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古文着实难写,自己先前读《郑伯克段于焉》的时候,只觉得写得好啊!
现在轮到自己写了,脑壳都抠破了。
一夜未眠,赵九元觉得自己灵魂快要出窍了,她呼唤阿珍道:“阿珍,给我打热水来。”
阿珍昨晚后半夜才睡,今早一早就守在赵九元书房门口了,听到主子唤自己,她立刻行动起来。
在看到赵九元脸的那一刻,阿珍大惊失色,她慌忙放下手中的木盆,快步上前扶住赵九元道:“主子您生病了?”
赵九元这才想起,昨夜氪金买的bug,现在她还在系统保护机制下。
因为林妹妹光环,她现在一脸病容,又熬了一晚上,消耗心神,导致她现在脸色格外难看,整个人竟给人一种病入膏肓的感觉。
也就不怪阿珍那样惊慌失措了。
“无妨,都是老毛病了。”赵九元摆手道:“让比瘠来见我。”
“主子的身体重要,奴这就去请比瘠来,还有医师。”阿珍将赵九元扶到床铺上坐下,而后将帕子拧干递到赵九元手上,提起裙裾,小跑了出去。
赵九元无奈地笑了笑。
她自己洗了脸,又用水泡了泡脚,脱掉外裳便躺在了柔软的炕上。
比瘠听闻自家大人又病了,立刻让车夫套了车,去请杏林学府请寂粟医师。
自己则跟着阿珍一起去见大人。
赵九元刚躺下不过一会儿,阿珍端着一碗粟粥过来,比瘠跟在她身后。
知道赵九元病了后不喜欢吃甜的,容易吐,她特意放了些咸菜末进去,把粟粥调成咸口。
“主子,吃些东西吧,已经派人去请医师了。”
赵九元确实饿了,自己拿起木勺吃着小米粥,几口下去,血糖似乎有所回升,她才对比瘠道:“快马加鞭传信给莫垣,让他协助廷尉尽量拖住韩非,莫要让他见到燕太子丹。”
“另外,我这里有一锦囊,交予廷尉,让其万不得已之时才能打开。”赵九元从枕头下取出一枚小荷包,比瘠恭敬地接过。
“谨唯。”比瘠躬身作揖道。
“主子不要再操劳了,您一定是因为彻夜未眠才如此的,阿珍看了心疼。”
赵九元安慰阿珍道:“你家主子我这是老毛病了,你习惯习惯就好了。”
“怎么习惯嘛?您每个月都要病上一场,大王也真是的,主子身子弱,也不知道注意些。”阿珍不知不觉埋怨了起来,豆大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赵九元给她擦拭着,毫无血色的脸上满是病态:“阿珍别哭,我真的没事。”
阿珍见此,哭得更凶了。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醉青的声音隔老远就能听见,她一手拽着寂粟一把老骨头,一手提着药箱,风风火火地跑进屋里来。
“哎哟,醉青啊,你这是想要我的命,还是想要你们家大人的命呢?”寂粟腿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说话间喘着大粗气。
“师傅,没有什么比大庶长更重要的了。”醉青一边跑一边说,她快步跨进门槛,将赵九元的病容收了个满眼。
她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也不管寂粟了,伸手就往赵九元手腕上靠。
正在痛哭的阿珍顿时一个激灵,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醉青莫急,公子只是熬了一晚上,身子有些撑不住。”
赵九元先前就同阿珍说过,醉青习了医术,不可让醉青来探她的脉。
阿珍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医师通过诊脉,是可以辨别男女的。
先前寂粟、夏无且两位医师给主子把过脉,应当是知晓了主子是女子。但他们都没声张过,可见他二人是守口如瓶的正人君子。
醉青年纪尚小,嘴巴把不住门。
寂粟立刻明白了,他也不顾自己气没喘匀,踱步上前道:“阿青,你快去药箱里取一丸气脉丹来,取水化开给大庶长服了。”
醉青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气脉丹是一种养气丹,乃是杏林学府诸多医师经过反复辩证,才确定的丹方。又取了药,将其炮制、熬煮,最终搓成的丹丸。
里面没有炼丹师所放的硫磺、水银和硝石,都是纯正的药材。
赵九元内心绝望,她现在虽然不用感受病程的痛苦,但还是要喝那些苦药汁子。
寂粟一边把脉一边自己琢磨,这脉象似乎格外奇特。
他从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脉象,不像是生病了,但为何又是这副面容?
望闻问切中,寂粟选择了问:“大人,你是否感觉口中发苦?深思倦怠?”
赵九元配合着点了点头,大概如此吧?
“那就对了,我这就去开方,以后切莫通夜不睡。”
寂粟思来想去,最后开了个补药方子,可通脾胃,定神思。
醉青端来气脉丹化成的水,赵九元无奈,只得一口闷了。
很快她便感觉身体困乏,竟当着几人的面,昏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一整个白天,等她醒来,天是黑的。
屋子里一盏小油灯,灯光昏暗,映照在翻动药典的醉青脸上,她神色格外认真,势要努力将上面的药名药理都记下来。
赵九元的面色比早晨好了些,心里生出一抹异样。
她有些弄不明白,为何醉青会对她如此死心塌地?难不成醉青对她产生了那种感情?
不,不可以用这样的心思去揣度一个心思纯善的小姑娘。
更不可以去打击一个在时代洪流里有自己追求的人。
“醉青,是天黑了吗?”赵九元一开口,醉青迅速转身。
“大人,您醒啦?”醉青高兴道。
“我这就去找阿珍姐姐来。”醉青很有分寸,她知道赵九元只习惯阿珍的伺候。
睡了一整天,赵九元的四肢有些发软。
阿珍端来一碗鸡肉羹,赵九元喝了羹汤,才勉强恢复些力气。
“大人,在您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姚贾大人和顿弱大人前来辞行,大王也派了高内侍来看过。”
“国尉大人派人递帖来说,明日拜访。”
喝了药,赵九元又躺平了。
“醉青,你可后悔学医?”赵九元瞧着醉青一直不肯走,一直担心她的身体,于是问道。
醉青小脸颊红扑扑的,她从盒子里拿出产钳,俏皮的语气中带有毋庸置疑的坚定:“醉青不后悔。”
“大人,这便是产钳了,工匠花了好些时日才制作出这么一把,前日马厩中有一匹母马难产,我用产钳给它夹出来的,昨日那小马驹就已经能站起来了。”醉青十分自豪的说。
赵九元欣慰地点了点头:“你小小年纪就要直面这等血腥之事,不害怕吗?”
“醉青不怕,比起人命,这些算不了什么,原先醉青跟随阿父和祖父习了一身机关术,却没找到这辈子活着的真正意义,如今醉青已经找到了。”
赵九元笑道:“为大医者,须心存仁义,博览群书,精通道艺,因病制方,对症投剂,不街虚名,惟期博济,不计其功,不谋其利,不论贫富,药施一例,起死回生,恩同天地,如此大医,芳垂万世。”
“你是女子,在这个男子统治为主的世界里,走这条路会分外艰辛,今日我赠言于你,希望你为女子行医开辟一条宽敞大路,令女子患疾有方可医,有地可治。”
醉青双眸含泪,激动而又郑重道:“多谢大人肯定,醉青必定不负大人所托。”
“不要下跪,女子的膝盖分外珍贵,立于世间,当阔步向前走,这才是女子应当做的。”见醉青又跪在地上,她温和道。
烛光照耀下,赵九元身上仿佛披上了一层柔光,那一瞬间,她恍若被渡上了神性。
醉青瞳孔猛的一缩,刹那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进了脑袋里,震颤了她的灵魂。
先秦时期,女子就已经「纤纤作细步」,在举止上有了淑女规范,这种规范既是一种礼仪体现,也是一种束缚。
女子要立起来,就不能有这种尚小尚弱的束缚,女子可以选择贞静娴淑,但不能只能贞静娴淑。
赵九元所要的,只是女子在自己命运上的选择权,她们可以追寻自己的理想未来,在政治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阿珍,把我匣子里久存的那套书拿来,赠与醉青。”
那是赵九元去年就转写完毕的《农村妇女卫生知识》,她将其改了个名字,定名为《闾巷妇生方略考》。
里面很多东西都不能直接照搬,为符合古代这个历史背景,她反复斟酌,做了大量修改。
除了这一本,还有一本《大秦卫生方略考》,这一部书里面有针对疫病相关卫生防护方法,已经交给了毋继启,里面有少量妇女相关的内容。
醉青眼含热泪,她不争气地抹了抹眼睛,再次拜谢赵九元。
“大人明明是男子,为何那样在意女子?”醉青哭腔问。
赵九元一笑置之:“为何要在意问题的答案呢?你且去吧,无需太过忧心于我。”
“谨唯。”
醉青躬身退下,准备踩小碎步的她,忽然想起方才赵九元所说的,女子也当阔步向前走,于是她迈开了步子,走路生风。
醉青离开后,阿珍心疼不已:“主子时时刻刻不忘为大秦计。”
赵九元温声道:“不是为大秦计,而是为天下计,为后世计。”
可怜又可爱的阿珍啊,你是未曾见过,那是怎样的一个盛世。
赵九元缓缓闭上眼,林妹妹光环加身,竟然让她睡眠变得比以前好了。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
赵九元桌案上摆着入口爽滑的蒸鸡蛋,还有咸豆腐脑、饺子和豆浆,豆浆加了蜂蜜,喝起来微微甜。
以前她去过乐山,品尝了当地的加辣椒的咸豆腐脑后,就彻底爱上了这咸口。
尤其是她现在有辣椒在手,更是不用顾及了。
赵九元正在美美享用早餐,尉缭仿佛在自己家里就闻见味儿似的,让车夫套了马车快速往赵九元家里赶,还真让他给赶上了。
尉缭夹起一个饺子来,好奇问:“这是何物?”
“饺子。”
赵九元将蘸水推到尉缭跟前:“蘸这个吃。”
“将麦粉磨成粉,加水揉成团,用擀面杖擀成皮,包入馅料,下水煮熟即可,也可蒸熟吃。”赵九元耐心解释道。
尉缭将赵九元的话仔细记了下来,学着赵九元的样子,在小碟子里沾了沾,然后将饺子放入嘴里。
刹那间,带着葱香的汁水在嘴里爆炸开来,尉缭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是香的。
实在是太好吃了!
自从认识了赵九元,尉缭对自己前半辈子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都产生了怀疑,他怀疑只有赵九元这里的食物才是人吃的食物,自己半辈子吃的都是猪食。
要是赵九元知道尉缭这样想,大概会伸出尔康手说:大可不必!
毕竟这个时代一般的猪,吃的都是人的排泄物。
赵九元对战国时期的食物链等级表示深深的嫌弃。
别的不说,就说「肉食者」这三个字。
文字记载,只有贵族才吃得起肉,只有贵族才配吃肉。
这个时代的平民不仅吃不起,还不配吃。
当然,也可以偷偷吃。
毕竟田鸡的肉也是肉。
如果她开局是个庶民,或者更惨,是个奴隶,她恐怕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必定水土不服,下场凄惨。
“国尉大人,言归正传,昨日我病地昏昏沉沉,未曾上大朝会,劳烦国尉大人与在下说说,大王有何举措?”赵九元也不和尉缭扯什么废话了。
她已让人快马加鞭,送锦囊去助李斯一臂之力。
八百里加急,跑死几匹马,约莫四天能抵达临淄。
不知道能不能赶在李斯对上韩非之前,送到李斯手里。
“大王在朝堂之上怒斥齐公子间,以及韩、赵、魏三国使臣,大王威仪之下,他们一言也不敢发。”尉缭哈哈大笑道:“我大秦直接断绝与齐国通商,齐公子间同意,那些商人也不可能答应。”
这两年大王的帝王气势越发强劲,竟压得四国使臣喘不过气来。
“那些商人可还有不服的?”赵九元又问。
“姚贾大人昨日已经将其全部说服,商人重利而轻国,我大秦有精美的锦缎布匹、便于书写的苎麻纸张,如此一统,于商人而言便是有利可图,他们不会真的抵抗。”
赵九元颔首,看来齐公子间的脸被自己国家的商人给打肿了啊。
尉缭在豆浆里加了一小勺盐,豆浆他喜欢喝咸口的。
喝下一大口后他道:“今日一早,齐公子间便带着人离开了咸阳。”
“那么六国商人习用秦篆一事,以后便不会再有什么风浪。”赵九元搁下筷子,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温润的笑容。
早饭后,两人移步书房,赵九元从木箱中翻出一本手工线装的书籍,只见那封面上写着《冶铁要略》。
战国时代的冶铁技术已经初步成熟,铁制器具更是在扩展普及,铁器已经全面取代了铜器的地位。
但是秦国因为地理位置原因,铁矿资源本就不多,山东六国又禁止向秦国出口铁矿资源,这就导致秦国在这方面要落后于山东六国。
商鞅变法后,虽然秦国这方面的情况有所改善,但还是无法超越他国。
去年赵九元交给王翦的马上三件套,其中马蹄铁、马镫都需要铁。装备了骑兵后,其大大提升了骑兵战斗力。
然而秦国冶铁技术跟不上,铁矿资源也少,不能继续扩大骑兵规模。
装备骑兵还需要扩展相应的武器,所以得尽快提升秦国冶铁技术。
“国尉请看,此乃《冶铁要略》,眼下我秦国在此方面一直受东方六国掣肘,锻造出来的铁器不如东方六国。这本《要略》便可弥补技艺上的不足,使我秦国锻造武器、农具的水平远超他国。”
尉缭眼冒金光,拿着这书的手都快抖成帕金森了。
“此言当真?”尉缭激动不已。
“自然。”系统出品,还有她推理精算审核,那还有假的吗?
直接由铁到钢。
战国时期已经有较为成熟渗碳制钢技术。但炒钢法还处于萌芽阶段,因此她取了西汉时的炒钢法,以及西汉中期出现的百炼钢工艺,作为大秦冶铁业的第一步。
如此步子没有一下子迈太大,和现有的工匠技艺匹配,让那些匠人在学习新东西的时候,能更快上手。
炒钢如炒菜,把生铁加热到半熔融状态,然后不断搅拌,让空气中的氧气与铁液充分接触,从而降低铁中的含碳量,使其变成钢。
除此以外,还有淬火工艺和冷锻技术,都可以利用起来。
等第一阶段技术成熟后,再上灌钢法。
第一阶段的冶铁技术就已经远超山东六国了,可以在武器和农具上对山东六国进行碾压。
赵九元在武器制造方面偏于保守,她可以大力发展冷兵器,但绝不会把热武器制造出来。
时代发展洪流下,热武器自然而然会产生。但时代背景不会允许其现在就存在。
整个战国时期的人口才那么点儿,一个国家的总人口加起来连现代一个三线城市的常住人口都赶不上。
把热兵器搞出来,万一玩坏了怎么办?
她负不起那责任。
“彩啊!”尉缭越看越觉得赵九元就是块宝,一块鼎鼎好的璞玉。
还好这块宝是他们秦国的,他不敢想象。要是赵九元不事秦,而事他国,这天下的风向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
大概赵九元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毕竟这天下,只有秦国才有人才发展的土壤。
“大庶长可还撑得住?老夫想快些入宫将此书呈给王上,也好早些落实这新冶炼之法。”尉缭看了看赵九元的脸色,看他摇摇欲坠的模样,当即住口。
赵九元摆了摆手道:“此事还是劳烦国尉大人走一趟,九元就不去了。”
“这……”这怎么能行?
若是大王问此书细节,老夫又如何能答?
“诶,我还病着呢,实在不能同国尉一同前往。”
说罢,赵九元飘然出了书房,回到卧室里,盖上被子,直接卧床不起了。
这一系列动作,可谓行云流水。
尉缭:“……”
罢了罢了,再怎么也不能苛责一个病人不是?
尉缭小心翼翼护着这本《冶铁要略》,一路上偷瞄着周围,确保没人跟踪他,就这样一路偷偷摸摸进了章台宫。
彼时胡无悔将自己的奏疏呈禀给了嬴政。
嬴政对胡无悔奏陈的《通史》这个项目表示很感兴趣,并且承诺拨些经费给他,令他安心创作。
尤其是其中《大秦史》的部分,务必要尽善尽美。
他大秦若是能有一部可传承后世的史书,里面记载着大秦奋斗六世,且在他手里一统天下的伟岸功绩,那将是多么大的荣耀啊!
胡无悔高高兴兴地拿着盖了君王印章的册子出去,差点迎面和匆匆忙忙赶来的尉缭撞个满怀。
“是御史啊,大王这是同意撰写《通史》了?可喜可贺啊。”
尉缭难得对胡无悔如此和颜悦色,弄得胡无悔莫名其妙的。
不过喜事登脸,他笑着作揖道:“看来国尉大人也遇到了喜事?”
“可不,刚从大庶长府中出来,缭本不想接这活儿,可大庶长硬要缭来做,真是累煞缭也。”尉缭笑呵呵说。
胡无悔:“……”
(心中的小人满是嫉妒的嘴脸)
也不知道国尉在得意个什么?
以前他胡无悔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赵九元的好处,现在他在其指点下找到了人生的终极目标。
离五十岁还差三个月的他,正是「以史明志」,发光发热的时候。
那些他曾经爱不释手的漆器,就都送给赵九元又何妨?
尉缭拜别胡无悔,踩着轻快的步子进了章台宫。
且说赵九元在林妹妹光环加持下,终于可以摸鱼,不用应付外头那些牛鬼蛇神。
而远在齐国的李斯心情就没那么乐观了。
茅焦突然来告:“廷尉,刚刚得到消息,韩公子非已至临淄。”
李斯本就复杂的心情更加复杂。
“他怎么会来?”李斯深感诧异。
六国密谋合纵,难道我大秦没有采取别的行动吗?
“韩公子非本要去往燕国,应当是中途听闻廷尉您在此推行秦篆,这才调转马头。”茅焦分析道。
“后日就是与稷下学宫约定的日子,廷尉可有把握?”
李斯心里原本有底,但在得知韩非来后,底就漏了。
他微微摇头。
茅焦的眉头顿时皱成了川字。
这可如何是好?
第66章 当真奇耻大辱
茅焦急了:“廷尉,后日与稷下学子论辩,我等两人寡不敌众,该当如何?”
“还有那韩非,此人若参与论辩,恐生大大的变故。”
李斯起身踱步,深思半晌。
他将自己当年与韩非的交往细数几遍,企图寻找到韩非的弱点。
忽然,他瞥见桌案上那熟悉的字体,是他所写的秦篆。
此次论辩之首要任务便是在齐国推广秦篆。
“廷尉大人,茅焦上卿,小人来给大人送餐饭了。”莫垣提着一食盒进来。
一听有吃的,茅焦的焦虑也少了几分。
莫垣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几个碟子来。
茅焦拿起筷子,正要吃,却发现盘子里装的哪里是饭菜,这分明是一个锦囊。
“这……”茅焦正要询问,却听莫垣开口道:“大人,这是大庶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李斯瞬间转身,飞速拿起那枚锦囊。
“我家大人说,万不得已之时,方可打开。”
茅焦道:“此刻便是十万火急之时。”
李斯已经打开了锦囊,他心里生出了一个主意,想印证一下赵九元是否如他所想。
锦囊之中放着两张纸条,其中一张只有几个字,是以「马」为例的七国文字之对比,其中秦篆之马,生动形象,圆润丰美,赏心悦目。
李斯当即笑容满面,赵兄果真与他心有灵犀。
此次来齐,最重要的是推广秦篆,只要让齐国士子知道秦篆之美,他们便会主动习用秦篆。
赵兄送来的这七国文字对比,便是在告诉他,也是告诉世人,秦篆之美,是山东六国无法比拟的。
李斯将纸条递给茅焦道:“此还需要先生费些心思,明日便在学宫外摆上一小摊,向齐人展示我秦篆之美,若是有人取用,尽管赠予他便是。”
这一波便是文化宣传,文化宣传为政治服务。
只要宣传到位,让人认可,届时论辩,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接着,李斯打开了第二张纸,这字虽是秦篆,却无秦篆圆润之形美,和方才那小纸条上所写明显不同了。
赵兄这字,与六国文字之奇形怪状有得一拼。
在书法一道上,他李斯远胜赵兄啊!
赵九元要是知道李斯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编排她,非踢他两脚不可。
她辛辛苦苦熬了个大通宵,结果临了了还被嫌弃字丑。
李斯细细看着那纸张上的小字,竟是越看越心惊,赵兄一定是知道韩非入齐,所以才会写如此文章。
这通篇,竟全是针对韩非的。
赵兄明明没见过韩公子非,为何竟如此了解他?
难道赵兄的师父,当真是那无所不知的仙人不成?
李斯收敛心神,转过身来对茅焦道:“先生,与稷下学子论辩,李斯一人前去即可。”
“怎可让廷尉一人去冒险?”茅焦不解。
李斯解释道:“烦请先生随时注意韩公子非的动向,切莫让他去了燕国,扰了我大秦引燕太子丹入秦为质的好事。”
茅焦顿时反应过来。
眼下六国密谋合纵抗秦,燕王懦弱。唯独燕太子丹性格狂傲,一心对抗大秦。
若是燕太子丹入秦为质,六国合纵便能顷刻间瓦解。
不得不感叹一句,我王英明,竟用了如此绝妙的计策。
而李斯此刻又看起了那篇文章,力图尽善尽美。
翌日,茅焦在临淄稷下学宫外设摊位,当街在纸上书写秦篆,写好后将其挂起来,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很快摊位前就围满了人,尤其是那些饱读诗书之人,纷纷驻足观察。
“先生这字,可谓圆融妙绝,是何书体?”一白衣学子拱手问道。
茅焦搁笔抬头道:“闲来无事,随意书写,并无命名。”
随意书写?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那白衣学子显然不信。
此字分明承周体之风,又能让人立刻觉出字体背后所表之意。
其中正平和,线条饱满、圆浑,如同山间流淌的清泉,既清澈透明,又充满力量。
茅焦将写好的秦篆裹起来,双手呈上,赠与那学子道:“见先生似乎格外喜爱,此便赠与先生了。”
“多谢先生赠字。”那士子躬身双手接过,小心收起,飘然离去。
随后茅焦又将写好的字一一赠送出去,茅焦写了几百副字,最后累到手腕不听使唤了,才不得不停下来。
短短一天时间,临淄诸多士子手里都有了秦篆。
一些是对字体感兴趣,听闻临淄有一先生赠字,专程前来领取。还有一些,单纯是因为买不起纸,过来借机接触那价格昂贵的秦纸的。
驿站中,韩公子非仔细端详着手中字体,不住赞道:“上承周篆,下创新意,线条舒朗,笔画藏锋于内,绝好的字,妙绝的书体。”
“公子,想必这就是那秦人所推秦篆了。”家臣范悦低声说道。
韩非神色凝重起来。
秦有此字,且用此法,已将秦篆散播出去,此行或许已无力回天。
稷下学宫,一群学子围在祭酒跟前。
“好字啊,此字是何人所书?”祭酒语气激动,好奇问。
那白衣士子道:“那先生不肯透露姓名,听口音,像是楚人,想问学于祭酒,故而出此下策。”
祭酒满意的点点头,原来是向学之人,不错不错。
只是眼下秦使来势汹汹,他暂时无法面见这两个向学之人,无奈只能道:“好生待之,待老夫应付完秦使,再亲自接见他们。”
“诺。”
“把这字挂起来,也好让秦使睁大眼睛看看。”
祭酒刚说完,外头人禀告道:“先生,秦使来了。”
“请他们进来。”祭酒心头一顿,好心情立刻被败光了。
“回禀先生,秦使只身前来,未曾带人。”
祭酒顿时怒了:“好你个李斯,如此行径,分明是蔑视我稷下学子,当真是奇耻大辱!”
“让他进来,老夫倒要看看,李斯究竟有何种口才,安敢孤身一人前来应战。”
李斯身着秦服,腰配秦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看到屋里正中间挂的那幅秦篆,他挑了挑眉,心里的大石头落下。
祭酒抬手道:“请坐。”
李斯看了看座位,发现此地还留有两个位置,他挑选了一个离祭酒比较近的位置坐下。
想必今日还有另一个贵客要来,祭酒这是给他安排了位子。
李斯刚端坐下,姿态十分乖巧,就听到祭酒对他进行人身攻击。
祭酒将李斯从楚国小吏出身,说到稷下学宫求学,使用手段拜到荀夫子门下,又自负身怀帝王之术,看不起楚国,觉得六国羸弱,自去秦国求取功名利禄。
然而李斯毫无根基,去秦国也是投靠无门,只能委身于吕相府做一舍人,不知又使了何种手段,接近了那少年秦王,得了如今的荣宠。
话里话外,都将李斯批斗成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是个十足的利禄之徒。
“不知秦使对我方才那番介绍可满意?”祭酒睨视着李斯,眼底闪过不屑。
李斯瘪着嘴,就差翻白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