时间,重新思考我们的关系。今晚我不回来了。你先休息。请不要担心。无论如何,明天下班我回来。】
陈钦洲带宋汀沅来了一个江边双层楼的小酒馆。
酒馆生意惨淡,节日里也没几个人。
二楼就是楼顶,露天。
她坐在一把长椅上,双眼失神。
冬风呼啸,却不觉得冷。
来的路上,手机响了一路,她回短信后,总算安静。
“你说有一个在心底很久的人。现在,还爱吗?”
“嗯。”
这段记忆如同上了发条,在她脑中反复播放。
陈钦洲扛了一大袋东西,倒在桌上。
是烟花,各式各样的烟花。
手持烟花,仙女棒,巫师南瓜,蝴蝶烟花,加特林……
他下楼又搬了四五箱烟花放在远处,排成一排,点燃打火机,在风里冲她喊,“宋汀沅,把耳朵捂上!”
她捂住耳朵。
一束花火升上天空,灿烂炸开,火光满天。
烟花炸开的巨大声响强势挤走胸腔的混乱情绪,让人短时间无法集中精力想其他事。
他从满天艳丽烟花的背景跑回来,找桌上的烟花,大声:“看看,你要玩哪个?”
烟花炸开声音太大,说话要靠吼的。
市面上常见的烟花,基本都在这了。
她不想扫兴,也挤不出笑容,低头挑了一把仙女棒出来。
“拿着,我来点。”他先点燃她的,噼里啪啦漂亮的小火星,在手上开出一朵充满化学反应和热量的花。
太短了,不消两分钟就燃尽。
“敢不敢放这个?”他挑起一支手持烟花筒。
她接住,站起来。他也拿了一支,两支先后点燃。
一响发出去,她胳膊肘被震的后退,两手合握紧紧握住。
虽然有一点准备,还是被吓到。
和箱装的威力一样大,烟花飞的一样高,劲一样足。
毫不夸张,像一架小型迫.击.炮。
不由得看向他,“陈钦洲!”
“别别别!别对着我!你想把我轰上天?”
她立刻攥紧烟.筒转回去,被震得发麻。
陈钦洲笑得捧腹弯腰,“你要是学射击,必须找个人按住手,不然太费队友了。”
她拧着脖子后缩,五官紧皱,一眼都不敢多看。
他问:“害怕了?小时候没玩过?”
“玩过,但没玩过这个。”她玩过手持的,但没劲儿这么大,“你小时候就玩这么刺激的?”
“我小时候……没得玩。”
“怎么会?”没有人给他买吗?
他歪了歪头,“小时候家里人不给玩。”
他的抚养权一开始在他爸手里,爸出差到处飞,后妈照顾他。
后妈对他有种微妙的恶意,管他体面衣食,让人挑不出错,但不想他高兴,厌恶他笑,故意塞给他不喜欢吃的东西,丢很小的他一个人在家里,故意惹恼老师,故意破坏他的交友,破坏他和朋友的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他从伤心到懒得再交任何朋友。
打着为他好的名义,过年也不允许他出门玩,锁在房间美其名曰让他专心做功课。
后妈冠冕堂皇,像操控煤气灯,他除了无限内耗,没有真的能帮到他的人,他太小了,最后也只能看他们脸色,讨好他们。
从小学到中学,过年在黑漆漆的小房间里听外面的声响,从窗缝看天空的烟花,他每年的新年愿望都是希望有人带他出去痛痛快快放一场烟花。
后来长大,他的确刻舟求剑地放了很多场,但一次也没快乐过。
一个人,点燃,然后等烟花冷却。
说不清是实现了愿望,还是在复习悲伤。
他说:“你是第一个陪我放烟花的。”
漫天的烟花像一层梦幻罩,隔绝外界的纷扰。
“你也是第一个给我放烟花的。”她说。
楼下,谢望忱坐在宾利驾驶位,隔着前座车窗望楼上的两人。
方向盘上是新鲜血迹。
创可贴浸够了血,失去黏性脱落。
伤没结好痂,开得快,流了不少。
手持烟花还没燃尽,宋汀沅攥着烫手山芋,扔又扔不了,干等着放完。
箱装的烟花108响,最后一响炸开,分裂的小火花又炸,停在天空,化成一个美满鲜艳的硕大圆网。
燃尽,声停。
桌上的手机响了,一条短信,两个字:【下来】
陈钦洲往下睨了眼,捕捉到那辆宾利。
黑夜里,那辆宾利停在路口,大灯打开,如一头隐忍到极点的猛兽。
他转头看了眼她侧脸。
她的比他先放完,终于能放开这个烟花筒,甩了甩发麻的手,也看到了短信。
她回:【明天】
楼下宾利响起喇叭。
一声又一声。
在悠扬闲适的江边厉声如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