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先生为何会有心病?先生比他还小两岁呢。
那样瘦弱的一个人……
嬴政在心中仔细盘算,忽然想到李斯举荐赵九元的时候说了一句,先生甚为娇气,不如大丈夫般四平八稳。
“李斯,你与赵先生交往,他可有病过?”
李斯仔细回忆,那两年,他只见过赵九元慵懒如猫儿一般靠在榻上,似乎从没见过他病。
李斯摇了摇头:“未曾见过。”
“所以赵先生是事秦之后,才突然有疾。”嬴政恍若发现了华点。
似乎每一次赵卿为大秦做了重大决策之后,他都会生病。
仲父入终南山后,遍寻赵卿师门无果,最终面对深涯、观巨树而饮下鸩酒。
所以……赵卿当真是从终南山出来的吗?
阴阳成天地,阴阳二气的消长推动自然变化,赵卿莫不是在用自身的生机推动大秦的变革?
嬴政双手叉腰,眉头微皱,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既生气又痛惜,甚至想过责备。
可万千情绪,在看到赵九元那苍白无血色的脸时,全都化为心疼。
他泱泱大秦,何须赵卿如此牺牲自己?
李斯试探性说道:“大王,或许赵先生太孤单了。”
“廷尉何意?”嬴政脑海里似乎抓住了一点信息,但又让它溜走了。
“大王上个月又新得了公子,还有玉雪可爱的公主,可九元兄始终是孤家寡人,他在大秦没有家,就如同那无根的飘萍。”
李斯想了想又说道:“九元兄每日处理公务到深夜,回到卧房里,只有那盏油灯是温暖的。”
嬴政顿时想象到了赵九元靠在桌边对影成三人的画面,真是要多凄凉就有多凄凉。
“李卿所言甚是有理,赵卿确实太孤单了,寡人这就寻祖母华阳太后为赵卿做媒。”嬴政郑重地颔首,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李斯显然忘了先前赵九元就拒绝过此事。
不过就算想起来了,他也觉得没啥,大丈夫成家立业,顺其自然的事,怎么到了赵兄这里,就如临大敌了呢?
华阳太后听了嬴政的叙述,脸上淡然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
“孙儿要老妪为赵九元做媒?”华阳太后摇头拒绝道:“老妪年纪大了,找的人怕是不能令其满意哟。”
半晌,华阳太后还是兴味上头,不禁开口问:“赵九元如今多大年纪?”
嬴政想了想道:“二十有四快二十五了。”
“是不小了,竟还没个婆娘陪伴,啧啧啧,你这么大的时候,扶苏都两岁了。”华阳太后嫌弃道。
华阳太后微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
赵九元这一病,不仅在朝的官员忧心,咸阳百姓也跟着担忧不已。
每日都有人在门口徘徊,有提着果蔬菜篮的、扛着羊肉的、提着大鱼的……
比瘠打开大门,一窝人当即围拢过来,顿时场面充斥着鱼腥气和羊骚味。
“诸位莫急,大人无事,他听闻诸位忧心他的身体,故派我前来告诉诸位,让诸位莫要担心,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老朽昨日下河捕捞上来一尾大鱼,劳烦大人炖了汤给大庶长喝吧。”一老丈提起稻草拴住的大鱼,小心翼翼道。
“小人是贩羊的,这是小人今早新杀的羊,新鲜着呢,正好和老丈的鱼一起炖了,鱼羊一个鲜字。”
“大人,我家菜圃上种的葵菜,鲜嫩着呢,也请收下吧,煮到鲜汤里,清爽可口啊,大庶长吃了,保管好得快。”
“我这里还有些山珍,一起炖煮更是美味……”
山珍可是稀罕物,是比鱼、羊更珍贵的存在,猎户人家的娘子竟也舍得送,可见赵九元在咸阳百姓心中的地位。
比瘠险些被众人的热情给淹没了。
马车上,渭阳君皱眉看着这些围在赵府的咸阳百姓。
赢吞心有触动:“父亲,也许大庶长说的是对的。”
那些人知道谁对他们好,所以才会找到他,报答他。
渭阳君脑海里忽然响起那句先惠文王说过的话: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
如今他秦国已经是当世最强,山东六国拍马也赶不上。
秦国之刚,他国无法比拟。
但过刚易折的道理谁都明白。
赵九元的出现就好像一股清凉的水,汇入了大秦的这块烧红的铁炉之中,瞬间激起无数水雾和炭尘。
但这些水雾和炭尘会刺激人的口鼻,让人一旦吸入就会痛苦万分。
难道赵九元不清楚吗?
哪怕润物细无声,造成的后果也不是他一人可承担的。
他一定知道,但他还是要一意孤行。
他的大儿子赢呑只是和赵九元近距离接触过一次,就被赵九元的才华所折服。
不可否认,赵九元天生就具有这种吸引人的力量。
想到这里,渭阳君深深叹了口气。
嬴吞瞧着父亲的脸色,看来父亲不会继续针对大庶长了。
宗室一直想要和客卿一争高下,却没想到,客卿的力量越发强大,以至于宗室节节败退。
赵九元不是吕不韦,他不是追名逐利的商贾,无半点利益交换的痕迹。
他无强大家世背景,出身却很显贵,没有半点可以遭人泼脏水的地方,反而让人心生敬畏。
简而言之,他太干净了,干净到无尘无垢。
除了身子不好这一点,几乎没有弱点。
甚至连妻与子这样的软肋都没有,叫人无法拿捏。
要是渭阳君穿越到现代,一定会学到一个词,叫降维打击。
这才是赵九元的底气。
她所依靠的,从来不是显赫的家世,花不完的金钱,以及断人生死的权力,而是脑中的学识。
阳泉君进宫见了华阳太后,随后带着一大箱子补药送到了赵九元府。
嬴政见赵九元就阿珍一个人近身伺候,阿珍现在又是个孕妇,不方便照顾赵九元。于是从宫中调来一名叫阿笙的宫女。
阿笙比阿珍长得略高一些,体态丰满,小脸圆嘟嘟的,一看就是有把子力气的。
赵九元只是脸色难看,并没有真的生病,也不晓得夏无且等人是怎么看出心病的?
她喝了一碗甜汤,血糖上涌,正在犯困。
迷迷糊糊间,她竟然看到一个棒槌走了进来。
“大庶长-本君来看你了。”
阳泉君让人把药箱子放下,阔步走到赵九元跟前,拱手作揖:“廷尉大人向王上谏言,您是因为太过孤单,所以才得了心病。”
赵九元一个激灵,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也是,就连贴身婢女都嫁了出去,热铺都没一个,能不得心病吗?你放心,我姐姐华阳太后已经在帮你物色了,你就等着迎娶美娇娘吧!”阳泉君揣手,乐呵呵地说道。
赵九元险些吐血。
阳泉君浑然不觉,还在自顾自说着。
哪家有适龄女子?颜色有多么好。
还有丧偶的寡妇,生了两个孩子,一定很好生养。
娶回家再生两个,也好有个后。
要是能生三个,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那可真是有福了。
赵九元拳头硬了。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还有李斯,你给老娘等着!
敢给老娘娶老婆,老娘不打死你个吃里扒外的混蛋!
阿珍见自家主子似有不耐之色,上前屈膝行礼道:“大人,主子她身子还没好,不宜多见客,还请大人见谅。”
阳泉君这才反应过来,赵九元还病着呢。
“大庶长好生养着,媳妇的事,本君也帮你参考参考。”阳泉君哈哈笑着,阔步往外离去。
赵九元气到在炕上打滚。
啊啊啊!
阿珍无奈地瞧着自家主子,得亏阿笙被她给支出去了。不然见了主子这副模样,不得惊地合不拢嘴?
不过……主子不是病了吗?怎么还有力气在床上滚来滚去?
阿珍闭紧了嘴巴,不该她问的她一概不问,也一概不说。
滚到差不多消气了,赵九元对阿珍道:“让阿旺给我准备一根拐杖,我要去章台宫寻王上。”
“主子,医师嘱咐,您需要卧床静养。”阿珍心疼道。
“你家主子都要被迫娶媳妇了,再静养下去,就怕三个寡妇带九个孩子上门,让你家主子我无痛作父又当母。”赵九元吐槽道。
这个时代,孀妇可是很抢手的,尤其是生育过的,这意味着她具备更容易生育的能力,能给家庭带来新劳动力。
但是娶孀妇这个赛道,她一个性取向正常的人,是绝对没想过的。
阿珍一想到主子要和女人成亲,就一阵恶寒。主子虽然扮作男装,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女子。
不行,绝对不行。
“奴婢这就让阿兄准备拐杖。”阿珍稳步跨出门槛。
第85章 臣长跪不起,不活了
自从有了阿笙,那些端茶递水、搬东西的活儿都交给她做了,阿珍平时就负责将赵九元的吩咐下传下去,让底下的人去完成,或者做些铺床的轻松活儿。
嬴政正在批阅奏折,赵高小碎步进来报:“大王,大庶长来了。”
“什么?他不好好养着,跑到寡人的章台宫来做甚?”嬴政蹭地起身,放眼看过去,正好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跨进门槛的赵九元收入眼中。
他才二十四岁,怎么一场病下来就佝偻了?
嬴政痛惜不已。
“赵卿可是有要紧事?找人来告寡人,寡人去你府中就是,为何……”
“拜见大王。”
“唉,赵卿,你这是何必?”嬴政招手让人取来椅子,安排赵九元坐下。
赵九元声音微颤:“臣听闻大王正给臣物色夫人,臣得知后,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故而进宫,请求王上……”
她的的话还未说完,嬴政打断道:“卿若要谢寡人,也不必如此急切。”
嬴政语气中略带三分揶揄。
“大王,且听臣说完,臣无意娶妻,也不能娶妻。”
赵九元无奈道:“臣先前就同廷尉说过,天下未定,何以为家?臣是认真的。”
“臣的这副身子您也知道,哪里能给得了女子幸福?臣此一生,注定为大王做个孤臣,臣不愿女子为臣葬送一生,请大王成全。”
说罢,赵九元竟从椅子上滑跪到了地上,那可怜模样,引得嬴政动容不已。
嬴政一个蹦起,快步将他扶起。
“赵卿这是做甚?你快起来。”
“大王不收回成命,臣就不起来,要让臣成婚,臣不知该如何活下去,臣实在活不下去了!”赵九元唇瓣微张,脸色奇差,恍若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一般。
嬴政没想到赵九元竟无意婚事,早知道就不弄这一出了。
他着实心疼赵卿。
想到李斯的那一番话,嬴政恨不得马上把李斯抓过来吊起来打一顿。
这是把赵卿给吓坏了吧?
赵卿那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为了这事儿竟然拖着病体来找他,还……
“请大王收回王命。”
赵九元眸光决绝,一副嬴政不答应,就把命撂在这里的架势。
“不找了,不成亲了,赵卿你快起来了。”嬴政哄孩子的语气都冒出来了。
不知道为啥,他总有一股想把赵卿弄哭的冲动。
但那毕竟是恶趣味,赵卿都这样了,他也不敢太猛浪。
赵九元仰头,显然不太信:“大王所言当真?”
她眼圈微红,看得嬴政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寡人可真是好心办了件大坏事啊!
都是廷尉这厮,竟让他险些伤害了赵卿。
“君无戏言!”嬴政肯定地说。
“多谢大王。”赵九元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起身,礼数周全道。
“华阳太后那边,还请大王宽慰一二。”
赵九元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盒子来,里面是她从现代带过来的一枚胸针,制作工艺远超这个世界。
“此乃胸针,可佩戴在衣襟上,臣愿将此物献给太后赔罪。”
嬴政将盒子推回去:“寡人自会宽慰太后,快快将你的东西收回去。”
赵九元有多少家当他一清二楚,当初入咸阳时,也就几个大箱子。
他能有什么宝贝?
但赵九元坚持,嬴政最终还是收下了盒子。
历史记载,华阳太后容貌绮丽,是个大美人。
大美人一定喜欢美物。
赵九元虽没见过华阳太后,但料定这枚胸针她一定不会嫌弃。
“唉,既然如此,老妪也就歇了这份心思吧。”华阳太后听了嬴政的话后,不由叹气。
华阳太后一边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内侍打开赵九元送的盒子,一边说:“你说这老大不小一人了,怎么就没心思成婚呢?”
盒子打开的那一刻,华阳太后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好精致的饰品。
她伸手取出胸针,拿到光亮处仔细看了看。
一个不成婚的男人竟然拥有如此别致的东西,当真稀奇。
嬴政抬眸看向那枚胸针,眼底的光亦是闪了闪,先生私藏之物竟比秦国匠造大师做出来的还要精美,先生的师门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既然九元先生是你定的国士,老妪倒也想瞧一瞧此人的风采,只可惜老妪年纪大了,不好动弹。”
华阳太后并不是不好动弹,而是权力体系的平衡注定她不能与赵九元有过多接触。
她是秦国楚系的领头人,她若真的纡尊降贵去见赵九元,其他楚系该如何想?
同时是她也是秦国的太后,在秦国面前,楚系的利益也得靠后。
赵九元病后,她让阳泉君赠礼以示慰问,已经是她所能做的极致了。
给赵九元找媳妇这件事,在她强行进宫面见秦王后告一段落,各家有适龄女子的收到消息后,纷纷失落不已。
这可是大王最宠爱的大庶长,传闻大庶长样貌俊美,性格温润,洁身自好,咸阳不知多少好女儿都盼着能目睹其朗颜呢。
本来还以为有希望了呢,谁知大庶长竟没这个心思。
实在太可惜了。
以前赵九元对系统这个劳什子保护机制怨念颇深,现在她只想书写五千字小作文感谢。
如果不是这个机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回避结婚这个问题。
果然,催婚是一个老传统了。
在现代,她二十九岁了还没男朋友,爹妈恨不能立刻天上掉下个男人来砸她怀里。
在战国时代,连嬴政都亲自下场给她挑选合适的结婚对象了。
她以后和人吹牛,也可以说:你知道吗?我找不到男朋友是有原因的,最大的原因是我拒绝了秦始皇给我找女朋友。
问题是她敢说,有人敢信吗?
再说了,找不到男朋友和别人给你介绍女朋友有什么关系?
等等,别人为什么要给你介绍女朋友?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赵九元自嘲似的笑了笑。
阿笙端来一碗鲜炖鱼汤,赵九元勉强用了几口,又吃了些鱼肉。
“主子,国尉携夫人来了。”阿珍低声道:“情况似乎有些不妙,国尉夫人还带了个女子。”
“嗯?”
第86章 李斯与狗不得入内
赵九元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又漱过口后道:“阿笙,将窗户都打开,再点两根蜡烛,将屋子照亮一些。”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为了两人都名声,不能关门闭户。
阿笙点头称「诺」。
秋日的阳光折射进屋内,给赵九元的病容增添了几抹光晕。
他提笔在桌案上写了几个字,等墨迹干了,递给阿珍道:“交给比瘠,贴在木板上,若是李斯来了,把他拒之门外。”
“唯。”阿珍取了纸,稳稳地踩着步子去找比瘠了。
?辛自来了秦国后便极少出门,今日也是为了咸阳传得沸沸扬扬的大庶长娶亲一事才动了车驾。
虽说华阳太后已经以大庶长尚在病中为由,歇了为其物色夫人的意思,但还是有些人不想放弃。
“这便是嫂夫人了吧?”赵九元靠在床榻上,「虚弱」道:“劳国尉与夫人来探望在下。”
“见过大庶长。”
?辛虽已不是青春华年,却保养得宜,如今半老徐娘,别有一番韵味。
她和尉缭站在一起,赵九元只想说一句:尉缭这长相,属实高攀了?辛嫂子。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口涂唇脂,眉若细柳的红裙女子。不过那女子的举止却不似淑女纤纤,反而别扭地理着衣裙。
“那日你突发疾病,令我等措手不及,好在你最后没事,想必是日夜辛劳,不得休息所致。”尉缭叹息道:“日后莫要如此不顾惜身体了。”
赵九元淡淡地点了点头,将目光易向?辛身旁的女子。
“这位是王渺,乃是王翦将军的老来女,如今二十有一,云英未嫁。”?辛笑着对赵九元介绍说。
那意思就快贴赵九元脸上了。
王渺在看到赵九元的第一眼,就被他深深吸引住。
赵先生生得如花一般美丽,真让她们这些做女子的自惭形秽。
她自小随父兄上战场征伐,穿惯了没有束手脚的武人衣裳,罗裙她是极少穿的。
也是因为仰慕赵先生的美名,这才任由?辛姑姑装扮。
却没曾想赵先生的美,她只及半分。
“见过先生。”
王渺微微福身,算是见了礼:“冒昧打扰先生,王渺失礼了。”
赵九元颔首道:“想必姑娘已经知晓,在下入宫见了王上,对王上表明无着意于儿女情长。”
“吾此生不会娶妻,更不纳妾。”赵九元语气中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恐怕要辜负姑娘的美意了。”
王渺第一次心心念念一个人,却被拒绝了。
她也不恼不羞怯,索性不再桎梏于女儿家的规矩中。
“先生的意思,渺明白了,喜欢先生是我自己的事,先生接受与不接受,我都不会介意。”
赵九元没想到,王渺竟是个如此通透的妙人。
“姑娘好性情。”她笑说道。
“先生为大秦鞠躬尽瘁,我虽为女子,却也知道其中的艰辛和不易,我知先生谏言大王设杏林学府,又招收女医的用意,先生如此为女子着想,王渺又怎不会设身处地为先生着想呢?”王渺大大方方道。
“王渺为女子,也想在沙场上为我父兄,为大王,更为大秦尽一份力,今日见了大庶长,王渺更是坚定了心志。”
“彩!”
赵九元缓缓坐直了身体,脸上挂出一抹笑意:“大女子自当有大志向,吾今日有一言赠与你。”
“阿笙,将笔墨桌案端来。”
她提笔沾墨:“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王渺的心中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提笔微颤,字迹略显潦草的赵九元。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决定,竟然能够得到大庶长如此高度的肯定和赞扬。
赵九元一边写一边道:“我见你发髻斜插一支金桂,凡木叶心皆一纵理,独桂有两道如圭形,故字从圭,又谐音贵,女子当如此金桂,一生金贵,自立自强。”
她不禁想起了那些关于大庶长的传闻,说他对女子有着特殊的偏爱。如今看来,这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王渺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对大庶长赏识的感激,也有对自己能力的自信。
这一刻,赵九元的形象在王渺心中又拔高了许多,已经提升到与父兄等同的地位。
士为知己者死,赵九元就是她的知己。
“王渺多谢大庶长赐字。”她热泪盈眶,小心翼翼接过墨迹还未干的纸张,仔仔细细将这幅字的每一笔都刻在她心里。
不仅仅是王渺,在场的?辛和尉缭也十分震撼。
赵九元的气度,放眼整个天下,谁能比肩?
恐怕在她眼里,哪怕是一只蚂蚁,也有存在于世间,为自己命运拼一拼的理由。
尉缭惊恐的发现,赵九元爱的不是大秦,而是世人。
他总算找到了赵九元身上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违和感了。
他爱的是每一个人,所以他无敌,却又与世界为敌。
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将会落入两个极端,寿终正寝和万劫不复,他不希望赵九元是后者。
夫妇二人带着心情激动的王渺麻木地踏出赵府的门槛,麻木地上了马车,今日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震撼。
尉缭走后,赵九元只觉身上软绵绵的,她摊开手一看,发现手心全是汗。
还好王渺不是?辛那样大胆狂浪、一言不合就掳人回家的女子,而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大女子。
要知道,?辛可是能把人掳上床的,她带着王渺来,存了什么心思谁知道?
呜呜呜,战国好危险,妈妈我想回家!
赵九元来不及碎碎念,因为李斯来了,但李斯被比瘠拦在了内门门口。
“廷尉大人,不是小人要阻拦您,而是我们家大人嘱咐过了,若是廷尉大人前来,便不让进去。”
“赵兄为何不让在下进去?”李斯单手捏剑柄,满脸疑惑:“斯这是哪里得罪了赵兄吗?”
面对当朝廷尉,比瘠也很无奈:“想必廷尉大人早已知晓,大人进宫求了大王,这才免于赵府被踏破门槛一事。”
华阳夫人为自家大人张罗,咸阳城有头有脸的人自然一窝蜂上门提亲了,门槛都险些被踏破。
比瘠汗颜,只能请出那块木板。
“大人莫怪,此乃我家大人所写,小人得罪了。”
比瘠从背后取出一木板,只见木板上写着几个大字:“李斯与狗不得入内。”
第87章 名垂野史也不错呀
李斯瞪大了眼,摸了摸鼻子,心虚腹诽道:不就是和大王提议给赵兄找个媳妇儿嘛……
斯错了还不行吗?
旋即李斯从木板上取下那纸,折起来放进袖中,表面严肃,实则内心笑嘻嘻:“赵兄这是在同在下玩笑呢,我与赵兄的关系,这算得了什么?”
比瘠:“……”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虽说他也担心大人不娶亲,这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吧。但这毕竟是大人的私事,他也不好置喙。
“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吧?”李斯也不等比瘠同意,擦过他的肩膀,径直朝内院走去。
比瘠折过身:“诶……”
赵九元正在看季秋送到她手中的文章,《大秦邸报》第一期的审核必须严之又严,为这份世界第一单报纸定基调。
“赵兄,斯来看你了。”
李斯掀开帘子,步入室内,见赵九元正坐在炕上看册子,不由笑道:“托赵兄的福,斯也没想到有一天能与狗相提并论,这得多亏了赵兄呀。”
他笑着从袖中取出那张写有「李斯与狗不得入内」的纸,展开来,又在赵九元面前秀了秀。
赵九元冷哼:“几日不见,廷尉的脸皮又厚上了一个新高度。”
“比起赵兄,我这点脸皮还算薄的了。”李斯将纸收起来,又重新揣回了袖子里。
反正这事儿不过是兄弟的玩笑话,天知地知,没人知道这茬。现在赃物在他之手,他也不用担心流传出去。
哈哈哈,他李斯可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赵九元白了李斯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今天最好有事,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李斯诚恳道:“斯先前担忧你患心病乃是孤单所致,现在斯已大彻大悟,以后再不敢犯了,万望赵兄莫要计较斯先前的无礼。”
赵九元不言,只是一味地写「李斯与狗」四个字。
李斯挑眉,这是消气了?
他又取出一卷纸来:“先前你让我撰写一篇《天命之文》,我已写成,可还有力气一观?”
赵九元抬眸,心底满是幽怨,我都「病」成这样了,你也是没放过我。
她接了纸卷,放在桌案上缓缓打开。
“紫微东徙,分野在秦,此天命将革之征也……夫周德衰微,九鼎震响。韩魏坐困如涸泽之鲋,燕赵相攻若困斗之兽,楚王台榭压云梦之波,齐宫笙歌掩海岱之月。列国糜烂,生民倒悬,此非天厌东土而眷西陲乎……”
“不错,此文当得起我《大秦邸报》定首乾坤之文。”赵九元颔首。
“赵兄好眼光。”李斯满脸堆笑。
“不过……”赵九元一个转着,李斯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住了。
“有些地方太过露骨,我大秦虎狼之心虽昭然若揭,可也从未有过文书将其记载下来,李兄如此,是在向列国宣战啊。”
李斯心头一颤。
赵九元用朱笔勾画圈点出好几处:“这七处你再斟酌斟酌。”
说罢,将文章递还给李斯。
李斯左看右看,也没觉那些观点有问题。
正准备辩论时,赵九元搁了笔,闭上了眼,坐在那里不动了。
李斯嘟囔着拱手道:“瞧着还在气头上,罢了罢了,都是斯之过,斯这就回去修改。”
哼(^)。
差点就让她破功了,李斯这老小子,真是欠收拾。
现在我是编辑,你是作者,还不是打回去让你改,你就得改!
小样儿。
李斯背着手刚跨出赵府的门槛,胡无悔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没注意,两人撞了满怀。
胡无悔这个满了五十岁的老头子哪里经得住撞?整个人被李斯撞得跌了出去,屁股墩子着地。
还好他屁股肉厚,到底没撞出个好歹来。与此同时,一个纸团还砸在了他的面门上。
他来不及管自己的屁股,捡起纸团,正要打开。
李斯伸出尔康手:“御史莫看……”
只是来不及了,胡无悔已经将其展开,只见纸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李斯与狗不得入内。
这是大庶长的字迹无疑,大庶长和李斯这厮有情况!
为史官者,必定要眼光毒辣,还要秉笔直书。
胡无悔当下便掏出自己的小本本,小毛笔在嘴里润开后,沾了沾竹管里的墨,就往纸上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