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微深吸口气:“当然可以。”
“我们将冲破污染,回到舰群里。”执微拧着操纵杆,抬起舰艇的头颅,如利剑鹰隼一般直直破开云霄。
执微心思细,毕竟地肤受了伤,才从晕厥里醒来。她怕地肤晕过去。
感觉她真的很虚弱,在执微的驾驶舱身后喘气,喘得像是牛在喝水一样。
于是执微一边操作着舰艇起飞,一边坚持和地肤搭话,叫她可以一直思考,一直说话,这样利于她保持清醒。
“地肤,我问你一下,沙洲有没有什么有名的山?”执微问,“比如什么最高山,或者雪山?”
她左手控制着面板,右手晃动摇杆。
舰艇在空中兜了一个流畅的边缘,沿着污染覆盖的天幕前进。
地肤想了想,回答道:“算是有名的,倒是有一座山。那是沙洲主星上的一座山,叫浮玉。”
“但沙洲人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久到几百年,一千多年?那是沙洲一颗主星的山,污染区最开始就是在主星出现的。后来污染区吞没了星球,人们忙着逃命,也不再看山不山的了。”
“浮玉山有什么特别的吗?”执微问。
地肤说:“有一种矿产,只有浮玉山那里有,适合用来制作一种药剂。但从被发现开始,很快就被挖空了。”
执微看她情绪又低落下去,就还和地肤搭话,不叫她安静下来有机会睡着。
“那这艘舰你花了多少钱啊?”执微问。
地肤说:“这些舰艇,基本都是沙洲在其它选区的废品区收来的,有的是甚至拿零件攒出来的。”
“这一艘,我记得是在奥维隆星盗区得到的。那里星盗抢地盘,总打仗,所以受损淘汰下来的星舰很多。”
地肤说起星盗区,像是说起白捡宝贝的废品厂,淘一淘就能有好东西。
“来路多半不正,但无所谓,沙洲用这些舰是用来逃命的,不挑。”
执微听到这里,环顾了一下驾驶舱。发现副驾驶位置的内侧,全是喷溅状的血迹。
……这来路也太不正了。
地肤看见了执微的眼神,就说:“哦,那里,那里擦不掉。不是人血,是一种稀有的动物,血液有永久附着的效果。”
执微扯了扯嘴角:“好极了,以后就用这玩意儿给人刺青,我一按文身,安德烈就嗖嗖出现,问我要不要吃麦饼。”
可惜,地肤没懂她的玩笑。她自己说完,也沉默了下,脑海闪着安德烈沾着眼泪的艳金色睫毛,和湿漉漉的湛蓝眼睛。
执微嘴上说话,也不耽误手头的动作,飞得又快又稳。
地肤则摸着舰艇的内壁,继续说这艘舰艇:“至于这艘,是奥维隆星盗区的一个领队,布莱恩,他卖给我的。”
她对他的评价还不错:“他算是个讲义气的人,没有额外加价,也没有趁火打劫。”
“于是我不仅带走了这艘小艇,还抢了他一箱子弹。”地肤冷漠道。
执微听着听着,感觉不对劲了。
“等等,开始不对劲了……”
怎么他没有趁火打劫,还是个不错的讲义气的人,于是你对着他开始搞抢劫了?
执微的语气飘忽着,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结果地肤低低地笑了起来,细细的笑声从驾驶舱后传来。
她很稀奇地望着执微的后脑勺,盯着执微的背影,眨巴眨巴眼睛。
“奥维隆的规则就是那样,强者可以通吃。”地肤叹口气,“我抢布莱恩的东西,我对不起他,可当时要是不抢他一箱子弹,在从奥维隆星盗区出来的关卡里,我们没有武器,就会全军覆没。”
地肤轻声说:“我可不是什么善人。因为您是竞选人,您看着是个好人,我才装几分可怜,讨您的支持。大部分时候,我都是无赖的做法。”
执微点点头:“懂了。”
她字正腔圆地说:“你不是轻易做沙洲统领的,你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地肤无语地沉默了一会儿,这才低声问:“这样不好,对吧?”
她一直知道,只是不承认罢了。用弱肉强食才证明自己的正确,如今在执微面前承认,是一种宛如剖心般的,祈求神明宽恕。
“当然不好。”执微想都没想,立刻说,“在那个叫布,布莱恩的人看来,你野蛮又贪心。可在沙洲的立场上,你保护了那次冒险,带着他们平安回到沙洲。”
她很不内耗,有些护短,帮着地肤说话:“你是保护者,承担了许多责任和罪恶,对吧?”
地肤知道,执微没做过那些。但执微居然试图去理解她,理解沙洲。
她缩在驾驶舱后面,手指拧在一起,低头抠抠自己的手。
在地肤眼里,执微是一个很容易共情的人。好像什么都可以体谅,她未必赞同,也不是真的理解,但她愿意站在你的角度,为你想想。
只是那换位思考的一瞬间,地肤就觉得,她强过千万神明。
舰艇升空到了一定高度,执微沿途飞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一处污染稀薄的地方。
执微立刻严肃起来:“做好准备。”
她目光专注地盯着这处撞击点,对着舰艇发出全速冲击的指令。
在她加速的一瞬间,舰艇的尾部引擎里因为濒临负荷的极点,甚至掠过火花。
执微之前做领航舰的时候,是沿着污染的扩展范围去领航。那个需要的是眼疾手快,要跑到污染前面去,越前面越好,给身后的舰群充分的空间。
现在执微做驾驶员,就不是跑得快就足够的了。
她现在,不是要跑赢污染,而是穿过污染。
地肤盯着舷窗外的景象,她没什么可为执微做的,她从怀里的内袋里,用右手掏出了一把匕首。
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自己的左侧上臂。
鲜血涌出的时候,地肤的大脑因为痛楚而格外清醒。
这样,她就不会意识松散,那样轻易地就陷入精神混乱。在污染侵染她的时候,她将握紧匕首,用鲜血保持住理智。
她将不拖执微后腿地坐在舰艇中,等着执微带她回家。
执微不知道地肤正在扎自己,更不知道地肤犹豫了一下,觉得扎腿影响跑路,扎胸腔内脏太多,扎屁股恢复期没法坐着躺着,于是权衡之下,选择了扎胳膊。
她忙着驾驶,冲破星球地表最后的引力束缚。
在即将穿过污染的时候,执微封闭了驾驶舱和后方舱室的连接,并降下了主驾驶位的舷窗。
地肤没想到执微这样的操作。她惊恐地爬了起来,半跪在驾驶舱外,只来得及敲击了两下舱门,就被舰艇摇晃的幅度击倒,脱力地倒向一边。
执微听见动静,却没回头。她通过光脑连接了地肤的信息讯号,于 是执微的声音响在地肤耳边。
地肤听见,她的清澈嗓音,仿佛冷潭溪流,花瓣萃落的水滴珠花。
她听见执微说:“别怕,我们会出去。”
执微将手伸出舷窗,直接触碰到了污染区的污染。
地肤看见她半个身子都几乎探了出去,在奔涌而来的污染面前,执微的身形没有丝毫的摇晃。
她坚定而强大,手臂高举,指尖穿过黑色浓稠绵密的污染。那姿势和意气都如重锤击中地肤的心脏,在碾压她的神经前,地肤听见她心底的声音。
执微在做什么?那声音问。
执微在请笼罩天地的异常,为她让路。
那声音回答。
这几乎可称之为壮美的场面,牢牢地刻在了地肤的脑海里。她未来有可能生出的质疑之心和反叛之意,在此刻通通消散在浊黑的云端。
跟随她。地肤心中的声音尖叫道,跟随她,做她雕像的青石底角。
执微忙得不可开交。
觉得她一点都不帅气,也不酷。
她狼狈极了,挥着手,抻着身子驱赶污染。像急着上班的人类,轰开出门必经过的院子里,睡得满地乱七八糟的小狗。
你滚!你也滚!这边的滚!那边的也滚!
地肤趴在舷窗前,看两眼外面,又看回驾驶舱里忙活着的执微。
“虽然我没有说这句话的立场,但是……”她呢喃了一声,“你,和你的做法,连着你这个人,都很神奇。”
当然神奇,神奇极了!
执微半个身子都从舷窗里探出来,她挥开逼近她的污染,击退污染的靠近,硬生生在舰艇航线的方向中,造出了一条生路。
舰艇越高,污染越浓,空气越稀薄,凛冽的风如刀子一般割磨着执微的手臂。
执微破开通路后,立刻关闭舷窗,启动舰艇的呼吸系统,碾过大气层和星球交界处的污染,升入宇宙。
她高兴极了,总算是出来了!
“走吧,我们去和你庇护过的人类,在沙洲的陆地上重逢。”
地肤可不接受这个夸赞:“分明是您庇护的人。”
领航的是执微,救了她的也是执微。
执微干脆利落地说:“我可不这么想,我只做了一点事情,你才是统领嘛。”
她说这句话,像蹦豆子,一点都不含糊,清脆又掷地有声。没客气,也没犹豫,怎么想就怎么说的。
地肤垂下眼眸,半晌,轻轻摇摇头,抿出笑意。
鹑火为执微驾驶的舰艇,规划出了行驶路线。
执微通过操作面板的实时图像,发现安德烈驾驶着悬浮艇,带领着舰群,仍在盘旋。
这次污染,吞没了沙洲剩余地方的大部分领域,人们不得不赶在污染侵蚀掉更多地域之前,驾驶舰群与污染周旋。
“这是要去哪儿?”执微沿着航线追逐着舰群,问道。
地肤看向面板:“就这样漂泊着,来回盘旋,短时间内无法落地。要避免污染的突然扩张。”
执微回忆了一下山神身体里钻出来,又融入污染区的那团污染。
更重要的是,山神陨灭后,停滞在地肤周围,不再向前的污染区。
执微若有所思道:“……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污染大概是不会再扩张了。”
地肤听见这话后一愣。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执微的背影,没有看清她的神色。
“什么?”地肤几乎要怀疑自己是耳鸣了。
执微盯着实时地图,指向一颗位于西北角落的星球,那里是沙洲的边缘地带,简直是宇宙内有人类活动的最边角。
污染在地图上,离着这颗星球,大概有一个指节宽的距离。
“它还没有被吞没。”执微说。
地肤望着那颗小星球:“那是一颗卫星,上面有几块仍可耕种的土地,上周我还带人去收割了新一批的麦子。”
地肤喃喃着:“我是不是应该感谢神明的仁慈,侵蚀吞没掉了沙洲,但留下了一颗星球。”
是的,这就是沙洲最后的一颗星球了。
它是很小的一颗卫星,上面有几块黑土地,长着麦子和稻田。
执微改变了航向,驶向它。也通知鹑火连通舰群的导航系统,所有人向着这颗星球进发。
打开舰艇的跃迁引擎,执微又行驶了一阵子,抵达到了肉眼可以看见它的距离。
离得近了些后,执微看见它在深黑的宇宙里,闪着玫瑰色的光晕。
“它是一颗玫瑰星球。”执微惊喜地说。
地肤有些恍然:“玫瑰是什么?”
“是一种表达爱意的花。”执微轻轻说,“人们会互赠玫瑰表达爱意。”
执微今天也是够累的。在即将登陆,脚踩上安全的陆地前,可以看见深邃宇宙中的一株玫瑰,她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她兴致勃勃地和地肤说,“你瞧,它是玫瑰色的。我想,它一定如玫瑰一样爱你,爱你们,爱沙洲。”
“于是它生在这里,未被污染,闪着玫瑰色的光晕,有陆地和土壤,生机勃勃。”
执微思考了下,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生命自有出路!”
地肤望着那颗逐渐清晰的星球。
她见过它许多次,也来过这里许多次,从未有哪一个瞬间如此刻这样震颤。
地肤心里涌起惊涛骇浪,她的手臂还沁着血,呼吸仍沉重吃力,但她陡然生出无限的勇气。
沙洲的星球还没全部陷落,沙洲人还没全部死干净。
所以,沙洲不会灭亡。
“……主官。”她深深地呼唤了一声。
执微僵住了。
“诶?!可不能瞎叫啊!!”她脊背发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这个反应,好像刚刚的那一声“主官”,是执微产生的幻觉一样。
执微抽空回头瞥她一眼, 发现地肤安静地坐在驾驶舱后面的矮椅上, 靠在舱门外面, 目光越过舷窗,眺望着那颗玫瑰星球。
它闪着玫瑰的色泽,这是沙洲最后的余晖。
执微收到了鹑火发过来的登陆落地点,地肤则没有通知所有人都登陆这颗星球。暂时只允许伤者进行登陆,在安稳的陆地上接受治疗。
至于身体素质尚可的人类,仍停留在舰艇上待命。
于是,舰群围绕着玫瑰色的星球停泊,像是它的星环。
执微操作着舰艇,驶向星球停泊点。抵达后, 她打开舱门, 从主驾驶位跳下舰艇。
她下了舰艇, 回身去接地肤,这才发现地肤整个左侧上臂都蔓延着血迹。
她不清楚这是地肤自己扎的,以为是什么时候受的伤,还懊恼自己登舰前没发现, 急忙去叫治疗师。
执微张望了一下, 发现这处停泊点里的伤员,已经在按部就班地接受治疗了。
治疗师从她手中将地肤接过去,做检测和治疗。
沙洲有治疗师在看诊, 执微的竞选团队里没有治疗师。但,有从家里揣了许多药剂,出来闯荡江湖的副官。
执微远远地就听见了安德烈不耐烦的声音。
“不, 你不能喝这个药剂,这是外敷的。”
“要我一个一个解释吗?我的嘴巴不能做别的事情了,被剥夺吃饭资格,只用来说话吗?”
“不,我不是治疗师!你可恶,你也可恶,都别问我!!”
执微向那个方向看过去,发现那个坐在一个木箱子上,暴躁地翻着自己口袋的人,有一头灿金色闪耀的头发。
那正是安德烈。
执微在此时,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像是故事迎来美好节点,或者戏剧拉上红丝绒的帷幕,她只感觉压在心头一直往下坠着的石头碎成齑粉,消失不见。
她目光带笑,向着安德烈快步走过去。
安德烈屁股坐在木箱子上,他硌着他娇嫩的贵族屁股,发着贵族脾气。他在执微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执微了。
他很熟悉执微,看背影就很认出执微的。
换作别人,正脸露在他面前,再和他说上半小时的话,他都未必能认出来这人是谁,更叫不出别人的名字。
可执微不一样,执微虚晃出身影,安德烈就认出了,那是他的主官,那是执微。
但他故意装作没看见执微的样子,只顾着低头翻自己的口袋,像是突然觉得手头的东西特别特别重要了。
会跳下悬浮艇,冲进污染区救人的执微,在安德烈心里,又强大、充满魅力,可又叫人担心。
安德烈才不会那样轻易地就原谅执微!
他都不正眼看执微,更不会在执微一出现的瞬间,就向她跑过去。狗才那么做,被踹了一脚还对人好,以为人是在和狗玩。
他可是记仇的。
她就那样决绝地跳下去,这么看来,地肤在她心里,比他安德烈重要多了嘛。
地肤算什么顾问?谁家顾问做成地肤这么嚣张的样子,还要主官亲自去救?
哦,想起来了。“顾问”不过是执微准备好的应对神殿的理由,但神殿又没抽查,所以地肤还不是顾问呢。
安德烈坚毅的表情松动了些。
这样好像还可以,他像是自洽了。安德烈也知道,重要的不是地肤,重要的是执微,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有些想和好,不想闹别扭了。又没有台阶可以下,偷偷斜着眼睛,上下打量执微,生怕她受了伤。
执微还没和安德烈说上一句话,人群里又传来惊呼声。
人们一直用各种手段检测着污染区的扩张,污染区一直在生长。只是有的时候边缘仅是在缓慢蠕动,这就是人类的安全期,有的时候则飞速扩张,人们不得不离开流亡逃离。
执微估计在那位山神消逝后,污染区会停止扩张。
但她没有想到,根据实时模拟星图来看,污染区不仅是不再扩张,甚至可以发现污染区的边缘呈现萎缩的态势,那分明是在缩小。
执微心中惊讶。难道山神的死亡,就这么立竿见影,连污染区都在缩小?
人们窃窃私语了一阵,惶恐不安地,确认了彼此的眼神。他们在互相望过来的目光里,坚定了共同的想法。
于是,在执微还在琢磨的时候,人群里突然响起嘹亮的声音。
一波接着一波,一声接着一声,不肯停歇。
“是神明竞选人的力量!是执微竞选人!她挽救了沙洲,我们真的在沙洲的陆地上重逢!”
“您为沙洲做到这种地步,救世之神,名不虚传!您的虔诚抵过了沙洲的不忠!”
“沙洲不会亡了!沙洲还有未来!污染区在缩小,各位,我们的孩子将回到我们曾站过的土地上!”
执微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地肤,地肤呢?地肤快来管一管!”
管好你的人啊!这都在说什么呢?!
说的都是她不爱听的!
而刚刚用完凝血剂,才治愈好伤口,走出人群的地肤,则缓缓迈步,步步稳健地走到了执微面前。
她捧着一个精致的石雕盒子,走到执微面前的时候,执微被她严肃端庄的表情惊到了。
“你做什么?”执微低声问她。
地肤深深地看了执微一眼。
那是一个很复杂微妙的神情,常见于狼群。
地肤明白,就是现在,这是执微给予她的机会。她自认为读懂了执微的暗示,于是她以沙洲统领的身份,站在这里。
“我知道,我们无法报答您所给予我们的亿万分之一。”地肤诚恳开口,四周寂静得只有她坚定的话语落地之声,“如果我们只认为您是为票权而来的,那才显得沙洲卑劣。”
“可如果您得不到沙洲的票,那将是沙洲与神殿的痛苦与遗憾。”
“您征服了沙洲,沙洲将在总选中,为您献上四票。”
执微却想到了斯蒂亚德提摩西的32张票。
果然,正如祁入渊所说,选区和选区之间的票权差别非常大。斯蒂亚德提摩西可以拿到32张票,而沙洲只有4票。
安德烈也觉得4票很少,但他在意的,是一个选区的拜服。
本来他缩在一边,别别扭扭地没和执微说话,此时一听见地肤的话,腾地一下子蹦到执微面前身后。
“铁票仓!”他喃喃道。
从此沙洲不再是无主选区,而是执微的占领区、统治区。
他嘀嘀咕咕地为执微做注解:“被征服的小选区,即便最后它支持的竞选人没有进入总选,也会按照竞选人的想法去投票。”
“就相当于是竞选人在本次选神当中累积下来的竞选资本,利于组织发展,或个人下次选神。”
执微惊恐地问:“还有下次?”她被吓得脱口而出。
安德烈理解错了,但不妨碍他立刻纠正自己的口误:“没有下次,主官。”
他的表情写着“您在本届就将竞选神明成功”。
执微觑着他的神情:“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她默默盯着捧着盒子的地肤:“我更不是想要这个……”
地肤懂了。
于是,她双手捧着盒子,将盒子举过头顶,扑通一下半跪在了地上。
众人立刻随着地肤,向执微跪下。统领是半跪,下属自然要结结实实地跪下。
执微开始大叫:“停,停!”她浑身不自在。
她盯着地肤的表情,恍惚间,她看见地肤捧着的不是个石头盒子,而是一袭黄袍。
黄袍加身,逼上梁山,好家伙,连起来了!
地肤又懂了。
她露出微笑,将盒子举到执微面前:“我知道,您要的不是这个。您要的,不是这些,更不仅是这些。”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她说。
执微:“……”
你确定你知道?你确定你们知道?你确定你们都知道她想退选?!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嘛!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步的?她最开始是怎么想的来着?
地肤抬眸望了安德烈一眼。安德烈盯着她看看,猛地反应过来了。
他立刻上前,做副官要做的事,替执微打开了地肤捧着的石雕盒子。
里面是一个精美的黄铜小瓶子,里面装着的液体,发出眩目的水红色光晕。
地肤将从自己妈妈那里得到的讯息,向着执微全盘托出:“沙洲,不是一开始就是污染区。”
“沙洲传承下来的东西不多,一个是麦粒献主的风俗,另一个,就是它。”
地肤捧出的,是沙洲传承千年的至宝:“这是浮玉山资源枯竭之前,制成的最后一瓶基因改良剂。”
执微不识货,但安德烈的眼睛瞪得像是他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如今市面上的基因改良剂,都不过是人工调和合成,温和而无效。昂贵到天际的改良剂,也只能起到一点点作用。”
地肤抿出几分嘲笑,郑重地将手臂伸展,叫执微可以看清楚药剂。
“而浮玉山资源所造的药剂,影响着当时人类的进化,这才是真正的,基因改良剂。这是沙洲的忠诚,只盼能帮到主官一点。”
她低着头,双手高举:“请您收下浮玉山最后的啼鸣。”
地肤提高音量,支撑地面的另一条腿也跪落在地。她膝行几步,凑近执微,抬头热烈地望着她。
“沙洲,将助力主官,竞选神明。”地肤说。
地肤再次垂下头颅,高喊着执微的竞选纲领:“恭请世间再诞唯一神!”
她身后,沙洲的选民,随着她的声音,喊叫着同样的话语。
“恭请世间再诞唯一神——!”
第49章 沙洲(二十一) 黏黏糊糊牛皮糖……
执微在这一瞬间, 感知到的不是势不可挡、无所不可为的王霸之气。
她尴尬得快要晕过去了。
她呼吸都暂停了,身子往后歪了一下,腿发软, 恨不得坐在原地嗷嗷大哭。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情况?这是什么剧情发展?!
安德烈, 好一个天生做狗腿的人才。他以为执微这微微的后撤步, 是在暗示他,在假装推辞,需要一个完美的契机收下沙洲这块干巴巴麦饼。
的确,安德烈不满足于沙洲的干瘪和弱小,却很满意沙洲给执微的排面。
统领服从、公开献宝、高呼纲领,字字句句,种种行为,都戳到安德烈的爽点上了!
安德烈爽得头皮发麻!
他要真是一只小狗的话,他的脑壳可以高高昂起, 仰到脑壳往后翻, 整只小狗都骄傲得栽跟头过去。
主官的荣耀, 是副官的体面!
安德烈之前旁观过许多竞选人的排场,就没见过如执微这般荣耀的!
他自认为懂了执微的暗示,也不顾着什么闹别扭不闹别扭的事情了。
安德烈两步上前,托住执微的手肘, 扶住身子往后歪了一下的执微。
安德烈抬头, 对着地肤疾言令色:“地肤,你这是在用沙洲和沙洲的人命胁迫主官!”
地肤立刻和安德烈搭戏,将手中的盒子捧得更高:“因为这招只有在主官这里有用!已诞生的神明、财团, 和数不尽的竞选人,有谁注意过沙洲?没有!”
她高声道:“只有主官看见了沙洲!如果面对这样的主官,沙洲还不拜服, 岂不是太过没有良心?!”
字字掷地有声。
执微瞥了安德烈一眼,她正要说什么,安德烈却觉得他和执微对上了目光,这就是接到主官的暗示了!
于是,他一脸高深地上前半步,接过地肤手中的石雕盒子。他啪地一下子把盖子合上,遮住了里面黄铜材质的小瓶子。
执微眼睁睁看着安德烈手快地已经把人家东西都收下了。
谁让你收的?看你一眼你就要收人礼物,看你两眼你岂非就敢收受贿赂?
管一下!必须管一下!
执微表情严肃,叫他的名字:“安德烈。”
她暗示他把东西塞回去。
平时没有暗示的时候,安德烈总能读出暗示,现在执微真的给安德烈暗示了,他又笨笨地读不懂暗示了。
他单手抱着盒子,另一只手把地肤给扶起来了。
安德烈神情里带着贵族的骄矜,他如春风般和煦,道:“欢迎地肤顾问加入我们。”
执微:……谁问你这个了?谁提起这个了?怎么就突然开始说这个了?
但沙洲的选民已经开始欢呼了!
安德烈瞧不起顾问的职位,觉得是水货岗位,但对于正常人来说,一个顾问的位置,就意味着利益交换和接纳。
成为竞选人的下属,在竞选团队里分到一个职位,一旦竞选人成功,便可以跟着一起参与最后的利益结算。
地肤也轻松地露出微笑:“为您效力,主官。”
执微盯着地肤红润的面颊,她那清晰的头脑,居然开始发晕了。
她搓了下脸,示意地肤领着人赶紧站起来。
地肤的想法那是很符合逻辑的。她自然认为执微这边收下了药剂,又叫大家起来了,这足够说明执微接纳他们了!
至于执微拿着这药剂回去是自己喝,还是给谁喝,那都不是地肤和沙洲要关心的事情了。
这瓶仅剩的基因改良剂,是沙洲最后的珍宝。
沙洲的四票实在是很少,而执微为沙洲做的又太多。但凡可以帮到执微一些,提升沙洲在执微心底的筹码,地肤献宝这个举动,就很值得。
执微默默把安德烈拖走了。她面上不显,其实已经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