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也是没多想,完全把这趟出外差当成任务,公事公办的说:“别操心了,陛下肯定有办法,瑞王好歹也是皇子皇孙……莫名其妙中了毒,谁还能不管他?”
侍卫被噎住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这不意味着能救到啊,这么不上心的态度……万一什么时候出事、或者因为中毒更毁损了身子骨该怎么办?
侍卫心急如焚。
但他知道没法再讨论下去了,也只能把忧色隐藏了起来,耸耸肩跟着笑道:“是我蠢了。”
同天晚上,齐承明在正院里听着游子的汇报:“……是最擅长演戏的两个弟兄守的门,绝对不会露出马脚。”
“说话不要太绝对了。”齐承明条件反射的反驳,敏感的神经被触动到了。
做人做事千万不要插旗子啊!
“……?”游子面露疑惑,但他细想是这个道理,半跪在地上反省的懊恼着,“是,是属下太不谨慎。”
平时游子与殿下接触的就不如毛大统领多,这会儿只当殿下原来这么严谨,他惯常是个散漫的嬉皮笑脸性子——除了去探查的时候。现在也不由得紧了紧自己的皮。
小德子和小成子莫名其妙对视一眼。
只当是殿下中毒心情烦闷导致的反常。
虽说这毒似乎在可控之中,但谁生了病不难受呢?
小成子用眼神示意小德子:‘怎么办?请殿下出去走走?’
小德子回以为难的眼神:‘中毒深重的人怎么外出?作了这么久的戏别白费了。’
但殿下说不得这就是憋得。
两个贴身太监眼神交流着,试图商量出个办法。
明明年关过去不久,柳州学院放了假,胡鸿等学子都有时间聚在一起玩乐了,偏偏他们殿下没法出去。
事到如今……
只有一个人选了。
第二天上午,德公公稍作暗示,白宣就匆匆上王府来探病了。
北方会说“老婆孩子热炕头”,这里虽然是南方,白宣这个黏黏糊糊的性子却格外适合腻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好生享受了一段时间。当然,他没有蠢到与王府断了交情。
只是与以前天天不落的到王爷身边报道不同,在妻子怀孕生子期间,他的重心不可避免的偏转向了家庭而已。
现在被人从温柔乡里戳穿,说王爷不慎中毒,正在府里遮掩,烦闷得很。
白宣猛然一惊,自然忙不迭的上门。
本身他就对王爷是攀附状态,平安生产那日王爷又帮了大忙,感激还来不及。
“白老爷。”接待的刘管事也熟门熟路了,客气的和他打着招呼,视线落在白宣手上提着的食盒,有些讶然,“这是……?”
“听说王爷近来胃口不好,我带了点不值钱的小菜——这是嫩柳叶子拌豆腐,这是鲜蒸黄花鱼,都是野趣。”白宣说着。
开春吃的都是不值钱的菜,因着这一时节的野菜最为鲜美。
白宣不能明着说自己知道王爷被中毒困扰吃不下饭,只能委婉的装成这样了。
河鲜也不该随便让病人吃,这正证明了他不知情。
刘管事的视线扫过那道菜,请他到花厅稍后,脸上笑容也不带减的,一王府的人都互相心照不宣。
齐承明收到消息过来,一路上哭笑不得的:“你说什么……白宣过来还带了两道菜?”
难道白宣真以为他演戏吃不饱?
齐承明为了演中毒,确实每一顿都饭量大减,但他的系统空间里本来就存着一些在外地游历得到的零零散散的奖励啊。什么干吃的方便面,老朋友可乐,奶油面包,芋泥蛋挞,还有分量恐怖的肯x基全家桶。
这些都是散味不大的垃圾食品,齐承明特地没有选泡面、火锅一类的储备粮。
……然后就吃了个爽。
关键是这还是吃独食,爽上加爽。
小德子和小成子只以为每次都有人在暗中送餐,所以他们会默契的避开,只在殿下的饭菜送来时装模作样的劝上一会儿:
“今天进的还是太少了……殿下,多吃些吧。”“这些不行啊,菜都没怎么动……”
白宣还是带着他的菜到了花厅。
齐承明真以为白宣是来探病的,他都跃跃欲试的准备尝尝那道柳叶子拌豆腐了,一定又鲜又嫩。白宣却献宝似的反手掏出来一个新奇物件:
“殿下看——这是江南那边正流行的,我买来给殿下解闷。”
这才是他今天带来的大杀器。
齐承明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本……审美和设计都十分超前的雕版连环画。
栩栩如生的小人书精美无比,但这,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诞生的来着?古代就有了吗?
齐承明吃惊又惊喜。
他在穿越前,小的时候还淘到过那种破旧的连环画,各个漂亮极了,剧情也看得人如痴如醉。后来随着长大,时代的发展,那东西早就淡出了他的记忆。
“这是最新一版——贫家子当上状元,勇斗家乡恶盐商的故事。”白宣显然自己已经看过了,说起来头头是道,津津有味。
齐承明承认这份礼实实在在送进了他的心坎里,他很感兴趣。
他翻开一看,内容竟然有些眼熟……
“这是江南的人所作?”齐承明看着背景介绍,那些盐商,还有一些风土人情,都透着很浓重的地域色彩。
“是,最开始这是一本佚名书,后来雕版连环画不知道怎么的大卖了起来,大家都喜欢这种故事画……”白宣敏锐的商人嗅觉又开始发作了,“可惜不知道背后的人名姓,倒是有些能耐,怎么都打听不出来……”
“你们最好别参与。”齐承明越往后翻越觉得眼熟,他告诫着又说,“这是不是从扬州传出名声的?”
“王爷,你猜的太准了!”白宣有些难以置信的扬起眉毛,讶然着夸他。
齐承明没说话。
贫家子,状元,斗盐商,江南。加上这故事里隐晦的一些描写……
旁人可能不知道。
但看过原著剧情的他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扬州巡盐御吏,谢中运啊。
那也是在原书中有一部分支线情节的优秀臣子。
是他偷偷跑出藩地本来准备招揽的对象,中途却不得不因为三皇子还是七皇子这些混蛋兄弟的骚扰而打道回府……
一想起来这个无功而返的事情,齐承明就眼馋那位他想收服的谢大人。
所以现在这些雕版画是什么情况?
齐承明沉思了一会儿,想叫商队的人来一趟,去查查具体情况。
——不管怎么说,这都和谢大人有关系。
他敏锐的意识到,自己的又一次插手的机会来了!
说起商队……
经过一年多的发展, 又有各式新鲜昂贵用品打开销路,齐承明的商队在江南如今是如鱼得水,彻底扎根了。又与何大家的故乡观阳一同办了厂子后, 更是铺开了发展,有本地大户官员齐心保驾护航。
许多退伍的老兵卒为了家小财物冲在最前面,滚摸打爬的在商队里拼过了头一年时间, 生出了疲倦的滋味, 现在也有了不同的退路——
他们要么去柳州在殿下的庇护下可以老老实实种田,自此不必担忧繁税苛敛, 大官乡绅仗势欺人。要么就留在观阳的厂子里, 被人供着美滋滋的继续行些商事。
前者赚得不多,但吃饱穿暖,什么都不必想就能过好日子。后者赚得更加暴利,只是相对没那么安稳,还得自己再费心打量一段时间。
那些彻底干不动活的老兵就大多选择去柳州, 安安稳稳的当上农户,到地里刨食过上富足日子。那些还有些冲劲的就选择退居二线, 留在观阳。
齐承明这次就是给商队负责人去了一封信, 向他再次详细询问谢大人和雕版画一事。
“……也许我的这封信是白写了。”齐承明吹干墨迹封信的时候笑道。
他写的时间是在白宣探病回去之后。
虽然白宣本人包括他身后的白家对齐承明都很重要, 但一码归一码,商队的事对他们还是机密。
彼时小德子正埋头坐在前院外的廊下,痛苦的跟宋故和两位管事学怎么处理庶务。赶鸭子上架跟着写字帮忙的小成子都被这阵人来人往回话的动静吵得心浮气躁的。
这是齐承明要求的。
这几年小德子和小成子耳濡目染的——要不是宋故太能干,柳州又太小, 小宋总管独自撑起了里外,不然他俩早该独挑大梁了,全无用武之处。
未来大抵是快要回京了,将来齐承明面对的处境一定会加倍复杂, 再把他俩拎出来加急磨练磨练。届时他们可以不做什么实事,但他们一定会是他身边最坚实的盾牌。
小德子头都大了。
但一想到这次殿下中毒,要是他再有见识一些,注意到洗漱脸盆上的异常,也不至于白白看着殿下遭罪,他就咬牙继续学着。
小德子和小成子一反常态出现在前院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过年下人们规矩松散,人心浮动。现在德公公和成公公亲自过来给他们紧紧皮,不需要做什么,人坐在那里就代表了王爷的意思。
小德子继续咬牙。小成子被闹哄哄弄得头晕脑胀,打算进来吃一口茶,不由得钦佩的看向屋子里自家没事人似的殿下,配合的搭话:“为什么?难不成是殿下写信的对象能读心,已经知道了殿下要写什么?”
“去年年底我就向他问了这件事,如果近来有了新消息,不需要我问——恐怕外头回我的信件已经在路上了。”
齐承明在屋子里压低声音,模糊了事情的具体细节,笑了笑分享着。
他依托原著剧情能判断雕版画和谢中运有关系。商队那边知道他在重点关注谢大人,一旦查明白,可不是得紧急汇报?确认完了以后,齐承明才好决定他具体该怎么插手进去。
依稀记得谢大人斗盐商处境十分艰难险恶,这回总能找到搭把手的时候,拉近关系!
岭南那边在私下制盐,盐产量还不小,虽说他的人放到江南只能算是一个中等盐商,但那也是私盐啊。
既然谢大人注定要斗倒一些行事猖獗又手段恶劣,不愿乖乖听话的大盐商。齐承明还不趁机让自己的人顶上?弄得好的话,别说暗中帮忙了,连他的人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顺势洗白,获得几张盐引子好好卖盐。
“殿下高兴就好。”小成子不太懂,但他还是跟着开心起来,朴实的说。
“这件事还算不上现在高兴,我是在高兴另外一件事。”齐承明话音一转,“你们知道,有新的犯人被流放到了岭南吗?现下一家人正在带病开荒种地呢,我准备施粥问药派人关照一下。”
“那人的身份是有什么特殊的吗?”门外的宋故感兴趣的探头进来问。
即便平时一点都不去过问,他也知道,殿下在岭南有重要筹谋,多少犯人都送进岭南消失不见,犹如吞金兽一样只进不出。
虽然这放在岭南一点都不意外,本身满是毒虫毒瘴的流放之地每年就会死伤无数人,基本上还全是流放来的娇弱犯人,所以殿下的手笔才会隐藏其中,完全不显眼。
但……那人竟然只是被安排在岭南普通的种地,而不是送去参与殿下的什么事中,又特地得了照看,一定是哪里特殊了。
宋故开动脑筋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都忘了?”齐承明看着一圈心腹迷茫的脸,提醒着,“还记得三皇子的那个表兄吗?”
也是沈书知的师弟,前礼部尚书之子,因三皇子一案被阖家流放的于惣。
过年也不影响犯人们上路,这是总算到岭南了。
“啊……三皇子的人!”小德子叫出了声,第一反应是不解,“但是殿下,为什么反而要善待他?”
齐承明原本准备说出答案,但现在看到小德子想都不想下意识的询问,他反而闭了嘴,微笑起来。
华管事头都不抬的在对账,笔下写的快起火星子了。刘管事倒是听到动静不一样,悄悄往里面瞥了一眼,正好撞上少年皇子危险的微笑,吓得他一个激灵也不敢分神了。
宋故顿了顿,脸上不知不觉也露出了浅淡的笑容,干脆等着小德子和小成子思索,没了提点的心思,也假装看不见他俩的眼神。
这点事都敢想都不想的问出来,也是平时他们太惯着了。
小德子嘴里磕巴了一下,人就坐直了,看向小成子赶忙为自己找补,“以前三皇子总欺负我们二皇子所的人……他是三皇子的亲表兄,三皇子派的领头人物,现在落到咱们手里了……我才第一反应想着,想着欺负回去。”
小德子赧然的承认自己的小心眼:“这回也轮到咱们翻身欺负欺负他。”
“不过,殿下肯定有殿下的用意。”小成子一贯和小德子配合默契,这就把找补的话接上了,绞尽脑汁的想着,
“现在关照……是因为,他还是沈大人的……师弟?咱们为了笼络沈大人和朝上那一拨河西派官员?”
“还有他只适合留下来种地,哪里都不能去。”小德子松了口气赶紧说,“以后也能留下来当棋子?牵制三皇子的人?因为他是三皇子外家的人,再怎么都不能不管。”
尽管是这么说了,小德子还有点闹不清楚,三皇子这都摆明翻不了身了,还顾忌着牵制着这些做什么,只能归功于殿下的过度谨慎。
“差不多。”齐承明把小德子说的话挑出来放在了最前面,“因着他只适合留下来种地,还不如施恩呢。”
于惣身上是没多少价值了,但他也不能送去海边船坞干活。
沈书知的心情总要顾忌吧,告老的前礼部尚书除去立场问题,是很有能力的,人脉也广。虽说被强行告老还乡了,实际上还不是心有不甘?他能发挥的余热太多了,齐承明还盘算着他的主意。
这些加在一起就注定了齐承明施恩卖人情的结果,毕竟流放路上他也没有管过那一家子,该受的苦于惣都实打实受了。
齐承明打算替原身报复的对象只有宫里那些罪魁祸首。
与三皇子有关的更是他本人……以及他那群伴读,狐假虎威的宫人,还有使计把柳奶娘赶出宫的三皇子之母容嫔。
“而且,想看我会不会报复此人的,就是陛下吧?”齐承明突然笑了,反问着。
不然,北方苦寒打仗之地众多,这两年也不是非要把人流放到岭南。把三皇子派系的顶梁人实打实的贬到与三皇子有过节的二皇子势力范围……
想看什么结果,不是明摆着的吗?
宋故眉头一蹙,深思起来:“陛下是在……考察殿下的反应?”
“或许他只是想让我报复。”齐承明耸耸肩,并不深究。卖他一个好也是可能的,鸿仁帝当时恐怕没想那么多。
但齐承明不可能不多想。
等他彻底进入鸿仁帝眼里,成了一个有继承权,正在被严苛审视着的皇子之后,鸿仁帝会翻来覆去的去想他原先做过的所有事情,从他的行为中判断他的想法,观察他的观念。
对待其他皇子是什么态度——更是重中之重。
偏偏原身二皇子从小备受欺凌,下面两个小的皇子和他也没什么情分,非要齐承明去装兄友弟恭,他装不出来。他一点都不怨恨?鸿仁帝死都不信,表面上或许会为此欣慰,但实际上放不下心。
所以齐承明必须坚持原身孤僻冷对其他皇子的做派,但——
他连三皇子一派最关键的人都愿意高抬贵手放过一马,那是三皇子的亲表兄。这对兄弟们的态度还需要再问吗?
鸿仁帝若是真想选继承人。他或许会担心百年之后齐承明发泄怨气到其他皇子身上,不再待见,让他们过得不是有多好,却不会担心他们的基本荣华富贵,或者说担忧齐承明杀兄弟了。
这就是齐承明想表现的人设。
实际上——他就是想杀三皇子,原身饱受欺凌,从小到大大多数磨难都来自三皇子一家子,最后换他穿过来,真分不清是堂上被鸿仁帝骂死的,还是因为常年体弱才带来的一连串前因。
齐承明还记得他穿过来时对原身的承诺。
他会替那个可怜的孩子,原书中寥寥数语的背景板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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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算了算时间,我每一场重新生病甚至不超过一星期,麻了。
今天头还好痛,但周三了,我勉强上来赶个更新,补一补榜。
要是一直这么虚弱着养不好总复发,过年那段时间我就干脆停了申榜,一点不写的休养一段时间好了。
于惣面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扶在锄头上,咳嗽得惊天动地:“咳咳咳咳……!”
“呜呜……爹,你进去歇着吧, 琥儿来。”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口齿不清的说着,近看会发现他的嘴唇已经冻裂了,手脚也都各有伤势, 但小小的人至少还很精神。
“回去照看你娘和其他姨娘去。”于惣有气无力的哄了两句。
这一路上, 即便沈师兄暗中关照,但千里迢迢的……他姨娘, 还有他一个妾室都在路上故去了。他总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的是嫡长子,是三四岁大的于琥,大人们互相抱着扛着,偶尔求求人放在囚车上,也就熬过来了。
小的那两个都还在襁褓里, 实在经不住北边的寒风,南边的湿热, 先后病去了。
于惣伤心过一场, 也木然了。
普通人家里的小儿还难养, 稍有不慎就夭折了。他现在是千里流放,情况更是恶劣。那些女人能跟着他活着到岭南,他有一个孩子能活着到岭南,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就是全家人都不适应这边的气候, 齐齐累病了。
作为唯一还能扛事的男人,于惣一下子成熟了很多,拖着重病摇晃的身体也得起来艰难耕地,再也没了以前的娇气, 沉默得很。
岭南到处都是荒地,只要不占用其他人开垦好在种的田地,随便他们找处地方建房子登记。
于惣一家人到的时候,实在连一点力气都没了,只能挑了一间在飓风中失修的破屋子登记,暂时囫囵住下,连带着也只能开垦那破屋子附近的田地。
官府会暂借工具和发种子给他们用,以及一袋粮食一斗米,这就是他们全家整个月的口粮了。
若是一个月后种不出青菜去卖给签订契书的酒楼,于惣一时间甚至想不出该怎么养家的办法。即便如此,于惣都很庆幸岭南的官府简直是把饭喂到他们嘴里。
他本来以为会被拉去没日没夜做苦役,那样没几天人就该没了。
但现在……
于惣又打了个摆子,只感觉两腿发软,天晕地转,实在没一点力气去挥动锄头。
就算眼前有条明路在等着,但……开荒这种重苦力活他着实干不动啊。
“喂!那汉子!”远处传来一声招呼。
但于惣没什么反应,他打小到现在,就没被人这么喊过,一点都没意识到是在叫他。
“那边的汉子!你家不是好几个人生病吗?前边有医馆的学徒练手,免费给大家看病了!你们不如去瞧瞧?”远处的人呼喊着,身形有些眼熟,似乎就是住在附近的人。
于惣在听到医馆的时候,才猛然扭了头。
平时完全没被他注意过的医馆学徒,现在俨然成了他心里的救星。
“琥儿!琥儿,快把人都叫出来!”于惣喜出望外,也没有别的办法,指望小儿去扶大人也不现实,他自己也病的接近一推就倒,只能指望把妻妾喊醒,大家互相扶持着去。
好不容易看上了病,学徒一气呵成的写了一堆药方递过来,让他去抓药。于惣才猛然窘迫的僵住了,像是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这看病……是免费的。但去抓药,不是啊。
他是不是得咬牙变卖点口粮,先把病看了?但那点粮食本来就不够几个人吃一月的,再卖……药买得起吗?人病好了,没吃的了……又怎么活?
于惣的舌根下泛上一阵苦涩的腥气,陷入了两难之举。他的眼底有些发酸,却没有一点湿意,又一次的想老父了。
父亲,这日子……想要活着,好难啊。
“怎么?没有钱抓药吗?”那小学徒只有约莫十岁大,同情的眨眨眼睛,塞给他一张凭票。
“这——”即便来的时间还不长,于惣也知道了这纸就是南方几州流通的‘银子’。
小学徒不急着与他拉扯,而是快言快语说着:
“这也不是我给你的,喏,看见那尊神像了没有?这是代表了我们王爷的小星君像,大家都喜欢拜他,但是星君庙又不多收供奉……收的那些也拿来救你们这些穷苦人了。你要谢,就谢出钱的王爷吧!”
她坐直了一些身体,很是自豪的补充:“连我们这些出来义诊练手的学徒,都是王爷许肯的!”
实际上,她们也不是见人穷得买不起药就送钱的。
这些人选必须知根知底,这样才能把王爷的每一分钱都用到刀刃上。
譬如流放来的犯人们……他们行什么事都要拿着新签的籍贯,也被固定在一片区域不许随意走动,有钱没钱一目了然。
于惣的声音飘飘忽忽的:“……王……爷?”
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能在这么偏远的地区有名的王爷只有一位,就是那个二皇子……
因为对方和三皇子同岁,又夹在大皇子与三皇子中间,所以他们三皇子党凡事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二皇子该如何如何,要去评估二皇子的威胁性。每每到了这一步骤,大家又会默契的一并跳过。
只因为那位二皇子过于懦弱无能,也没有得力的母族,也不受陛下喜欢。听说三皇子殿下喜欢对他吆五喝六,二皇子却怎么都不愿意当跟班,很是牛心左性,怎么看都是废了。
所以自从他一成年被赶出宫就藩,于惣就再没在意过这一号人物。
现在……
居然是这位二皇子的善举救了他们一家?
什么懦弱什么无能的暂且不提,有一颗仁心倒是真的。他听来没听说过皇子下令让女子也能学医的,义诊不说,还自己掏银子给人抓药……
这桩桩件件,完全突破了于惣的想象。
他的心中一时间百般滋味。
“我……知道了,我们都感谢王爷,回头病好了就去给他上香。”憔悴的青年人最后低着头这么道了谢,嗓子就像哽住了,领着一家人去抓药了。
“瑞王爷是大好人啊。”
他的妻子吃了药,又睡了一觉起来,才稍微有了力气感激的说,又有点担惊受怕的,“惣郎,王爷的人会不会不知道是咱们……”
她欲言又止着。
哪怕他们曾经是有名的三皇子党,与二皇子属于天然不对付的干系,但一切都随着三皇子倒台烟消云散了。他们被流放到二皇子的藩地附近。
但二皇子是还不知情吗?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收回给他们的银钱?会不会反过来欺辱折磨他们?还能对他们这么好吗?
“你别胡思乱想。”于惣心里也没底,但他这段时间习惯了强撑着,便打断了妻子的话,“咱们的新籍贯帖子都明白写着,看病的时候也交给她了,又过了这么长时间……没事就是没事。”
“你说咱们能给公爹写信吗?问问他,也是报个平安。”于惣之妻心细,又提议着。
往年都是公爹做家里的大家长,现在小两口落难了,更是只能依靠公爹。理由也是不得不照做的,他们被流放过来,公爹那边生死不知,恐怕焦心得很。
“也好。”于惣当即同意了。
多亏了医馆小学徒给的这张凭票,抓药又便宜,余下的钱他可以想办法托人寄信看看,先把这桩要命的事情问明白……若是还能有剩,也能买些最便宜的粮食,混着琥儿去采点野地里的叶子,囫囵当饭吃又多熬几天。
“我父亲的眼光……只有沈师兄随了他。”现在提起沈书知,于惣还是满脸复杂,心中有深深的芥蒂。
他总觉得是沈书知临时背叛,才导致了三皇子的最终落败。没有了那么多官员的帮扶隐瞒,三皇子终究太势单力薄了。
但他有时候又会动摇的忍不住去想,沈书知的壮士断腕也许是对的。不然官场还不知道要血流成河到什么程度……就如同父亲教诲的那样……
但,人就是一种迁怒的生物。
如果他现在还不怨恨人生得意的沈师兄,他该怪罪谁呢?怪罪同样凄惨被囚的三皇子吗?
只是表面上,于惣已经学会了收敛起情绪,现在他就连说起沈师兄,也不会有什么大反应了。
月余过后。
于惣一家子的病总算好的七七八八,虚弱暂且不谈,也艰难的开垦完地,种了些最基本的绿叶菜,磕磕绊绊的请教下最后活了一些——还没有他的妾们去附近采的野菜蘑菇来得多。
他们总算是囫囵着把日子过了下去,那封信也七拐八拐的有了回复,竟然是镖队捎过来的。岭南这边的镖队厉害的很,平时除虫除兽,扫荡山贼不提,连传信也一点不耽搁时间。
随信捎来的,还有一包袱衣物和耐放的熏肉等小吃,都不怎么值钱,却刚好派得上用场。
琥儿欢呼一声,和一群女眷瓜分了那些东西,惊喜细数着。于惣就是迫不及待拆开信看看父亲有什么指教了。
“公爹怎么说?”妻子期待的问。
于惣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我父亲说……不必担忧。即便二皇子、王爷想折腾咱们,咱们也只能受着就是。以他的仁善性子,不会要我们命的。”
话虽然说的这么严重,但以于惣对父亲的了解,约莫这就是等于无事了。
于惣也没什么好怕的,他们一家现在就剩一条破命了,只要不拿走,别的都不算什么。
父亲已经不像以往那样喜欢把事情细细掰碎了给他说了,写信也没法再那么面面俱到,所以于惣必须逼自己更加成长,去思索父亲不说全了的话都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