鹑火调取了数据对比分析图,上面是支持率下跌的曲线,执微把这玩意儿当作宗实的脱粉实绩来看。
执微对这种和她的“爱豆事业”沾边的事情,都可有分析欲了。
她托着下巴,盯着屏幕,故作意味深长地叹道:“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头,才能低下他人扶就的高昂头颅。”
说人话就是,随便就跪了,让粉丝怎么办?粉丝话都说出去了,岂不是叫粉丝自打脸了?
“占不占理是很主观的判断,哪怕自己不占理,也要显得自己很占理的样子。”执微不讲道德地说,“前脚咄咄逼人,后脚低头认输,会显得跟着自己一起战斗的选民里外不是人。”
重复!爱豆就是要和粉丝站在一起!
别管之前在打什么,爱豆先跪了,粉丝就会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刹那间只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死忠会被虐粉再深爱溺爱一把,但多数人会气得发疯。
“他要道歉,不能像之前那样,只冷着脸对乌以安说一声抱歉。”
执微戏瘾犯了,越说越来劲。
“他的道歉不能对着乌以安,要对着镜头,道歉也不是为了误会了攻击了伤害了乌以安而道歉。”
执微说起这个,那可都是大把的经验。
“他道歉,是为了辜负了选民的信任而道歉,为了自己太想为神殿分忧,所以操之过切了而道歉。为了选民未来还会支持他而深深地愧疚,情难自抑,所以真诚道歉。”
安德烈的嘴巴缓缓大张起来,听着有些入了迷了。
他期待地看向执微,狡猾地说:“我笨笨的,我不懂,主官做一下给我看行吗?”
执微坐直了身体,稍微塌一点肩膀,显得有几分无助脆弱。可她目光坚定,只是紧抿的嘴角拉平,显得她倔强执拗。
“我做的一切与维诺瓦无关。”执微说完,低垂了下眼睛,又抬起头,“可怜我全部的忠贞没找到正确之地投效,竟然困扰到了同伴,抱歉。”
安德烈听着觉得这的确是道歉,又觉得怪怪的。
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道歉上了,他听着,并不觉得执微做错了什么,只觉得她狼狈的样子也意气风发。
执微面无表情:“但如果有下次我还是会做的,各位,顾好你们自己。”说完,她仓促地吸了半口气,喉头动了一下,快速地再次开口。
“谢谢还肯支持我的选民,我让你们失望了……如果,或者,总之……”
她偏过头去:“下次集会,你们不来见我,也是我咎由自取。”尾音咬得又轻又飘忽。
执微僵在那里,过了大概四五秒,缓缓抬头,瞥了一眼正前方。
安德烈看见了她微微泛红的眼角,和仍不服输的眼神。
到了这里,执微才算是表演完了。
这就是一套的流程,道歉了,但也没跌面,还哄了组织死忠和选民,之后乌以安要是为难她,她且留好了和对方打攻防战的口子,比冷着脸道歉要管用多了。
安德烈摇着头赞叹:“哇主官你,真的是天生的竞选人!”
执微:……胡说!她分明是天生的爱豆,只是走错了地方罢了!
她连做错事的态度都准备好了,但她要是真做了爱豆,可不会做错事,她会一直好好营业的!可惜,暂时没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执微沮丧地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继续道。
“最开始,宗实和乌以安怎么互相攻击,他的支持率都没太大的波动。反而是他道歉之后,支持率开始下跌,排名也下滑了。”
执微有些想看热闹:“他现在是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他和麦特欧之间必定会生出更大的矛盾。”
“毕竟,是麦特欧做主让他道歉的。而他又不会道歉,哼。”
执微觑了安德烈一眼,问:“你和这位宗实之间,也有交情吧?”
维诺瓦是贵族的组织,混得好的,基本都是贵族圈子里的。宗实当然也是。
安德烈自然也接触过宗实。
他点头:“他做事有些冲动,许多时候显得有些……滑稽又拙劣,但却是一把很敢于做事也很勇猛的利刃。”
执微就问他帮忙,说:“给这把利刃松松土。”
“他在公选敢这么做,本身估计就是极想出风头,被麦特欧这么一拦,后面支持率能不能回来都够呛。”
执微抿出一点坏笑:“一定要让他知道这一点,对吧?”
“好。”安德烈一口答应,犹豫了一下,又问,“那胤华呢?”
之前公选时候,执微对胤华的态度,安德烈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安德烈:“现在还要邀请胤华去灵霄珀尔,祂还会去吗?”
在外人看来,执微对胤华的态度,是在请神明为竞选人做主。但安德烈知道内情,当然看穿了胤华被架着的荒诞。
执微思索了一下:“祂会去的。”
她判断道:“神明在公选的时候艰难维系住了体面,后面会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做件大事,来挽回现在的局面。”
胤华会因为她的示好而得意,就不会拒绝这份说好的,祂幻想过的邀请。
“和所谓的排位第一的竞选人,一起举办一场星际瞩目的集会,是她能收拢声望的好机会。”
执微拖着长音说话:“所以,即便在刚才的公选里,我渴求神明做主的行为真切地为难到了祂,但……”
“神明也会宽恕我,继续为我赐福荫庇。”
她一直对胤华都是试探利用的,现在倒是扯着神明做大旗,这话内容恭敬,语气抑扬顿挫,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把大家都逗笑了。
鹑火感慨道:“是啊,谁能拒绝你呢,主官?”
执微:……诶!这就有点羞耻了喔!住嘴!
果然, 和执微想得一样。
安德烈用她的副官的名义,后续再联系上胤华的时候,胤华根本没有生硬地拒绝, 只是稍微冷淡了一点。
但该来还是要来。
执微明白这是道口子, 祂肯来, 暂时的冷淡便算不得什么。执微自有办法哄她一把。
她先是咨询了安德烈一堆贵族惯用的小心思,学了几招奢华到无用方能显出重视的花招,而后,便开始行动了。
执微拜托安德烈帮她挑选采买了一块专用做冠冕珠花的顶级布料,那丝绸上织着细密的金线,层叠绣着花样,边缘是精工蕾丝。
最上面一层还做了特制,拓印着由执微姓名变形铸就的图腾。
鹑火又取了一点黄金,软化后扯成细线, 用修补舰艇的手艺, 小心翼翼地覆膜浮雕。
这么一套操作下来, 便形成了一张名帖样式的艺术品,执微便可以在上面写字。
她的字经过应试教育和高考洗礼,曾经被无数老师拎着耳朵教导,说高考的时候字好看凭空就多了几分卷面分, 所以她的字是很漂亮的。
执微一边写, 安德烈一边在旁边念。
“……愿神明的永恒光芒随您的注视降临在我身上。”安德烈念完了,哼哼两声,“你乱讲。”他心里知道执微不是这么想的。
执微笑道:“不说点胡话怎么行?”
“要把祂捧到天上去, 祂才会降低警惕。”执微始终记得祁入渊的仇恨,她很护短,自然会帮点力所能及的忙, “一旦敌方降低警惕,就轮到我们的机会了。”
执微口中赫然说的是“敌方”。
而这次灵霄珀尔之行,祁入渊也会去。她找寻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执微,揭开了真相的一点幕布,她必然要面对。
执微想到这里,也懒得再说什么,直接道:“也不用再在神殿停留了。安德烈去邀请胤华,之后我们去斯蒂亚德提摩西,在锈齿轮总部接上老师,再去灵霄珀尔钓鱼。”
钓的鱼,指的自然就是胤华了。
执微知道自己要帮忙,但她觉得这趟主要是祁入渊和胤华的旧账,她是助力,也掺和不到人家的仇恨纠葛里面去,跟着摸摸鱼划划水就行了。
再者,她去灵霄珀尔也没打算做集会。她另有个主意。
另一边,安德烈按着执微的命令,去找了胤华。
伊图尔家族在灵霄珀尔选区,有全封闭的私属领地。或许,那都不应该叫领地了,赫然是一块封闭星域,平日都是机器人和机械管家做维护,没有额外的用途,只是家族留用的。
安德烈见到胤华后,将这片星域的虚拟星图捧到胤华面前,又将执微写的邀请函拿了出来,双手递给胤华。
让学着执微教他的话术,将自己漂亮的脸微抬一点,纤长的睫毛颤动两下。
“伊图尔为您呈献这片星域,以求安置神明踪迹的资格,冕下。”
安德烈庄重地说:“我谨代表我的主官执微竞选人,邀请您降临灵霄珀尔选区,共同参与集会。”
递上的繁复精美的信函,堪堪擦过神明洁白的长袍袖口,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
胤华低头看了看,在咽喉间吞咽了一声满意的轻哼。
如同执微所想的那样,胤华明面暗地里身份的不同,导致这位神明憋屈倒很是矛盾。
祂在日常生活里无法施展神力,在同事间是没有存在感的神明,暗地里却分明做下过强势阴暗的罪责。所以,对于这种憋屈出变态的性格,明面上的极端恭敬,对祂而言简直是上瘾的毒药。
之前执微低头,祂就爽到了。
现在,执微将她的谦卑和伊图尔的虔诚,打包送到祂面前,给出了双倍的甜头,正扎进了胤华的心里,几乎要流淌出甜润的蜂蜜来。
于是,四天后,胤华按着和执微的约定,抵达了灵霄珀尔。
执微提前准备好了,站在停泊区等待着神明的舰艇降落。她在胤华落地的第一时间,就迎了上去。
这片停泊区可不只是执微她的自己人在。
这里是灵霄珀尔的最大停泊点,来往无数舰艇飞船,时刻在登陆启航,执微站在这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明里暗里望向她。
而执微,就在此刻所有人都凝望的时候,冲着胤华快步迎了上去。
胤华需要踏过几级阶梯,才能稳稳踩在陆地上,执微站在接引踏板上,抬手,示意神明可以扶住她,将她用作扶手借力。
快步迎接、伸手搀扶、行礼问好……一切都这么大大方方体体面面,都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
胤华用鼻腔重重地抽气,冷气过肺,也灭不掉祂心底的燥热。
之前,麦特欧做竞选人里的第一名的时候,那个态度,那个排场,那种倨傲的贵族风姿。
之前,执微对待其余神明的时候,那种疏离,那种礼貌。
再看看如今,左右前后仔细对比着,胤华怎么能不暗爽呢?
神明自然也就不会知道,执微在托住了祂手腕的时候,趁机再次在神明的体内探查了一番。
嗯,脉络依旧密密麻麻,污染流淌过的痕迹清晰可查。
胤华抵达灵霄珀尔后,执微就将祂安置在了伊图尔的私属星球。
整颗星球被建造了各式生态观景系统,机器管家时刻辅助待命,到处都是精美震撼的自然景观,看不出人工痕迹,却又分明温度适宜,舒适惬意。
神明就这样,如鸟雀落入了金笼。
胤华休息了两天半,按着之前的邀请,坐上了自动驾驶的小型飞艇。
飞艇载着神明穿过星球外围,飞向主星,飞到了举办集会的地点。
这里是一处封闭的演讲场地,内圈外圈都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座位,此刻都坐满了选民。
人们不止在座位上坐着,通道、走廊、门厅,但凡是可以站人挤人的地方,都是来看演讲的人。
会场里,伴着选民的嘈杂欢呼,四处降下虚拟屏,开始播放胤华那一届的影像。
是胤华从海选开始,每一次公选,再到总选的精彩瞬间汇总。
神明坐在第一排,坐在执微身边,和后辈竞选人一起看着自己当年的辉煌。
执微偏过头,就可以近距离打量着神明的表情。
胤华的神色很平淡,她的确得意,却没什么感动,在这种走心时刻里,祂端正着表情,偶尔低垂的眼神中,闪过一点微不可察的嘲讽。
执微不会读心术,但偏偏此刻,她敏锐的神经顿悟了刹那,叫她知道了神明此刻在想什么。
胤华大概是在想,在她还是人类的时候,她就有本事愚弄了世界。
她估计,是在暗喜吧。
在度过了最开始的慌乱阶段后,发现自己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才终于放下心来,对吧。
影片播放完毕,胤华在众人的欢呼鼓掌声中,缓缓上台。
胤华面对选民,做起了演讲,祂倾情诉说了祂过往的辉煌历史,姿态高洁不侵。
“我剩余的全部生命,都将侍奉唯一神,将唯一神的神格发扬细化,庇佑每一位信徒。”
“万事万物皆是神明的赐予,生来的原罪将在声声祷告中消融。”
“维诺瓦是智慧女神的名字,念着智慧女神的名字,自然也会得到智慧女神的赐福。”
说好是来给竞选人站台的,但胤华没有提执微一点。
执微之前见过神明降临麦特欧集会的现场录像,那家伙,那才是给麦特欧拉票呢,胤华这种分明就是挂着羊头卖狗肉,半点真心都没有。
终于,祂讲完了。
胤华在热闹的尖叫和鼓掌声中走回第一排,站好,望着执微,露出微笑。
祂想执微会站起来上台,站在此处正好可以在她起身后,和她互动一下。
但执微没有动。她坐在位置上,靠着椅背,姿态那叫一个从容不迫,根本没有半分急切的样子,也压根不配合。
胤华缓缓地拧起眉毛。
“执微竞选人?”祂发出疑问的声音。
执微轻轻地开口,意味不明地唤了一声:“冕下。”
她站起身,绕过祂的背后,围着她转了一圈,突然笑着说:“您没有佩戴任何防护科技用品,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安全呢?我让副官紧急送一些过来,怎么样?”
胤华有些搞不清楚,为什么在这种时刻,执微要和祂说这些。但祂不甚在意地开口:“谁会伤害神明呢。”
“谁有能力伤害神明呢?”祂神色淡淡。
是啊,人类要有屠神的信念,才可以对神明发动一点攻击。人类的信念不足,再强大的攻击力量,也只会叫神明擦破一点皮而已。
执微知道这个规则,她还在沙洲污染区的时候,她就知道。
“是啊,这是宇宙运行的规则。”她赞同这。
而后,她目光流转了一圈,定在了胤华的面容上。执微像是在惊叹,也像是真切地提出疑问,她的态度微妙极了。
“多奇怪啊。您明明悖逆了宇宙规则,但还信奉它。”
胤华脸上得体的微笑,像是被急冻了一样猛地顿住,之后如潮水般慢慢褪去。
“……什么?”神明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执微却抿出笑意,目光清澈,连连摇头:“太矛盾了,您、人类、所有、一切,这个世界都太矛盾了。”
她没回应胤华的问题,反而小幅度地歪了下头,像是学生举手提问那样,说道:“混乱了时间和空间的星辰混乱者,这个消息,是您放出来的吗?”
周围分明就是集会现场,内圈外圈内场外场这么多选民在等着执微竞选人上台发表演讲,但她却根本没在乎他们,注意力久久地凝滞在胤华身上。
胤华的警惕已经拉满了。
“是我探查到的。”祂不动声色地说。
执微:“但你的神职,存在和不存在没有差别。”
“所以……你究竟为谁效忠?’一切的起源‘唯一神,还是组织,或是你自己。”
胤华怒极反笑:“你在说什么?执微竞选人,你在……”
可惜,执微并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
执微抬起右手,悬在空中,轻轻地挥动了一下。后台的鹑火和灵魄接收到了她的命令,解除了会场内的控制。
在胤华眼里,就是执微挥散了周遭的环境,之前人声鼎沸的场景刹那间消失,场内只剩下空空的座椅。
这分明是一场虚假的集会,这是一场不存在的集会,是灵魄造的全息景象。
在场的选民根本不存在,从头到尾,只有执微和胤华。
不,还有一个人。随着执微挥散了全息造景,祁入渊从灵魄布置的虚拟景象后,向着这里走了出来。
胤华知道执微的组织是锈齿轮,也知道锈齿轮的话事人是祁入渊。但祂万万没想到在这里,在祂进行演讲的时候,祁入渊一直都在。
祁入渊看着胤华,目光如炬:“半年没见了,老朋友。”
胤华站在原地,打量着执微和祁入渊。
整个会场都是她们的全息造景,那外围当然是锈齿轮的重兵陈列。胤华预料到了,那自动驾驶的飞艇,恐怕早被她们修改了程序。
这里降落的地方,恐怕根本不是灵霄珀尔选区的主星,而是伊图尔私属星域的地盘。
祂成了瓮中之鳖,暂时轻易动不得。
胤华冷着脸,避开执微的锋芒,回答起了执微最初的问题。“关于星辰混乱者,是事实,就算不是我探查到的,我也没有说谎。”
“三千多年来,无数机构学者投入对唯一神的研究。漫长的宇宙时间里,只有唯一神是万能神,我们这些神明,都继承祂的神格。”
万能神,无所不能,不局限于被选举,也不拘泥于掌控的神职。这样的,其实才是神明。
胤华表情微妙:“唯一神庇佑我们,神明是祂的延续,人类是祂的信徒。”
“从时间的缝隙里,追寻唯一神的踪迹,许多学术机构都在做这件事。”胤华说,“这次,也是那帮研究员得出的结论,只是借我的神明身份说出来罢了。”
执微心头咯噔一声。
那就有点对了。什么学术研究,什么学者探讨,说得好听,但执微在心底翻译了一下,就明白了,那帮人大概做的,是时间空间的穿梭实验吧。
这次,应该算是成功了。
所以,她来了。她就是星辰混乱者。
实验成功了,但被召来的人消失在宇宙中,学者无法探寻。于是神殿冠以“星辰混乱者”的异类名头,行动队全宇宙开始搜寻。
执微之前就有这方面的猜测,倒也不至于太过吃惊。叫她惊诧的,主要就是……
这些学者在做这个实验,分明是怀疑唯一神也是星辰混乱者,或者说,是……穿越者。
执微思考的时候,胤华反而冷笑了一声。
“你,执微竞选人,你不也是对唯一神充满了探索欲吗?你的纲领就是竞选唯一神,你一定理解我的。”
“还是说,这就是你想成为唯一神的做事方式?”
胤华咄咄逼人:“毁灭同类,等待陨落,直到所有飘荡的神格回到你这里,直到世间除了你之外再无神明?”
执微盯着祂的瞳孔:“同类?”
她直直望向胤华的眼睛,胤华心底缓缓铰紧。
执微笑了一下,她从怀里拿出了一颗圣光。圣光弥散着光芒,感知到了神明的存在。
对着圣光,胤华的目光飘忽了一瞬,对着圣光,执微诛心般开口道:“它为你而亮起的光芒好暗淡啊,冕下。”
执微:“你还算是神明吗?”
胤华猛地抖了一下,浑身震颤。
祁入渊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胤华,她的态度很复杂,面上平静,但眼底燃着火焰。
“我们曾经并肩作战过,胤华。”祁入渊幽幽地说。
对着祁入渊的表情,胤华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
祂突然开口,似乎是想壮大自己的气焰,她说:“你伤不到我,祁入渊,要有弑神的坚定,才能伤害到神明,你……”
祁入渊目光幽幽,而胤华一动没动,神袍垂坠在地面上。
“神殿……”祂坚持道。
祁入渊打断了祂的话:“神殿不会发现你不在的。”
哪怕到了此刻,复仇对祁入渊而言无比重要,但祁入渊仍然保有着理智,维护着执微的利益。
“我不会允许你耽误执微的前程。”祁入渊说。
她转头看向执微:“灵魄会模拟她的说话方式和全息形象,维系她的线上活动,我必须留她在这里,直到我清楚全部的真相。”
提到“真相”,胤华就明白了,还是祁入渊的那桩案子。
“和我没关系。”胤华就像是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说道。
可这次,祁入渊只是冷冷地瞧着神明,一双暗黑色的眼睛,仿佛已经看穿了祂。
胤华心里一颤,祂意识到,这次没那么容易结束了。
恐怕,祁入渊是真的查到了什么东西。那么,最好的,能无痛脱身的办法,就只剩下了……
胤华挤出笑意:“不……这样不好,祁入渊。小祁,渊姐……你很早就认识我的呀,是我,我是胤华。”
“我还是竞选人的时候,你带过我,你还在维诺瓦的时候,我去你办公室里见你,你当时叫我妹妹……”
祂说着话,故意叫自己情绪激动起来,猛地一下就抬起手,手掌悬空,向着祁入渊的方向伸去,然后——
然后,执微一把扼住了祂的手腕。
黏稠的污染,顺着神明的躯体流淌出来,丝丝缕缕增添在竞选人的手腕黑镯上。
胤华几乎要失声。
“这,这,这是?!”祂嗓子里挤出风箱一般的声音。
执微倒是很淡定:“我也不懂这是为什么,但,你貌似踢到铁板了,冕下。”
“不好意思,是科技高密合金版。”想到星际铁板早被淘汰了,执微好心更正道。
第184章 灵霄珀尔(二) 局外人=唯一神
执微很淡定, 她还能说俏皮话哩。但胤华就不行了,好险没给吓死。
“……你,你。”胤华吭哧半天, 嘴巴似乎已经不受使唤了一样, 半晌只说出这一个字, 还要来回重复着说。
执微笑着,注意到了胤华惊恐的神情,她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她感觉自己在欺负人家,就抿了下唇角,稍微抬了下眉梢,仔细看过去。
她是挺淡定的,还试图把自己的平稳情绪传递一下,希望胤华也冷静一些。但胤华能冷静下来吗?祂根本不行,胤华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胤华此刻也注意不到祁入渊了, 哪怕祁入渊就站在旁边, 祂也没有心神分给她了。
神明只盯着执微, 只盯着这位预备役神明,这位竞选人。祂瞳孔震颤着,嘴巴也张着,只是半晌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执微怕胤华傻了, 伸出另一只手在祂面前晃晃:“嗨?”
她还有闲心在这里和人家打招呼。
这一声, 也终于惊醒了胤华混沌的意识,祂的目光在祁入渊和执微之间扫了一圈。“你们……你们……”
好极了,这下子不只是在说你你你的, 现在开始说你们你们你们了。
这是鹦鹉成精吗?执微腹诽。
她又不是土著,穿越过来的过程她自己都莫名其妙,拥有掌控污染的能力之后, 也没有大肆屠戮,她自然不知道这种能力对于在星际信仰神明的环境里长大的各位来说,是何等震撼。
卑微的人类扼住神明的手腕,神明早就自认人类虔诚的信仰是人类的枷锁,不会伤害到神明分毫。
但现在,人类突破了意识的限制,设下了囚笼陷阱,捕获了一只金雀鸟。
纵使它的根根羽毛都是金子做的,此刻也不过是生活在牢笼里。
胤华全身的血液都奔涌着,面上压抑着表情,祂沉默地望着执微,喉头滑动着,吞下了许多惊呼。
“你不是人。”半晌,祂喃喃道。
执微:“……怎么骂我就这样凶!”她不高兴起来,皱着眉毛。
可 胤华眉宇间的神情呆呆怔怔的,自然没有精力去哄她。祂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得出的结论,继续道:“你不是人。你现在,不必得到唯一神的承认……你分明已经是神明了。”
执微只觉得头更大了。
“没有这回事。不许你乱讲话。”执微反过来凶了一下,扯着胤华的胳膊,给祁入渊看。
“老师,你和祂算账吧。”执微闭上了嘴,再不怎么肯开口了。
她总觉得这里面是祁入渊的灭门案和胤华的悖逆事件,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算着各种事情和仇恨,和她执微有什么关系?
她只来了半年而已!
祁入渊叹了一口气,耳边似乎还萦绕着之前胤华对她的恳求声。“别再和我说过去的事情了,胤华。”祁入渊冷漠地开口。
她念着神明的名字,没有任何尊称。在被用神职称呼之前,人们分明都记得神明的名字,神明也明明是有名字的。
“我全家都折损在那场阴谋里。你说我带过你,你说我们曾经是朋友……但为什么一句真话都不肯告诉我呢?”
祁入渊闭上了眼睛。
“当年我就去问过你,很多次,多到我现在都记不得具体是多少次了。”她攥紧了拳头,牙根发紧,“你明明知道真相,可直到今年年初,你还在邀请我去做你的祭司。”
“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你一定在嘲笑我的天真,对吧。”
她瞧着是那么痛苦,过往的压力从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轻,只是一点一点在她身上愈发重起来。
直到现在,直到此时仍在,直到分明似乎要压垮她。
胤华被扼住脉搏,祂明白执微真的有弄死祂的能力,嘴上也就一下子质朴了许多。现在,倒是问什么就说什么了。
“你是很天真,你在维诺瓦居然讲求理想主义。你难道一直没发现,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吗?”
胤华悲戚地低着头,沉默地认了:“我现在是栽在你的手里了,祁入渊。”
但就算话说到这里了,神明依旧被罩在洁白的袍子里,眼神复杂。
“你真是收了一个好学生啊,祁入渊。”胤华重重地发出一声呼吸,像是陈旧的老废的机器传来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