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自己是瞧不惯皇二子,索性远远派出去眼不见心为静。给他一碗饭吃,好好当个藩王也就过去了。
这不代表其他人能擅自揣摩他的心意,跑去刁难堂堂皇子!
在朝命官你靠的是什么,敢为难什么王爷?!再怎么样,那也是尊贵的龙子!
鸿仁帝也极为匪夷所思,不理解这什么行为。
他忍着怒气等来了福满公公带着的奏折。白胖的大公公掩去幸灾乐祸的心情,用一贯不高不低的慈和声线禀告:“陛下,董翰林在外求见。”
既是让福满公公去拿奏折,就避不开今天还当着值的董翰林。不像平时一样的使唤他,再一看陛下要的奏折这么有针对性,盛怒的声音远远又听得见,董翰林总要疑上几分是不是什么事牵连到了自己,惴惴不安的前来求见。
“让他等着!”鸿仁帝摔了一方砚台。
门外的董翰林当场吓跪在了地上,头都不敢抬的摆出了请罪姿态。
鸿仁帝不假人手,一封一封翻看着。
问安奏折往往写的花团锦簇,没什么有意味的话,但在外的官员又不得不写,不然陛下早忘了你是谁。翻着花样也写不出什么来。
鸿仁帝却渐渐看出了端倪。
近两月里,柳州知州的奏折中有提过短短一句,称郁林巡抚来访。
再看知府的奏折,称瑞王近来多有动作,与新来一官发生摩擦,置气共争百厂。
这也只是在边角处提了一句,并没说具体是谁。
不上心的时候,这些问安奏折就全是废话,是引不起鸿仁帝兴趣的逗乐趣事,但现在他上了心,略微一想,就恼得不行。
‘新来一官?’
那还能是谁?争什么厂子土地,胆子肥得比胃口都大!
这事本来不大,但架不住鸿仁帝心眼小,极重面子。他越发觉得自己被人擅自揣摩了心意,才能这么对一位皇子也有恃无恐。说什么忠心的,实则是个背叛了他的贪婪蠢物。
鸿仁帝的疑心病起来了。
‘百厂’,在柳州那种贫瘠地方……这算得上是柳州的大半田产了吧?
区区一个郁林巡抚,和柳州顶多搭了个边,他有这么大的胃口?冒着得罪一个王爷的危险也要吞没了这个城的营出?
“去查。”鸿仁帝重重的说,点了点奏折上郁林巡抚的名字。
这听起来哪里都是疑点。
他现在不信任董翰林的举荐了。
说到底……对鸿仁帝来说,他可以不喜某个皇子。但皇子就藩以后,举城之力供养藩王是理所应当的,不然凭什么叫藩地?
谋夺田产算什么?又没闹出人命,抢的还是他自己藩地上的东西,那叫什么抢?这是本该供应的东西。
皇二子囚禁了朝廷命官才是犯了错处。
但碍于他早早请罪过来,又是这么个情况,鸿仁帝心里已经定了处置的法子——下令派人去斥责一番也就过去了。
问题严重的是,郁林巡抚。
鸿仁帝眯起眼睛,不善的暂且按下了情绪。从这天起,他没有再见董翰林。
这一等就是半旬。
鸿仁帝听着汇报中郁林巡抚身上错综复杂的关系,反而气到冷笑了:“好哇……好啊,朕这些皇子们,本事都渐长了啊!”
除去刚被他训斥到沉寂下去,像是透明人一样活在宫中的大皇子。还有这次事件中的苦主二皇子。这个御前新贵真是好胆子,竟然与他剩下的三个皇子都有点牵扯不清!
“再去查!”鸿仁帝声如洪钟的怒道。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他哪个好儿子在背后弄鬼。这是大老远欺负到兄弟头上了,打量最懦弱的二皇子不敢反抗是吗?
鸿仁帝此时的怒气已经不在郁林巡抚身上了,满心都在痛恨那个幕后指使的皇子。
想他英明神武了大半辈子,怎么能生出这种没志气的混账儿子?鸿仁帝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和此人撇的清清楚楚。
只敢远远的去踩一脚最没威胁性的兄弟……
这种性情的皇子,必须严查出来!!
皇位绝不能交到此人手中!
要不是皇子实在太少,有爵位的皇亲也几乎扒拉不出来,不然鸿仁帝险些生出过继之心。
帝王雷霆之怒, 做巡查的密探自然速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快。
短短两天工夫,就有两份截然不同的情报出现在鸿仁帝的案头。
一份上书……三皇子最看中的门人,也是他如今依仗的谋士曾与郁林巡抚交好, 在京时有段时间走动频繁,在他谋差一事中也出过力,曾是同乡人。
另一上书写着, 七皇子养母家的女婿认了未起复时的郁林巡抚为义弟, 顺着一查,其也与董翰林有过孝敬往来。
鸿仁帝拿着这两份密报斟酌不定, 思忖着:“……”
乍一看, 他心中已然怒了。
这份容不下人,拔尖好胜的心思明明白白就像是皇三子的手笔。当年二子就藩前,那些弄鬼的事其中也有老大老三的份。这是什么?
追得远远地,也要平白无故欺负一脚兄弟,从他的藩地里夺食吃?!
鸿仁帝心中生出了一股挫败与怀疑的茫然之气:
这真的是他生的儿子?
不会吧。
再去看另一份密报。年纪最小的小七母家参与进这件事里是鸿仁帝压根没想到的。
往日那孩子聪明伶俐, 又是幺儿,身份也低, 他只有时不时去上书房考察课业的时候逗弄幼子, 心旷神怡, 旁的是没有别的要求的。只有这两年心里有了别的想头,才比往年关注了两分。
小七年纪还那么小,懂得朝政人脉吗?
鸿仁帝心中疑是小七养母家心大了,觉得小七身份太低, 没什么底气,便自作主张……
这直直戳中了鸿仁帝的忌讳。
都是他的皇子,过得再难能难到什么程度?用得着外人这么费心想着,把手伸长到拉拢外臣身上?
回头得好好敲打一番。
鸿仁帝心头记下了这一笔, 又总得来斟酌这两份密报。
——若是小七外家,野心尤不至于去欺侮堂堂皇子,小七也与他兄长无冤无仇,哪能这么欺负人。但是老三……
鸿仁帝想起来皇三子就又爱又恨。
爱他学起来样样都成,恨他挑不起大梁,没人严加管着就随时生事。
现在比着两个儿子的性情想了一遍,哪怕已经没有再明确的证据,鸿仁帝心中也认定,这次挑事又是皇三子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小七一事能混在其中……只怕是被放出来遮掩人耳目的。
尽管做了这个结论,鸿仁帝心里到底还是留了痕迹。
于是,他什么都没做,很能沉得住气。
这段时间董翰林过得生不如死。
鸿仁帝不再见他,他就回归了本职,当好一名翰林院编撰,整日抄书。来来往往的人虽说没有什么反应,但背地里董翰林总觉得他在被人窃窃私语着,每个人的眼神都透着异样。
一旦没了帝王的宠爱,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骤起得意再摔落后,董翰林惶恐着,连最初那点敦厚平稳的性子都有些失了,宛如惊弓之鸟的四处想要托关系分说补救,日子过得煎熬无比。
这天,他得了一个宫人的指点,心中一下子吃了定心丸,开始专心致志的等待两日后的月初大朝。
这两年陛下年岁渐渐大了,上朝也不像原先那么勤恳,月初和月中的大朝以外,常朝隔三差五没个定数,折腾的人心力交瘁。也就是前段时间战乱频繁,陛下恢复了一些,现在危急解除,陛下又丢开手去,劝的人倒是有,下场却不怎么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年岁大了,越发不喜欢听别人劝谏忤逆了。
除了那愣头青还想不通,瞧瞧其他还有人敢直冲上去劝说吗?
十二月的天气放在京城已经很冷了,晨起寅时就得到午门外候着,住得近的官员们还好,提前半个时辰了事。住得远的小官们就遭大罪了,少不得子时前后就得转醒。
董翰林以前有圣眷在,多次留宿宫中,现在一朝回到了最初,他却已经受不了这种苦了。
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他脸上,董翰林只一味低头沉默不语的走路,强忍着跺脚的欲//望,靴子里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陆陆续续的,众多官员的车马都流水似的汇聚在宫门口,缓缓前行。卖浆酪的,卖胡饼的,卖肉馒头的,还有卖豆花的,一个个小摊小贩摆在周围,呼出的热气与锅子上空蒸腾起的白色雾气共同构成了这个普通的早朝前戏。
“真冷啊。”沈书知哆哆嗦嗦的呼了口气,遗憾的把汤婆子递还到马车上。再往后就要进宫了,没了暖身用的器物,他盼望着再往前走走,去买一家自己吃惯了的烙面饼子。
沐大学士略有些心焦的坐在靠前的马车上,闭目养神。
他有着皇帝给的独特待遇,可以坐马车进宫,今日便是再次罕见的前来上朝……柳州那边传的信透着不妙的讯号,这是夺嫡的党争,但这也是为了百姓。
沐大学士没有理由不为那一州受苦的人张目。
他也心焦着听到的一些风声……希望今天能应对过去,不然二皇子就要提前暴露了。这变化到底是好是坏,他暂且不下结论。
沐解回忆着前世,那时候的二皇子处境更为艰难,积攒也更稳扎稳打的甚微,成为太子时反而有些银瓶乍破、一朝拨开迷雾终见月的顺理成章感。
这一世会不会因为他们这些子人的出现,反而致使二皇子更难以成君了?
三三两两的官员各自结伴而行,有的零散说着话,氛围拘谨而透着习惯多年的一丝自在。只有董翰林和一些人清楚,今天不是一个平凡的日子。
早朝开了。
鸿仁帝有些一反常态的黑着脸坐在御座上,想必有些奏折已经连夜加急传递到了他的手中。
见老皇帝这副模样,没什么要紧事的官员都自觉噤了声,把要说的事在心中过了过,留到了下一回。
但有一些人腹中草稿已经打了许久,今天是不吐不快的。
马上,有一个监察小官离开了队伍,上前一步禀着:“下官要弹劾柳州瑞王,擅自囚禁朝廷命官,目无法纪……”
沈书知精神一振,彻底不困了。
朝上不知情的众官员一阵哗然。
当今皇帝有成年皇子三人,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是破例留京的,只有二皇子一成年就远远被遣出去当了唯一的藩王。从那之后,这还是众人头一次听说二皇子的事迹。
这一位性情是歹是好都还不知,却没想到……他敢囚禁朝廷命官?!
这么刺激的吗?
御座上的鸿仁帝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问着:“还有吗?”
有几人互相看着大人们的脸色,接连出去跟着弹劾:“臣……也请罚瑞王。”“下官附议。”
沈书知看着这一幕,把那一个个人名都记进心里,又忍不住扫了沐大学士一眼。
怎么自己人还没反应?说好了不能暴露出去,到时候危急之处,只由沐大学士来调度就够了。现在是几个意思?
沐解很沉得住气的站着,就像没事人似的。
等到那些官员零零散散的说完了,鸿仁帝辨认了一番——有不少都是三皇子的人,余下有愣头青的,还有几个他没想到的官员。
但这副场面已经差不多可以验证他的猜测了。
鸿仁帝骤然暴怒,把奏折扔了下去:“好哇!都给我看清楚,在柳州的瑞王,是怎么囚禁郁林的巡抚?!”
奏折被人看了一圈。
弹劾的人中有一官员硬着头皮禀明:“陛下有所不知,瑞王实是爱好行商贾之事,与民夺利,又置产……到了郁林,谋夺各式方子与奴婢,瑞王的名声遍布几州。所以想必才——”
“所以妨碍到他自己中饱私囊了?”鸿仁帝冷笑一声,不再等候的宣布了结果。
宫中传旨去当面责令瑞王,并削去一年俸禄。鉴于瑞王已有悔改之心,俸禄便不罚了。
然后是郁林巡抚——
“让他滚回来!”鸿仁帝不耐的说,“连巡抚都做不好,朕看这个官也别做了!”
就连弹劾的那些小官也没落个好,通通被鸿仁帝大骂一顿,剥了官衣拖出去了。
这结果一出,暗中搞事的几人心中惊惶郁郁。
回过味来了。
今天的陛下……好像对他们很是看不惯啊。
太偏心了,怎么二皇子都干出囚禁命官的大事了,愣是没什么处罚,只不痛不痒的当面训斥一顿,这算什么?!
沈书知心里倒是满意。
这件事原来是陛下在做主啊。
怪不得沐大学士这么沉得住气。
董翰林垂着头,心脏提了起来。
别人都以为一桩要事了结了,这还没牵连上他,实在是幸中之幸。只有他清楚,现在算什么好日子?煎熬的根本过不下去,他必须想法子脱身才行。
……他答应下来的那件事情才是接下来的关键。
所以,董翰林微微抬头,看到前面有个身影出了阵列禀告陛下:“翼州暴起灾乱,有人状告翼州知府私卖陈粮,致使粮仓十有九空,百姓流离失所,难以过冬……还请陛下明察!”
听到这里突然一个激灵,明白了事情严重性的于惣脸上有了几分呆愣和慌乱:“……?!”
冀州,那不是他帮着牵桥搭线、私下已经对三皇子投效了的几个官员所在地吗?他们只动作了这一两次,明明万无一失的,怎么就这么快暴露了?!
沐大学士缓缓睁开双眼,一双浑浊的眼睛中精光乍起,神色肃然。
……此事,提前好多年来了!
他现在已经十分确定柳州二皇子殿下的身旁,存在着出谋划策的重活之人。
但不管怎么说,今天,三皇子恐怕脱层皮也走不了了。
此刻不说旁人, 年长皇子是有上朝议政的资格的。
大皇子自从沉寂后,在朝上就像个木头人,不问不张嘴, 死气沉沉,平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忍耐下弟弟每日在旁边意气风发的。
但今天他却眼底带上了一丝讥讽,朝侧方抬起眼帘, 眸光终于发生了变化。
站在他身侧的三皇子脸色已然微白, 强装镇定的绷着,两眼直直的盯着前方的御座下端, 就像这件事和他无关一样:“……”
哪怕是刚才鸿仁帝贬斥了一干三皇子的官员, 他的反应也没有现在这么刻意。
大皇子又垂下了头,脸上还是一贯温顺的神色,不作声的在心中冷笑起来:
看来老三参与这件事中了啊。
不知道是哪个好弟弟又发了力……把老三弄下来陪他,倒也舒心。
感情上虽然这么酣畅淋漓的畅想了一刻,大皇子的理智上又更警惕了起来。
——将来他想东山再起, 这个背地里弄鬼的皇子才会是他的心腹大患。他须得好好观察观察才行。
六弟和七弟乍一看,都不像是有这番心思的人。也不知道是谁隐藏的这么好。但这么从背地里阴鸷的刺出一刀, 从来只有一次机会, 幸好对上的是老三……将来他就有了防备了。
这么一想, 大皇子心里更痛快了。
他沉住气继续听。
御前的福满公公已经捧着那份要命的加急奏折以及百姓写来告御状的血书给各位大人看了一圈,各部议论激烈。
刑部的人安静如鸡。大理寺卿一咬牙,主动请缨要调查个水落石出。户部在愁眉苦脸的在叫苦财政空虚,难以赈灾, 不如定罪抄家,论一论翼州知府变卖出去的那许多粮食钱财,岂不是正好?
于惣听得汗流浃背。
吏部几个知情的官觉得户部是被逼疯了,简直要钱不要命, 这话都敢说。他们只敢提心吊胆的专心讨论起冀州若是有官员要拿下,该从哪里填补人过去……把这一阵争吵的声势烘托得热热闹闹。
几个重生分散在六部里的官员在架秧子,浑水摸鱼的跟着叫嚷,只当自己是那不知情却一心尽忠的,神色大义凛然极了。
几位大学士——包括已经半退在家,今日却重新上朝的沐解,都肃然的齐齐上禀,要求严惩。
旁的不管,粮草自古以来重要性不言而喻。
现在一整个州的粮食都被变没了,谁不胆寒?尤其是在这种边关正打仗激烈的时候……性质又更不同了。大学士们很懂君王的心思,百姓们苦,得赈灾,但动摇到江山社稷的这种敏感问题,才更是鸿仁帝不能容忍的。
不管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大学士们都没有理由不这么禀报。
沈书知埋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尽管如此还是能感觉到……陛下的目光仿佛火烧似的灼过他的后脖颈。度日如年的熬了一会儿,好在陛下的目光还是转走了。
他在心里沉甸甸的叹了口气。
怎么避还是避不过这一遭,现在他能自保都算不错的了。
董翰林站的位置现在偏后了,但在后排一众缩着脑袋不敢冒声的小官里,他是大着胆子敢跟着进言要求严惩的那一个,倒又搏回了陛下的一个意外眼神,那目光略微回暖了。
等到陛下的目光转走,董翰林浑身瘫软,大汗淋漓,心中却一阵喜悦:“……”
他是恼极了自己真心提携的前郁林巡抚,把他置于这种危险处境,偏偏对方心思大到那种程度,还敢与皇子私下谋事,胆子肥到天上了!
董翰林只能怪自己骤升高位后见钱眼开,失了谨慎与本分,才落得今天下场。
他既不是三皇子也不是七皇子的人,又不像前郁林巡抚那样到处接触过。但现在三皇子的人给了他一条出路,既是帮他,也是自救。他也只有对不起不相识的那位七皇子了。
“……”鸿仁帝坐在上方扫视一圈,把众人的神情看得毫无遮漏。
他意外的望着激愤的董翰林,眼底几番思虑过后,都变成了阴霾。
好啊……没想到,没想到……
竟然是他看走了眼!
难不成皇二子的事,真是平时乖巧稚嫩的小七做的?
经过前面几次捉摸不透的反复,鸿仁帝不会草率的下最终结论了,但他对七皇子多了一份冰冷的审视。
这么一出后,鸿仁帝的心情更是糟糕透顶,胸膛中翻滚着的是帝王压下的雷霆之怒。他定定望着大理寺卿,目光冷厉透彻,施压几瞬息后,才许了对方:“冀州一事,交给大理寺审查,务必给朕审出个结果!”
大理寺卿伏在地上,几乎喜极而泣:“臣,遵旨!”
那告御状的血书上明明白白写着,三皇子的门人伴读与冀州几官交往甚密,一起造了不少孽,桩桩件件都有苦主喊冤,更有守着粮仓的粮官也被买通,运走大批粮食,在冀州无人敢吱声……
若不是这次激起民怨,有人敢大着胆子告状,真不知道冀州的事要悄无声息的遮掩下去,到多久后才能败露……许是再遇上一次天灾?
大理寺卿是河东人,最是怕陛下把他们与三皇子联想到一处的,平时是战战兢兢,能划分开来就划分开来,恨不得往自己身上挂块牌匾直接写着:“臣非三皇子党派中人也”。
陛下疑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虽说沈书知早就表明了志向态度,也离京避嫌又归来托了重任,大理寺卿心里还是不踏实。现在陛下愿意让他来调查与三皇子有关的污糟事……
大理寺卿反而心里发了狠——
本就不是一路的,他一个忠心为君的人也不怕得罪三皇子!这次必须严查!好好查!
没见堂上除了相涉及的几部、大学士和一些愣头青小官之外,嚷得最凶的就是河东人?平时是没机会,但他们为了自己的前途,如今也得狠狠的踩三皇子一脚!
论起将来是有些担忧,但为了未来虚无缥缈还没个定数的时候,放弃现在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子孙福泽……傻子才会这么干!
鸿仁帝看着六部商量着开始讨论怎么对冀州赈灾了。
为了前线抠抠搜搜的,真是一个子都拿不出来。本来各州今年都加了赋税与军饷,哪还能挤出赈灾粮来?议论来议论去,估计还得吵上三五天,果真也惦记上想追回消失的那些粮食了。
鸿仁帝面无表情,视线终于移到了下首处鹌鹑一样缩着的皇三子:
“……你有什么可说的吗?”
看这模样,如果鸿仁帝真的不叫他,他怕不是打着全程不开口装不存在的主意。
三皇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痛心疾首的流起了泪,请罪着:“儿臣自知没有约束好身边的人,随父皇怎么罚他们!为了那些受苦的百姓,也为了替他们赎罪,儿臣与母妃愿变卖家产,献上银子粮食,回去就做准备……”
鸿仁帝半晌没说话。
他已经完全分得清,哪些是容妃教三皇子这么说的,哪些是三皇子自己发自本心的行为了。
三皇子提心吊胆的在地上跪着,脸上害怕流的泪倒是情真意挚。
他想起前两天事发时的慌乱,与母妃的慌张讨论。
知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告状的人和灾情上报的信都往京城来了。
这段时间宫门外总有人窥探,或者说父皇名正言顺的在盯着他准备做什么。害得三皇子根本不敢和惣哥联系,去派人抹干净首尾,刺杀了事。
相比之下,什么欺辱二皇子的风言风语,三皇子压根顾不上。
还是母妃稳得住,了解完他是什么时候去勾结外臣侵吞粮食,私下偷摸壮大势力的之后,脸色灰败的平静宣布:“把佑哥几个舍了,只求陛下这次不多追究你的罪……不贬成庶人,就是咱们娘俩最好的结局了。”
佑哥是三皇子仅存的几个伴读中领头的了。
他的势力在上回大皇子犯事前后一次次削得接近于无,失去河东派系与当官的外祖父支持后,更是惨的看都不能看。
母妃觉得安心,让他好好参政表现自己的手腕。
尝过甜头的三皇子却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与悲愤,继续和几个小的一样,当个光杆的皇子了。
他自己手腕有多少,他不知道吗?父皇也知道他是能力上佳的。再说了,那些私下偷偷接触他的外臣,愿意对他效忠的官员……是他主动了吗?是他不想拒绝的吗?
几连加在一起,哪怕三皇子清楚老大是犯了父皇忌讳,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他也抵不住诱惑,偷偷的与冀州勾连。
这是他该要的。
六弟是中宫嫡子,跟在太后娘娘身边又多得了一份偏爱,尽是优势,年岁渐长。怎么不让三皇子心中焦灼?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必须暗中有自己的发展。
这次犯事以后,三皇子只能老老实实听母妃的吩咐,哪怕他再不舍,与母妃讨论大皇子不管不顾自己手下时母妃当初点评的一句:“大皇子这下走错了一步,要满盘皆输了。”
母妃气都不生,依旧平平静静的答他:“你们两个的利害程度不一样,要是想保住你自个,就必须舍了他们,也别替他们求情,你只管这么说……”
她教了三皇子一段,让他在被父皇质问的时候说出来。
三皇子心像是在油锅里熬一样的度过了几天,怎么都不甘心,却也发现他像当初的大皇子一样,彻底没了挣扎的手段,只能等着问罪自己的那天。
倒是母妃在宫中还能做一些动作……
譬如暗中联系上了那个失了圣恩的董翰林。
三皇子当时不解:“找他做什么?”
此人既然被当做“欺辱二皇子”一事中的连带存在来攻讦三皇子,眼看着要一起在大朝日那天出来发难了——可遣了郁林巡抚去欺负兄弟的人不是三皇子啊!
他现在平白背了个冤屈,心中对董翰林还有几分敌意。
“他不是我们的人,除了不在的六皇子,也只能拉拢他把劲用到七皇子身上了。”容妃这么说着。她不会小看每一个皇子,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栽赃。
但,既然自己儿子这次要栽了,就顺手挖个坑给在京的七皇子了。
“他还会帮我们?”三皇子质疑。
“他想要往上爬,就会的。”容妃温温柔柔的说着,端茶送客,不愿再多说一个字,遣走了这个原本让自己从小骄傲的儿子。
那道纤弱的身影一直枯坐着,再没了动静。
三皇子当时只能懊恼的退了出来,回自己的三皇子所。
“……”他心中很不是滋味的煎熬着,意识到自己的一步走错,现在狠狠连累母妃了。
往后要怎么办?
跪在大朝堂上的三皇子流着泪,心里的自负都被打散变成了仓惶茫然。
他从小样样都精,是父皇的骄傲,是兄弟们的榜样。为什么上了朝堂,他反而做不好了呢?
三皇子突然意识到了:
他做这些事败落至此都是因为,当初真正不允许他发展壮大,几次削了他的人手的人……
实际上是他的父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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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鸿仁帝:呸!自己剥削百姓,侵吞粮食还有理由怪到朕身上了?!
鸿仁帝甩袖下朝, 连一眼都没有再看三皇子。
他这个既没有应下也没有否决,只是神色难以捉摸的盯着人看的反应把三皇子搞慌了神,跪在地上茫然极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中或许是有愤懑的,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三皇子连想都不敢继续往下想,现在更是只剩惶恐不安了。
父皇到底有没有信他无辜?有没有因着往日的宠爱想放他一马?
若是真把他踢出夺嫡资格之外了, 父皇就不担心六弟资质平庸?将来除了七弟那个宫女之子, 还有谁能替代?靠后宫里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的那几团肚子里的肉吗?
三皇子失魂落魄的站起来,甚至没心情去瞪反踩他一脚的大理寺卿。
在冀州案调查清楚之前, 对他的惩罚都不会下来, 这中间太难熬了,还不如今天一下子给他个答复来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