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选神明by简卷
简卷  发于:2025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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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肤起身后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望着执微的背影,压低声音,问身边的人:“莫桑呢?”
那个在集会的时刻,突然堕落为污染者的十五岁少年,莫桑。
莫桑中了十几枪,很艰难地才活了下来。但即便现在他活了下来,未来也很难活下去。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堕落成了污染者,是货真价实的污染者。哪怕之前他是沙洲的孩子,在沙洲有着朋友,但当他成为污染者的一瞬,他便一无所有。
人们当然想把污染者撵出去。但人们不用撵,只需静静等待,神殿会将他收容到疗养院。
地肤清楚,即便是执微,她收进竞选团队里的也是污染种,不是污染者。
污染种不携带污染,要对抗的是人们的歧视。
可污染者就不同了。污染者经常会陷入精神迷乱状态,在污染的诱惑下做出伤人举动,需要立刻收容看管。
更何况,这里是沙洲,外面是连绵的污染区,谁能接受身边有一位随时会伤人的污染者?
沙洲被收容走的污染者,数不胜数。去了疗养院的人,没有一个回来。
地肤走到被隔离开的伤者区,这里被特意分割开,只有莫桑一个人。
她弯腰,半蹲在一个简易低配的治疗舱边。里面躺着莫桑。
莫桑见地肤来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滚落:“统领……我会被抓去疗养院的,神殿的人看见我了……”
他说着说着,涌出一股绝望,掺着几缕愤恨。
“为什么神殿的人要看见我,神殿为什么要来,除了收容污染者,神殿这么多年都没有来过,神殿不在乎沙洲,神殿为什么要来……”
他喃喃着,来回说着重复的话,精神似乎已经混乱了。
这种时候,按着经验,地肤必须立刻逃离。但她没有离开,她望着莫桑,像是望着曾经的自己。
莫桑向左侧歪了下头,呕出一口鲜血。血液淌过他的脖颈,流进他的衣服。
“我一点勇气都没有了,我不如现在死了干净。”他闭着眼睛。
地肤看他这副样子,嗤笑一声。
她实在是看不惯他这种不争气的样子,她满脑子都是执微在舰艇驾驶舱里探出身体,徒手破开污染,为星舰开道的模样。
地肤冷冷开口:“记住你的命是执微竞选人救的。你的生死,不再是你自己的事情。”
她凑近他的耳畔,轻轻说。
“你当然可以死,莫桑。”地肤语气温柔,“但你更想为她死。不是吗?”
执微此时还不知道地肤在研究什么。
她找了个偏僻地方,坐着缓了一会儿,喝了袋营养剂,才勉强恢复精气神。
没事!她安慰自己,这都是小事,这算什么!
这是沙洲,又不是斯蒂亚德提摩西,四票算什么呢,那是总选才考虑的事情。
要知道,她的星网排名还在五十名开外呢!
不慌,稳得住!这么想想,执微还是觉得,那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执微给地肤发了光脑讯息,就和安德烈先回纪蓝号了。
执微和安德烈两个人都才疯狂驾驶过悬浮艇,于是回去的路上,执微坐在主驾驶位上,没再操作,而是开了自动驾驶。
安德烈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后背向后靠,故意离着执微离开些距离。
他把那收到的石雕盒子抱得很紧,抱着盒子,低着头,好一只垂头丧气还生闷气的小熊。
执微轻咳一声,和他搭话。
“那个基因改良剂我不太懂,安德烈,你是贵族出身,想必对这些东西很在行,或许你愿意和我讲讲?”
安德烈当然愿意。
他立刻就应答执微的问题:“与其说是基因改造,不如说是基因编辑和基因升级。”
“每个人的天赋能力和身体素质都是不同的。比如,长期浸泡在训练场的人类,和从未正规训练过的人类,二者的身体潜能与可以使出来的力量,自然是不同的。”
安德烈表示,这种药剂就是改良这些的。
执微听着听着,感觉一瓶改良剂下去,人类就像是通过科技,变异成超人了。
安德烈:“所以,在基因改良剂刚问世的时候,人类是彻底地经过一次进化的。”
难怪。难怪无论是安德烈还是贪狼,身体素质都极其优秀。哪怕是病弱的鹑火,也一直在用一格电续命。
安德烈明显有些惋惜:“可惜后来原料匮乏灭绝,后面的基因改良剂,都是仿品,劣质得很,没有那么强的效用了。”
“所以,你之前就知道浮玉山?”执微问。
“是的。真正的基因改良剂来自浮玉山,这话我从小就听过许多次。”说到这里,安德烈烦躁地挠挠脑壳。
“但浮玉山消失很久了,慢慢地,人们就会觉得那只是传说,是故事里谣传的浮玉山。”
他呢喃着:“直到刚才之前,我都不知道原来浮玉山就在沙洲。”
执微想想,觉得情况更复杂了。
她眯着眼睛思索着:“安德烈,你查一下,有没有神,是以浮玉山而成神的?”
安德烈在星网上搜寻了一下,说:“你说的是这个吗?”
他把光脑虚拟屏放置在执微面前,执微看见屏幕上赫然几个大字——
【人类基因进化之神,曾任欧文财团执行人,伊曼纽尔·欧文……】
执微瞳孔紧缩。
……基因进化后,就追求长生?可以这么猜测吗?
整个返程的路上,执微一直在思索这些事情。
直到回到纪蓝号后,执微才反应过来,安德烈和她说了那么多话,明显是不生气了喔!
她当着鹑火和贪狼的面,就又去戳安德烈。
执微故意问:“欧文财团,听着很厉害呀。对了,安德烈,你说,财团会给我献金吗?”
安德烈立马扬起下巴,很骄傲地说:“当然。”
“不过,目前还没有大些的财团找来,找来的财团我都看不上,主官,我把它们都拒了。”
嚯!执微心想,干得好!
对对对,要你就是来干这个的!这种活儿还是你应该做的!
贪狼抱着胳膊,戏谑地瞧着安德烈,故意说:“用伊图尔的体量,来衡量财团的大小,那主官一时半会儿都收不到献金了。”
他总结道:“这就是团队里没有财政官的下场。”
安德烈不服气:“好的副官可以兼任财政官和护卫官!”
贪狼点点头,露出困惑的神色:“可你是那种很坏的副官啊。”
执微当然是帮着安德烈说话,她赶紧说:“不坏的。”
安德烈却反常地没有立刻试图殴打贪狼。
他吸吸鼻子,深深望向执微,嗫嚅两下,自己承认了。
安德烈说自己:“很坏。”
是很坏的副官,不是好副官。好副官才不会帮不到主官,才不会只能看着主官从悬浮艇上跳下去,只能咬着牙、抹着眼睛继续完成主官的命令。
他低落一些的样子,在惊人的漂亮里又多加了几分破碎,蓝眼睛悲伤而疲惫,泛起柔软的波纹。
执微在他疑惑的目光里,抬起手,虚虚空握住了拳头。
她做出了一副抓着一把空气扳手的样子,演起戏来,在安德烈的金头发上拧了拧。
然后,执微对着安德烈困惑的眼神说:“修好了。”
她理直气壮地说:“坏了一点点的副官,修好了,现在一点也不坏了。”
安德烈愣了一下,小狗一样长长地嗯了一声。
贪狼很烦安德烈。他不喜欢贵族,也讨厌安德烈的天真。
于是,贪狼气不过,偷偷和鹑火说:“去,等会儿你就去把他的核心系统攻破,把他修废。”
“……他又不是机器人。”鹑火对着哥哥的幼稚显得无语极了。
但还有更幼稚的。
安德烈被执微修好了,他稍微扭捏了一下,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不再是坏副官了,他很满意,他喜欢执微说他是好副官。
执微可以多修修他。
因为……
“我是主官的小机器人。”安德烈凑到执微身边,眼睛亮亮的,黏黏糊糊地说,“专门为你活着的。”
执微高兴地笑着,摸了摸安德烈的金头发。
贪狼抱着胳膊看着,在鹑火的耳边发出了一声干呕。
“……我要吐了。”他说。

执微没有急着离开沙洲。
她本来呢, 来到沙洲的目的就很模糊。是一种近乎摸鱼划水的糊弄态度。
什么?要奔赴选区?那找一个偏远的吧!什么?要积攒选票?那找一个票权占比小的吧!
她是带着这样敷衍的态度,来到沙洲的。
在来沙洲之前,她对沙洲都了解些什么呢?
只知道沙洲种的神奇麦子, 烘烤出的麦饼会随机变换味道;沙洲坐落在星际边缘地带, 是很典型的荒星领域;沙洲有大片连绵的污染区, 人们在这里艰难地求生存活。
那些印象都单薄而肤浅,只停留在文字表面,干巴巴的并没有什么营养,缺乏感情。
直到她走近沙洲,才发现这里和别的地方区别很大,又似乎没什么区别。
这里有席卷天地的风沙,麦色棕色的穿衣风格,有拥挤狭窄的地下城,但也照样有着想好好生活的人类。
这里是沙 洲, 是许多人带着偏见, 没有来过也遑论了解, 但提起来嗤之以鼻的沙洲。
执微得到了沙洲的效忠,被竞选人征服的选区,会在总选阶段为竞选人投出票数。沙洲将献给她四票。
这么一瞧,沙洲便成了她的责任。
她向来有勇气, 也不推诿。就像之前她会主动去想自己淘汰后安德烈的退路, 要给安德烈写推荐信,方便安德烈以后去别的竞选团队就职;去想怎么安排贪狼和鹑火这两位污染种,那就多给他们留下些钱财。
那怎么安排沙洲呢?她输给其余人后, 沙洲也被她输给人家,人家会怎么对待沙洲呢?
执微想,她不能再如之前那样, 只想着随便输给谁,叫自己从选神里解脱出来就行了。
她要输给一个很厉害很优秀的人,让真正厉害的人选上神明。她被淘汰前,确认沙洲会被善待,也不枉她来星际一次,也不枉她救沙洲一回。
执微很努力地琢磨着这些。她也才穿越到这里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一眨眼,不仅有了几位下属,还有了一个选区,她美好的出道当爱豆的愿望,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生活太饱和了,哪怕是以前做项目死命加班的社畜生活,一个月的时间里,信息量也没有这么多……
于是,执微在沙洲又停留了几天。
在第三天的下午,地肤带着面色发白,但明显好转许多,可以行走如常的莫桑,来见了执微。
莫桑才十五岁,个子不高,眼睛乌溜溜的,头发被剃得很短,像是一层青皮胡茬。
他行事有些怯怯,跟着地肤进了纪蓝号,眼神从笔直纤长的睫毛下探出来,在纪蓝号里到处望望。
这是个污染者。
在场的人都打量着他,目光里的含义各不相同。
执微是因为之前只匆匆见了莫桑一面,现在仔细去看看莫桑。
安德烈第一次见像个人类的污染者,他之前生活在贵族领地,就没见过污染者。在星网倒是见过一些,但那些都癫狂而迷乱,根本不像是人类了。
贪狼和鹑火都是污染种,他们的妈妈爸爸是污染者。
他俩的情绪有些复杂,各自拿着武器,行使着护卫官的职责,用枪口对准了莫桑。
因为莫桑看着并不像是在陷入精神混乱的样子,他俩就没有立刻攻击,而是持枪警惕。
安德烈在后面用脚踢贪狼的靴子,他很不满贪狼没有立刻射击。
在他的理解里,他认为忠诚不完全,就是完全不忠诚。这是污染者啊!为了主官的安全,为了大家的安全,看到污染者就要立刻攻击,这是常识啊!
但执微没下令。他这两天格外听执微的话,不怎么自己叫嚣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咬着后槽牙,梗着脖子,脊背僵硬,警惕地到处乱看。
地肤带着莫桑坐到待客厅里,执微坐在对面,机械手臂稳稳地端了几杯饮料过来。
莫桑抿了一小口,眼睛亮了起来。
地肤没喝,她明显看着有些焦虑,对着执微,轻轻地叹着气。
“神殿会收容他,带他去疗养院。”她喃喃说。
安德烈心想,不然呢?!
执微没打断她,她看得出来,地肤没有说完。
地肤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望向执微,目光里是执微在地肤濒死的时候,都未见过的一种脆弱。
“我爸爸就在疗养院。”地肤故作轻松地说。
“在我三岁的时候,他就堕落为污染者,被疗养院收容了。之后,他给我和妈妈寄过信,手写的。”
地肤目光里露出回忆的神采,想起那些被爱过的日子,便叫她神采飞扬。
“第一封信,是我五岁时寄来的。字迹工整,字里行间逻辑清晰,说他很爱我和妈妈,余生都会为我们祈祷。”
“第二封信,是我十二岁时寄来的。很长一封。只是,写着写着字,他的笔触就开始打结勾圈。”地肤眸光暗淡了些,“上一行在说他爱我,下一行就说他错了,他的爱本就卑微渺小,理应全部献给神明,生下我这个孩子,是我们的原罪,他后悔生下了我。”
执微此刻才反应过来,地肤也是污染种。
是啊,沙洲在污染区附近,极易出污染者,自然有更多的污染种。
地肤低头喝了一口饮料,甜味流淌在她的舌尖,她继续说道:“最后一封信,是我二十岁时候收到的。”
“上面没有一个我能认出的文字,勾抹的线团像是简笔画,我大概能看出,画的是他、妈妈和我的全家福。”
地肤低声说着,又苦笑起来:“可他画得很差,黑色的笔触一直在抖,人像周围扯出丝丝缕缕的线头,就像是污染一样。”
“疗养院会吞掉人的生机,在虚无中泯灭,是比死亡还严苛的惩罚。”
地肤说了自己,却不是完全地在说她自己。
她分明也是在说莫桑。
地肤:“他才十五岁,主官,他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他甚至没吃过几顿饱饭,没吃过一块零食。”
“他去了疗养院,也会像我爸爸一样……我……”说到最后,地肤低低地叹着气,语序有些混乱,又沉默下来。
一片寂静里,安德烈又做坏事了。
安德烈从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光明正大地去砸莫桑的脑袋。
莫桑被砸得晕头晕脑的,巧克力掉在他的怀里,他捡起来,低头研究起来。
执微知道疗养院是宇宙中的一座人造牢笼。
宇宙疗养院被建设成一颗人造伪星,一间一间的白色单间囚禁着一个一个的污染者,房间头尾相接,密密麻麻,形成星球样的囚笼。
她只是知道那里可怕,但此时才知道关于那里的危害。
与家人分离,余生见不得面,在虚无中艰难写下信件,对女儿说后悔爱你,后悔生你。
日子一定很苦很难挨吧,父亲。
执微去看莫桑,她看见莫桑正低着头,摆弄着那块巧克力。
他没吃过,不会撕包装,偷偷用牙咬了起来,把包装的边角咬得皱皱巴巴的。
莫桑年纪小,显得更可怜。连安德烈都捂着眼睛,不肯再看,不知道是觉得他丢人,还是不肯面对自己流露出的一丝同情。
可污染者,是真的会伤人。人类陷入精神混乱后,和精神稳定值掉空的狂暴版丧尸有什么区别?典型属于星际时代的常见危险物种。
污染者格外容易陷入意识混乱,谁身边活着个不定期狂暴的丧尸能安心过日子啊?
执微收回望向莫桑的不忍的目光。
她问地肤:“所以,地肤,你想让我在神殿那里说情,把他救下来?”
“你看到我和赫克托的关系还不错,于是来找我,对吗?”她猜测着地肤到来的原因。
执微本来以为地肤来找她就是为了保下莫桑,但没承想,她的猜测才刚说出口,地肤就惊恐地抬头。
地肤立刻否定:“当然不。包庇污染者是逆神的大罪,我不会害您。”
她舔了舔干涩的下唇。
“我的意思是,污染者可以是一柄刺入敌人的刀剑。”
她艰难开口:“请利用他,使用他,让他为你您而死吧,主官,别叫他疯在疗养院里。”
“沙洲已经被收容了许多污染者了——至少请莫桑,为您而死。”
执微的眼神彻底变了。
惊恐、震撼和诧异笼罩了她的脑海,待惊讶的情绪过去,执微心头涌起带着悲凉的愤怒。
“我不会叫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为我而死!”她气愤地站了起来,“他十五岁,你叫他去死?我十五岁的时候……”
她十五岁的时候天天早起十分钟,去学校门口吃炒年糕火鸡面钵钵鸡,她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会主动搞东西吃。
现在,却要看着一个十五岁没吃过一口零嘴的孩子去死?!
执微深深望着地肤,她多希望她能看出这一切都是地肤的心思,是地肤在以退为进,试图逼她救下莫桑。
但没有,地肤是来真的。
执微只觉得心口坠着石头,沉甸甸地向下压着。
莫桑终于把巧克力撕开了,他毫不介意众人讨论他的生死,他吃着巧克力,眼睛弯弯的。
一片死寂里,只有莫桑吃完了巧克力,舔巧克力包装袋的声音。
“我也试着和巧克力神祈祷过,但祂没回应过我。我一直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低落地开口。
安德烈干巴巴地道:“因为你没供奉现金。”
说完,他紧紧地闭上嘴巴,做出一副不和低劣的污染者沟通的样子。
莫桑:“喔喔,这样。”
“但有钱我就自己买了,还祈祷做什么?”他轻轻吐槽着说。
执微温和地笑起来:“你说得对。”
“我最近才明白这个道理。”莫桑挠挠头,“在您来之后。”
执微将他的动作都收入眼中。他十五岁,对世界的认知都不健全,思维随时在变化,一天比一天成熟,一日一日地成长。
如果他也是个十五岁,赶着早起,去学校门口吃炒年糕火鸡面的少年,他本可以慢慢长大,开始度过他很长很好的一生。
那他和执微的区别,无非是执微买炒年糕时候递出十元,等着找钱,而他递出正好的五元,这样的区别。
而不是像此刻,执微吃过炒年糕,同样的年纪,莫桑无所谓地盼着死亡的区别。
执微突然开口:“我不会叫他为我而死。”
“这不对,也不公平。”她说。
执微抱着胳膊,盯着地肤:“听着,地肤,你当时也见到了,神殿的行动队对着他打了很多枪。换别人,未必能活下来。”
“告诉我,现在立刻告诉我,你可以控制沙洲的嘴,在神殿来要人的时候,说一样的话。”
之前预言神那件事的时候,执微对着地肤,提出了同样的要求。那时候的地肤,说她做不到。
而现在,地肤愣了一下,坚定地望着执微:“是的,我可以。”
执微在安德烈瞪大的眼睛,和贪狼鹑火复杂的目光里,拿出了之前她从祁入渊那里薅来的银色面具。
这面具后来被鹑火改造过,用了液态材料做加固,更加隐形、稳定,可以长久使用,并且可以躲避一般情况下的人脸筛查。
她递给莫桑,叫鹑火去教他怎么使用。
“永远不要摘下来。”执微恹恹地说。
做完这些,她疲惫地回了主卧休息,只觉得脑子里的东西特别乱,她一时半会儿捋不清楚。
执微睡了一觉,醒来后在房间里看星网,到了次日的傍晚,她才出了房间。
执微走出房间,在餐厅里见到了鹑火。
据她所说,执微离开后没多久,地肤就带着莫桑离开了。
安德烈收到执微醒来的消息后,急忙跑到餐厅,焦急得像是猴子马上要进化成社畜代替人类上班一样。
他急切地说:“污染种本就,哎!现在还是污染者,我真,嗨!这,我,你,哎!”
说了半天,一句有用的没说出来,光顾着叹气了。
执微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吃了两口厨房机器人端上来的煎肉排。
她神情有些疲惫:“我现在也没想好,总之,不许你叹气。”
而这时候,贪狼则从甲板上,向舱内发来消息。
“捕捉到靠近的讯号,识别中,是地肤和莫桑。”
安德烈一听,脾气更不好了:“没完了!怎么又来了!”
执微站起身,饭也不吃了,她在星舰内部待得有些闷了,也想出去转一转。
“安德烈和我去吧。”执微说,“我们去看看地肤来做什么。”
上次见面,执微记得莫桑的模样,他年纪是少年,但平时吃用一般,营养也不怎么跟得上,还是小孩子的长相。
可再次见面的时候,莫桑戴着面具,虚构出来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形象,倒是显得很滑稽。
安德烈不客气地笑了一下,目光打量着他。安德烈很不喜欢污染者污染种,在他眼里,都是在给执微添麻烦,都是影响了执微伟大的道路。
先说话的,是地肤。
地肤的嗓子有些哑:“或许,主官,您还记得,您在我们乘坐的那艘舰艇的副驾驶位置,看到的动物血。”
执微当然记得。
“你说,那是稀有的动物,血液有永久附着的效果,是,我记得。”
执微很疑惑地肤突然提起这个。她以为那东西只是她和地肤一起逃离污染的路上,一段找话题的闲谈。
地肤:“是很稀有,但,我们带那艘舰艇回来的时候,它副驾驶的位置洒了许多。我们本着不浪费,就收集了起来……”
莫桑打断了地肤的话。
“我用了。”他干脆利落地说。
话音一落,莫桑就取下了他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他此时此刻的脸。
安德烈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执微近乎崩溃地望着他。
他脸上带着新鲜的疤痕和伤口,没有疤痕的地方,大面积染着红色的纹面,乱七八糟的图形被拼接在他的脸上,谁也看不出他本来的样子。
“这样更安全。”在此刻悲凉的关头里,莫桑咧开嘴角,带着少年气地笑了起来。
他说:“我们荒星人,没有身份注册基因登记,只要毁了脸,神殿的人站在我面前,调取记忆对比,都没办法说我是我。”
执微的指尖都在发抖。
莫桑是有些骄傲地说话的。他满意于自己的勇敢,也认为这样是保全了执微,只要是为了执微的安全,那他就认为是值得的。
可他依旧会为了他污染者的身份而自卑。
“但我还是会伤人,我会堕落成污染者,就是因为我不虔诚,不忠诚。”他的眼睛还是乌溜溜的,带着破碎的光芒,“……我就是这么不忠的人吗?”
莫桑急切地渴望认同:“我发誓忠于您,我真的不会背叛的……”
执微:“不会的。”
她说:“你身边没有人,也不再接触污染,就会很安全。”
这句话,叫人摸不着头脑。前者可以办到,后者怎么保证?
地肤都没听明白,莫桑就更不明白了。
他年纪不大,也活泼,自己的脸毁了,但还是喜欢别人的美貌。尤其,他才做污染者,不知道污染者多么可恶讨嫌,还当自己是正常人。
莫桑仰头望着安德烈,偷偷问安德烈:“你长得真漂亮,哥哥,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人。”
他也没有坏心思,他只是不确定有人真的可以长成这样子。
这是什么漂亮长相,人能长成这样的?
莫桑试图验证,他问:“我能摸摸你的脸吗?哥哥?”
安德烈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半步,他本能性地要拧起眉毛。
可看着莫桑低下头去,安德烈喉结滚了滚,扯下了他心口处的一枚胸针。
“送你。”安德烈明显有些不自在,扯出个僵硬的微笑,干巴巴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莫桑。”
莫桑握着胸针,低头研究着,嘀嘀咕咕:“我更喜欢巧克力……但谢谢你,哥哥。”
他昂着怪异的脸,对着安德烈,露出个丑陋的微笑。
安德烈没有避开目光。
另一边,和地肤嘱咐了两句的执微,又望了一会儿天空,像是在发呆。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执微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说话的声音温柔得像是一声喟叹:“时间不早了,去好好睡一觉吧,地肤。还有,莫桑。明天是崭新的一天,明天会按时到来。”
送走了二人之后,执微没有返回纪蓝号,而是和安德烈一起坐在一旁的山坡边,垂眸思索着什么。
执微:“我这几天总在想,我还能为沙洲做些什么。”
安德烈不服气地纠正她:“你已经为沙洲做了很多了。”
执微望着安德烈,轻轻说:“我离开一下,你在这里等着我。”
安德烈心想,你做梦!你还想丢下我!
“那你就打晕我!你把我打成傻子!”他硬生生地把他蓬松着金发的脑壳,往执微手里塞,“你不可以不理我的!你不可以丢下我的!你忘了吗,我专门为你活着呢!”
执微抿出笑意,无奈地屈服了:“好吧,好吧。”
这天晚上,安德烈开着悬浮艇,累得他眼神都有些呆滞了。
这天晚上,执微那一直硌在她腰间的小瓶子里,又多了一颗弹丸大的小球。
是一颗黑球,装进去的瞬间,就和芝麻粒融合在了一起。
清晨,地肤还在睡觉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叫声和哭声。
她立刻惊醒,急忙蹿了出去。
而后,她和所有沙洲人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下意识地扶住了身边的东西或者是人,想站稳,可根本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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