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现在,执微就站在门口,她从分隔板如此轻薄的隔壁,走过来的脚步声和之前说话的声音,都那样明显地被传到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但,没有任何一个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因为流水线没停,人们手中的工作没停。没有额外的心思可以关注任何周五发生的事情。
执微看着她面前的一切,那种心里堵着东西的感觉,又幽幽地冒了上来。
她想,怎么一点摸鱼的时间都不给呢?
这里没有领导吗?怎么领导不要开一些水会呢?
起码可以在很水的会议上,开着手机录音转文字,脑袋里面放空一点来摸鱼。
这里是清澈的水缸,周围透明玻璃外面全部都是监视,没有鱼,没法摸。
人类最微小的、最苦中作乐的就是摸鱼而已,被剥夺了摸鱼的权力,剩下的是什么?全部都是痛苦了。
这样拥挤狭小的环境,一旦停工,全监狱都能知道你在偷懒。流水线的部件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做完这一秒,就有下一秒,做完下一秒,还有下一分钟。
永远停不下来的工作,像是推着石头的西西弗斯,在努力,在用功,但结果在哪里呢?过程在哪里呢?意识被面前的事情占据,什么都看不见。
执微虽然一直有些不好意思承认,但是她知道,她的竞选人身份,在大家眼里很稀奇,很宝贵。
她好像在星际一下子成了大明星。人们会高兴地想和大明星合照,想参加大明星的集会,想观看大明星的直播,在生活里遇见大明星的时候,会殷切期待地看着她。
而在这里,没人注意到她。
她的出现很稀奇,但这里的囚犯,已经没有心力去关注稀奇珍贵难得的事情了。
人们的目光被严格的监视禁锢在原地,囚禁在手上的零部件里,眼前只有这一秒的工作,和下一秒的工作,只有这块机械组装部件,和下一块机械组装部件。
人被异化为齿轮部件的一部分,齿轮只关心整体的运转,不会在乎门口有没有人类前来,是视察还是注视,没人在乎。
没有任何人,有任何多余的心力,去关注身边发生的任何事情。
执微沿着通道,将每一个房间都看了看。
她注意到,这些囚犯,哪怕在这种极端压抑情绪下,人们身上产生的负面能量,都少得可怜。
换作是她,真的要她这么长久做下去,今天入狱做囚犯,明天她就掀翻机床。
可这里的囚犯,很……安静,执微想,是一种死寂的安静,比认命后的充满死气的态度还要再死几分。
执微试图询问10673号:“机械诞生的目的,就是可以代替一部分人类的苦工。”
“为什么人类还要做这些机械重复的工作呢?因为他们是囚犯?那平民在哪里,我一个平民也没见到。”
10673号反应了一下。
他明显做出了一个思考的动作,而后,他只回答了半截问题。
“因为人类需要工作。”10673号说。
执微可不认为这句话哪里正确了。在她眼里,这简直是大错特错。
她哼了一声,脱口而出:“保障人类就业岗位,维系人类生存需求,避免机器人代替人类,就需要让人类模仿机器?”
“不能提高人类生活质量的领主,平日里在做什么工作?她写周报吗?她做述职总结吗?她有岗位竞争压力吗?她受评议和监督吗?”执微蹙着眉毛,说起这些,根本停不下来,“敏感词系统现在怎么不监视我了?那会监视她吗?监视过她吗?”
“……诺卡斯为您准备了宴会,执微竞选人。”10673号实在是无法回答,他只好重复了最开始的话题。
他说:“或许,您可以去那里得到答案。”
执微深呼吸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她不应该为难10673号。他甚至没有一个正经的名字,哪怕叫张三或者汤姆,或许她的气愤都能持久一点。但他叫10673号。
这不是一个属于人类的名字,哪怕旺财毛 球,都比10673号像是一个名字。
她不必和他争论,他已沉浸在他自己的苦难里漂浮,她需要将目光向上看去,去看向赋予他10673号这个名字的人。
“麻烦你,把我们做出来的部件装起来,我们带走。”执微此时还用着礼貌用语,对着10673号说道。
她抬眼,示意了安德烈一下,自己嘴里还抱怨了两句,轻叹一声:“没有工资,不包吃饭,谁愿意做白工?”
安德烈得到了她的吩咐,立即从容地将手伸向怀里,优雅地取出了一个丝绸袋子。
他抖开了袋子,丝绸顺滑地垂坠下来,半点没有被折叠塞进怀里的褶皱。
“谢谢。”安德烈学着执微的样子,客气了一句。然后,他将袋子递给了10673号,毫不客气地说:“请装。”
他也是货真价实地干了许久的活儿呢!
比起执微坚定的意志力,和贪狼的熟练工,他骄矜又爱抱怨,坚持到现在已经很难忍了。
安德烈抱着一大袋子装好的零部件,虽然不知道这是要拿回去做什么,但他就像是守护宝藏的恶龙一样,死死地抱住。
这是他用血汗做出来的零部件,和主官精心做的放在一起。
这就不再是普通的机械零部件了,这是他和主官的珍贵回忆!这不是死物了,这些几乎可以当作他和主官的小狗,放在纪蓝号上养起来!
执微不知道安德烈的笨蛋脑壳里在琢磨什么。
她返回了纪蓝号,更换了一套礼服,然后跟随着10673号,跨越了星球,抵达了临星,去参加所谓的诺卡斯为她准备的宴会。
隔壁的临星依旧是万物白茫的天地,到处都反射着耀眼刺目的白光。
宴会的举办地点,在一座巍峨的城堡里。
说是城堡,或是庄园,都有些说小了。左右各设了两座塔楼,中央是连绵高耸的建筑,全部的建筑外幕都是纯白色的,屋檐上叠着积雪,一点消融的迹象都没有。
执微的宴会,在右侧的高塔中举办。
她进场的时候,一层大厅和挑高的几层楼梯扶栏边,都站了许多人。没有人不认识执微,人们在看见她的第一时间,就向着她的方向靠了过来。
人们说话的声音,交杂着响了起来。
“您好,执微竞选人,我是诺卡斯的话事人……”
“执微竞选人,我之前从蓬莱收藏了一幅字画,您或许有兴趣鉴赏一下……”
“我年轻的时候去过沙洲,那地方真的可怕极了。一切都要感谢执微竞选人……”
执微笑着点头,聆听着人们的话语,目光亲切地扫过每一个人。
她没有听见任何警报响起的声音。
执微做了一会儿应酬,就带着身后的副官安德烈,和仍跟着她的10673号,沿着楼梯向上,往上走去。一路走,一路说话。
直到她站在塔楼的阳台边,终于享受到了一会儿的安静。
执微抬头,向外望去,正看见城堡门口,有人穿着一身鲜红,正在踏过雪地。
她只是望见的一瞬间,就彻底移不开眼睛。
不为别的,实在是白色和红色的对比太过于鲜明。
尤其执微站在高塔上,本来向着远处眺望,天地都是苍白堆叠的,万里寂寥中没有任何别的颜色,没有城镇建筑,没有树木覆盖的绿色,没有湖泊河流的蓝色。
只有白色,天地间都只有白色。而那人出现的一瞬间,就自然如针刺一般扎进了执微的眼睛里,仿佛从白色中生出来的一抹血迹,是走出来的一道鲜红。
10673号急促地呼吸了一声。他的提气很短,呼气很重。
执微没回头看他,但心里有了猜测,她开口说道:“那是司徒宝花,对吗?”
10673号:“……是的。”
她盯着那道鲜红,在未和司徒宝花见面的时候,便读出了她的几分张扬。
执微走回楼梯边,看着司徒宝花走进城堡。
她进场后,执微看清了她的长相。司徒宝花是很浓艳的美丽,乌发红唇,她动作得体优雅,和人**谈了一圈,而后抬起头,看见了执微。
执微站在楼梯扶栏边,注视着她。司徒宝花缓缓向着她走了过来。
两个人在高塔的阳台上,身侧是外面的白茫雪景,身前是彼此互相打量的眼神。
“我是沉没星海的领主,司徒宝花。我向您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想问……漂亮吗?”她一开口,就是安德烈试出来的禁词。
但没有任何警报声响起,周围和煦的氛围恍若春日。
司徒宝花问的自然不是她的脸,她说的是外面的景色:“白色纯洁,就是要这样一净到底。您应该很喜欢这种对于神明的纯洁。”
执微轻轻开口:“你看起来很了解我。”
“没人不了解您,执微竞选人。”司徒宝花笑着说,“您的每句话,后面都有无数专家对其分析解读,您的性格画像是我们这种投机者必备的资料。”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位置:“我背得非常牢。”
执微注意到,她的动作都幅度很轻很小,她秾丽的漂亮直逼人心,而她的目光更是灵动。
“这是诺卡斯的领域,这也是我的城邦。”她环顾了一圈,突然说,“很遗憾,您在这里无法轻易拿到票权。”
执微一点儿都没有按着司徒宝花的预计去走。
她直接说:“票数对我而言,不是那么重要。你对我来说,更重要。”
这话有些直白,或者说有些过于直白了,完全在司徒宝花的准备之外。
哪怕是司徒宝花,她都愣了一下,盯着执微温和的眉眼:“……嗯?”
执微展示了她的亲切,而后轻轻转移了话题:“我并不明白你的美学,但你足够漂亮。”她极其自然地夸赞她,而后,又问:“你的美学,是以你作为基础的吗?”
明显,不是。
司徒宝花将手撑在墙边,开口说:“您不觉得,那种绝望的,死如死灰的气质非常漂亮吗?”
执微脑海里回忆起那些做工的囚犯。是的,那的确是绝望。
司徒宝花语气中有些得意:“绝望,可以给容貌增加致命的吸引力,平凡的脸也萦绕着光晕。”
她话中有话:“人们可以一直一直这样内耗下去,可以永恒地对自己施压,在过度思考里痛苦而美丽着。”
“我知道您慈悲宽和,但我的领域里没有战争,我在保障每一个生下来的人都活下去。”
执微安静地望着她,将她的每一分表情都看在眼里。
“……万事万物都是我的触角,才可以称之为神明。”她轻轻呢喃着,转头,看向了执微,“这是您对于唯一神的概念吗?所以,您才要竞选唯一神?”
司徒宝花鲜艳的红唇里说出甜蜜的话语:“我说的话,算是懂您吗?”
执微没有说话。
她猜,或许司徒宝花来见她,是为了说些更重要的事情。司徒宝花就像是一个钓饵,此刻正垂在执微的面前。
果然,司徒宝花开口说:“组织兼并,算是懂您吗?”
她说:“只要您和我达成交易,我能给出最大的诚意,就是将诺卡斯归于锈齿轮之中。”
执微故作感兴趣地发问:“我需要付出什么?”
司徒宝花做出了一副思考的样子,她故意表演了一下思考,而后,才说出了之前她分明就是早就计划好的一套说辞。
“沉没星海附近的选区里,平川离得不远。”
她轻柔曼妙地说着话:“平川是资源枯竭区,是很多贵族靠着倒卖资源发家的地方。平川非常厌恶贵族,执微竞选人,您荒星出身的身份,会极其符合平川对您的期待。”
“只要您对平川示好,它立刻会成为您的占领区。”
她优雅地开口:“沉没星海的星域太小了。我想,平川资源枯竭,剩下的最大资源,就是广阔的星域,和里面的人。”
执微听着她的话,那些话语全部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在她的心口来回奔涌着,每一句话都在她的心口重重敲击。
司徒宝花:“平川在星网上的登记里,有二十亿常住人口。”
“只需要您一句话,执微竞选人,您可以收获一个组织、十三张选票、一个铁票仓。而您付出的,仅仅是您即将到手的另一个铁票仓里的人而已。”司徒宝花诱惑着执微,“不是票,不是星网支持率,对您没有任何影响。”
执微:“你会拿这二十亿人做什么?”
司徒宝花笑了一下,她长得漂亮,可笑得黏腻而甜蜜。
一种诡异的感觉爬上了执微的脊背,她几乎在一瞬间里,浑身发冷。
“时间是有限的,执微竞选人。”司徒宝花没有回答,反而说起别的事情,“我喜欢您,是因为您能为我提供的平川离得近、地域广、人口多。但我不是只有平川可以选。”
司徒宝花眉眼里有些倦色:“只要我想,伦伊丽莎的传送装置,立刻就可以开始施工。”
“那是一个贵族选区。”执微立即指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执微:“平川是平民的资源枯竭区,但伦伊丽莎是贵族选区,并且配置极其完备,至今仍是许多财团和贵族的主宅。”
司徒宝花的目光扫过了站在执微身后的安德烈,语气里有些意味深长。
“但总有比一些贵族,更高贵的贵族。”司徒宝花轻轻说。
第114章 沉没星海(四) 救世主病犯了?……
执微站在高塔外缘的阳台上, 她可以抬眼就能看见漫天白光的刺目雪景,也可以平望注视着司徒宝花眼底狂热的神色。
她听见了司徒宝花说的每一句话。
那些对于平川的算计,在隐蔽处的交易, 在这样富丽堂皇的宴会厅里, 在高塔雪景的氛围里像蒸汽一般氤氲而起。
瞧瞧, 看这话说的,比贵族更高贵的贵族,要真的这么算下去,那还有头吗?岂不是就像是套娃一样,一层接着一层,真要是算起来,还真的能一直延续下去,堆砌起来没完没了。
执微靠在阳台边,手肘倚靠在栏杆上。
她没说话, 她情绪稳定, 她性格不急躁, 但安德烈不行。安德烈感知到司徒宝花的目光后,他就有些应激。
安德烈努力平静心情,端着一张精致的脸,湛蓝色的眼睛落在司徒宝花脸上, 他带着骄矜不耐地盯着她。
“你看我, 是在暗示什么吗?”安德烈的声调没什么起伏,语调优雅贵气极了。
司徒宝花侧身拿了一杯酒,指尖搭在杯壁上, 轻轻抬了一下。
“抱歉,安德烈副官。只是伊图尔家族的名号响亮,最顶尖的贵族, 伊图尔当然是其中之一。”
她的声音像是蜂蜜一般甜润黏腻:“我怎么能越过伊图尔去谈论贵族呢?”
安德烈平时在执微面前,可好哄了。稍微安抚一下,他就恨不得甩着尾巴啪嗒啪嗒地绕着执微转圈,只要执微稍微甜言蜜语一句,他就一点儿坏事都记不住,全部只记得执微对他的好。
虽然,执微也不觉得她哪里对他好,但他有滤镜,他觉得执微对他太好了,他可满足了。
平日里那么好哄的安德烈,此刻面对司徒宝花的恭维,居然根本不吃这套,一点儿松动的反应都没有。
他嗤了一声:“那你有麻烦了。我可是家族历史里,第一个进监狱的伊图尔。”
“你当然可以宣扬,我也会没有体面。”安德烈眉眼间冷淡极了,“但我想,我家里人不会放着家族名声不管,总要讨点利息。”
司徒宝花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你放心,安德烈副官。沉没星海选区可以算是我的私人城邦,不会有第二张嘴会开口说话。”
安德烈一点儿没怕,直视回去。
他被贵族熏陶培养起来的气势,在司徒宝花的威势下也勉强不落下风。
执微一直在疯狂地转着脑子,快速思考下,后脑有些钝钝的痛感和快感交织着袭来。她喉咙有些发干。
想想看吧,谁能把伦伊丽莎拿出来做交易。
它是一个贵族选区,向来格调很高,它对着全星际都注视着的执微竞选人,都没有那么狂热。
因为,在它的逻辑观念里,它觉得执微作为竞选人不够正宗。
什么够正宗?那必须是神明后代血缘眷属。
要本就是贵族,后成为竞选人的那种,那才是一路代表着贵族利益和身份呢。在贵族的支持下成为神明,这才地地道道呢!
什么人符合伦伊丽莎的取向?
祁入渊见到安德烈的时候,就和执微说过,她可以靠着安德烈的伊图尔身份,去松动伦伊丽莎的防线。
也就是说,一般的贵族还不行,起码要伊图尔这种等级的才行。
伊图尔没有竞选人,只有副官。但和伊图尔齐名的斯瑅威家里有啊,麦特欧·斯瑅威,名字还很高,很有希望呢!
他是贵族,还是维诺瓦,根正苗“银”,就是维诺瓦的代表色那种银,一点儿都没有偏色,正得很。
会是麦特欧吗?执微想,麦特欧的确是够聪明,也够狠心。
沉没星海的十三张票,足够动人而漂亮,司徒宝花拿出的诱惑,更是近乎迷乱了人类的心智。
对于如麦特欧那样的竞选人来说,在这笔交易里面,没有失去已有铁票仓的支持和票权,那就是什么都没有失去啊!还能得到沉没星海的票数,那基本就是无本的买卖交易啊!
至于司徒宝花要用选区里的选民做什么,关他什么事?
隐蔽中的交易未被窥见,窗户纸没被捅破,那就是什么也没发生,对吧?
司徒宝花秾丽的容貌几乎在发光,她的乌发堆叠在肩膀上,形成波纹样的弧度。
她红唇轻启,说话的时候,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那是极其馥郁的浓烈花香。
司徒宝花说:“我真的很希望和你交易,执微竞选人。”
她着迷地盯着执微,好像执微是一块可口的小甜点。她望着执微的目光里不仅是崇拜,目光深处甚至有些……贪婪。
执微察觉到了。她拧着眉毛,盯着司徒宝花打量了几眼。
什么眼神啊这是?汉尼拔吗?司徒宝花究竟在计划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司徒宝花呢喃着开口,语调近乎飞了起来:“看我们的名字,我们的发色瞳色,我们对于神明的理解……”
她说到这里,停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人懂您、了解您的梦想,那么那个人,一定会是我。”她自怜地抬手,摸了摸她的锁骨。
执微:……?姐姐,我们不是才认识吗?
安德烈用一种“神经病啊”的眼神看着司徒宝花。他强忍着不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和做出咧嘴皱巴的表情。
执微困惑地抬眸:“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司徒宝花抿着笑意:“其实,对于执微竞选人您在沙洲具体做了什么,人们有许多猜测。”她缓缓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披着的外套顺着她的肩膀有些下滑,她拢了上来:“但没人知道具体细节,沙洲的那位,她叫什么,哦,对,地肤,她管理下属的能力和她的嘴巴一样严格。”
“但我想,不论您做了什么,只看结果的话,沙洲许多人摆脱了污染区的威胁,这是大好事。”她说。
“您救了那么多人。”司徒宝花重复道,“我也一样。”
司徒宝花望着高塔下方的漫天雪色:“这里的人会绝望麻木,会呆板美丽,这里没有战争,我在看管着他们每一个人,我在尽我所能地保障每一个生下来的人都活下去,活到最后。”
她之前第一次说过一遍这个话,此刻又重复了一遍。
但凡人类无意识地重复着炫耀什么,就说明这些事情在这个人的心里真的被在乎。
执微琢磨着她的话,目光随着司徒宝花的眼神,看向高塔下方。
突然,执微的身形顿一下。
沉没星海,到处都是皑皑白雪,这是已存在的客观条件。
之前在赫克托的全息影像里,执微没有感知到温度的变化,当时是赫克托没有设置。
但此刻,在真实的现实里,她也没有感知到刺骨的寒冷。
执微陡然发觉,她身上长期运行着防护罩系统,保证她的体温恒定,同时可以抵御低级基础的攻击。
这样的防护罩是全星际都在用的。大到星球外围会用,小到个人身上会用,她用得久了,增添衣物便只是为了得体以便适应社交场合。
人类习惯了什么东西后,就很难意识到那是特权的一部分。
执微抵达沉没星海已经快两个小时了,她才慢半拍地意识到,在这样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她没有感知到冷。
所以……司徒宝花说的,她保障每一个人都活下去的前提,就是在这样的寒冷极端的环境里,她阻隔战争,保有着每一个的生命。
直到此刻,执微才开口:“你说的这些,就是你的理念?”
“外面不适合生活。”司徒宝花理所当然地说道,“沉没星海的环境特殊,到处都是雪,这样的环境根本不适合人类生活,除非做星球级别的改造,但那样太消耗了。”
司徒宝花肩膀内扣了一点,她做出了明显的示弱姿态,不知真假地开口说:“我想要一个选区。这样,沉没星海的人就可以迁移出去,摆脱寒冷的环境。”
“这就是我的理念和目的,执微竞选人。”
执微望着司徒宝花。
执微的心思比起风格强硬的竞选人来说,她偏软一些,大多时候做事也奉行怜悯共情与爱。于是,在司徒宝花示弱的一瞬间,执微真的在想,难道她误会了她,难道司徒宝花是人类宏观主义者,是为了集体的存续而秉行大义的领袖?
……但她才升起这个想法,自己立刻就打消了关于这些的全部念头。
司徒宝花的表情温柔极了。
她捕捉到了执微的思虑,还算满意地开口:“如果您喜欢这个理由,就接受这个,会降低您的心理压力吗?”
执微在司徒宝花真假参半的话语里,怒极反笑地勾了勾唇角。
但永恒的不变的,就是司徒宝花的眼神,她始终目光热烈地凝望着执微:“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和您达成交易。”
“平川星域辽阔,请您多加思量。”她说。
离开了宴会后,执微立即返回了纪蓝号。
她的耐心本来挺足的,但经过这短短两个小时发生的许多事情,哪怕是她的脾气,都有些糟糕起来。
“安德烈,查一下麦特欧现在人在哪里?”执微回到纪蓝号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确认麦特欧的去向。
安德烈只需要在星网上搜索一下,很轻易地就可以查到热门竞选人麦特欧的踪迹。他做完检索后,表情很微妙。
执微一看安德烈的表情,就懂了。
她笃定道:“他在伦伊丽莎。”
安德烈点了点头:“老牌贵族选区,很吃他的那一套。”他不忿地说。
执微将手指搭在后颈的位置,犹豫了一下,还是连通了和麦特欧的通讯。
她和麦特欧之前,哪怕之前定下了暂时休战,但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客套话可以说。
“麦特欧,三公的时候没和你见面。”执微上来就轻轻地开口问道,“我想问一下,你现在在哪里?”
麦特欧连通着和她的通讯,他的那边传来一点轻轻淡淡的交响乐的声音。
在细碎的说话声和浅笑声中,麦特欧回答道:“我们还需要彼此询问吗?执微?”
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总是带着一种贵族的优雅,就是那种半死不活的调调。
“我们的动向,去星网上看最新最热的新闻消息,就能看到。”
麦特欧:“说吧,执微。你联系我有什么事情?”
执微听着他的话,靠在了椅背上,喝了两口水,缓了缓嗓子,才开口:“我想告诉你,你以为的交易,实际上是拍卖。”
她的语气很轻,顺着连通的通讯频道,几乎是在麦特欧的耳边划了过去。
“我想我并不是被允诺可以加价的唯一人选。”执微说。
麦特欧低低地哼笑了一声:“……我就知道。”
“如果你想和我说些什么,执微,别只停留在光脑通讯里。来一次伦伊丽莎见我吧。”他直接和执微这么说。
“我们可以当面谈一下。你觉得呢?”麦特欧问。
执微想,大抵是之前麦特欧去蓬莱没占到优势,于是他需要在他的“地盘”里“接见”执微,这样他就可以找回来他的场子。
很幼稚,但非常直接的示威办法。
执微完全不在意,安德烈倒是气得要死。在执微的命令下,纪蓝号掉头起航,直奔伦伊丽莎选区。
到了麦特欧的地盘,自然是他安排见面的地点。
执微按着麦特欧给出的地址,抵达了一座湖滨庄园。
这座庄园修缮得仿佛是结婚教堂一样,极其华贵,执微走进去之后,全程都是侍应生陪同,到处都是展开的光屏导引和数据流装饰,将科技和守旧派的精美结合得恰到好处。
可惜执微此刻,并没有围绕着伦伊丽莎参观的心情。
她满脑子都是司徒宝花究竟在计划什么,司徒宝花脑子里都是什么,司徒宝花的监狱和司徒宝花的工厂,她满脑子都是司徒宝花。
见了麦特欧,麦特欧的浅金色头发飘扬出弧度,执微下意识想起的都是司徒宝花堆积在肩头的黑发。
她和麦特欧彼此试探了一会儿,麦特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大概知道沉没星海的情况。”他雾蒙蒙的绿色眼睛,盯着执微,说,“你的救世主病,估摸着又犯了吧?”
执微:……呃。
这让她怎么说话?她觉得她这个根本不是什么救世主病,根本不是!
她只是……她只是有一点点过盛的好奇心而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对吧。她才不是什么救世主呢。而且,谁会有救世主病这种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