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这种情况下的皇帝是个喜欢杀人取乐的,喜欢□□人伦的,喜欢玩奇淫巧技的,都不会算什么,顶多就是把“守成明君”中的“明”字去掉,也算是一个瑕不掩瑜的好皇帝。
最底处的草民百姓……从来过不上真正的好日子,只能分痛苦和更痛苦,活得下去和活不下去的区别。
也就是说……如果鸿仁帝的治下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只要银票体系没崩的太厉害,这架巨大的马车就还能苟延残喘的带着快散架的零件继续飞驰。直到把烂摊子交到下一个人手中。
然而——
京中有人注意到了齐承明的“凭票”。
这代表了什么?
齐承明从他开始铺陈钱庄到各地的时候就隐隐预料到了:
这恐怕代表了……官府银票的信用进一步下滑,崩坏到了一个临界点了。只有这件事带来的恶劣影响席卷了中层,才会让他的凭票体系真正进入京城的目光。
然后迎来的就是试探。
在反反复复的拉扯过后,当齐承明认为时机差不多了,他会等着看有人摘桃子,那时候,齐承明会是自己的靠山。作为一个干得不错的皇子出现在大众眼前,参与进夺嫡。
——现在书信上的意思只代表了齐承明的预测成真了,这个王朝迈入了更恶劣的新阶段。王座下支撑用的雪花崩塌的越来越快。
就算他不留在柳州,被他安排下去的布置也会在钱庄中流转,沐知州也不是吃干饭的,他对金融方面的学习初见成效,放在古代人中间也算是大杀器了。
但,小宋总管紧接着在信上写……
有疑似其他皇子的人手会前往柳州,盼望他归来。
齐承明的神色一下子凝重了:“……”
在这种时候?他不在柳州的时候?
“你还没看吧,秦先生?”齐承明把信交给秦留颂,等他看完。秦留颂的脸色也变得和齐承明一样难看了。
“这封信走水路已经一个多月了,我们没有留下具体地址,信使在路上耽搁了很久。”秦留颂凝重的说,“殿下,我们得马上回去。”
虽然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不知道后续怎么样了,但齐承明心中沉甸甸的,和秦留颂达成了共识,他抬头看向华管家:“听见了吗?我们用最快的速度返程!”
华管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被这份凝重的氛围影响了,应下大步离开。
剩下的时间齐承明才有空思索,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有其他人的人手?”这么精准的盯上了柳州来试探他?
“也许这是合理的。”秦留颂斟酌了一下,说,“殿下,他们不需要调查你是不是与这股势力有关,他们也许只是想弄清楚你和南方的这种私币背后无关。”
这话有点拗口。
不管来的是几皇子手下的人,他们也许是想弄清楚这种私币,给自己找点好处,吞下这块肥肉。同时他们只要来了南方,就会不安心。顺带弄清楚二皇子和这件事无关就够了。
“……我还真是失策。”齐承明懊恼的叹了口气。
南方几州都是他的大本营,他有足够的手段去遮掩这种货币,起码不会上来就暴露出和他有关系。所以这件事本来没什么好怕的。
谁知道——他正好私下外出啊?!
这种私底下顺带试探的小把戏,刚刚好戳中了他现在的死穴。不管现在柳州变成什么样了,他都得以最快速度赶回去,露个面。至少不能让人起疑。
齐承明算算时间,心中一半有底一半没底。
为了出门,他做了不止一重准备。先是王府会伪装出他日常还在的假象,柳州众大人们也会心照不宣的配合着伪装。除此之外,后街的五小子也能装扮成他的样子,远远地给人看一眼。
但这些都只能拖延时间。
若是打探的人铁了心,或者想近距离去试探他关于钱庄的事,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那人不是他了。
齐承明现在祈祷的就是,来人不是什么有身份的,只能隐姓埋名的存在,不然名正言顺的报到王府里想要求见被拒,总会不死心的再出新招。
他要做的……就是在事态发展到这种程度前回去。
客栈一行人收拾的极快,甘棠更是麻利的处理好了所有琐碎的事务,现在只等船传来消息就能出发了。齐承明没空再与观阳县的人寒暄道别,只手写了几封道别信让人送去,索性就当道别了。
然后……
让齐承明没想到的是,呼呼哧哧跑得有些不顾形象的何大家带着书童来了码头。
“让……呼,齐公子!让何某人跟着一起吧!”何大家气都没喘匀,“听说你们这里出了变故?虽然我是旁支,但我家也是南方大族,总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齐承明眉头微皱,为难的只想拒绝:“……”
他之前还在眼馋何大家这个人才,但现在完全没有心情了,也没思绪去思考何大家为什么急匆匆跑来要这么亲近他一个商人之子。
不等他拒绝出声,何大家就压低了声音,焦急的拍了一下掌,“哎呀,殿下……!下官,下官当年在京中候职的时候见过威勇伯府公子!”
齐承明瞳孔地震:“……!”
一起瞳孔地震的还有旁边的秦留颂,他的神情已经不止是单纯的愤怒和愕然可言了:“……?!”
甚至有点……被人偷跑的恼火。
他听到了什么?
何大家……这位原剧情中的人才居然曾经见过他表兄……也就是说, 与威勇伯府是有一份渊源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认出了他的身份,又一直悄然不语的掩饰了下来。
怪不得何大家要送他心爱的画呢。
要不是柳州突然出事……这位何大家情急要为他分忧,不然是不是不愿暴露出这份熟知来?
齐承明想想就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
但现在来不及多分说, 他们临时定上的这艘船快开了,齐承明只能先招呼人上船:“何先生,先进去再说!”
多了两个人, 原定的位置就不够了, 这艘商船本身就装满了货物。何大家也不挑,像个挑夫似的挽起袖子:“底舱还有没有位置?我俩和货物睡一起也行。”
他经历过惊心动魄的动乱, 除此以外的东西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底舱也能安顿嘛, 文人骨气用在这种时候没必要。
齐承明哪能真的让人家和货物睡一起,他眼神一扫,正琢磨怎么安置。
华管事之妻,俗称‘华家的’有了主意,她眼神一动, 愣是又咽了回去,踟蹰着没有吭声。倒是站在齐承明身旁不言不语的甘棠眼睛很雪亮。
她看见那妇人的眼神到她身上绕了一圈, 料想这个提议恐怕对她不大好, 华家的怕得罪她这个大宫女, 所以不敢说出去,权当没想过。
甘棠一直是老实本分的低调性子,她不爱拔尖,性情敦厚, 所以碧菽走后齐承明才这么放心让她领着正院众人。
这会儿甘棠就不怎么犹豫,直接提了出来:“我看华家姥姥有话要说?”
齐承明眼神移了过去。
华家的不敢耽搁,只能低下头说:“这是我的一点古怪想头,说的不对还请原谅。现在是我和泥娃睡一间, 甘棠姑娘睡殿下旁边的那间,其他房间都是按人数定死了一间的,没法调换。”
泥娃就是华管事与她之子,年岁还小,这些天憨吃猛玩,顶多跑跑腿什么的。
“我就想着……”她越发觉得自己想了个没下文的半截主意,懊恼的说不出来了。
所幸齐承明已经听明白了。
甘棠眼前一亮,回禀着:“殿下,我可以和华家姥姥一同睡的。”说是睡一间里,又不是睡一张床上了,把榻搬开照样是两个位置。
只看有的人会觉得婆子腌臜,甘棠这种伺候王爷的大宫女还未出嫁,很是不该与婆子睡一个屋。华家的刚才便是想到了这一层,才顾虑着没敢说出来。
好在甘棠姑娘自己不介意,真是好性子。
“这就能多住下一个人了。”齐承明沉吟着。
但……还有一个人怎么着?总不能让何大家的书童孤零零的去睡底舱吧?那也太难看了。让何大家这种名气很大的文人和管家之子、一个稚童住同一个屋,听起来也不像样。
何三帖见为难成这样,一拱手准备带着书童去底舱了:“殿下,本就是我非要跟上!那里又不是不能睡人,厚厚的铺一层床褥也就罢了,实在不必为了我们这么犯难。”
齐承明有了灵感:“……!”
嗨呀,这事情不是很简单吗?
他一把上前握住何大家的手,动情的说:“我很欣赏何大人的画,但在诗画一道上却只是粗通皮毛,如今回去一程正好有时间……不如我们抵足而眠,还请何大人教我?”
何三帖:“……!!”
在旁边脸都快嫉妒裂了的秦留颂:“……!!!”
他欲言又止,却说不出话来。
天杀的,怎么让他和华管事一间了呢?!连个能腾出来的位置都没有!
何三帖也有些受宠若惊,他倒是毫不犹豫的应了。
虽说这是万难之下的迫不得已,但未来的新君留他住宿,是心疼不想他住去底舱。传出去又是一段佳话啊!
何三帖心花怒放,矜持的让书童把他那部分行李拿来。
这次出来匆忙,何三帖除了一些心爱的书信画作和几身衣物钱财,旁的什么都没带。现下好了,他可以把那些都翻出来,一个个的和二皇子殿下讨论!
齐承明指挥着甘棠和书童去改他那间的格局。
船舱房间都一样,不过是一床一榻。齐承明身份尊贵,自来是一个人住的。原本甘棠只想睡他外边的榻上就够了,齐承明受不了那种滋味,才让她自己睡了一间。
现在刚好。
齐承明不觉得自己穿越一年就娇贵到受不了和人睡一个房间了,又不是同一张床!传出去这全是礼贤下士的美谈。
一阵忙碌就安顿好了。
齐承明已经抛开了愁绪,实在是再焦急,远隔千里也没用,还不如转移注意力打发时间。众人终于散开,秦留颂是咬着牙走的。
何大家笑着指向被挂在船舱里的那副天穹图说:“殿下,就从这副开始如何?”
齐承明欣然接受。
他是个二道穿越的家伙,就算是原身,自小也没用过多少好东西,得过多少好熏陶。现在他是王爷,没人瞧不起,将来回了京城……总不能让皇子大臣们和鸿仁帝笑话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
这艺术熏陶……也要紧急补课嘛。
齐承明觉得还挺好的。
他从黄先生和秦先生那里学了琴与字,从柳奶娘那里学丝绸布料与摆件鉴赏,现在又从何先生这里学诗画。
虽然整夜整夜焦灼的睡不着觉,但一半夜惊醒,齐承明就去桌案前观摩何先生的那些珍藏。如此大半月下来,他也能头头是道的说出个一二三来了,在压力的逼迫下学习进度突飞猛进。
这天,终于是快到柳州了。
枯水期的船前行本就不如丰水期容易,不趁风不趁水的回程自然慢很多。齐承明焦灼的坐立不安,但他却努力隐忍着,不想让自己的这种情绪暴露出来。
平时小事无所谓,牵涉到这种大事,齐承明实在静不下心,也不愿让旁人知道。
“……”何三帖拿着一卷书了然。
就算二皇子殿下的本事再是了得,他如今也只有十来岁的年纪啊,遇到这种大事沉不下心也是应当的。能这么忍着一声不吭,谁也不说一句……这样子反而有些压抑过头了。
何三帖往旁边扫了一眼。
那个叫甘棠的大宫女就在那边坐着纳鞋底,出门一趟殿下不知道磨破了几双靴子。
何三帖也看得出来,二皇子殿下和他的宫女不算太亲密,这是贴身太监都没带出来,所以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了。
今天的诗是学不下去了,何三帖就引着二皇子的目光往窗外看去:“殿下,您瞧那是什么?”
许是快接近柳州了。
江边两旁草木繁茂,气温适宜,一只圆滚滚的长尾鸟雀落在离船不远的矮树枝头上,抖动着尾巴,叫声清脆悦耳,尽显灵动可爱。
齐承明算了算时间感慨:“一不留神都十一月了,我时常会忘记我们这里是南方啊。”
他穿越前也是在洛阳城里住,地处中原,到了冬天候鸟都飞走了,但却不知道本地的留鸟是怎么过冬的。穿越后来了柳州,时常为南北的气候差异感到惊诧。
何大家这边已经研墨蘸饱了墨汁,在宣纸上作画了起来。
他画的飞快,动作大开大合,不假思索一般,时而又换了笔,细细勾勒。
心浮气躁的齐承明不知不觉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惊异的抬头又看了看枝头:“你画的是……”
是枝头上的那只鸟雀?
齐承明惊讶的是,何大家画出来的鸟雀图和他穿越前在网上见过的任何古代图都一样,淡墨色的,古香古色的风格。
但齐承明抬头仔细看看枝头上的鸟雀,就发现除去了背景的绿意以后,其实鸟雀与枝头都被画的栩栩如生!
这虽然是写意的画法,但接近复刻啊。
……不管看了多少次都为古人的这份美感感到赞叹。
齐承明看到这里念头来了,兴致勃勃问着:“何大人,能不能在画中用一些手段隐藏字符?”
他指的不是把字画的很小很复杂,藏在哪里之类的,而是在指……视觉错觉。
古代都有双面绣了,齐承明不信没有这个概念。
比如他穿越前小时候喜欢看的系列儿童书《冒险小虎队》里面就有一些横着的条纹,细看才能发现,那里面都是字。
能不能靠画达成类似效果呢?
齐承明只是有备无患的问着。
“当然可以。”何大家心念一动,已经明白了,他笃定的答着。
第138章
何大家微笑起来, 捻须颇有自得的模样:“殿下……不如说,这是作画大家最常钻研的事情啊。”
齐承明疑惑。
何大家又重新引着他一起来到挂了天穹图的桌案前,问:“殿下看, 我这幅画上可有落款?”
齐承明在此之前已经仔仔细细观摩过许多遍,他惊疑不定的说:“没有见到,何先生你的意思是……”
何三帖并不敢在未来新君面前太过摆谱, 况且一般人还不知道要花多久、用多少巧思才能找出来。所以他挽了一下袖子下摆, 用手指指了指瀑布上的一处微小皱纹:“殿下请观此处。”
那里只是展现瀑布水奔流而下的奔放怒啸,画出来的一处水波罢了。
齐承明忍不住凑近了细瞧。
他观察了几瞬息, 突然意识到——在那里藏了几个不比头发丝大多少的小字, 凑近了也看不清具体写了什么,恐怕得不顾形象的把脸贴到上面或者拿放大镜看了。
齐承明不愿意这么失去颜面,但他也有自己的主意。
他直接打开基建系统,用了扫描录入功能。整张画上一扫下来,只有之前何大家指过的地方显示出四个字来“砚来庐山”。
“妙啊。”齐承明忍不住赞了一句。
‘砚来’是何大家的号, 天穹图上的景色是庐山瀑布,这个落款简单明了又不破坏整幅画的意境, 却也不至于让后来人找不到出处。
何大家见他侦破了其中奥秘, 心中讶然, 又流畅解释着:“凡事作画的人,怎么落下名款都是一桩难事。有人在空白处题名,有人落下私印,有人却不喜这种破坏意境的行为, 总要想些法子。”
如何大家这般傲气的人,和他的几个老友一样,都不喜欢完美的作品上凭空多了字,像是有了瑕疵。他们这些精于书画之道的人一向喜欢效仿祖风, 用尽了各种办法把落款藏在画中。
相比之下,那银票上的设计倒落了下乘。这种方式旁人不清楚,天天用了银票的何大家一看,就明白了。
齐承明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又仔细问着:“那……这种落款会被找到吗?若是和何大家你同样喜欢钻研此道的人?”
他话刚问出来半句就觉得不妥。
越是画技精湛的人,哪能听得了这种话?
没等齐承明想到什么话语补救,何大家却一脸正色,认真公正的回答了这句问题:“不瞒殿下,若是熟悉我的人有备而来,多花上些时候,总能寻到端倪的。”
他心里清楚二皇子殿下在想什么。
这是早早就在为以后准备手段了。
还是人手人脉都不够用的问题,让二皇子殿下的心思总在旁处琢磨。但如果不钻研这些小道,以二皇子殿下的险恶处境,又怎么撑到未来光明的那一天呢?
何大家一时间满腔澎湃与报效之心激荡,痛惜与暗恨并存,只怨陛下眼里不识千里驹,把好好一个明君种子贬到这么偏远之地磋磨,心神耗损也都落在了这么走偏的地方上。
作为文人,报效家国,为君效死,这都是他们最向往的事情。
现下……有一个可以让他放手施展才能的未来明君就在这里,却落魄的正需要人相助!
何大家是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了。
他一拱手,掷地有声的不吐不快,迫切的想要为君分忧:
“殿下若是对这些感兴趣,我倒是有些念头。比如用些奇淫巧技在上面,不遇到热,那上面的字迹便不会显现。或是折起作画,正常来看是一副图,只有查看的人知道要怎么折,拼出来的才是字……”
齐承明有些讶然的看了他一眼。
既是惊讶何大家的敏锐,猜到了他想做些文章,又惊讶于何大家敢说出来,并且把自己知道的手段都掏了出来,全然一副投效的模样。
齐承明又瞥了一眼基建系统。
那人才名单上,何大家的名字稳当当挂着,已经不知道多少天了。
他彻底收起了人才名单,接下了何大家的话与好意,心中大畅:“是吗?何先生,咱们多来试试……”
接下来的时间就变成了翻着花样试验的时候。
齐承明在柳州庄子上养的那些孩童们启蒙如今用的都是一年级课本上的拼音,这些东西与标点符号目前都只在柳州小规模流传。连柳州书院里都还没用上拼音,只有一些学子私底下会用标点符号。
说到底,给书籍经传做批注是常有的事。四书五经翻来覆去能学那么多年,还不是因为没有断句,各人理解都不相同,能考上科举,考验的也有理解能力。那些举子愿意借自己的旧书给亲朋友人看,都是一份恩德,便有批注的原因。
所以“标点符号”在书院里明面上没掀起什么波浪,背地里用的人倒越来越多。
拼音就只在蒙童们之间更出名了,暂时也没有旁的用途。
现在齐承明就想到了可以把拼音用在藏匿画中,或者再加上何大家刚才说的几种手段,必要之时也是一种联系方式。他不觉得自己是小心谨慎想太多了,总要未雨绸缪的。
齐承明此刻却还不知,京城里早就用上了他日后喜欢的联络方式。
那些重生臣子们,先前联络靠的不就是书画与拼音?
柳州终于到了。
齐承明一行人下了船,低调的与其他一行民兵队接应的人见面。这里距离柳州城郊都有一段距离,齐承明没有立刻回去的意思,而是问:“怎么不见毛大人?”
那些民兵队的小伙子们都是禁卫军训练出来的,打头的一个脸熟的连忙回着:“这些天总有人在打探,城里也出了不少的事,混乱的很,毛老大不敢离开。”
“王府里怎么样了?”齐承明又问。
这是问急信的事。他熟悉的人一个没来,若是不敢轻举妄动怕被人发现的话……是不是代表这次的来人着实难缠?
齐承明其实不知道这样一个兵丁知不知道内情,但他这么一问,那汉子绷不住了,一口气把交待他的话全背了出来:
“王爷!宋总管说他做主,暂且把人扣下了,对外只说冒犯了您,但多余的并不敢做什么……只等着您回来主持大局!”
他又说了许多琐碎的难处。
别的先不谈,王府里果然如齐承明做的布置那般,已经由五小子在假装他了。
齐承明神色微微凝重的听完了,抬眼看向两位先生。秦留颂眉头紧蹙:“殿下,咱们得在外面徐徐图之啊,消息可以递回去,但城里听起来这么引人注目……”
万一在这关头急急忙忙,被发现就不好了。
经历过宫乱的何三帖却有不同看法,他沉声建议:“情势紧急,殿下越发该快些回去,免生变故才是。若是担忧,那便找好时机与王府里交换。”
齐承明思索了一下,看向那几个民兵队的汉子。
通俗的说是民兵队,其实可以该用私军来形容。这支队伍人口众多,平日又是柳州城中的百姓,各自归家,悄然无痕迹。所以毛大统领才让他们来迎人。
“去联系上王府,在白家酒楼见。”齐承明下了命令。
白家食楼属于王爷常去的地方,二楼又不对外开放,只有王爷及几人可以上去。齐承明这边悄悄去了,再与王府对接,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府就是了。至于其他情况,齐承明粗听之下,还能应对。
都没有他回府坐镇这件事要紧。
那汉子便挥手示意大家上车上马,急行回城。秦留颂有些失落,不甘心的看了何大家一眼,眼中升起了挑战欲。
他现在算是懂什么叫“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
新君更情愿采纳何大人的意思,这一路更是好似蜜里调油。不过他不会服气的,进了城,回柳州接下来才是他该发挥的时候!越是危急,越是他的机遇。
走着瞧吧。
秦留颂势必要当新君面前看重的第一人!
如此这般的一番行事,齐承明换了身衣服,往衣服里添了些丝绸布料和硬质的束带粗浅的改变身形,又以防万一的往脸上涂脂抹粉,稍微改变容貌。
他在穿越前不会化妆,但听说过东亚化妆术的威力,大致对甘棠讲了讲自己想要的要求后,何大家倒是听得了然,十分感兴趣的盯着甘棠给齐承明上妆。
“何先生,你想试就试试,把我的脸当成画布,改画成另一个人而没有太大异样便算是成功?”齐承明这么提了要求以后,何大家看起来跃跃欲试。他不怕难度,就怕不够有趣。
现在这个要求刚好激起了他的挑战欲。
等甘棠化好了妆,何大家端详一会儿,告了声罪,接过笔就蘸着米粉开始寥寥几笔勾勒细节。他早早打好了腹稿,这会儿下笔如有神,然后潇洒的摔下笔,起身让齐承明照镜子:“殿下看看怎么样?”
齐承明被摆弄半天脸了,迫不及待的要来一面玻璃镜,看了起来。
出现在镜子里的少年脸庞熟悉中透着陌生。
眉形和唇形都被胭脂水粉做过了些许改动,但仍然看得出他的熟悉轮廓,但米粉上被何大家用笔转圜点了几下,用在齐承明脸上,明暗相衬,在光线下反而显得有些陌生。
虽说齐承明自己看还是很粗劣,但在不熟悉他的外人眼里,这副相貌已经去了七八成。他知道何大家尽力了。
现有的胭脂水粉毕竟达不到齐承明要的程度,何大家惯常作画用的颜料也不能真的上脸,效果只能大打折扣。
现下此时其实已经够了,日后可以再去研发。
齐承明当前要的不过是保险起见,能遮掩自己回府就行。
就算有不少人来了柳州打探,也不至于到了已经怀疑王府中是个假王爷的状态。不然宋故必定会有新的手段的——
他这次能独当一面,做主把人扣下来,齐承明心里就很欣慰。
在白家食楼这么乔装改扮一番后,两个时辰后接近了晚上用膳的时间,瑞王府的车马才姗姗来迟,被护在其中上了二楼的身影进门一抬头,露出五小子激动至极的脸,压低了嗓音:
“……王爷!!”
他热泪盈眶。
熬了这么久,总算把王爷盼回来了!
-----------------------
作者有话说:齐承明(恍然发现):何大家人还是很好用的啊。
秦留颂(默默憋气):……
“……殿下!!”
跟在五小子后面的是宋故和小德子小成子, 他们都看了过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高兴。
齐承明坐下来连口气都没缓,沉下声线:“说说吧, 到底怎么回事。”
这会儿了,他反而显得从容不迫了。
都难熬那么久了,也不差这么一点半点的时间了。
“最初是九月里, 棋盘据点的百姓们意识到不对劲。”宋故掩上门, 迫不及待讲述了起来。
多亏了齐承明当年的布置,整个柳州城被划分成了一张棋盘, 分为三百六十一个据点, 各自安置了可信的情报人员。这就像锦衣卫的雏形,是齐承明的基层情报机构。
柳州自从有了瑞王府,就从贫瘠的流放之地渐渐变成了商贾往来的繁华之城,加上大量慕名而来的外地人口,这一年鱼龙混杂, 需要花费诸多精力辨别底细。一般来说,外来人会新鲜的到处都打听。
这种情况如何辨别是探子还是旁的?
需要花力气。
大半年下来, 百姓们有了丰富的经验。
这一回就是, 有突如其来的游商在打探厂里的机密要事的, 有装作外来游历的读书人打听钱庄招不招人的,还有不出名的士子跑来想投靠王爷的,五花八门,逐渐乱糟糟。
“这些其实平时也有。”宋故说到这里还很平静, “柳州今年变化这么大,总有人想一探究竟,从来没停止过。但从九月开始,异动太频繁了, 我和县衙的各位大人开了个会,通过京城的消息渠道断定——是我们柳州,‘暴露’到京城里去了。”
以往都是小打小闹的觊觎,这一回王朝的齿轮往衰败的方向转动,凭票体系曝了光。所有人都不是傻子,到南方来试探,怎么可能不再看看发生剧变的柳州。试探都是基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