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执微的时候, 她没演讲稿,但她的说话即时反应能力真的很强。执微靠着本能反应说了一些术语式演讲,她说的那些术语别人听不懂,可真的很适合画饼。
一说起来,她自己都有些指点江山的微妙感,听着的人都被她糊弄得一愣一愣的。
执微注意到了名次的更迭。位于100名次交界线位置的竞选人排名变化比较多也比较大,很靠后及靠前的位置,变化并不明显。
比如麦特欧的名次就并没有变化,但在四公现场压制住了子午的主捧竞选人,并抢到了说话的权力,在后期组织着子午的竞选人和维诺瓦形成对抗之势,再不像之前那样只肯躲避求稳的危颂颂,她的名字 上升到了【第二名】。
危颂颂快速干练的反应,征服了许多子午的选民。
执微的排名也得到了上升,最高上升到了【第三名】,但很快就出现下降,最终四公的结束的时候,她的演讲台前显示的是【第五名】。
污染种始终坠着她,她无法进入前三名。
在实时统计结束,人们望向场地内的光屏,看向最终被淘汰的后一百名的时候,许多竞选人也觑着执微的神色。
执微面色冷淡,心情倒是不错。
但在其余人的眼里,这表情就已经很是说明问题了。
执微竞选人始终是横空出世的黑马姿态,但一直没有升上顶点,和她同情污染种的事实分不开关系。
人们觉得,如果她肯转变观念,她恐怕立刻就可以得到第一名的位置。
但执微偏偏倔强至此。难道那两个叫贪狼和鹑火的污染种,就那么有魅力,盖过了竞选神明的诱惑,彻底迷住了执微竞选人?
她为什么偏偏走艰难坎坷的道路,为什么一边善良慈悯地对待人类,连死后的夏弥茨声名都会考虑,一边又坚定地与人类为敌,用怜爱的姿态与污染种站在一起?
人们不明白她,读不懂她,就像人们无法理解她每次的集会演讲稿,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持续地、悠长地、永恒地分析她,解读她。
越窥向深渊,越被深渊凝视。
想到这里,此刻排名第一位的、来自维诺瓦、参与过好几届竞选的前辈竞选人,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望向执微。
他的实力并不弱,虽然不是维诺瓦的主捧竞选人,但也瓜分到了维诺瓦的许多资源。
表面上是“陪太子读书”,但他连续参与过好几届的选神,出身也好,一旦麦特欧出事,他比起“帝师”的角色,更像是备选的“皇叔”。
“如果她是维诺瓦的竞选人,我们绝不会看着她出现这么重大的疏漏。”他和身边的副官开口,讨论着执微。
副官点点头:“您说得对,她如果拥有一个精心组好的班底,我想她的攻势会很可怕。”
“拒绝了维诺瓦的示好,就是这样的下场。”竞选人坐在一边,身子向后靠去,姿态很从容,“她不能一边说着拯救选民,一边与选民的偏见为伍,那就是和选民站在敌对面。”
“但,她的小组织联盟……”副官有些不放心。
“交给麦特欧练手吧。”竞选人轻笑起来,眉眼间有几分纵容和不屑,“三千多年里,选神成功的只有银红,从未见过其余组织。”
——难道真的是银红垄断了所有天才吗?
四公散场的时候,有许多人想像之前在场地内一样,过来和执微搭话。
但她身边走着贪狼和鹑火,那就和一道结界一样,直接拉开了她和其余竞选人的距离。
本来想过来和她说话的,一看这里有污染种,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打消了想法。
贪狼只顾着警戒,鹑火倒是察觉到了这些竞选人的异常。在那些审视厌恶的眼神里,她停住了脚步,并没有像是之前入场的时候那样,请求执微抛弃她。
她在现场看到了竞选人为了争夺选民的注意,为了提高位次,一直在争辩、吵架、打压彼此,甚至直接打了起来。
在鹑火没有进入神殿的时候,她幻想着神殿永远纯白,建筑的地砖都被她踏上一步而染上污浊。
但当她真的踏进神殿后,鹑火想,这里和外面,并没有什么不同。
竞选人低于神明,高于人类,但仍然只是竞选人。
她祛魅了。她的身影站在原地,顿了一下,而后她抬起头,直着脊背,扫视了一圈。
换作你们的能力,你们未必能比我能为主官做得多。她愉快地这么想。
之后,她继续跟上了执微的脚步,没有片刻停留。
没有人来找执微聊天,执微还乐得清静。回到了纪蓝号上,她本来计划吃点东西,休息一下,然后返回斯蒂亚德提摩西的卫星,也就是锈齿轮的总部,等着先和从沙洲返回的祁入渊见一面。
偏偏这时候,来了客人。
并非是在无言的默契里为她做了许多事的卢米农,也不是本应为陌生人但为她站出来的凯勒汀,更不是脸上图腾鲜红的郁见。
而是那个菲尔尼约尔,那个名字如故人一般的菲尔尼约尔。
菲尔尼约尔明显没有其余竞选人那么在意污染种,他抵达纪蓝号之后,看见一旁警戒的贪狼,他还和他打了个招呼。
执微请他进了会议室,菲尔尼约尔的副官没有跟着一同进入,只是停在门口,为主官站哨。
菲尔尼约尔坐在执微对面,他没有多和执微客套,上来就开门见山。
“执微竞选人,先恭喜我们都通过四公。”菲尔尼约尔说,“我这次私下来见您,主要是想说说……我的名字。”
“之前,您一直在查菲尔尼约尔这个名字,是吗?”他挑眉道,“这个名字算不得常用,但用的人也不少,您估计探查得很费力。我的名字也是菲尔尼约尔,那些在人海茫茫里窜动的数据流被我这边捕捉到了一点,我知道您在找他。”
执微意识到,应该是破译布莱恩带出的实体编码的那段时间,在得到灵魄帮助一开始,鹑火自己的工作量太大,她俩配合还不默契,流动的数据流外溢,在星网中被菲尔尼约尔的竞选团队捕捉到了。
这是常见的事情。鹑火只要想,她现在也能去捕捉银红竞选人外溢的数据流。
但很多信息重复且没有指向,就像执微在查菲尔尼约尔,不是菲尔尼约尔本人捕捉到了这条信息,谁知道她在研究些什么?
执微没有主动说话,而是望向菲尔尼约尔。
或者说,小菲尔尼约尔。
他的五官浓淡恰到好处,有一双橙色的眼睛,头发打着卷。他坐在执微对面,神情中有些回忆。
“我继承了家里长辈的名字,我算是,菲尔尼约尔好几世,或者小菲尔尼约尔才对。最初扬名的那位,他是一位研究世界真相的学者。”
“也是一位很有天赋的竞选人。”他说。
执微蹙起眉心:“他是竞选人?”她望向安德烈。
可安德烈如数家珍的只有那三百多位神明,如果只是竞选人的话,他只能对着执微摇摇头,露出困惑的神色。
“他并没有竞选成功。”小菲尔尼约尔提起他的祖先,摇了摇头,“现在很难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他神色顿了一下:“他有一些作品论文,被视为反叛,造成了他的死亡。”
小菲尔尼约尔这次过来,送了执微一些学者菲尔尼约尔的加密作品。
那些对于世界真相的研究,摆在了执微面前。
【神明并没有在统治世界,选区分立自治,财团、贵族掌控着各自的领域。】
【神明悬浮盘踞在选民之上,很难说祂们真心爱护着什么。】
【或者,祂们有没有真心。祂们怎么对待牠们。】
执微扫了两眼,就看到了许多对神明不敬的话。
所以……这位竞选人兼学者,相当于信仰不虔诚,而致他死亡。
他短短的遭遇,如同凉水浇在了执微心头。再次提醒了执微,她需要伪装出对神明的尊重,不能鲜明地在此刻就与神明为敌。
执微快速地浏览了几篇手记,她都没有怎么看完,发现学者菲尔尼约尔在许多线索里,指向了一个共同点——灵感之神。
以及属于灵感之神的自留地,也是维诺瓦本届在上个月新争取到的选区——诗野。
执微忍不住呢喃着这两个关键词。
安德烈听见了,为她解释:“诗野,那里是诗歌的自由荒野,灵感的极致迸发,创作的源头之地。”
“是一个很艺术性的地方。”安德烈说完,自己点点头。
执微握着手记,在小菲尔尼约尔的注视下,她轻轻开口:“我们会去看看。”
灵感之地,灵感之神。执微本次打算连吃带拿!
这要是白走一趟,还能去熏陶一下呢,以后回家了,没准爱豆就转行做创作型偶像嘞!
第131章 疯掉的诗人 我在跪我的主人。
执微提出了想去诗野看看的想法, 她此时只是随便一说,近乎闲聊般有感而发地开口,并非下了决定。
毕竟她刚刚得到一部分资料、文件和手记, 她还没有将这些东西都看完。
但执微说了诗野选区的名字后, 小菲尔尼约尔却开始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望着她。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 橙色的瞳孔闪烁着,目光像是碎片金箔一样散开,望着执微。
“我来找您,不只是因为您需要菲尔尼约尔的学术成果,也并非我只带了这份诚意给您。”
他开口道:“如果您是要去那里的话,我在一公开始前,收容了一位流浪者,可以把他转交给您。”
“流浪者?”执微重复着他的话。
菲尔尼约尔:“是的,我最初奔赴的选区是位于诗野西北方的组织铁票仓, 我在路上遇见了一艘被放逐的舰艇。”
“没有能源动力, 没有物资补给, 只是如太空垃圾一般在宇宙中漂浮着。”
菲尔尼约尔:“如果不是被我遇见,最多再过几小时,他就会拥抱死神。”
执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在浩瀚的宇宙里,没有能源和物资, 那是比在大洋中漂泊寻觅岛屿陆地更可怕的事情。
甚至无法降落在附近星球, 无法前进行驶,舰艇成为囚笼,隔断了最后一丝生机。
“正常的舰艇启航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菲尔尼约尔压低了声音, 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紧急储备物资和危急状态快速响应降落通道,都是舰艇必备的东西。所以,比起他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 我更相信他是被放逐。”
执微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菲尔尼约尔的指尖在他坐着的软椅扶手上摩挲了几下,他整个人提起这件事情,就明显陷入了犹豫焦虑的情绪。
从一月份到现在五月份,他独自保守了这个秘密太久。
在有能力处理这件事情的人里面,他只信任他一路见证并考量到现在,从未让他失望过的执微。
菲尔尼约尔终于开口,说起了那位流浪者的名字:“那不是一个寂寂无闻的人。他是禾鎏。”
执微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但她身边的安德烈立刻给出了反应。
他惊呼一声,瞪大了眼睛,呢喃着声音,似乎自言自语般地嗫嚅着:“禾鎏?哪个禾鎏?那个禾鎏吗?”
“那个诗人禾鎏?去年还发了两本诗集,写了好几首颂歌的禾鎏?”
他和执微对上眼神,看见了执微眼睛中的茫然。
安德烈反应过来,执微来自荒星,对这些贵族的座上宾、星网上很火的艺术家不了解。
他立刻找到了最快能让执微明白禾鎏有多厉害的说法。
“麦特欧每次开集会的时候,都会放他的颂歌,维诺瓦的选民会跟着一起唱,在清透乐声里走到演讲台前挥挥手,他才会开口说话。”安德烈不情不愿地说着事实。
“他的那首颂歌,调子舒展悠长,很有贵族想要的那种独特感,在这首颂歌的衬托下,他所说的话可信度都多了几分。”
安德烈:“那首颂歌,就是禾鎏写的。”
“他是很火的诗人、创作者,写诗写文章写颂歌,都很优秀。不仅贵族喜爱他,很多人都喜欢他。”
执微大抵明白了。
相当于一位文娱天王,已经够到了创作顶峰了,然后突然被发现漂泊在宇宙的封闭舱体内,差一点儿就身死。
“那确实不正常。”她目光落回到了菲尔尼约尔身上。
菲尔尼约尔身子向着执微探过来,神色明显有些畏惧:“我见到他,就救了他,将他接驳到了我的星舰上。”
“可他从医疗舱出来后,就疯掉了。”他似有所感,也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我去年还和他见过面,我说我喜欢他新写的一首诗,他说谢谢我,希望以后有机会为我写一首诗。再见面,他的神智已经不清楚了,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菲尔尼约尔重重地呼吸了一下:“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我不是不想帮他,到现在已经四个月了,我能做得太有限了。”
“我知道以我的能力,无法解决这件事情。”他实话实说。
“不瞒您说,我连一个真正只忠于我的选区都没有。”菲尔尼约尔喃喃着,“这四个月以来,我只能一直把禾鎏带在我的星舰上,我甚至没有地方安置他,何况说什么为他找出真相。”
菲尔尼约尔望着执微,他将唯一的希望涂抹为渴盼,就那么写在橙色的眼眸里。
“银红势大,内部斗争纷乱,财团忙着敛资,贵族更是图谋极大。我的家族,自从那位菲尔尼约尔被打压致死后,那种无形的掣肘一直桎梏着我们所有人。”
他叹息一声:“我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致了。我只怕再叫我撑下去,是真的瞒不住了。”
执微盯着他仔细瞧了瞧。
菲尔尼约尔的痛苦很是很明显的,执微也……深表遗憾。
但她毕竟很是很理智的,她在穿越的那一刻,信条就是活下去,她知道自己的能力更是有限,她救不了所有人。
去沉没星海,除了她的私心,也是因为赫克托早就开始从神殿为她偷东西。哥们儿他都快偷成劫匪了!赫克托为了自己的家园,求到了执微这里,执微与他感同身受,便答应了他。
而现在,这个小菲尔尼约尔,她只是第一次见面,那个文娱顶流,她更是不熟。
执微沉思了一下,感觉她身上麻烦事儿够多的了,刚想摇头拒绝,一旁的安德烈已经颤抖着声音开口了。
“你也为他做了不少事情,菲尔尼约尔。”安德烈真诚地说,“你有一点像主官,你也善良又悲悯,所以你在竞选神明的路上走到了现在。”
执微:……这前后有什么关系?说什么呢这是?
她横了安德烈一眼:“嘘。”
接着,她看向菲尔尼约尔,本想拒绝,但开口前犹豫了几秒,换了一个说法:“如果我无法接过他,你会怎么处理他?”
菲尔尼约尔沉默了一瞬,缓缓眨了眨眼睛,无奈地咧开嘴,露出一个苦笑。
“我们大概都活不下去吧。禾鎏、我和我家族所有人。”他轻轻说着。
“他被放逐宇宙,做这事情的人是要他死的。一位当红的艺术家,说杀就杀,我的声量都没有禾鎏大,我自然保不住。我的家族,本就有过往,如今正好一起清算……”
菲尔尼约尔说着说着,目光都放空了。
执微看着他,想到了被全网禁言的那个学者菲尔尼约尔的著作。
她当时读到那东西,是能力出众的鹑火,和灵魄这个人工智能生命花了大量时间去分析破译,她才读到原文,还搭进去了布莱恩的命。
可见星际对于菲尔尼约尔的思想管控。
再惹上这样的事情,或许真的是灭顶之灾。
执微心头像是堵了东西,她表情一瞬间染上了几分肃穆。
小菲尔尼约尔看见了她的神色,解读出现了失误,他立即补充道:“我会将家族里私藏的,关于学者菲尔尼约尔的论文、资料、手记、实验记录、猜测推导论述……全部转交给您,执微竞选人。”
执微手中捏着这本加密处理又破译解读过的手记,她低头看看翻翻,想到果然这并不是他能给她的全部。
她的确想要菲尔尼约尔的研究成果,之前的《驳斥进化神纲领论》,让她意识到人类进化药剂的原材料是唯一神的羽毛。
执微在星际世界这么久,在许多真真假假的猜测里,只有菲尔尼约尔的研究成果,是如此直接高效的证据。
她想回家,但路途遥远,也需要提升实力自保。信息差永远是可以被握在手中的王牌,每一丝真相都可以窥探世界的壁垒。
执微有些心动,她身子向后靠去,倚在椅背里,没说话。
小菲尔尼约尔本来是坐在那里的,此刻,看见执微的态度松动,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像是望见了最后一根浮木。
他迅速起身,向着执微这里走过来两步,在她面前站定,而后非常干脆利落地俯身,掀了下袍角,衣角翻飞出流畅的弧度,他顺着力气,径直半跪在执微面前。
执微被他这一下子搞懵了。
她表情管理都有些没控制住,瞳孔震动着,目光都有些破碎。
不是,你跪我干嘛啊?这对吗?这不对吧?这差辈分了吧?!
安德烈反应激烈,当了她的嘴替,他嚷嚷着:“这是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
“竞选人高于人类,低于神明,竞选人之间彼此平等,竞选人只能跪神,你怎么跪在我的主官面前?”
菲尔尼约尔半点不受影响,他只仰着头,目光从下而上地望着执微。
他深沉地从喉头挤出低哑的声响:“我与禾鎏,我与家族……生死存亡都在您一念之间。”
执微一边想,不至于吧,一边想,他都这样了,想必他家里从那位学者死后,估计就被一直制裁,日子好过不到哪里去。
菲尔尼约尔的头发有些卷翘,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一点眼角,弧度卷曲着。
面对安德烈的指责,他讨巧地说:“我没有跪神,我只是跪我的救世主。”
“这里没有神明冕下,只有我的主人,执微。”菲尔尼约尔的声音坚定得如同锋利的刀子。
执微:“……你要不好好想想再说话。”
她的表情有些痛苦:“我不搞这个,我听着别扭。”
安德烈听见执微的婉拒,立刻伸手去拉扯菲尔尼约尔,他气得胸口起伏着,喘着粗气:“我都没有叫主人,你叫什么?”
“你乱叫什么?”安德烈大叫道。
第132章 黄金麦饼 金子!!!
一旦人经历过剧烈的心理波动, 之后,反而会有一种快感。人类的思维也是很奇妙而变态的。
人经历着长期剧烈的心理波动后,多巴胺和内酚酞持续刺激着大脑, 经常处在走钢丝的状态, 反而会生出一种麻木感。
……执微现在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是, 她的麻烦事很多,但此刻最麻烦的就是菲尔尼约尔跪在她面前,还管她叫主人!此刻不会有更麻烦的事情了!
执微本来坐在那里,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她缓缓站了起来,默默地绕开了菲尔尼约尔,站到了一旁。
她那意思很明显,哥们儿,别跪了, 她害怕。
菲尔尼约尔也不多说话。他上半身直挺着, 循着执微的方向跟着一同转身, 甚至膝行了几步,拖着袍子,抬眸望着执微。
他的眼睛是罕见的橙色,那种橘子一样的鲜活色彩, 在暗淡的目光里, 格外分明,又充斥着碎裂。
菲尔尼约尔直言:“我知道以我的能力,绝对无法进入总选, 但我必须选神。”
“我必须活在明处,带着我的家族活在人们注视下,否则我们的后果就是迎接死期。”
执微注视着他, 仔细打量着他神情中的每一分变化。
她将他对自己的剖读全部尽收眼底。
菲尔尼约尔呢喃着:“为什么是我遇见了禾鎏,为什么偏偏是我救了他……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害怕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我,盯着这一切……”
“我无处求救,无法申诉,谁也无法帮我。”他期盼渴求地仰着一张唇色泛白的脸,“只有……您。”
执微缓缓俯着身子,直视着菲尔尼约尔的脆弱:“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全能,也并非你心中臆想出来的救世主。”
“是的,没人能猜到您的想法。但只看着您的所作所为,您就是特殊的那个。”菲尔尼约尔坚持道。
执微还是有些不理解:“因为这次我执拗地守住了夏弥茨的身后声名?”
菲尔尼约尔实话实说:“因为您敢于和维诺瓦对立,哪怕损害个人利益,仍坚守人类优秀品格的信念。”
执微:……这人怎么说话这么夸张!
她只是不想看着夏弥茨背着骂名,她只是在能力范围里做了一件很小的事情,甚至她试图退选的私心从未更改,她分明没有菲尔尼约尔说得这么圣人。
他说的这还是人吗?和那种修行圣徒都差不多了。她明确地知道自己并非他眼中的这么好,于是在他对她的虔诚里,执微生出一点无语的心虚。
执微握住了他的手臂:“你先起来,先别说那么多。”
菲尔尼约尔没有顺着她的力道起来,而是垂着眸子,陷入了更深的情绪里。
他像是凝着的一团风暴,时刻向内收束着,用尖利的刀子割着自己。
执微思索了一下,直言:“我现在无法准确地答复你,但如果你带着禾鎏这件事,已经叫你恐慌到了这种地步,菲尔,听我说。”
她半蹲下去,和他的视线持平,直视着他的眼睛。
执微用毫无拒绝余地的语气,坚定地说:“两艘星舰接驳,将他转移到纪蓝号上,而你,回去睡个好觉。”
“你的精神压力看起来很大,你承受了很多,你做得很好。”
她用很温柔的语调赞美着他,像是母亲夸赞着自己最心爱的孩子:“你救了他的命,这是人类刻在本能里的善行。想想看,他是一位诗人,他要是神志清醒,一定会为你写篇佳作,是不是?”
执微语气里带着笑意,她说:“回去睡吧,菲尔。一个人处理这些总是很辛苦的,我和你一起。”
菲尔尼约尔眨眨眼睛,着迷地看着她倾吐着那些动人话语的嘴唇,看着她温和眉眼间流露的一点怜惜,只觉得自己遇见了世界上最懂得自己、最怜惜自己的人。
他抹了把眼角,才起身调整状态离开了。
菲尔尼约尔走后,安德烈就用那种闪着星子的眼神盯着执微看。
显然,执微不仅征服了菲尔尼约尔,又把安德烈迷了一把。
执微对着安德烈pikapika的眼神,轻轻哼笑了一声,她也直接道:“我没说彻底把这麻烦事接手过来。”
安德烈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
执微:“他想脱手,没那么容易,我又不是专门处理麻烦事的。”她把自己摔进一旁的软椅里,深深陷进去,身子往下滑了一点,脸仰着,目光看向舱顶,咕哝着:“总这样下去,我的理想什么时候能实现啊?”
安德烈茫然地歪了下头:“你的理想?主官,年底不就实现了?”
他是说选神年底总选结束,执微的梦想直接实现。
执微对着他挥了挥手,安德烈啪嗒啪嗒地拖着步子走过来,她狠狠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又瘫回去,没搭理他了。
禾鎏是在深夜被转移到纪蓝号上的,连带着一起过来的,还有菲尔尼约尔家里所有和那位学者有关的文件资料,以及一方私人星域、两颗宝石矿产星球、一颗能源产出星球。
星域和星球都很小,但价值不低,是菲尔尼约尔能拿出来的顶好的东西。
执微看到后,不禁感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里被制裁了这么久,还能送人这种礼物,可见之前确实挺富裕。
她欣赏了一下虚拟呈现的全息影像,看见了星球和星域确实美丽的景象,执微的目光里没什么贪婪神色,只有好奇。
“我不会收这些的。”看了一圈,她对着菲尔尼约尔直言。
执微:“你拿回去吧,菲尔,如果你将这件事定义为利益交换,你就不必来见我。”
她说话有些夸张,但也不全是假意:“我肯帮你,是因为你此刻压力很大,到了极限,需要帮助,也是因为你在四公的时候为我站出来。”
“请将这件事情,定义为朋友之间的帮忙吧,菲尔。”
执微心底道,别想彻底把事情甩给我一个人!菲尔尼约尔!你想得美!
而且送星球星域这种贵重东西,以后她但凡跑路了,匹夫怀璧,立马就有人会来围追堵截她。
她要是真要了这些,那就是纯纯想死了。
执微这么说,给菲尔尼约尔带来的心理冲击,可不是一星半点。
菲尔尼约尔张了张嘴,又看了看那些代表着金钱和权力的礼物。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释然般地开口。
“……谢谢您。”他说。
但他在心底,不认为自己可以做执微的朋友。他只是循着光借一缕虹晕,做一名追随者,注视着她的高尚,望着她走向更远的路途。
执微也见到了禾鎏本人。
这位诗人嘴里一直念叨着东西,嘀嘀咕咕碎碎念的,黑色的头发垂在锁骨的位置,裹着遮着脸,乍一看去,只能看见一双瞳孔震颤着的眼睛。
他哽咽着,泣诉着,只呢喃着,活在他的世界里,精神明显不清醒,无法正常沟通。
安德烈试图把他带走,他跟着安德烈走了两步,突然提高音量,望着舱顶。
禾鎏:“远处的高山敌不过近处的沟壑,睡倒在苍穹的倒影里吧……我的母亲。”
他扯着咏叹调的嗓子,说话就像是在唱歌,像是在作诗。
安德烈扭曲着脸:“我不是你妈妈,不许这么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