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媒人笑着开口道:“这对新人真是得了天大的幸运,有大庶长亲自约为婚姻——”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见贵族为庶民和奴隶作婚的。
当然,这人是大庶长,那就不奇怪了。
大庶长爱民如子,因为有他在,老秦人才有了新良种,田土亩产才丰饶起来,不至于日日饿肚子。
大庶长可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这媒人开口那股媒人味儿就很重。
但赵九元还是语气严肃地对阿强道:“今日双方见证者均在,你二人结为缔结婚姻,永结同好,是在大地母神、双方父母的见证下完成的。”
阿强高兴地直点头。
“阿珍是个好姑娘,你莫要辜负了她。”赵九元道。
阿强单膝跪地:“属下多谢大庶长,属下一定不负阿珍,好生待她。”
阿珍喜极而泣,主子是真心待她,为了她可以放下贵族的身段。
大概在主子眼里,从没有贵贱之别吧。
这天底下,再也找不到主子这么好的人了。
阿旺看到自己妹妹幸福,还因为妹夫的军功摆脱了贱籍,也红了眼眶。
赵九元给阿珍放了七日的婚假,自己则回了咸阳府中。
她的休沐日结束了。
正当赵九元要下车时,一恍若愣头青的贵族装扮的男子挡住了她的去路,赵九元定睛一看,竟没认出他是谁。
“何人敢阻大庶长的马车?”比瘠拔剑,怒目而视。
跟在车子后面的铁鹰战士也纷纷铁剑出鞘半尺。
太子丹开口道:“吾乃燕国太子丹。”
赵九元听罢,挥退比瘠等人,两步下了马车,对太子丹拱手礼后道:“不知太子丹找赵某何事?”
太子丹鼻息冷哼,但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逮着人。要是还因为不礼貌,惹恼了眼前之人,得不偿失。
于是他平心静气,心平气和道:“丹久闻秦国大庶长自终南山而来,入秦即为左庶长,又做了大司农。如今已然是大庶长,丹十分钦佩,故而一直想结交一二。”
入秦这般久,他算是搞清楚了,秦国这两年来搞出的东西,全都是赵九元弄出来的。
前不久,秦国又新出了一个叫报务馆的地方,听说是要将民间新鲜事记在纸上,发往秦国各地,让百姓听。
这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自己都想不到,那一定是个天大的阴谋。
“太子丹自燕国远道而来,着实不易,还请入府一叙。”赵九元做了个请的手势,太子丹觉得自己总算得到了秦人的一点点尊重。于是单手背在背后,大踏步进了赵府。
赵九元回过头来,在比瘠耳边低声道:“请赢呑前来。”
这赢呑是怎么看人的?竟然叫太子丹摸到了她面前。
她一直避讳和太子丹接触,这是秦王政暗中对朝臣吩咐过的事,现在竟然叫太子丹钻了空子。
燕国和秦国没有直接的矛盾冲突,秦王政又和他有旧,燕太子丹的一切要求,秦王政都是能避就避。
更何况是她,这个在秦国大刀阔斧改革,涉及秦国最核心机密的人。
当初她一句话便决定了太子丹的去处。万一太子丹来找她算账,发生了当初春平君一样的刺杀之事。
不敢想。
要知道这个燕太子丹可是因为组织刺杀,而名垂后世的。
阿珍放婚假了,由旁的侍女给太子丹布置桌案。
太子丹这才注意到,赵九元府中的布局格外清新典雅。
木制的椅子光滑细腻,触手生凉,博古架上用漆器做装饰,看起来一点也不粗糙,反而有说不出的高雅。
咸阳城中流行起来的凳子、椅子等器物,便是从赵九元这里开始的吧。
太子丹更是好奇了,这赵九元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脑子里的东西,新奇又实用,超乎想象。
“听闻大庶长身子羸弱,丹特意奉上两枚金丹,此乃我燕国有名的炼丹士灵无子的绝品丹药,另山参一支,以助大庶长修养身体。”
太子丹身后立着的家臣银灯将手中古朴的盒子摆到赵九元面前,还贴心的将其打开了,露出里头两枚鹌鹑蛋大小的棕褐色的丹药。
丹药圆不溜秋的,恍若两个眼球。
赵九元欲言又止。
想了想,还是将盒子给盖上了。
看来当初咸阳城的丹药动物实验没有传开啊。
侍女捂嘴笑出了声。
太子丹瞪眼过去,不客气地问道:“可是礼物有什么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太过于贵重,公子还是收回去吧。”赵九元将盒子往前推了推。
侍女笑得更大声了。
太子丹不禁问:“可是在下有什么不妥?”
赵九元接话道:“公子并无不妥。”
“那为何侍女发笑?”太子丹冷哼:“莫不是在嘲笑孤?”
他自来了秦国后,就一直不受秦人待见,可谓诸事不顺。
现在就连一个低贱的奴仆也要踩在他头上,士可忍孰不可忍。
太子丹气急。
赵九元心道:这赢呑怎么还不来?太子丹这个臭脾气,她快忍不了。
此人实力弱小,然却狂傲自负还不自知。
赵九元招手让侍女来解释,侍女小声道:“大王曾命人在咸阳宫外设牲畜笼子,每日喂食牲畜丹药,最后那些牲畜均浑身溃烂而死。故而秦地百姓都知道,方士的丹药有毒。”
言下之意,太子丹好意赠礼,送的却是毒药。
太子丹喉头一梗。
丹药有毒?
结合刚才赵九元的反应,太子丹总算明白那股子别扭感从何而来了。
他当即起身拱手致歉:“丹事先不知晓,方士的丹药竟有剧毒,是丹的过错。”
难怪那么多方士自秦而出,赴东方六国发展,还对自己出秦的原因闭口不谈,原来是在秦国被揭穿了真面目。
咦,看走眼了,这小子竟能屈能伸。
赵九元旋即淡然道:“无妨,不知者无罪,何况公子远道而来,在下也是无奈才拂了公子的好意。”
这时,阿旺进来禀告:“主子,赢呑公子求见。”
“请进来说话。”赵九元抬手道。
燕太子丹顿时明白,赵九元这是不愿意和自己单独相处。
难道是怕自己趁机窃取了秦国什么吗?亦或者说,秦王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信任赵九元,而是还防着他?
不然赵九元也不用如此避讳和自己见面了,定是他怕秦王疑他有二心。
赵九元要是知道燕太子丹心中所想,必定要直呼他为天才。
“拜见大庶长。”
赢呑作揖后,一脸惊讶地看向太子丹:“公子也在啊。”
见到赢呑那一刻,太子丹登时气鼓鼓的。
赢呑也不在意,直接就在他旁边坐下了。
赵九元看着两人表面祥和,实则暗流涌动,心道:果然把赢呑抓来是对的。
“公子来秦许久也看到了,我秦国正忙着抗旱。若是公子觉得无趣,也可去田间地头看看农人们劳作,将一些先进的种植技术学到手里,将来带回燕国去。”赵九元开口道。
赢呑的坐姿本来有些歪斜,在听了这话后,瞬间直了。
赵九元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太子丹挑眉:秦国会有那样好心?
赵九元又说道:“但吃水不忘挖井人,待公子学成后归燕,向燕国百姓推行土地丰产之法,不要忘了说这是从秦人手中学来的。”
“你——”
燕太子丹正要反驳,赵九元打断他施法:“在我看来,天下庶民皆是生灵,既然我秦国有令庶民不饿肚子的法子,为万千生灵计,我秦国便不会放任天下生灵不管,公子可光明正大去向秦国农人请教。”
“此言当真?”太子丹半信半疑。
赵九元身体微微前倾,正色道:“我乃秦国大司农,统管秦国农事,我说的话,难道还能作假?”
赢吞险些坐不住了,大庶长是认真的?
赵九元又道:“水利、工具,公子均可学习,我大秦欢迎像公子这样的好学之士。”
燕太子丹这才心满意足了。
但他转念一想,会不会又是秦国的阴谋,表面让他学习,实则不让他学到精髓。
难不成是秦王的安排,目的是为了拖住他?
秦王政为什么要这样做?
太子丹想不通,索性先不想了。
他今日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便也不用再强行为难赵九元。
赵九元身子不好应当是真的,就这么一会儿,他已经明显看到赵九元脸色越发差了。
“丹替燕国庶民多谢先生。”太子丹起身,拱手大礼道。
“公子且去,我疲乏了,要休息片刻,等明日,自有老农上门带公子去学那丰粮之法。”赵九元端起茶杯来,浅浅喝了一口,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告辞!”太子丹大踏步走出去。
待人走远后,赢吞这才难以置信地凑到赵九元面前。
“大庶长,这是为何呀?”赢吞双手一摆,恍若破罐子破摔似的道:“要是让燕国把我秦国的肥土之法学了去,燕国强盛,我秦国又如何能灭了燕国?”
赵九元低低咳嗽两声:“非也,谁说要让燕太子丹很快学会,种地可是一门大学问,种一季是种,种一年是种,五年、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能出师。”
嬴吞愣住了。
“眼下与其让燕太子丹在咸阳城里乱晃,不如给他找点事做。”赵九元娓娓道。
对哦,燕太子丹去种地,总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吧?
转念一想,不对啊,嬴吞又忧虑道:“可是……他总有学会的一天。”
只听赵九元抛出一个炸弹,炸得嬴吞外焦里嫩。
战国秦亩大约四百六一个平方,而一斤则约二百五十克。
赵九元根据秦国的亩的面积,对应的斤,已经说得极为保守了。
亩产千斤,也不过是现代的五百斤而已。
但对于这个亩产一到三石的战国来说,这叫天文数字。
“这怎么可以?”赢呑急道:“大庶长如此行径,于秦而言不公啊?还是说大庶长对秦已有二心?”
赵九元按下赢呑的肩膀,令其坐下:“毋要焦急,且听我说完。”
“此亩产千斤之稻,名为杂交水稻,乃是农神袁氏所传,说是仙稻也不为过。于现下我大秦来说,若要种出此种超级稻,需不知多少年的光景,吾将其交予太子丹,实乃知晓太子丹根本无法种出此稻。”
农神袁氏?
怎么他从来只听说过神农氏,没听说过什么袁氏呢?
赢呑被赵九元说迷糊了,突然他灵光一闪:不愧是大庶长啊,这骗人的本事就是高,就是奸诈啊——
为了把太子丹按在土里,不让他翻腾,竟然还编出了个农神袁氏,搞出个亩产千斤的杂交水稻来。
这不是把太子丹当猴耍嘛!
只要太子丹去种地,他这监视的活儿岂不是轻松了不少?
最好让太子丹对那什么……哦,杂交水稻,达到一种痴迷的境界。
然而赵九元想的却是,要在战国时期的秦国搞出杂交水稻绝无可能。
首先,此时期科技落后,没有肥力凝聚的化肥,无法给水稻供给足够的营养。水稻容易产生稻瘟病,也没有克制水稻疾病的农药。
其次,杂交水稻父本的东南亚野生稻基因还没传入,基本条件达不到;
最后,此时正处于小冰河时期,关中平原气温低,不适合水稻生长。同时,水稻需要精耕细作,眼下根本没有那么多水供给给稻田,稍有不慎,还会引发生态灾害。
所以,这便是给太子丹画的大饼。
赵九元写了一个晚上,总算将这份现行阶段不可能完成的项目,用最为通俗易懂的言语给解释清楚了。
“主子,檀张正在侧厅等您。”
赵九元睡了一个上午,刚洗漱好,就听到了阿旺的敲门声。
冬季的时候,阿旺带着盘炕团队,在秦国奔走,教人盘炕,直到阿珍结婚才回到咸阳。
回到赵府的阿旺见府中大变了模样,不由得失落起来。
比瘠适时出现,让阿旺管理府中通传之事,主打一个阿旺主内,他主外。
两人权责范围互不干扰。
阿旺这才重拾了自信。
赵九元踱步到侧厅,女侍和厨娘将饭菜都端上桌。
檀张面前也摆了一份,只不过按照身份,他没有超过三盘菜。
赵九元不讲究这些,但懂得礼数的比瘠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否则人人都以为大庶长好说话,也就没人再听他的话了。
檀张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能与大庶长一同用饭,乃是他的荣幸。
“得了大庶长差人传的话,老夫便马不停蹄赶来了。”檀张乐呵呵地说。
“辛苦老丈了,九元此次找老丈,实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要劳烦农家之人。”
赵九元端起酒杯,敬檀张道:“吾不善饮酒,故而以茶代酒,还望老丈不要怪罪。”
檀张举杯道:“哪里用得着劳烦二字?大庶长要有用得着俺们的地方,尽管吩咐。”
说罢,檀张仰头,一饮而尽,十分豪爽的样子。
赵九元笑意上脸:“燕国太子丹对农事很感兴趣,我想请您做他的老师,传授其种地之法,却不可让其快速掌握诀窍,须得三五年之后,方可出师。”
燕太子丹?
那不是几个月前遇到的那个没礼貌的公子吗?
哎哟,这可是天大的缘分。
“大庶长放心,此事包在农家之人身上。”檀张眼珠子一转,一个绝妙的计划在他脑海中形成。
赵九元又取出昨夜熬通宵写的杂交水稻的理想方法,将其交给檀张。
“若是老丈已经办法用尽,尽管用此物吊着他就是,若是无效,也不必强求。”
檀张翻了翻册子,大感惊奇。
“此……”他睁大眼睛,声音颤抖:“这植物竟也和牲畜一样分公母?”
“还要授粉?何为授粉?竟然是花粉,花粉能决定稻子怀不怀崽儿?”
短短两刻钟,檀张的认知和三观几乎被重塑了一遍。
“此真乃奇书也!”檀张不禁感叹。
赵九元在撰写的时候,还在里面穿插了一些嫁接、压条、扦插之类的实用性方法,檀张一眼就盯住了嫁接。
嫁接之法早已有之,檀张师承农家许行一脉,许行的农家主张里却没有详细描述此法。
现在大庶长竟将其完完整整地写了下来,足以见得大庶长在农之一道上,无人能及。
自从农家跟了赵九元,檀张便只想做些实事。
让天下万民有饭可吃,不饿肚子,成了农家众人奉行的圭臬。
檀张拱手感激道:“多谢大庶长,我等必定好生钻研。”
赵九元尴尬一笑,随后又释然道:“杂交水稻对于现在来说只能算个设想,汝等勤勉,或可利用其中的原理,做出一番事业来。”
“诺。”
赵九元刚进章台宫,嬴政就大笑着上前拽住她的手腕。
“赵卿大才,你是如何想到让太子丹去种地的?寡人总算摆脱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被嬴政握住手腕,赵九元心底一顿,旋即道:“太子丹毕竟是燕国储君,不好怠慢,臣也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
“只是我大秦使粮食丰产的方法白白给了太子丹,寡人担心燕国因此有了翻身的余地。”嬴政放开赵九元的手腕,又道。
赵九元拱手作揖:“大王毋要担忧,适用于我秦国物候的种地之法,未必适用于燕国。更何况,收服民心才是大王的目的所在,要使他国庶民心悦诚服,就必须给他们实际的好处。”
“臣要做的,便是宣扬大王之仁。”
站在大秦的立场上,燕太子丹是个boss级别的反派,反派就该做反派的事,拥有反派该有的名声。
所以即便燕太子丹将秦国的农业技术带了回去,她也不可能让他顺利受到燕国百姓的拥戴。
谁让他站在了反派的立场上呢?
秋收如火如荼。
太子丹被檀张抓去收割粟米,他赤脚踩在干裂的泥土上,看着眼前稀稀拉拉的穗子,在风中凌乱。
这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檀张开口劝道:“公子可是接受不了?想当初,吾等跟随赵先生学习时,赵先生亲自下地演示,宛若老农一般,大王也亲手收割麦子,那割麦手艺与赵先生不相上下。”
“若是公子难以忍受其中艰辛,也可田埂上坐观吾等割粟,无妨的。”
“虽说赵先生有句至理之句「实践才是硬道理」,可公子这娇弱之躯,恐怕……”
“我割!割就是了。”太子丹将胸中那股激愤狠狠地咽了下去。
他岂会连一个病秧子都不如?
更何况,嬴政竟然也会,他大丈夫又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燕太子丹咬着牙,愣是一天割了两亩地。
檀张欣慰的看着狼狈不堪的太子丹。
大庶长教的话术果然好用,把燕国太子忽悠地跟头牛似的。
燕太子丹就这样任劳任怨到了秋收结束,别的不说,檀张还真教他东西。
他一边被檀张的话刺激,一边吸收土地上的那些知识,觉得日子过得很充实。
不仅脸黑了不少,整个人也壮实了,也不在咸阳城里到处乱窜了。
九月至,天竟然阴沉起来,乌云漫天,很快狂风大作。
是夜,大雨倾盆而下。
赵九元睡得不太踏实,因为她的房子漏雨了。
雨水顺着瓦片的缝隙流淌下来,一滴一滴的,很快屋子里的地面湿了一大片。
本就是泥土夯实的地面,进了水,就是灾难。
大半夜的,她被迫转移到别的房间。
阿珍给她披上披风,阿旺则是端着木盆放到漏雨的地方接雨。
万万没想到,她的房子会漏雨。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离离原上普。
阿珍猜测道:“主子,许是先前干得太久,这瓦片遇到水给冲开了,明日让阿旺哥带着人上房翻修一下屋顶。”
赵九元瞅着阿珍的小腹道:“你还怀着孕呢,别忙乎我了,快回去休息。”
“不妨事,阿珍想陪着主子。”阿珍摇头道。
赵九元蹙眉:“日子还长,不差这几几个月,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阿珍感动道:“诺。”
赵九元重新躺回榻上,小油灯搁置在桌案上,火苗在风中摇曳着妖娆的身姿,她睁着眼看着屋顶挂着的用来挡灰的帐子。
这雨一下,总算是缓解了旱情。
今年各地汇报上来的数据,在赵九元看来触目惊心。但在嬴政等人的视角里,却是格外的好。
因为提前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才使得秦国没有像以往一样,损失大量人口。
各地都十分感激秦王,故而嬴政在秦国的庶民心中的地位更高了。
大雨一连下了三日,龟裂的土地重新闭合,万物似乎得到了滋润,到处都是舒展的模样。
待秋阳新出,泥泞的道路虽然坑坑洼洼,却不会再弄得满脚泥水后,朝臣踩着轻快的步子进宫开大朝会。
赵九元在宫门口下了马车,国尉追了上来。
“先生等等,尉缭有话要同你说。”
尉缭气喘吁吁地,鬓角还带了些薄汗。
“国尉有何急事?”赵九元疑惑。
“就在昨日,我咸阳匠器库那边打造出了一批兵器,削铁如泥,比之当世兵器可堪称神兵了。”尉缭喜不自胜。
“是吗?”赵九元笑道:“当真是天大的好事。”
“缭正要将此事禀告王上。”说着,尉缭对赵九元躬身行了个大礼:“还要多谢大庶长为我大秦带来可以远超山东六国的绝世神兵!”
“有此神兵,我大秦何愁东出?”
尉缭仰天哈哈大笑。
大朝会过后,嬴政迫不及待地带着人去往匠器库。
一群膀大腰圆、臂力惊人铁匠正光着上半身吭哧吭哧地锻造着钢铁。
百炼钢,顾名思义,便是将铁不停地进行锻打。
场面可谓热火朝天。
赵九元悄悄侧眸,小心观看。
这一个个的古铜色皮肤的壮年铁匠,各个孔武有力,她看这些人,就像在看兵马俑。
嬴政抽出一把剑来,李斯抛出一根头发,头发丝落在刀刃上,轻飘飘地断裂成了两节儿。
赵九元第一次直观感受到电视剧里才有的场景,震惊的同时也暗道:艺术果然来源于生活。
这群把九族别在裤腰带上的匠人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当世乃是后世的精品,毋庸置疑的。
“大王,此剑乃是此炉第一把剑。”匠人恭敬道。
嬴政哈哈大笑:“彩!我大秦兵将有此利器,必定所向披靡。”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众臣纷纷喝彩恭祝秦王。
嬴政眼神火热地盯向赵九元,慨叹似的笑道:“先生啊,先生,你可真是寡人的大宝贝!”
周围的臣子亦是一脸火热,不知是被高炉的热气给熏的,还是真的十分稀罕。
秦王一激动,立刻展示出领导的风姿,引人心潮澎湃的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蹦:“自有了先生,寡人的大秦焕然一新,寡人有信心,一定能在十五年内一统六国。届时寡人与诸位当一起去看看,这一统之后的天下,是何等的阔大!”
“大王万年,秦国万年。”李斯高喊了一声后,众人又跟着齐声大喊。
赵九元只觉热得慌,她脸颊也红了起来。
嬴政回过头,刹那间,惊异了一下。
但他并未多想,因为大家的脸都是红红的。
“来,先生,此剑寡人定名为破邪(yé),今赠予先生作为佩剑,愿先生日后如此剑一般,为我大秦破山斩海。”嬴政将剑插入剑鞘,双手递到赵九元面前。
赵九元双手接过,高兴道:“多谢大王赐剑。”
这把剑长一米,触手很沉,赵九元的臂力不如武夫,根本舞不动,只能作为腰间配饰。
李斯等其余大臣均是一脸渴望。
嬴政大手一挥,在场大臣,人手一把,只是没有这第一把有纪念意义。
“大王,还有一人需要大王赠剑拉拢。”赵九元趁机道。
嬴政点头道:“寡人知晓先生的用意。”
远在北方边境游荡,抵抗匈奴的李牧如今最是没有安全感的时候。
虽说大秦暗中令商贾悄悄送了粮食过去,但还没有封给李牧什么实际军职,全凭先前赵九元画的大饼,但是大饼总有吃尽的一天。
“寡人愿以李牧将军为大将军,可那样做,恐怕会对李牧将军不利。”嬴政有这方面的顾虑。
赵九元当初做这个选择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那二十万人始终是个隐患,得打散开来。
赵九元道:“大王,臣有一计,可使蒙武将军带兵北上上郡,与李牧将军汇合,将部分赵人分开编入秦军,再夹带南下到北地郡去,李牧将军便可名正言顺做我大秦的征北大将军了。”
渭阳君蹙眉:“大庶长难道忘了,秦赵两国有世仇?那些赵人有李牧压着,不敢反抗,若是放到别处,岂不是滋生事端?”
“渭阳君可是也忘了,先前那些赵人是俘虏的时候,就不敢反抗我大秦。如今在北地开荒种地,你可曾听说过他们有抗秦之心?”赵九元辩驳道。
“说到底,兵也是民,也需要安定,我大秦若是要纠结于秦赵世仇,那么将来灭了六国,岂不是六国人皆视我秦人为仇寇?所以不是他们憎恶我们,而是我们给得太少了。”
在战国时代可没什么必须对某一个国家忠诚的说法,这个国家不行,带着家伙事儿上另一个国家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这些当兵的也一样,在赵国得不到晋升,在秦国这个军功集团里,很快就能被裹挟着力争上游了。
赵九元看向嬴政:“大王可还记得,臣曾经为大王言,大秦真要一统,就必须使天下再无赵人、楚人之别,从秦国不归还那二十万赵人开始,他们就已经是我们秦国人了,臣以为大王之心,当在天下。”
嬴政沉吟片刻后道:“寡人即刻传令蒙武将军申明军令,稳固军心。”
赵九元的脸色瞬间煞白,系统的声音适时出现:“宿主,你触发保护机制了,这次很严重。”
这次触动到了秦国核心,军功爵制集团的利益了。
嬴政、李斯等人亲眼目睹赵九元红扑扑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正在一旁候着的夏无且险些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赵卿你没事吧?”嬴政关切问。
赵九元虚弱脸,摆了摆手道:“大王,臣无事,只是有些疲倦,请恕臣无法继续陪大王议事了,臣先告退。”
说着,她拱手一礼,而后踉跄跄地要走出去。
李斯赶忙上前扶住赵九元的手臂。
赵兄的手臂似乎比两年多以前更纤细了。
他竟为大秦殚精竭虑至此吗?
嬴政拂袖,语气毋庸置疑:“就按赵卿的意思办。”
他心里明白,秦以外的六国之民,最终也会成为他的子民,要巩固统治,就必须赢得民心。
固有的观念应当变一变了。
赵九元「病了」,这次直接卧床不起了。
夏无且、寂粟、毋继启三人相继看过,都直摇头。
嬴政震惊,他没想到赵九元的病会来得那样突然。
“杏林学府当真没法子治好赵卿吗?”嬴政语气急切。
“大庶长之病不在体,而在心,在心之病,哪怕是仙药也治不好啊。”夏无且无奈摇头。
嬴政蹙眉,他对赵卿的过往似乎一无所知。
两年前的那个冬季,李斯曾言,赵九元在咸阳外的村子里种了两年的地。
这两年,那些粮种竟无半点风声传到他耳中,可见先生是个隐者。
直到李斯的那一次举荐,先生步入大秦,给大秦带来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