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府中还有点积蓄,但坐吃山空,孤砚如今又这般荒唐,还能撑多久?
孤府世代底蕴,祖上就是做官,如今轮到孤砚,却丢了到手的官职,她要如何给孤家的祖宗一个交代?
她愁的两眼发黑,几欲昏倒,始作俑者却还不知在何处逍遥快活,想到此,孤老太太伫足咬牙道。
“先前派去找那孽障的人可有回来?”
吴婆子刚要回答,就见远处一个护卫匆匆跑来。
他跑得气喘吁吁,说话又急又快。
“老夫人,我找到将军了,但他不肯回来。还说今天晚上都不回来了…”
他还不知孤砚已被革了官职。
孤老太太顾不得解释,她现在已经急红了眼,只想马上将孤砚捉回来告知他,闯下了多大的祸。
“孽障在何处?今日由不得他,不回也得回,我亲自去请他回来。”
护卫面色羞红,“在,在潇风馆,那地儿您不能去。“
孤老太太拄着拐杖在地上敲出声响,眸光冷厉。
“不就是青楼妓院吗,那孽障能去,我怎么去不得?带路!”
护卫站着不动,脸色涨的通红。
“真的不能去。潇风馆说是青楼又不算青楼。里面都是男人,服侍的也是男人…您进不去的,管事的不会放您进去。”
“孽障啊孽障…”孤老太太痛苦地闭了闭眼。
护卫说的这么明白,她又不是傻子,当即就知晓孤砚是去了京城最为人不齿的男风馆。
专门为那些变态男人提供消遣的地方。
外面到处在传孤砚不举,他倒好,竟然还往这种最易惹人怀疑的地方钻。
孤老太太这些日子已经断了孤砚的银子,可孤砚还是会偷家中的值钱之物去抵当换钱,也不知他今天偷了什么贵重东西,竟然又换了更脏乱的地方去快活。
吴婆子劝道:“老夫人还是别去了吧,就在府中等着,一切等公子回来再说。”
“带路!”孤老太太定定地看着护卫,大有不去不罢休之意。
她倒要看看这孽障到底是与她置气,还是真的疯了。
护卫没办法,只好顺从的带路。
潇风馆开在城东暗巷处,门头很高,潇风馆三字写得妩媚妖娆,一阵阵胭脂香老远就能闻到。
如护卫所言,孤老太太带人到了门口,马上就被门口的打手拦住了。
“抱歉,潇风馆不接女客。”
孤老太太虽然气愤交加,却并没有失去理智。
孙儿的官职丢了,她如今只是个普通的老太太,得罪这些人对她没有好处。
她也不想在这脏地方久留,于是痛快的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打手。
“家里有急事,来这儿找个人。这点银两,就当给几位兄弟跑腿的辛苦费。还望行个方便。”
打手看了眼银票的面额,还算满意。
顺手揣入口袋,面上带了点笑意。
“您老找谁?”
想到孤砚革职的消息应该还未传开,孤老太太镇定道:“孤砚孤将军。”
“哦。”打手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上下打量孤老太太,“您是孤将军府上的人?”
孤老太太羞于承认她是孤砚的祖母,敷衍的点头道:“我是他府上的嬷嬷,麻烦通报一声,就说家里出了大事,让他务必出来一趟。”
“行,等着。”打手问完了话,嘱咐其他人看着孤老太太等人,他则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须臾,他带着孤砚缓缓走到门口。
孤砚并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他怀里还揽着一个浓妆艳抹的男人。两人举止亲密,手指交缠。
见到孤老太太,孤砚并没有太多慌张,只是面色颇有几分不耐。
“你来做什么?”
他连祖母都不唤了。
孤老太太心在滴血,强撑着维持冷静。
“回去,家里出了大事。”
孤砚嘴角轻挑,颇为厌烦道。
“家里都是你做主,我回去有什么用?你走吧,别来打扰我。”
“孤砚,你玩够了没有!”孤老太太面色如冰,指着孤砚道:“孤府百年基业都已经毁于你手,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地步?”
孤砚缓缓抬眼,一脸的毫不在意。
“祖母就当那日将我打死了吧。”
他说罢揽着那妖娆男子,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去。
“你给我站住!”孤老太太提腿欲追,却被打手拦住。
现下打手已知她身份,态度恭敬,但阻拦的语气依旧坚决。
“老夫人,您回吧。别让我等为难。”
虽是大白天,但这潇风馆内嘻笑欢腾声不断,暗巷周围也有行人经过,孤老太太害怕被熟人看见,僵持过后还是万般不甘地低头离开。
两手指甲紧握到扎进手心,步伐踉跄到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吴婆子身上,孤老太太心如刀绞,直到出了暗巷,坐上出门时的马车,才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果真是恨我,这孽障竟然恨我到这种地步…出了这么个糊涂东西,孤府只怕是要完了,老婆子我亦是难得善终…”
她本以为年轻人闹闹性子,折腾一些时日就会消停下来。
可如今,仕途与前程都被孤砚给折腾没了,他却还不醒悟。
她再厉害要强,已是年迈老人,撑不了孤府多久,孤砚再这么下去…
孤老太太不敢深思,只觉前路黑暗,看不到希望。
吴婆子轻轻拍着孤老太太的背,长叹一声道:“老夫人,你与公子可是最亲的人,祖孙俩哪有那么深的仇,把话说开了就没事了。”
“你刚才也看到了,这孽障根本就没心思听我说话。”孤老太太眸中伤痛,一脸委屈。
“他无父无母,我不从他考虑,谁为他考虑?他这么好的身份地位,人才相貌,却偏偏要娶一个嫁过人,名声不好的女子,我不同意他就怀恨在心,不惜毁了自己的前途与名誉。”
“这下可好,如今他的名声比那孟家三女还臭名昭著。先前是我孤府看不上人家,现下孟家三女该嫌弃他了。你说说,到底是我的错还是这孽障的错?”
吴婆子长吁短叹。
“老夫人良苦用心,公子至情至性,是难辨是非,难分对错的。只是…”
看吴婆子欲言又止,孤老太太催促道:“只是什么?”
吴婆子将孤老太太眼角泪痕擦干,神情担忧道:“只是现下看来,公子确实伤心过度,一味颓废潦倒,由着他在这些脏地方继续混下去,莫说光耀门楣,若是染上…”
一语未尽,孤老太太却是吓得面如土色。
烟柳巷与男风馆是最肮脏之地,孤砚日夜流连,万一染上什么脏病,那他就真的死定了。
孤府就真的要绝后。
“我当然不想他继续混!问题是这孽障现在不听我的,但凡还有法子,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光顾着伤心了。”孤老太太声音满是疲惫,“只要能让砚儿变回之前那个懂事孝顺的孩子,哪怕要我的命,我都甘愿。”
吴婆子眸光微亮,“老夫人真这么想?”
“当然。”孤老太太马上打起精神,“你有法子?”
吴婆子点点头,轻声道:“想让公子变回去。倒也没那么难,依老奴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呐,要打开公子心结,还是得从孟三姑娘身上下手。”
“你是说让我去找孟夕瑶来劝砚儿?”孤老太太眉头紧皱。
“可砚儿现在的名声不是一般的差,我那日说的话又过分了些,只怕她不会同意。”
当初指着人家姑娘的鼻子骂不知廉耻,不准她与孤砚见面,如今又可怜巴巴的凑过去求人家来劝孤砚,这丢人的事光想想,孤老太太都感觉面上无光。
但为了挽救孙儿,孤老太太硬着头皮豁出脸面倒也能做。
问题是之前把人得罪狠了,如今她愿意低头,人家也不见得愿意帮忙。
吴婆子见她并不像之前那般抗拒孟夕瑶,心知有戏,便看着孤老太太认真道。
“您想想,公子为了孟姑娘自毁前程,一蹶不振,那孟姑娘对我家公子又怎么可能毫不关心?眼下外面这么多风言风语,说不准孟姑娘正为此茶饭不思,心烦意乱,只是因为您对她太过反感,她不敢有所动作罢了。”
“你说的有点道理。”
“老奴早就打听过。这孟三姑娘在宫中确实不曾侍寝,秽乱之事更是子虚乌有。您之前说,孟三姑娘是祸家女子,无人求娶,这话就更不对了,老奴听媒婆说,给孟三姑娘提亲的人就没断过,其中也有比公子条件更好的,只是孟三姑娘一直未同意。说不准她还在等着公子呢。”
孤老太太越听越是心下难耐。
“这些话你之前怎么不说?”
吴婆子胆怯道:“老夫人您对孟三姑娘误会太深,别说老奴了,公子但凡提她一句,您都要生好大的气。这回要不是实在没法子,老奴也不敢提她。”
“若你所说属实,那倒是老婆子我的错。”
孤老太太语气遗憾,垂头丧气。
“其实有时我也在想,那孟三姑娘才十几岁的年纪,如果可以自己做主的话,怎么可能愿意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如果她真的做下秽乱后宫的事,按前皇的心性,又怎么可能会留她性命?”
“我并非不知外面的传言不可尽信,只是之前对名声看的太重,无法接受一个名声受损的孙媳妇罢了。可惜物极必反,正是因为我对名声太过在乎,如今孤府才会落到声名狼藉的地步。”
吴婆子看着孤老太太,满脸欣喜道。
“老夫人,您能想通,就为时不晚。咱公子还未成亲,孟三姑娘也尚在闺中,这两人兴许还有可能。公子文武双全,被革职了又不是没有再立功的机会,只要让他得偿所愿,兴许他就能改过自新,一切都能回到原位,皆大欢喜。”
回到原位,皆大欢喜?
这确实是她现在梦寐以求的事,但…
孤老太太犹豫不定。
“孟三姑娘就算对砚儿有几分情义,但这半个月来,砚儿的所做所作只怕也令她寒了心,再加上当初我对她的侮辱,她不恨我们就算好的了,又怎么会还愿意再接受砚儿?”
“当初砚儿官职在身,声名鹊起之时,我瞧不上她,如今砚儿臭名远扬,无职无权,我又哪有脸面求宰相庶女,皇后庶妹来拯救砚儿?”
孤老太太越想越悔不当初,早知会有今日,当时她真不应该将事做的太绝。
现在想想,这孟家三女除了名声有瑕外,相貌与家世是样样都不输自家孙儿的,如今孤砚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唯一胜出的优势也成了劣势,孟家三女已成了孙儿高攀不起的贵女。
退一万步讲,就算那孟夕瑶对孤砚情真意切,不嫌弃孤砚最近的荒唐,原谅她当时的冲动之语,可孟夕瑶的亲人又怎会同意?
她爹孟行渊可是朝中文臣之首,开口随便说几句都能将她怼得羞愧难当。
还有皇后孟菱歌,更是个不吃亏的主。
她先前看不上孟夕瑶的事,孟菱歌多少也听到了一点风声,如今孤府落魄又想起孟夕瑶来,孟菱歌肯定第一个不依。
吴婆子见孤老太太连连叹气,便知她心中所想。
“哎哟我的老夫人,现在孤府哪还有什么脸面?”
吴婆子夸张的摇头晃脑。
“公子这样下去,莫说脸面了,活下去都不容易。您老刚才还说就是因太在乎名声脸面,所以才走到这一步,如今怎么又被脸面给困住了?”
“公子官职丢了,府上多年积存的好名声毁了,连一般的清贫女子都看不上咱家公子,咱府上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您还有什么可怕可担心的?”
这话说的孤老太太心中一动。
是啊,孤府还哪有什么脸面?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孤府的脸面已经全部让孤砚给丢完了,她去求人被拒又有什么要紧?
还能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顶多被人嘲笑几句罢了,孟府与皇后总不能将她这把老骨头打一顿。
而且万一成了呢?
孤老太太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动。
“那我就去孟府一趟,不管成不成,只要是个法子,就得试试。”
“这就对了。”
吴婆子双手重重拍在大腿上。
“您可别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名声不名声,只要能说服孟三姑娘,让我们公子变回来,我们孤府就肯定能有重新光大门楣的机会。”
孤老太太点了点头,眸光坚定了几分。
“此事宜早不宜迟,去集市上买点礼品,我现在就要去孟府。”
想起孤砚揽着一个男人的画面,孤老太太心中就一阵恶寒。不管孙儿是报复她,还是不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备受打击,从而性情大变,此事都该尽早结束。
孤砚与孤府能否涅槃重生,皆在此一举。
马车转道往集市的方向而行,孤老太太用心挑选了几件姑娘家喜欢的点心,又到首饰铺子花重金买了一对红珊瑚耳坠,带着孤注一掷的绝然前往孟府。
打定主意后,孤老太太心中慌乱稍退,反复给自己打气。
她这次上门旨在求助,所以不能再顾及脸面,姿态必须放到最低,得学会示弱。
想到这里,孤老太太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将发髻再弄乱一点,让自己看起来特别无助落魄,凄惨可怜。
一路做好了心理准备,到了孟府门口她丝毫不敢停顿,径直就往里走。
就怕一停下,这口冲动的心气儿就泄了,会打退堂鼓。
孟府的侍卫将孤老太太拦了下来,听闻来人是找孟三小姐后,就将孤老太太带到孟府门口的偏殿等候,嘱咐人前去通传。
孤老太太与吴婆子在偏殿等了足足两盏茶的功夫,等得心慌意乱之时,终于出来了一个圆脸丫头,将两人带到主厅,奉上茶水。
接着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从外而入。
“我当是哪里来的贵客要见本官的女儿,原来是京城家规最严,名声最好的孤老夫人。您可是稀客啊,不知今日到府上,有何指教?”
孟行渊缓步入内,面上带笑,眸光却没什么温度。
家规最严,名声最好。
这几个字对孤老夫人而言,以前是夸赞,现在却成了嘲讽。
看来孟行渊已经知道孤砚革职一事。
孤老太太的面皮微不可见的跳了一下。
“孟大人,上次遇到贵府三姑娘时,是老身没弄清情况,出言冒犯了孟三姑娘,这些日子,老身愧疚难安,不知能否请孟三姑娘出来见上一面,给老身一个亲自致歉的机会。”
她原以为难以启齿的话,似乎说出来也并没有多难。
孟行渊闻言挑了挑眉。
“见面?只怕不行。之前小女出门,被京城一位重规矩的长辈看见,当众训斥小女不洁身自好,在下深觉教女无方,如今让她在房中反思已过,见不了外客。”
孤府的事孟菱歌已与孟行渊打过招呼,所以孟行渊对孤老太太的来意心知肚明。
这老太婆一意孤行,非要棒打鸳鸯,如今见事情无法收拾倒是知道上门示弱了。
若是轻易让她如愿,她还以为自家女儿除了孤砚就嫁不出去了,不会记得夕瑶的好,只会觉得孤砚有本事。
孤老太太一听这话,就知道孟行渊是故意报复她当时辱骂孟夕瑶的仇。
她满脸通红,却无半分退意。
孤老太太起身,走到孟行渊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孟大人见谅,那个糊涂的长辈正是老身,当日是老身误会了孟三姑娘,今日特来致歉,还望孟大人行个方便,准许三姑娘与我见上一面。”
孟行渊素来面冷心热,见往常总是端庄自持,颇为自傲的孟老太太,今日姿态放得这么低,不仅自认错误,且两次提出致歉,心头的气便消了多半。
再看孤老太太神情憔悴,双目红肿,知晓她这些日子也吃了不少苦头。
若非走投无路,孤老太太这个视面子如命的人如何能示弱到这种地步。
孟行渊本是想再为难她一番,此时却有点于心不忍了。
“老夫人坦诚,那我就与小女说上一声,但要不要见你,我尊重她的决定。请老夫人稍等。”
孤老太太听完,不胜感激道:“辛苦孟大人。”
孟行渊听她语气哽咽,强撑浅笑。
不由有些心酸。
此事不论对错的话,孤老太太对孤砚,确实是一腔祖母慈爱之心。
孟夕瑶自打孤老太太进府那一刻起,便得知了消息。
她在房中坐立不安,既有些紧张,又感觉有点对不住孤老太太。
此事闹得太大,他们都知晓内情,唯一被隐瞒的就是孤老太太,她年事已高,又视名声如命,短短半月受这么大的刺激,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但她与孤砚费心欺骗孤老太太,也确属被逼无奈。
如今一百步已走了九十九步,成功与否就看这最后一步,所以她纵是再心急担忧,也谨记孟菱歌的话,不可对孤老太太过于热情,亦不能显露出半点心虚。
孤老太太不同意她与孤砚的亲事,孤砚在外花天酒地,名声败坏,此时孤老太太找上门来,她作为一个曾被孤老太太羞辱的姑娘家,正常情况肯定是有些介意及不悦的。
不可能上赶着去迎孤老太太。
“小姐,大人刚才派人过来通知,说小姐现在可以去见孤老夫人了。”
芸儿从外面跑进来,一边说话一边将孟夕瑶上下打量,生怕自家小姐妆容服饰方面不够规矩,又被那孤老夫人抓着错处。
“好。”
孟夕瑶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面色淡漠之余又添几分委屈落寞。
孤老太太在正厅翘首以盼,见到孟夕瑶与芸儿主仆淡定走近时,激动得眼眶泛泪。
孟夕瑶此时能出来见她,就说明孟夕瑶心里肯定还是在乎自家孙儿的,那她所求之事就还有还圆的可能。
这是孤老太太与孟夕瑶第二次见面,孟夕瑶其实一点都没变,孤老太太的心境却已是天差地别。
上次看到孟夕瑶与孤砚在一起,孤老太太气得跳脚,如今孟夕瑶能出来见她,她却已是喜出望外。
孟夕瑶过人的相貌,之前在她眼中就是祸害,不规矩的铁证,现下却怎么看怎么顺眼。
孤老太太心中明白,孟夕瑶还是那个孟夕瑶,只是她的孙儿孤砚却早就不是之前那个孤砚了。
家中有一千时,想一万。等到家中一无所有,纵是看到十或百,亦是梦寐以求。
孟夕瑶仪态气质都是端庄贵女的风范,只是面色与语气带了淡淡的冷漠疏离。
“见过孤老夫人。”
看着孟夕瑶明明眸中对她还有怨恼,但该有的礼节丝毫不差,再想起孤砚那句权当他被打死了的话,孤老太太一时悲从心来。
一路行来反复思量的话,全都记得干干净净。
唯有心头的苦涩,提醒她此次前来的用意。
笼在衣袖下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孤老太太便嗷地一嗓子哭出声来。
“孟三姑娘,孤府遭了大难,砚儿出事了,老身求求你救救他吧…”
她边说边将桌子上带来的点心及礼品打开,声泪俱下,“上次相见是老身糊涂,言语多有冒犯,这点东西全当赔罪。麻烦孟三姑娘看在你与砚儿相识一场的份上,救他这一回。”
孤老太太是真的伤心,哭得情真意切,无法自拔。
孟夕瑶被她这一嗓子吓的变了面色,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状况。
她哪还有心思去看孤老太太送的东西,连忙关心问道:“老夫人,孤将军怎么了,孤府出了什么事?”
孤老太太听到孤将军三字又勾起了伤心事,哭得更加泣不成声。
吴婆子在一旁看的着急,干脆上前一步道。
“哪还有什么孤将军?孟三小姐,我家公子对您情有独钟,发誓非你不娶,那时老夫人对您有一点误会,不同意这门亲事,将公子狠狠打了一顿。不曾想,我家公子受此重创,竟然性情大变。”
“最近公子所做下的荒唐事,想必孟三姑娘也有耳闻,他本是朝廷新秀,文武双全,前程不可限量,如今却终日流连烟柳巷,缺勤军营数日,今儿更是被皇上革了官职!”
孟夕瑶仔细听着,见吴婆子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孤老太太哭成这样,她还以为是孤砚另外有什么危险,还好都是计划中的事。
敛下心头思绪,孟夕瑶将孤老太太扶到桌前坐下,面露难色道。
“此事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我确实略知一二。孤将军是位少年英雄,等他想通了自然就会醒悟的。此事若是因我而起,我给您道歉,但老夫人让我去救孤将军,实在是高估我了。我没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立场。”
“你有。”孤老太太知道这些话再由吴婆子来说,不够份量,索性拉着孟夕瑶的手不放,一脸认真道。
“孤砚从未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过,他今天变成这样,一半是怨我气我断他姻缘,另一半则是舍不得你。这天下只有你有本事能够劝服他,至于立场,如果孟三姑娘还愿意,你想要什么立场都可以。”
她豁出去了。
不管孤砚是在用行动逼她让步,还是真的痛失所爱性情大变,孟夕瑶都是唯一的能让孤砚回归正常的关键人物。
趁孟夕瑶现在还对孤砚有些情意,必须趁热打铁,示弱也好,讨好也罢,只要能达到目的,说服孟夕瑶就行。
孟夕瑶一愣,抬眸看向孤老太太。
本以为双方互打机锋,至少还要迂回几次,才能进入正题,没想到孤老太太如此直接,这么快就直奔目的。
如此看来,孤老太太确实心急得厉害。
孟夕瑶无意再为难孤老太太,但该走的流程必须的走,否则孤老太太冷静过后,又要挑她的错处。
“孤老夫人这话,可不合适。我与孤将军目前只是朋友关系,您说的上心及舍不得这些词,委实过了。”
孤老太太闻言忍不住面色难堪,之前她骂孟夕瑶不知羞耻与外男见面,如今她要求孟夕瑶去见孤砚,被孟夕瑶以不合规矩推拒,实是因果报应。
她正失望懊恼,准备再解释时,又见孟夕瑶面上展开淡淡笑意。
“但孤老夫人看得起我,晚辈也不好令您失望。作为朋友,劝告两句亦是合情合理。稍后我写封书信,麻烦孤老夫人代交给孤将军。”
孤老太太与吴婆子闻言皆是欣喜不已。
孟夕瑶愿意给孤砚写信,显然就是心中还有孤砚,这一趟就没有白来…
芸儿取来纸笔,孟夕瑶并不藏着掖着,当着孤老太太的面就挥笔写信,孤老太太打量了一眼,见字迹清秀灵动,写的都是极为正经的劝告之语。
孤老太太看的极为欣慰,就算孤砚是用行动逼她让步,她也认了。
这孟家三女比她意外中要强太多。
只是之前这桩婚事唾手可得,被她破坏后,如今再想促成,已是不易。
接过书信,道了声多谢。
孤老太太看着孟夕瑶,还是忍不住道。
“虽然现在孤府落魄,远远高攀不上孟三姑娘。但老身还是想问一句,若砚儿愿意改过自新,不知孟三姑娘还愿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孟夕瑶面上看不出喜怒,非常温顺道。
“孤将军与孤老夫人看得上夕瑶,是夕瑶的福气。但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夕瑶听爹娘的。孤将军可请个媒人与我爹娘谈谈,不过得约时间,最近给夕瑶做媒的人有点多。”
这话听上去像是拒绝了,又像是没拒绝。
有几分敷衍的客套,又有几分蓄意的催促。
孤老夫人想逼着自己往好处想,但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孟夕瑶最后那句,最近给她做媒的人有点多。
她还想说点什么给孟夕瑶增加好感,孟府却来了新的客人。
孤老太太一眼就认出其中那个脸上有颗大痣的女人,是京城最厉害的媒婆,另一个男人是朝中文官,具体官职孤老太太不记得了,但他戴的官帽是四品官员的。
两人与孟行渊从长廊向这边走来,看起来聊得很愉快。
如今孟府待嫁的姑娘就只有孟夕瑶,孤老太太心下一慌,可她已经没有理由继续留下,再说听人家谈论亲事也够尴尬的。
想到这儿,孤老太太压下心中慌乱,强撑着起身告辞。
走出几步后,她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见孟夕瑶不知是避嫌,还是不愿与来人见面,带着小丫头从另一头离开了。
她带来的礼品孟夕瑶看都不曾看一眼,却也没有拒绝,由着小丫头收下。想来是并不在乎她买的是什么,却愿意接受她的歉意。
孤老太太这才心下稍安,与孟行渊打了一声招呼后,便拿着孟夕瑶的信,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匆匆回到府上。
她实在不想再去那乌烟瘴气的潇风馆,便派了个护卫,将孟夕瑶来信之事转告给孤砚。
孤老太太耐心在客厅等着,这是近些日子头一次,她等到了清醒正常的孤砚。
且来得极快。
她的茶泡上后才喝了一杯,孤砚就风风火火的赶回来了。
“信呢?”
“没有信,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就准备这么过一辈子了?”
孤老太太见孤砚这副形销骨立的鬼样子,茶都没心情喝了。
“你怨恨祖母不同意你的亲事,所以在外胡作非为,将名声弄得臭名昭著,不可否认,你成功了。祖母确实很后悔很难过,但你有没有想过,孟姑娘知道你在外干下的那些丑事,她会怎么想?”
孤砚低下头,语气哀怨。
“祖母不同意我与她在一起,她早晚会嫁给别人。又怎么还会关心我?”
见他终于愿意沟通,孤老太太心头总算舒坦了一点。
看来找孟夕瑶是找对了。
“你要是真这么想,又怎么会这么急着跑回来?”孤老太太从怀中取出信,面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