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表兄一家上京的中间,果园没人看管,杨家的老妇人便操心起这一摊事来,时不时要来山上转悠。
“没有动静啊。”齐承明心情很好的抖了抖信纸,重复。
他并没有跟随着镖队离开,而是使了个花样,带着人悄悄折返回了柳州山上的柑树园。
自从齐承明私底下交待了每一个人后,他没有放松警惕,而是遣人暗中监视着。一旦谁有了念头,想把“二皇子无诏出藩地”一事透露出去,齐承明的手下就会暗中下手,把威胁扼死在襁褓里。
虽然简单粗暴,但这种方式是最快解决问题的办法了,事后怎么应对,都比暴露更好接受。
目前来看,没有人打算背叛。
“收拾行李,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了。”齐承明招呼那群人。
他不会这么轻易就脱开手放过了,后续的一路上都会有人继续监视,时不时对他汇报情况。一直到齐承明再次回来柳州之前,这项重要的监视任务就不会停止。为了避免有人欺瞒,齐承明用了两伙人交叉监视。
争取做到万无一失……
自从大皇子沉寂,三皇子一时间风光无限,无人能敌。
好在三皇子有个聪明的母妃,指点他要学会低调谦逊,关爱兄弟。这才勉强止住了他的张扬,防止鸿仁帝看这个成年儿子不爽。
京城里表面平静无比,摩擦暂时消失了。
背地里的暗潮涌动却一直没有终止。
在今年秋天的诗书会上——由沐家老宅举办,来了很多给面子的大臣,还有不少青年才俊试图一跃成名,现场氛围热烈非凡。最为难得的是,这次邀请的年轻士子们并不只是最优秀的那一批,还有一些默默无闻的。
但,这只是表面。
真实情况是……
沐大学士坐在凉亭里,身边是一个小巧古朴的火炉,上面摆着一个紫陶泥壶,壶嘴中冒出了袅袅的热气。听荷煮茶,分外惬意。
和他坐在一起的是几个眼熟的官员,分散六部之中。除了钦天监那位因为身份敏感来不了,余下的,都是往日互相沟通有无的正二品以上官员。
“都来了?”刑部尚书环视着远处热热闹闹作诗的年轻人,其中有一部分是他不认识的。
“已经确定的人里面,除了出京任职那几个,在家养病的李大人,避嫌不能来的武将……其他基本都来了。”沐解笑呵呵的也不生气,只是从袖子中缓缓取出一份名单,上面寥寥落了几个人名。
“基本?”刑部尚书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重复。他接过那份名单看了看,了然,默不作声的把纸张传给别人。
“剩下新来的这些人里面,都是我们怀疑过的,还不能确认。”另外一个满脸皱纹,语调沉稳的老人不疾不徐的说。
他是已经告老在家休养的前大学士,如今加封为太师的吴大人,听起来名号唬人,实际上已经没了实权,只剩满朝人脉。这官职只是对他一生鞠躬尽瘁的赞誉。
如今重要的重生文官已有二十来人,其他要么是难以辨别,要么就是隐藏的极好。
对于辨认官员的这件要事,几个人一直在做。互相事后会互通有无,前段时间还有沈书知这个年轻人参与进来,现在他离了京,就只剩他们几个老人重新担起事了。
但这些事与今天的一比,都不算重要……
沐解几个老资格的大臣达成了共识,费尽心思的把查出来的重生奇人都组来了这个诗会上,把大家从暗中心照不宣的默契配合状态转为了明着见面,这本来就寓意着有大事要发生了。
所以能来的人尽量都来了。
至于没来又不做说明的那几个……
自以为是聪明的蠢物有很多,他们过后会明白的。
闲话工夫,凉亭里的几人都把名单看了一圈了,各有计较。
“这‘石集生’就是上次趁着郁林之乱,在户部敛财的那个?”
“争着去郁林州的官员多了……大家重活一场,也不能抵银子。”刑部尚书嘴角讽刺的一勾,意味深长,“可不就得分出个高下?”
沐大学士见状开口:“之前老夫提议,你们多有疑虑,觉得这太过冒进了。现在又如何?”
在场的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其实能同意办这场诗会,就代表他们同意了这个抉择,在听完刚才那位姓石的官员所做之事后,他们的神情更加认同了。
“该定下规定了。”沐大学士一锤定音。
以诗书会的名义叫来众人,是因为沐大学士在上次大皇子倒台一事中敏锐的察觉了隐患。
当时他们齐心协力,各个部门都有隐藏的忠于未来新君的臣子,一起运作下,无声无息的推动了大皇子的落败。这其中轻巧的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寻常人都高兴起来,事后忙着庆祝了,沐大学士却觉得恐怖。
——他们是一股隐藏在朝堂上的,不稳定的群体暗流。
这股暗流不为人所知,也不属于任何人,目前也不受远在千里之外的二皇子掌控。
现在他们都还受控,愿意齐心协力,是因为他们共同效忠着自己认同的君主,他们是同一个阵营内的人。但是……未来呢?
沐解一个文臣都知道,“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啊!
开国皇帝为什么往往都在登基前许诺功臣?在登基后分发功劳,犒赏众人?前者是为了安抚人心,平稳登基。后者是为了安抚班底,不让这群多年为自己征战的臣子寒心,不给他们重新掀翻御座的机会。
二皇子呢?
他不知道自己身边有那么多的人早已属于他,他不知道远在京城里有这么多臣子在翘首期盼,只待拥护。也许他在柳州已经知情了——但他肯定是不知道京城这群人的心思的。
沐解已经想到了那个失控的将来:
最混乱的时期不是夺嫡的混乱,而是当二皇子被确立为太子,将要登基前的那一刻。二皇子党——重生臣子党派,将不复团结,瓦解成最脆弱混乱的状态,人人被贪婪利益蒙蔽眼睛,争夺着新君的注意力,不择手段的为自己获取功劳。
到时候。
他们会互相拖后腿,彼此对付,或是做出一些极端手段,不惜代价的博取新君心中的地位。
这些蝇营狗苟……沐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会发生。
到那时,重生的众多臣子对这个江山社稷、对整个国朝百姓来说,还会是一种天赐之福吗?他们会成为祸端!
一个不小心,多年后的覆国之危恐怕会提前到来!那时候他们所有人都是被迫的罪人!
沐解只要想到这些就夜不能寐,他不会天真的觉得,只要是重活的臣子,就全是一心为主的了。就算一心为主,人还是人,各自有各自的小心思,为了自己的立场去互相倾轧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所以第一步——
这群重生臣子,必须从纷乱变得稳定,哪怕带头强压的人是他们几个老家伙,就当做共建新社了。
外人面前仍然隐瞒,但对于他们自己人来说,名单必须尽量透明。
然后便是……
找个机会,想办法把这一支游离在二皇子势力范围外的“暗流”,转入明面,由新君亲手号令。
这样才能走最合礼的步骤……功是功过是过,君主心中有一本账。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各个都潜藏起来暗中动手脚,届时不择手段的为自己争取。
“去三两个的召集他们,别惹眼,慢慢说明白吧。”吴太师沉声支持。
刑部尚书心中已经有了思量:“那几个没来的交给我处置……”
明知道众臣子齐聚一堂要敞开了说话,还在那里装糊涂不愿暴露的人,都是各自有小心思的。这样的官员,该让他们清醒清醒!
要知道他们重活一世都多了一份依仗没错,但,在场几人的官职高重,动动手指头,也能让人吃了苦头……
“开始吧。”沐大学士肃然缓缓起身,带着众人向凉亭外走去。
这也许是他们几个老臣唯一能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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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重生臣子们也会良莠不齐,各有立场,互相牵绊拖后腿,这都是正常的。能够合理的驾驭他们发挥出该有的优势来,我们沐大学士功不可没啊呜呜呜呜
九月底的天气开始转凉。
南下的船速度慢慢悠悠, 因着又进入了枯水期,齐承明也没期盼快到哪里去。
说来他原本以为柳州与扬州距离不算太远,毕竟他的商队是常年在‘柳州’—‘武陵’—‘江南’三边轮换着跑的。所以这次拉拢人才之旅, 齐承明先定下的是以为最近的那位扬州谢大人。
等要出发了,他才知道,扬州与柳州也是近三千里路, 同他从京城到柳州是差不多的距离。好消息是这趟全程都在船上, 论折腾程度完全不一样。
去年去柳州是从富贵之地往偏远之地去,越走越难熬。今年这趟去的是繁华至极的江南, 接下来的路只会越来越好走。
齐承明便重新调整了计划, 他吸取教训,老老实实找镖队的人画了份简易舆图,把这一路的附近州县都标注出来,再一一对照原著细节重新排了班。
还有一桩事——秦先生那天的眉眼心事,齐承明一直惦记着, 总得找个机会问清楚才行。
人家一直在他这里鞠躬尽瘁,操劳不已, 周围却孤零零的, 这么大了连个家室也不知道底。这些年又肯定要在柳州耽搁了, 他总得多上心几分。
这天,就到了观阳县。
大船靠岸临时休整,秦留颂面色红润的在充房的房间里独自下着棋,这一路没了案牍操劳, 他养得反而气色好了很多。
齐承明眺望着窗外的水色,心不在焉。他斟酌了一路的理由当场抛了出来:“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咱们再继续坐船,一路这么久了,真让人受不住。”
这次一行人是轻车简行出门的, 连船都是与人拼着乘的商船。齐承明彻底贯彻了他“齐仲”这个商人之子的身份,出门在外就是做生意的。
秦留颂苦劝不住,怎么都觉得没必要这么委屈殿下。齐承明却觉得人少有人少的好处。这一行才二三十人,说去哪里变更都快,速度再慢,也比去年浩浩荡荡几百个人强上太多。
现下他这么一说,秦留颂自然无不支持:“少爷的康健更重要。”
出门在外,哪怕是在自己的船厢里,都有可能走漏了风声。所以一行人统一改口称齐承明为少爷。
一行人这就带着不多的行李下了船。华管事一路眺望着环境,这个行事老成的人本能便觉得哪里不对,他眉头锁了起来,低声说:“少爷,这里只怕不好久待。”
齐承明跟着眺望进城的路。
这里和他一路来时见的州县差不多,除去那些有底气坐车的,余下大多步行着的百姓都是穷苦模样,偶尔有几个面白圆润的,或者衣物浆洗得干净体面的,都能让人眼前一亮,一眼从众人堆里看见。
明明去年经过那么多地方,还不至于如此,今年就显得落败混乱太多了。
刚出来时齐承明看到这些,还会接连情绪低沉难过,深深意识到了“银票体系”的崩盘和私币开放导致了多少难事。那些苦难从来都是加倍施压到最普通的百姓身上的,平时位高的人看不见,才觉得是“杀人于无形”。
现在齐承明见多了混乱的地方,心情好歹稳得住了。他的眼神四处观察着,又去打量城外的荒地,却还是看不出端倪。
齐承明虚心请教:“华管事,怎么说?”
“小的以前也在中州待过,凭什么天灾都见过几场,熬也都熬过来了。但有一种……实在难以应对。”华管事说这段的时候,齐承明仔细看了他两眼。这个中年的管事看起来也有几分故事。
“是什么?”
“是……蝗神。”华管事的眼中一闪而过深深的畏惧,“小的幼时经历过几次。少爷你看,那些地里旁边的树,是不是光秃秃的?”
明明现在还不到冻掉叶子的季节。
齐承明的注意力转移过去,这才发现端倪,他吃了一惊,有些不详的预感:“你的意思是说……这些荒地其实该是蝗灾过后的,田地?!”
“小的感觉八成是这样。”华管事没把话说满。
这里临着水,又不像柳州那么偏僻贫瘠,谁会放着上好的田地不种?那些地就不可能全是荒地。
齐承明听了指点,赶紧再去看那些百姓。
细看之下,能发现百姓们脸上的麻木苦涩比其他地方严重许多,就连不少穿着体面的人,脸上也带着化不开的愁色。整个观阳县的氛围细看就不对劲。
“少爷,这里恐怕暂时住不得了,咱们也得仔细打听打听再乘船走了。”华管事谨慎的说。
这里已经被蝗灾袭击过了,虽说暂时不必担心,但粮食饥荒说不好会引起大混乱,还是避开的好。至于继续乘船……
在没弄清楚蝗灾席卷的方向前,他们也不能那么冒失。
齐承明抿紧了嘴唇。
他今天想在这里落脚,正是知道有位久不起复的文人是观阳人士。
在原剧情中,对方出名之处是因为他诗画双绝。夺嫡后期的京城犹如危险漩涡,氛围极其压抑,时局混乱下鸿仁帝的内库里连几两银子都倒不出来,更偏要做些享受之事。他也不爱劳财伤命,就召集了这人回京任职。
明明人家是奔着救苦救世的心思抱负去的,鸿仁帝却把人带进宫里,天天谈诗作画,只当个闲官。观阳大家心思郁郁之下做出几首好诗,更是受鸿仁帝赞叹喜爱了。
一来二去他便和七皇子相识交好了,在七皇子上位前最凶险的时刻,主动以文人之躯面对刀斧,硬是面不改色的带人顶住了那场宫变,扭转局势。事后重伤不治,以命表明了忠心……
是一个非常性烈的文人。
齐承明对这样有风骨的人十分喜爱。
两人相识一场,只为了那份认同,便可以为之拼命……
哪怕齐承明这个时间点过来观阳,只能见到在家郁郁不得志的对方。将来也不一定能在夺嫡时获得助力,这次是刚好路过,他还是想要进城结识一番对方。
不为别的,就为这份肝胆义气。
但现在看来……
情况不妙啊。
“……先派人去城里看看再说。”齐承明沉默半晌,先做了决定。
他们来时乘坐的这艘商船为了补给靠岸,最迟也得明天出发。但蝗灾的事一定很突然,他们现下要是得知了观阳的惨事,得不到补给,船说不定会提前拔锚开走。
在没搞清楚接下来准备怎么做时,他们一行人不能糊里糊涂的再上了船。
齐承明也有心打探观阳县现在的局势具体如何。若是没有危急到一定程度。他不为了那位大家,也得为了这群不知道未来该怎么活的百姓多思虑几分,才能放心走。
华管事应了下来,找来护院们中的两个好手,让他们先进城分头打听。
至于他们一行人,也不好就这么硬生生站在码头上干等,找了个茶水饭摊坐下了。这里大多是光着膀子的力夫,但也混着少量衣着不差的人。有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人就满脸不爽的在呵斥他身旁的汉子:
“什么腌臜气味?!”
“这都是船上下来观望的人吧。”秦留颂低声对齐承明说。
就如他们这样,也不敢进城,不知道形势如何,只能先忍耐着等候。
“观阳县的情况应是还不错。”齐承明猜测的回了一句,他转向华管事,华管事很有说服力的肯定点了点头:“放在小的那会儿,全县都该逃荒去了,蝗神一旦出现,方圆许多地方都要遭殃……”
整座城都得崩,哪里还像现在这样,人人有空发愁?
流民就是那样形成的。
“这里的县太爷管理的还不错啊。”齐承明心里先微松了口气。听起来这次蝗灾的规模没有太大,但不管大不大,有官员管的好是看得出来的。
他心中还有几分揣度。
那位文人在本地也是很有影响力的大家子,若今年他的家乡真的遭了大灾,他是不是也挺身而出,在其中做了些贡献?
不多时,打探的两个护院回来了,果然带来了一些消息:
观阳县是在前天突然遭了蝗灾,现在已是秋收时节,人人都在忙碌,田地却突然间颗粒无收。据说蝗灾成型后又往几个临县去了,现下恐怕也遭了灾……一时间各处情势混乱。多亏县里反应应对都极快,又组织捉残余的蝗虫,又开仓放粮,才勉强维持住了城中局面。
但,这也只是一时的,危机都还在后面。
——正是急得火烧眉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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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补更
齐承明敏锐地问:“本地组织应对的人是谁?”
“是县太爷, 一位叫霍名的大人,还有几家本地大户,都很支持放粮除蝗。”回答的护院很有几分机灵, 特地把县太爷相关的事迹都打听了出来,预备着殿下要问。
齐承明却听得心不在焉。
他其实想知道的是……那位大户的情况。但再机灵的护院也不会打听这么细。
“走,找间客栈住下。”齐承明招呼着大家。
情势暂时可控, 他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帮得上忙。
观阳县里空空荡荡的, 这指的是外来人口。他们一行人把行李搬到客栈门口的时候,隐约都看到了伙计的愁眉苦脸, 还有见到他们时的骤然热情。
“几位请进!”店小二一下子没了之前无精打采的模样, 殷勤极了,“小的给你们打热水洗洗?”
“不用劳累了,给我这几个弟兄上些吃的。”华管事看了一眼自家王爷,会意的交待店小二,又把他叫到一边问情况了。
不一会儿, 华管事就回来了。
齐承明自己是独间的上房,但甘棠肯定要睡在外面的榻上, 这也算是古代的套间。他过来回着:
“少爷, 听掌柜的说, 虽说刚遭过蝗神降世,县里本身还能维持得住,据说是本地一位很有名望的姓何的官身大人与江南游商交好,几家合力之下, 加上放粮,粮食应该能撑到朝廷来赈灾的时候,只要免了今年赋税,最大的难关也能过了。”
“观阳县地界不大, 平时多靠来往于江南水路上的过往船只补给,供养了不少繁华。这番最愁的事是怕外地人都不来歇脚了。为了这个,何大人和霍大人整天都在外面想办法呢!”
齐承明心中一阵火热:“……”
对,那位大家正是姓何。
他心中了然:“走吧,咱们去碰碰运气。”
华管事愣了一下,压抑的低落情绪高涨了起来:“是。”他知道王爷一直很有奇思妙想,在柳州出现的无数新鲜东西,最开始都是从他们府里来的。
这回半路遇上了蝗神,王爷一定也想帮帮忙,有了办法了!
齐承明也不多带人,只带了秦先生,华管事和两个身手最好的护院。一行人出门不久就看到了街上有人在敲锣打鼓。
两个家丁扯足了气息奋力吆喝着:“捉蝗虫到何府领粮食,一袋蝗虫换一斗米和一斗新粮,还有江南商人与我们观阳合作办幼豚厂,签契招人了啊!”
齐承明:“……?”
等等,听起来怎么有几分耳熟。
这个用词也熟。
江南游商……
齐承明在心里咀嚼了几下这句话,走着的脚步顺理成章的拐了个弯,跟着家丁和一些百姓往齐府的方向去了。
“这该不会是……”秦留颂作为柳州各项事务参与程度最深的人,心中也有几分惊疑不定。他眺望了一下远处的街道。
远远地,还没看到哪里是齐府,吵闹声袭来,一群百姓们被家丁安排着沿着街道排的老长,队伍缓慢前进着。有一些人喜笑颜开的拎着布袋回来,不厌其烦的对等在队伍里的亲朋好友或是陌生人肯定着。
“是什么粮?”离秦留颂不远处的一个人问着。
他闻到了一股霸道的奇香。
那股气味极其的香,连秦留颂这个在柳州吃惯了好东西的人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深吸了口气分辨着,总感觉有些像油炸的。
齐承明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让他去想怎么应对蝗灾,脑子里无非也就是油炸蝗虫,再捉些鸡鸭天敌去吃它们。虽说聊胜于无,也比不管不顾的放任要好。
但弊端好像挺严重的……齐承明穿越前了解不多,只记得大致是说,对蝗虫过敏的人吃了会出问题。古代也撑不起现代那样奢侈的成本,捉去的蝗虫都油炸了吃——这也没法大规模铺开做给人吃啊。
齐府这动静,不会是正在这么做吧?
这也太像穿越者了。
但齐承明还惦记着他们刚才说的江南游商,一行人在人堆里吃力的打听了半天,才找去了幼豚厂,这有点困难。因为许多听了敲锣打鼓的百姓都在往这边涌,希望能在种不了地的情况下好歹做些活,有碗饭吃。
“把这个交给你们管事的。”齐承明把随身荷包里的一枚小牌子拿出来,递了过去。
这是商队内部通用的管事凭记,如果这厂真的和他有关系,就会认得这牌子。如果这厂是江南哪些有商机的游商仿着柳州建的,想必也会听说过齐承明那支商队的名头。
一问便知。
幼豚厂门口招工的人忙得焦头烂额的,但看齐承明一行人气度不凡,衣着质地也很是华贵,不敢怠慢,赶紧招呼人把那枚牌子送进去。
没一会儿功夫,管事的就匆匆忙忙亲自迎了出来,拘谨局促极了,手中也取出一块花纹没那么多的木牌子对照,然后把一行人请进了厂里。
齐承明连眼神都还没示意,华管事就很有眼色的拦着护院们和他一起到偏房等着了。
真正参与进谈话的,只有王爷和秦先生。
秦留颂:“……”
自从殿下掏出块小牌子来……这在柳州完全没听过的东西,一看就是新君自己才知道的机密事,他在这里坐的实在是抓耳挠腮,坐立不安。但出来一群人,总不能放任殿下自己独自和人进屋,置君主安危何在啊?
秦留颂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坐着,极力降低存在感,把自己当壁画。
“这位大人怎么称呼?”正房里,管事看到打头的是年纪很轻的齐承明,他问的很是小心。
说来也奇怪。
秦留颂悄悄观察这位管事。浓眉大眼,肩宽胳膊粗,手上有厚厚的老茧,气质也没有养出来的精细。怎么看,这位比起管事都更像是一个兵汉——
秦留颂骤然一惊。
新君的外家威勇伯府是干什么的来着?
他眼观鼻鼻观心的猛然止住了自己的思绪。
齐承明回答的很含蓄:“我姓齐,这管事牌子是我借用的,只想来问些问题。”
他拿出的木牌子是能查账的、最高一等的管事对牌了,放在商队里,老华的等级地位就约等于这个人型对牌了。反之,拿出来放到外地是个降维打击。
但齐承明眼看着……这个管事这么激动小心的原因,似乎和木牌子没什么关系。
在齐承明这么一自报家门后,管事两眼一亮,激动的就想说些什么,办厂磨练出来的几分机敏又让他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只是有点生硬的勉强圆转:
“原来是……齐大人。有什么要问的,下属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能去打听来!!”
齐承明心想着,在观阳县这种不知名的小地方还好,要是天天往江南跑着办事的商队人员都是外表这么显眼的退伍兵卒,那就太打眼了。这都一年多了,也没出过问题,再是当过兵的人,气质应该不会那么直接了。
他这么想着把好奇的内容都问了一遍。
管事流畅的接下了话:“对,是咱们商队签契建的厂,已经大半年了,香皂厂也准备往这边铺开。观阳的何大人是个有眼光的,早早想在本地做些功绩起复,就和这边搭上了线。”
“这回蝗虫灾来了,谁知道刚刚好……大家伙至少没得变成流民,还能忙些事。”说起这些东西,管事也觉得心惊肉跳,唏嘘不已。
他虽然是被派到这里做事的,但时间也不短了,早上一同吃茶的体面老爷,路上见了带笑的厂里下人,还有那些高门大户的人,以前瞧都不瞧他这种泥腿子一眼,现在见了面说话好听极了。
怎么着也能生出几分感情,哪里忍心看这么一片地方还没培养出名堂,就差点变成逃荒地了呢?
多亏了何大人的眼光啊!
齐承明心中逐渐沉稳,又生出了几分好感。
果然这些听着耳熟的东西,都是从他商队乃至柳州出来的。原本已经做熟了的路子,那位何大人眼光极其精准,这不就看重起来,准备在本地复刻了吗?
商队去江南做买卖,只说做过多大多大的一桩生意,卖过多么精巧绝美的物件。单主想破了天也只能把商队的价值挖掘到那种程度,在后续做些名堂。谁会像何大人这样角度刁钻的有眼光?
他可是长在古代封建社会,一眼看中了现代工业化的建厂好处唉!!
齐承明一时间更有种找到了知己的激动感。
看不出来啊……
在原书剧情里,齐承明对这位何大家的印象很简单——肝胆相照,文人烈性,诗画双绝。
然后没了。
这位何大家虽是知名文人,是进士出身,在做官上却一路平平,犀利点说,就是人没什么大才能,只有才艺和品行贵重。
放到现代那就得是真·文艺双馨、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了。
人品倍棒,以一己之力能荡清艺术圈的那种。
所以齐承明从没对这位大家有什么期待,想认识人也是因为,何大家在原书里的行为让人好感拉满。
……结果你不是古代人才,是眼光超前几百年的现代人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