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选神明by简卷
简卷  发于:2025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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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道平和至极的声音。
“我要带走的,只能是安德烈。”
安德烈被死死控制在传送装置上,他浑身都动不了,只有眼神能转。
他可怜极了,嘴里一直不可置信地喊着:“为什么,小舅舅,为什么……”
利奥伯德没有回答。
传送装置的红光频闪结束,嗡鸣骤起,意味着仪器开始运转。
执微下意识地将手腕处的镯子凝成利刃,踩着横过来的餐桌,就向安德烈的方向扑了过去。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一切都只是毫秒之间。
时间没有给她更多的思量机会,也无法权衡利弊,考虑得失。于是,执微在此刻,愣是忘记了她一直以来总在心中念叨着的想法。
是啊,之前她一直念叨着,早知道安德烈是贵族大少爷,她才不会在餐厅吧台上和他搭话。
她总是念叨着,安德烈老是帮倒忙,破坏她的退选计划,安德烈还不如荣枯能给她的debuff多,安德烈坏,安德烈笨,安德烈好心办坏事,坏心办好事……
她不止一次想过,再来一次,她不会要安德烈这个副官。若有机会,她会和安德烈这个副官拆家散伙。
那么多那么多的想法,在过往的时候,总伴着无语、无奈、窒息涌上她的心头。
偏偏此刻,都被她抛诸脑后。
执微毫不犹疑地冲向了安德烈。她凝着白光,试图去破坏传送装置,鹑火急忙拦住了她。
鹑火大声道:“主官!冷静!这种瞬时强制传送装置一旦损坏,传送中断,被传送人的肢体会在过程中解体……哪怕不死,也会异常痛苦!”
安德烈再笨,也反应过来了。利奥伯德根本不是来帮他,而是要绑架他走。
他听见鹑火的话,急忙转着眼珠子望向执微。
他嘴里哇哇叫着:“我不怕死,我也不怕痛苦!”吼完这句,他又满目恳求,表情凄凄。
“我不要走,主官,别丢下我……”安德烈能动的只有眼睛,他能做的,也只是用这双湛蓝色的眼睛,盯着执微看。
执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望着利奥伯德陷入墙体,毫无波动的身体,她分明知道那不过是远程操作的一具仿生躯壳。
可她还是对它说话。
“利奥伯德·伊图尔,你要做什么,你要带他去哪儿,你有什么目的,你都可以和我说。”
执微:“你是要带他回家吗?”她尽可能往好的方面想,但也想到了糟糕的方面。
她声音有些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又努力克制的颤抖。
“带他回伊图尔,是吗?好吗?别带他去斯瑅威的星域……带他回家,好吗?”
利奥伯德的仿生躯体毫无回应,似一滩软肉。
执微心绪不稳,手中的白光扩大,将她和安德烈笼罩在一片白茫中。
周遭只有她和他,她为他隔离出来了一小片区域,但仍不起作用。
执微在面前的仪器上看见,倒计时只剩下30秒。
……她之前心底的抱怨,是对安德烈真实的想法,她吐槽他,说他反向拖她后腿,还偷偷窒息,被气得心口发痛。
可是,此刻的慌乱,却也如此真实。
执微来到这个异世界,陪伴在她身边最久的就是安德烈。
安德烈脾气坏,脑子笨,但他有一个很好的优点。他很好骗,很听执微的话,他在乎执微,以执微为一切的出发点。
他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总是望着执微。
执微冷静地意识到,此刻,她面前有一条捷径,有一条迅速滑向目的地的道路。
——舍掉他。
如果舍弃安德烈,副官的位置将空悬。再和伊图尔示弱,向全星际展示自己的弱势。
荒星竞选人向贵族屈服,这对于选民来说是天大的雷点。只要舍弃他,或许下一次公选,执微就会被淘汰。
离开竞选神明的破事儿,专注地寻找回家的方式。
真是个捷径,甚至不需要执微做什么,只需要舍弃安德烈,再顺其自然就好了。
但……那实在不是个好的道别。
瞧,安德烈好像在哭。
他只有眼睛能动,于是唯一能动、能表达感情的眼睛,就会淌下泪水,掉下眼泪。
执微心底焦急,头脑却冷静。她甚至平静地想,每次,每一次,她都会舍弃捷径,选择更困难的路。
这次,也就这样吧。这次,也就不例外了。
执微突然迅速地动了。她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和她一起穿越到这里的手机。
她将手机壳扒掉,把她一直夹在手机和手机壳之间的100块钱,团成球,塞到了安德烈的手里。
她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握成拳。
执微对他说:“听着,安德烈,我不会放弃你,我绝对不会放弃你的。”
安德烈的眼角还沁着水汽,他傻乎乎地问:“这是什么?”那粉色的纸片是什么?
这是一百元人民币,可以买东西。无数的一百元人民币,组成了她的工资、薪酬、日常所需。
她赚,她用,她吃,她喝,她穿。
是她的回忆,是她来的地方,是她的过去。
执微强迫自己抿出安抚的微笑,她努力安慰他,想叫他冷静,想他放松。
她说的,也全部都是实话。
执微执拗地说:“这是我的过去。而你是我的现在,和未来。”
她目光恍惚了一下,没有怎么动脑措辞,心里想到了什么,嘴巴里就说出什么。
她向他保证,用她的来处,用她的记忆和家园,向他保证。
执微:“我的过去、现在、未来都在你这里,如果我放弃你,就是放弃我自己。”
而执微,永远不会放弃她自己。
“所以,我一定会救你。”执微坚定极了,“我会不遗余力、倾力而为地救你。”
安德烈的瞳孔轻颤着,他冷静了许多,只望着他的主官。
“我等你,我一定等你来救我。”
安德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马上他将经历什么。但他保有着作为执微副官的骄傲,他像是诉说真理一般,阐释着一条在他的世界中的宇宙公理。
“我是竞选人的副官,我未来将是神明的祭司。我一定等你来救我。”
执微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她望着他蓝色玻璃珠样子的眼睛。
她已经失去了一抹蓝色,而此刻眼前的这一抹蓝色也将离她远去。
执微顺着他的脸颊,接住了他滚落的一颗泪滴。她在他耳畔呢喃:“保护好自己。”
可惜执微的这句嘱咐叮咛,只说到一半。仪器运作,传送成功,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她的面前便只剩下了座椅。
上面的安德烈吗,已经消失不见。
她再低头,只能看见掌心的一抹水痕。可空气干燥,再去看,它已然挥发不见。
执微缓缓直起身,她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像是有一块重重的大石头,沉沉地坠着她的心脏。
发出闷闷的、钝钝的、长久的痛。间或尖利地刺痛着她。
执微有些生理性的晕眩,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眼前还是没有安德烈回来。
如果小熊变成蜂鸟飞走了,执微只会快乐。
可不是,不是。小熊是被抢走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执微甚至到此刻, 脑子里面还有些混沌。在将危险都靠着本能撑过去之后,大脑终于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疲惫感和危机感缓缓袭来。
分明几分钟之前, 还在言笑晏晏地说话, 转眼周遭已经是一片废墟。
心底像是堆满了火山口的冰凌, 融化后漫起水雾,又带着未化的冰碴。
贪狼快速地赶到墙边,用枪管将利奥伯德的躯壳从墙上扒了下来。鹑火蹲在一边,仔细地检查确认着。
“……”执微看着兄妹二人的动作,她指尖还在颤抖,捡起手机壳,套回手机上,这个动作她做了三四遍才成功。
鹑火对利奥伯德留下的仿生人躯壳进行了检测,她快速道:“是仿真程度极高的仿生人躯体, 目前已经解除操纵。核心程序已自我销毁, 意识剥离, 留给我们的只是一堆生物材料和合金废弃品。”
说完,她在判断没有任何引爆躯体自毁程序后,伸手在躯壳上下都摸索了一番。
真叫她找到了一个东西。藏在躯体怀里的一块信息传输屏。
鹑火检查了一下,和执微汇报。“单向信息传输, 无法进行沟通, 很难锁定对方的定位信号。上面有文字留言。”
她将屏幕递到执微面前。
即便鹑火已经做出了基础判断,但她仍没有放弃。仍执拗地抿着嘴,眼底满是倔强不服。
“但给我一些时间, 我总会查出一些线索的!”
执微看着鹑火的努力,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信息传输屏。上面的文字留言,赫然是一封以利奥伯德口吻写给执微的信。
【执微竞选人, 您好。
很遗憾只能通过文字和您问好,谢谢您这几个月对安德烈的照顾。
我向您保证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希望您暂时保管这块传输屏幕,因为后续有一件事情需要您的帮助。
事成之后,他将平安回到您的身边。】
执微面无表情,没有被冒犯的愠怒,只是平静地再次读了一遍这消息。
鹑火反而有些生气。
“这是威胁。”鹑火的表情很糟糕,她本能性地感觉到不妙,“居然威胁竞选人,有这种态度的……”
会是什么人?
“召唤悬浮艇过来。”执微从喉头挤出来的声音干涩喑哑。
执微命令道:“把这副躯壳和仪器都带着,我们先离开这里。”
她怕再停留的话,会招致其余更多的危险。迟则生变,不论她有多想安德烈回来,安德烈被带走了也是事实。
她不仅是安德烈的主官,她也是鹑火和贪狼的主官。安德烈起码是一个伊图尔,贵族的身份使他的生命重于他人。而鹑火和贪狼是污染种,一旦面临危险,性命都会轻几分。
执微需要保证兄妹二人的安全,她不能再任由情感蔓延,也无法再浪费时间在这里停留。
悬浮艇抵达后,接应众人返回纪蓝号。而后,执微没有在克西修哨塔选区再滞留。她选择返回位于斯蒂亚德提摩西的锈齿轮总部。
在返程的路上,单向传输屏再次亮了起来。新的消息,就这么展示在了执微面前。
执微低头,入目的是一串坐标系。
【希望执微竞选人可以抵达此处,取得一件信物。具体要取什么东西,在您抵达坐标后,我会向您发送。】
鹑火拿着这串宇宙坐标,去星图上面查询。她查完之后,面色有些发白地和执微开口。
“这里,是一处污染区。”
让执微去污染区取东西,看中的一定是执微的污染值为零了。或许还有更多的,她对污染的操控,目前仍是她极深的秘密。
鹑火分析道:“目前只有你的污染值是零,其余人踏入污染区,都会受污染影响。换句话说,全星际只有你可以做到这个任务,主官。”
星际的希望被寄托在她身上,背后的人是希望污染她,还是试探她?
执微返回锈齿轮总部后,将设备、躯壳和鹑火都交给了灵魄。她可以为执微分析破译出更多的信息。
至于执微本人,则直接冲到了祁入渊面前。她将发生的事情和祁入渊说明。
祁入渊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问执微:“你要他回来吗?”
执微听完这话,心下一顿。
她略微低头瞧了瞧她的掌心,落在那里的泪痕已经消失不见。
执微明白祁入渊的意思,她可以望见祁入渊的神情,自然也可以猜到她的思绪。
执微,是锈齿轮的唯一竞选人,祁入渊,是锈齿轮的话事人。她们是紧密的利益共同体,安德烈只是执微的副官。
在安德烈被绑架走之后,祁入渊毫无疑问地站在执微这边,以执微的利益最大化为出发点,询问她的意见。
如果舍弃掉安德烈,竞选人不过是更换一名副官。
祁入渊直言道:“他的确和你互补程度极高,执微竞选人,但他可动用的资源,只有他自己的伊图尔姓氏名头。伊图尔并没有为你提供助力。”
“如果借着这个机会,换一位家族全力支持你的副官……”
那执微会更有实力的。
在这一瞬间,执微想到的不是“换副官影响落选计划”,她想到的是,换副官的话,安德烈怎么办呢?
执微沉默了半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看向祁入渊,目光赤忱倔强。
“他脑子一根筋,又不活泛,他对我的忠心天地皆明。”
执微:“老师,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明白竞选人可以在公选的进程里,随时更换组织、更换竞选团队、更换副官。”
她说到这里,轻叹一声,并没有怪祁入渊冷心薄情。她只是站在中间的位置,体谅着每一个人。
“我也清楚,现在情况复杂,舍弃他更安全,还可以有更多的舆论态势可以把握。”
执微最终,还是摇摇头:“可是,我不能不要他。”
“我们只认识五个月,也才相处五个月,但几乎日日在一起,未曾分开。”
“他脾气坏,性格也差劲,但他对我很好。他不是多坏的一个人。”
安德烈有好些毛病,可也有许多优点,他喜欢炫耀,又意气风发,他跟在执微身边,也一直在成长。
“他为我做了所有副官能做的事情,老师,轮到我做主官该做的事情的时候了。”
执微再次重复道:“我不能、也不愿抛弃他。”
安德烈的忠诚,总叫她困惑茫然,可也是那样的忠诚,无条件地支持着她。
执微说到这里,有些惭愧。她明白她不是以大局为重、善于心机谋算、可以带锈齿轮前行的竞选人。甚至她的出发点,就不是竞选神明。
于是她的语气,有些低沉。
“抱歉,老师,我和安德烈之间有感情。我很不好意思在你和我谈利益的时候,和你诉说感情,感觉很幼稚很天真。”
“但我许多时候,都是凭感情行事的。或许会让你失望,不过,我就是这样的人。”
祁入渊一直望着她。
她分明拒绝了祁入渊的暗示和提议,但祁入渊此刻望着她的目光,一如当时采买星舰时的见面,一样的空灵缥缈。
“是,我明白。”祁入渊轻轻接话,“你的特殊,你的不同,都在于你发自本心做事。”
她郑重地望着执微,只觉得她的柔软哪里都好。
“我研究过许多年的真理,想问神明问世界的出路在哪里。人的一生匆匆,力量有限……”
执微觉得这话耳熟。她想起来了,那次见面的时候,祁入渊顶着徐教授的壳子,就是这么说话的。
她记忆力不错,想到了这话的最后收尾,补充道:“……实在没有办法?”
这句“没有办法”,是祁入渊的原话。
到了现在,五个月过去,祁入渊摇了摇头。
她目光清澈地望着执微,语气无波无澜,像是在陈述事实一般说着。
“温和、善良、柔软,极具生命力,充满正义感。”祁入渊低声念叨着,“竞选人的特殊,就是此时人类的特殊,就是未来神明的特殊……”
祁入渊抬起头,恢复了正常说话的音量。
“你需要怎么做,执微竞选人?锈齿轮是你的组织,所有资源供你调遣。”
执微直接道:“我会去完成那个任务。”
“他是我的副官,我理应为他付出最多。”她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很快,祁入渊就用旧时的人脉,为执微做了探查。
她将结果呈报给执微。“伊图尔的家族星域附近一切如常,没有增强监管屏障,也没有扩大私募军的巡逻范围。”
这可不像是家里年轻一辈唯一的大少爷回家后的反应。
执微陷入思索:“如果安德烈不在伊图尔的家族星域……那他会在哪里?”
安德烈的记忆昏昏沉沉。
他有些害怕,又笃定他是伊图尔,认为自己不会受到刑讯般的待遇。
但他的意识总是朦朦胧胧。
上一秒,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躺着的,下一秒,他动了动手腕,发现手腕处有明显的束缚感,他应该是被绑着手吊着胳膊,半跪在哪里。
他摸不清时间流逝的速度,只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又没有力气。
有人扼住了他的下巴,往他嘴里灌了什么。
他试图抵抗,他察觉那是有味道的流体,判断那应该是药剂。
但抵抗无用,他本来体术就一般般,并非是大组织培养起来的竞选人副官,半吊子能力是他的弱势,他还是被灌了药。
而后,他耳边一直传来声音,他的意识也更加模糊。他很想说些什么,语言似乎不用通过大脑的允许和组织,就想顺着嘴边滑出去似的。
……不。安德烈告诫自己。
他不会说任何事情,他是执微的副官,在他为执微效忠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一切全部都属于执微。
他不会说话。他不说话。
被迫离开执微后,他就是哑巴。他只做哑巴。
说话的声音又低低响起,所有内容都不过安德烈的脑子,他迟钝的意识无法分析其中的意义。
“问不出东西吗?”
“不,不要记忆提取,太粗鲁了。”
“只能用药剂,不留痕迹。”
“我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
“只是,从副官下手,是最可以拿到竞选人秘密的方式了,还是问不出什么东西吗?”
“什么?一句话都不跟你说?”
“呵,这么贞烈高洁,难道以前二十多年里,我认识的都是假的他吗?”
突如其来的痛楚,缓缓弥漫过安德烈的身体。
他不得不重重地挺起胸膛,呼出了一口气。之后,他舒服了一些,起码沉重感消失了一小半。
剩余的力量,足够支撑他掀起眼帘,在一片迷蒙的涣散里,安德烈抬头,对上了执微的眼睛。
执微半蹲在他面前,微垂着眼神。
她一向神秘亲和,众人皆看重她的气势,难免忽略掉她的面容。
其实安德烈一直知道,她长得很漂亮,是精致又亲切的长相。
安德烈昂着头,他的金发沾了灰尘,可依旧漂亮璀璨。他的蓝眸染着水雾,照样明艳绝伦。
他看见了执微,挣扎着仰着头,自言自语般地低低咕哝。
“谁也不能审判我,谁也不能从我嘴里问出东西。”安德烈眼神晃了一下,又扯出一个随时会落泪的笑意,嘴角向上,努力笑得漂漂亮亮。
安德烈:“……只有你,主官,我只对你说话。”
喔——瞧他,真有些小可怜。
麦特欧顶着执微的脸,轻轻扬起眉毛。
他呢喃般发出一声叹息,响起的是执微轻灵纯澈的嗓音。
“真叫人难过。”

第156章 一袭神袍 微微类万(x)
安德烈昂着头, 所有的目光都射进执微的眼底,他的意识模糊到他甚至没有精力去看清周遭的环境,他只努力分辨着执微眼底的情绪。
可混沌的大脑无法下达清楚的指令, 他也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只能轻轻地喘息 着, 头颅一点一点。
脑海掀起波涛,意志随着浮沉。
安德烈挣扎了一下,大脑像是碎成了颗颗粒子,消弭在海洋里。他在一片嗡鸣中,捕捉到执微的声音。
“我要如你母亲一般叫你安德吗?”
他听见执微对他这么说。
他想听执微这么叫他,他也想仔细看清楚执微这么称呼他的时候,她会露出什么样子的表情。
安德烈挣扎着,膝盖在地面上拖行出一小段距离,他使劲向前凑去, 硬生生将自己的身体如虾子般对折弓起。
他仰着下巴, 从下而上想仔细地看清她。但挣扎过后, 力气只够他做一个慢吞吞的倒仰。
“主官……”一声轻微的呢喃。
安德烈侧着头,想将额头抵在她的手心上,想蹭蹭她的掌心,依恋地用脸颊贴着她的手腕。
他眼神迷离地望着她, 又无法清晰地看见她。
从始至终, “执微”一直没有向他伸出手。她分明那样心软,又对他温存,可却没有碰他哪怕一个指尖。
纪蓝号从锈齿轮总部出发, 带着灵魄和锈齿轮的战士队伍,从斯蒂亚德提摩西的卫星,沿着单向传输屏上的坐标, 抵达任务要求的污染区边缘。
这里是一处名为梵洛迦的选区,污染区已经吞没了梵洛迦的一颗卫星上空的天空岛。
对于梵洛迦选区来说,它星域辽阔,向来富饶,目前污染区只有一座天空岛,还在它的可接受范围内。
梵洛迦清空了那颗天空岛所属的卫星上的人口,任由它紧接着被吞没。
面对执微竞选人的突袭,梵洛迦有些惊喜。决策层通过光脑快速联系到了执微,表示虽然您没提交申请但您放心我们会配合您的所有工作,集会还是演讲?地点在哪里?我们都配合!
执微面对那边的热情,沉默了一瞬。
“抱歉。与选区沟通的工作,一直是我的副官在做。”
与执微对接的梵洛迦决策高层人员也连连点头。
“是的,我们也知道按理来说是这样……但我们联系不到安德烈副官。”工作人员明显有些困惑。
执微也联系不到。
在沉没星海的时候,她和安德烈建立过临时光脑连接,现在临时连接已经中断,她无法向他传话,但鹑火可以依旧固有链路,定位安德烈的位置。
她看见他位于伊图尔的一处家族星域。
他家人带走了他,起码叫执微此刻安心了一些。
执微:“他会回来的。”她坚定地说。“他回来后,再和梵洛迦沟通拜访事宜,可以吗?”
“当然。”工作人员快速道。
“可……执微竞选人,那您现在是要……”决策层看见执微越过梵洛迦的主星,绕过许多各有特长的卫星,向着被污染的天空岛驶去,困惑极了。
执微:“我现在?”她直言,“现在,我想问梵洛迦要一个许可。”
“我需要从沦陷的污染区中,取一样东西。回头记得帮我做一下价格折算,我付信用点给你。”
光脑那边安静了很久。
“执微竞选人,污染区存在很久,建筑作废,城市清空,您尽可以取得您需要的东西。”
“只要,您不用我们配合您前往污染区,哪怕您将天空岛开走,梵洛迦也毫无异议。”
执微:“……我一个人去,不用任何人配合。而且,奥维隆被开着走是偶然情况。”
她结束光脑通讯后,坐在那儿陷入了无语。
“我是什么开车狂魔吗,见到什么就开走什么?”
执微嘴里念叨着,起身,在纪蓝号停泊进入安全范围区间后,她前往了驾驶舱。
在驾驶舱里,执微和鹑火打了照面。
她透过舷窗,看见这本应该是无人区的污染区领域,除了停泊着纪蓝号之外,赫然还停着一艘军舰形制的舰艇。
鹑火已经对其番号进行了破译,将结果拿到执微面前。
她说话的时候,表情有些被冒犯到的不悦。很明显,鹑火在为执微不平。
“是疗养院的舰艇。”鹑火对执微说,“主官,是疗养院随时可以收容污染者的舰艇。”
执微倒是没有鹑火那么受刺激。
她目光轻巧地越过纪蓝号的舷窗,污染区的黑浊边缘正蠕动着锯齿样的界限,像是细小的触角。她在前方的位置,也看见了那艘银色舰舱的星舰。
它是一种迫人的亮银色,悬停在黑漆的宇宙中和污染区附近,像一把银亮的匕首,直直插进未知秘密的心尖。
执微猜到了它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她感知到,一旦自己踏入污染区,将一直处于未知的监视下。
执微对鹑火道:“疗养院的舰艇出现在这里,上面的人一定已经全副武装,时刻准备着,一旦我在污染区中堕落为污染者,就立刻对我进行收容。”
鹑火狠狠咬着她的下唇,在唇瓣上咬出了一道血痕。
执微并没有特别在意。她反而还脑回路发散。
“星际中出现的污染者可以被收容,可如果我真的堕落在污染区中,它怎么收容我?它敢进去吗?它能进去吗?”
执微甚至想,那她估计就是游荡在污染区中的野人了。很好,污染区里本来就有野神明,她要是堕落了,也算弥补了污染区里没有野人类的缺陷。
她还挺有幽默感,但鹑火不行。她身边的鹑火,则是死死地盯着那艘舰艇。
鹑火瞪着眼睛,甚至忘记了眨眼。随着眼底袭来干涩和刺痛,屈辱感和为执微鸣不平的心音,彻底占据了她的脑海。
鹑火咬着后牙:“凭什么这么做……任由主官陷入危险,等着排名第二的竞选人堕落……”
“没事的。”执微语气轻缓。
她面临着这种境遇,还能分神安抚着鹑火。
她又不是本地人,对于这种示威和压迫,她能感知到的情绪压力很少。置身事外的能力也让她从始至终不曾内耗。
执微望着疗养院的舰艇,抿出笑意,突发奇想,侧眸望着鹑火。
她意有所指地开口。
“我们还没有像其余的竞选人一样,为我们的选民开过星际直播,对吧?”
鹑火怔怔地与她对视:“主官是说……”
执微面色认真极了。她抬手指着疗养院的亮银色舰艇,那监督者已经就位,时刻看着她的步伐,准备任由她踏入污染区的领域。
她一定要踏入污染区,完成任务,那怎么能白去一遭,只给疗养院和绑匪看呢?
执微:“既然总要有人看我,为什么不给所有人看?”
她宁可营业给所有人看。
“难道只有幕后的高位者可以欣赏我?选民反倒不能第一时间窥视到我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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