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栩安这才注意到游远穿了一身西装，黑色裤子白色外套，搭了一个浅蓝格子的花领结，让她想起公寓楼下某只彬彬有礼的小柯基，也是带着格子领结，大眼睛晶晶亮，惹人喜爱。
“你穿成这样……在做什么？”
“Trader的酒会。第二次股票大赛公布了地点，这次就在迈阿密，明年二月。”他边解释边撒娇，“人家都有老婆陪着来，你不在我只能自己来。”
她背景很吵，似乎有人在说话，是几个女人的声音，还是在讨论她。她自己反倒好像不太在意。游远打开了自己的顺风耳留心着，这边和她说着话，又把Chris推到了面前。
Chris看起来挺开心，“An！我听说你第四学期的实习还没有找好啊。要不来我这里试试？”
“啊？真的吗？”冯栩安十分惊喜，虽然Chris所在的行业口碑一直差劲，但D家毕竟是顶级大公司，十分诱人。
“真的，刚才Jace和我说你开了AI公司。我觉得很有趣，想问问你以后愿不愿意把审计交给我，我相信你一定能做成。”Chris很真诚直白，“所以我来找你做个人情。不过因为刚好会赶上忙季，很辛苦，你需要做十五周，可以吗？”
天降实习解决了她的心腹大患，冯栩安眼睛都亮了，“太可以了。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我待会把校园招聘的邮箱发给你，你发简历过来，我会来帮你安排面试。放心，你这个情况没什么问题。”Chris补充道，“Jace刚才和我说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做一下审计刚好，可以让你快速了解一下大公司的管理情况，对你开公司也有利。”
“Chris，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那你可一定要把公司开成啊，哈哈！”
游远在这边心猿意马。冯栩安的声音不大，背景音里面女人的聊天内容让他十分好奇。他听到屋里面的人在感慨冯栩安真有出息，英文念得呱呱叫，他刚想说这形容真有意思，下一秒就听见另一个不服气的女声阴阳怪气，说冯栩安大学时候不是成绩一般吗，他家小老二老说这事儿。然后就是一位苍老的女声接上了，说他们家安安现在可不那样了，男朋友嫌她学习不好，她现在学习可上心了。
游远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男朋友那句话，就被Chris推了回来。
冯栩安脸部贴近屏幕，再近一点好像就能亲吻到他。她的脸只有巴掌大，骨肉均匀，眉骨鼻骨都突出的美丽，一双长杏眼只露出一只，正笑眯眯的一脸感动。她小声说着，“你今天可真帅。”
她张口对口型，却没发出声音，“好想抱抱你。”
游远心里发慌的跳着，对着她的夸奖半天没有说话。隔着屏幕，冯栩安没有看出他面色的青紫，只问他在发什么愣。
隔了好半天，他才问道，“你能不能早点回来。”
这开场白好像不太好，像上次吵架的开端。
他赶紧补了一句，“Chris这边要面试呢。总不能约线上吧。”
她笑，“你想我啦。”
“嗯。想你回来和我玩那个幼稚的过家家游戏。”
“人家叫煮糊了……你那天不就煮糊了吗……”
他哼声，“我顶多就是没灭火，煮糊的是你。”他又说，“我有个好朋友要来迈阿密玩，我答应他带你见见他。”
冯栩安一脸意外地拉开了手机。
“你有朋友啊？”
他立刻炸了毛，“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就没朋友了！”
她懊恼，“那我还那么担心干什么，还特意带你去和许令宜他们玩，原来你竟然有朋友！”
他说，“我的朋友都是挚友，我不搞无用社交。”他嘁了一声，“谁和你似的。”
她不服，“谁不是，我也都是挚友！”
“好好好你说什么是什么……”
他又想起刚才那句似是而非的八卦，叹了口气。他偷听没理，这茬不好提，先不纠结了。
“我都豁出去老脸给你要实习了。不奖励我一点什么吗。”
视频里一只母鸡扑棱着翅膀上了窗台，乍一看还以为踩在了她头上。她懒洋洋的靠在灰色砖瓦墙上，眯着眼睛，整个人沐浴在北方高挂的太阳中，嘴角的笑容看起来极度放松和谐，和平时好胜的样子差别很大。背景那只鸡和她齐刷刷看过来，两只加在一起，都傻透了。
那太阳隔着电磁波将他的心也晒化了。他特别想把她拽过来揉脑袋，揉到一头毛和那扑棱翅膀的小母鸡一样乱。
冯栩安正等他要奖励的下文，却迟迟没有声音。他很蔫，冯栩安有一种错觉，他的头发好像都趴下了。
他提议道，“早点回来好不好？我们去Sarasota玩。”
被人惦念的感觉很好。
冯栩安点点头，“好，面试时间定下来我就去改签机票。”

第42章 Summer Break（42）今天不帅了
冯栩安提前半个月回到迈阿密，离开学还有三周多。今日她和Chris约了面试，中午匆匆赶往Brickell，循着地图去往D公司的办公室。
白天迈阿密的市中心Brickell有些割裂。
一半街区以中央的购物商场为中心，专供游客和富家子弟闲逛消遣，走到哪都是穿着火辣的俊男美女，呜呜飞驰的跑车。街边停车都得憋一口气，生怕蹭到停在街边的劳斯莱斯。另一半街区专供金融打工人，富国银行大厦，JPMorgan等大大小小银行券商高楼林立，看起来莫名威严，个个是金融学生向往之地。
冯栩安站在街边，看着各位西装革履的金融精英穿行而过，感慨了下，在迈阿密做金融和房地产可真不容易，热痱子可能是职业病的一种吧。
D家面试两轮，安排在同一天，分别为高级经理以及合伙人面试。高级经理这边的面试就是很典型的Behavioral Questions，冯栩安一直试图去思考这些问题设置的意义，这里面有些问题她能理解，诸如“你的一次应用新型技术的经历”，但也有些不太理解的类型，“你曾经经历过的一次有争议的团队合作”，“你曾经陷入过的道德困境”等。她想起秦新琼在准备面试时偏向编造故事和模板，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有时候被问到的问题大家并不一定真的亲身经历过。
从踏进这个门起，她的角度就注定和普通实习生不一样。
其他人更偏向于拿个好表现，靠着优异的绩效拿到return offer
实习后正式录用
。但她的关注点更在于D家的合伙模式如何运行。最让她感兴趣的莫过于Chris在面试中提到的客户相关的事情。她要进入的团队合伙人便是他，他们不会在D家的办公室工作，会直接进驻客户的办公室完成中期与年末审计。客户是一家有着80年历史的车辆分销商，总部位于佛罗里达的西棕榈滩，一个拍一块砖头下去砸死的全是old money的地方。
了解更多的公司运行模式，对她自己公司的构建更有帮助。
Chris的面试很放松，两人聊了一下近况便轻松结束了。他笑着问冯栩安，你还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冯栩安想起上一次投工作时有看到过D家实习的招聘，招的是一年后的夏季实习生。想到这儿，她免不了觉得Chris在招她进来这件事里有些话语权，便问道，“我看实习一般提前一年招，那招我进来，人事上会有压力吗？
Chris摇头，“忙季时候的实习生一个当两个用，有人签了offer也有人毁，临时招人也是正常的事情。”他苦笑，“到时候你来感受一下，看看你的AI公司能不能给我们也提提效率？”
她笑，“那确实对口了。我的合伙人楼博士之前是专门做财务AI的。”
Chris说，“财务和审计还是不太一样，角度不同。”他想起冯栩安的背景，或许对审计了解还不太多，“感觉我做对了选择，你来了解一下审计，以后可能会有新的想法。有机会把你的合伙人介绍给我认识一下？我们公司也一直在推动科技发展。”
“当然没问题。”
Chris起身和她握手，“希望你公司开展一切顺利，把审计交给我，”他打趣着，“你都不知道，Jace说起你的时候多自豪。”
冯栩安不好意思地低头笑开了，她好像能看到游远扬着下巴夸她的样子。她十分真诚给予回复，“如果有那么一天，您一定是我第一选择。”
Chris起身和她握手，“那我们十二月见。”
游远电话打过来时，冯栩安刚走出办公室大楼。她转身一看，原来这办公室就在购物商场背面。上班上楼工作赚钱，下班下楼顺便消费，真是不放过一个打工人，力争GDP最大化。
游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
“宝贝。”
这是……怎么了？早上她出门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坐在电脑前一脸严肃。
她收了笑，停在了路边，“……你怎么了？生病了？”
“没有。”他回应的气息依旧弱，似乎是不想多说话，“我朋友今天到，能麻烦你绕个路去机场接他吗？然后带他出去吃个饭，晚一点回来。”
“啊，那当然没问题。但是你……怎么了？”
“没事，我还在交易，他现在来不方便。”他不愿多说，“你去吧，注意安全。”
已经是下午三点五十了，中午的燥热都少了几分，看远处的港口，黄昏即将飘过来，天色渐黄。还有十分钟就闭盘了……他居然还在交易？
冯栩安使劲打起精神，短暂放下对游远的担心。他的朋友远道而来，他不在，她总是有责任关照好。冯栩安没有听游远提过这位朋友，因此之前全靠想象。她想起许令宜说起游远高中时靠一首英文rap成功进入A班，满脑子都是Eminem在舞台上唱怒音的样子……她想象了一会，游远的朋友说不定是带个鸭舌帽，嘴巴一捂，路见不平就低声怒吼说上一段的人物。
事实证明，偏见是非常可怕的。
游远的朋友非常好认，是一位糙壮大汉，拎着行李箱站在航站楼一脸傻笑，看到她一脸激动。这位朋友彬彬有礼，说起话来一板一眼，认真地和冯栩安握起手来，她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进行国家会晤。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请问怎么称呼？”被他带的，她也不由得换上了尊称，表示歉意，“游远临时说有些事情，让我先带你去吃饭。有什么想吃的吗？”
“咳，甭客气。我叫俞见成。”朋友见怪不怪，“又搞他那破股票呢吧？”
俞见成一脸看好戏的微妙神色，一看冯栩安犹豫着点头，立马欢呼，“诶哟喂，让他天天跟我嘚瑟，说什么找到了交易秘诀。翻车了吧！非得靠什么运气，运气这玩意哪能靠谱啊。”
“你也懂啊，那……你也是学金融的？”
“我不是，我学生物的。”他嘿嘿一笑，“我俩一般一年见一次面，前两年，每次见面他都炸账户，今年没炸呢，还在那和我嘚瑟呢。”
损友啊。
她先回了自己的公寓停车，带着俞见成走到游远家公寓楼下正门。透过玻璃，看到游远正坐在大厅里和人聊天。他托着腮，眼神有些失焦地看向地板，时不时点头，似乎在仔细听着对方说些什么。他穿着一件洗的发皱的大厂文化衫和黑色短裤，头发也乱糟糟的，面色被黑眼圈衬得发青。
她傻站在玻璃前陷入了沉思，想起下午的时候他在电话里的语气异常疲惫。这几天她起床的时候，游远早就坐在了电脑面前。她习惯离开的时候不打招呼，也就没关注他的脸色。
看着大厅里的两个人站了起来，冯栩安和俞见成走了进去，在他们不远处停下。她只听到游远在建议对方不要直愣愣的买option，最基本的风险对冲还是要做好。他苦笑了一下，说自己最近交易也不顺利，已经做了好几天的swing trade。
俞见成一头雾水，“什么是swing trade啊？”
她尴尬，“我学艺不精。我也不知道……”她搜了一下，“短期交易，可能要持续几天到几周。”
怪不得他脸色如此疲惫。游远看到了他们，脸上终于有了分笑意，大步走过来和俞见成拥抱——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两人默契一言，相视一笑。冯栩安觉得美好，心里像有棵开了花的老树爬了新藤。
冯栩安回去补了会觉，中途起来喝水。阳台亮起一串黄灯笼椒一般的小灯，游远和俞见成坐在那儿看风景闲聊。游远听到身后有叮叮当当的声音，招呼她过来聊会。
她刚一坐下，俞见成就看了过来。冯栩安觉得他特像家门口小区公园天天坐着看人来人往的老奶奶，一看到路过小情侣打闹，就露出慈爱的玩笑光。
“哎哟——”俞见成往椅背上靠，感慨着，“我来你这儿是为了疗愈情伤啊……你小子给我喂狗粮。”
游远毫不客气，“你不争气怪谁。”他还冲着冯栩安笑，一脸得意的问她，是吧。
冯栩安还拘谨着，怕伤到可怜的失意人……谁想到俞见成满脸不在意，反问起来。
“你们俩以后都留在美国吧。”这是个肯定句，他伸手到茶桌上按灭了烟，烟圈背后的神情有些失意，自顾自说下去，“咳，我这女朋友去休斯顿刚工作两个月就给我踹了。”
“啊……”冯栩安看了眼游远，谨慎道，“你们……之前没规划好吗。”
“毕业时间不一样啊。她比我早，先工作了。我想异地也没什么啊，工作往休斯顿投一投呗。谁想到啊……”
俞见成在那风轻云淡的伤春悲秋，游远却毫不犹豫戳刀子，“我就说异地恋不行，生活都脱节了。休斯顿和西雅图还有时差呢，你起床的时候人家上小半天班了，下午正忙着呢，谁理你啊。那恋爱是能在微信里谈的吗，养电子宠物呢。”
冯栩安皱眉拍他，“也不能这么说啊。刚开始异地恋的话总得有这个时期，难道刚要异地恋就分手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游远头头是道，“就不能异地恋，一开始就不能往那个方向走。”
冯栩安愣了，“可是，哪能那么完美，刚好两个人就去一个地方啊。”
俞见成却好像已经见惯了一般，“咳，没事。谁离了谁不能活啊。我也就是难受几天，都是成年人了，扯什么非你不可啊。”
游远站起身拍拍他的肩，“兄弟明智。”
冯栩安诧异地抬头看向游远，他的赞同另她意外。他好像有很多面，理智起来很冰冷。她想，对啊，不然他怎么成为trader，冰冷的人才能玩转冰冷的金钱游戏。
她心里在打寒战。
游远看她傻坐着，拽她来到房间。他在床边坐下，把她困在两腿中间，揉揉她头发，“困不困？”
她摇摇头。他又叹口气，“本来想让他在我家住来，我陪你去你家住。但是我这几天走不开，不能去你家住了。”
“……那，你朋友怎么办？”冯栩安犹豫着，“不然让他临时住我家？反正我家也有一阵子没住人了。”
他不同意，“不方便。我给他订酒店了，你一会帮我个忙，把他送过去？然后你还是回来和我一起睡。”
他都安排好了，她自然没什么意见。冯栩安捧住他的脸，手指从上到下划过，触感更粗糙了。她看着他青色的胡茬觉得新鲜，他一向特别注意形象，去取个外卖都要穿得人模狗样。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盖住她的手指，“怎么了？”
冯栩安逗他，“今天不帅了。”
游远瞬间激动，“什么？冯栩安你，你居然是因为我长得帅才喜欢我吗？”
她开始装，“不然呢？”
“我靠，我有这么多才艺，”他开始数，“我会变魔术，会投资，能赚钱，会估值，活好黏人会做饭，我，我还在B家实习，未来的知名trader——你居然只喜欢我的外表？我喜欢你都是喜欢你的内涵！”
冯栩安眯眼，“那你不喜欢我外表？你之前不还夸我好看。”
“你的外表和其他优点比起来不值一提。”
冯栩安说，“我一时间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失望。”
他瞪着她，“赶紧赶紧，赶紧走，净让我难受。”
把她推出去了，又怕她当真，“送完就回来，别乱跑。

心里有事，今夜冯栩安像有知觉一般，半夜自然转醒。
紧闭的卧室空气稀薄，眼睛没有适应黑暗，什么都看不出，却莫名觉得屋子很空。她伸出手摸摸旁边，果不其然，没有人。
她推开卧室门。客厅黑着灯，对面办公桌射出的荧光如同死水一般，游远的背影在光下一动不动，像风化的石人。她轻踮着脚步轻飘飘挪过去，他好像五感都退化了一些，直到她站在桌前，他才意识到旁边有人。
他像个有了悲伤情绪的机器人，缓缓转过头时，眼中的绝望和晶莹溢满眼眶 。冯栩安只觉得后背冒着凉风，心脏像被挖了个洞。她试探着伸出手指抚摸他的眼睛，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哭了。干燥的手被浸湿，好像按进了水池。
她有点慌了，颤抖着手抱住了他的头。
“几天了？”
他声音嘶哑，吐出的每个字都很艰难，“三四天吧。”
“每天都不睡？”
他抚了抚她的腰，“也不是。会熬不住，睡几个小时。”他苦笑，“但是没睡一会就会醒。心里有事儿吧。”
她看向黑漆漆的屏幕。她突然想，这个券商的软件为什么是黑色背景呢。电脑屏幕和黑夜快要融为一体，只有绿色向上的线十分陡峭鲜明。
“为什么会这样？”
“swing trade。”他解释道，“我选错了股票，判断出了问题，被迫隔夜做空，我怕半夜有机会结束订单，只能盯着。我第一次尝试中概股，All in了我不确信的东西，应该吃这个教训。”
他喃喃自语，像在总结自己的愚蠢，“我情绪有很大的问题，我失控了。其实在第一时间我意识到可能会有问题，一开始只是亏几千块，可我不甘心，就继续寻找机会，又错，我又不服气，再找……直到心态失衡，怎么选怎么错，交易变得无穷无尽，被套住，结束不了。”
“明天我们不去玩了。我来跟俞见成解释。”
他却摇摇头，“用自己的钱交易股票就是上一节会流血的课。这次我花了高额学费，需要学的课程是及时止损。”
“那……我把之前你打给我的钱还给你。”
他笑着摇头，“放心，上半年积累的多，离炸账户还远。”他突然想起什么，眼神下垂，伸手摸了摸电脑前的小鳄鱼，“不知道你信不信……有了它，我交易一直很顺利。”
“那就好。”
“宝贝……”他抬头请求道，眼里有不确信在闪烁，“你能不能再陪我一会。”
“当然。”
他把她抱进座椅。冯栩安靠在他身上感觉很沮丧，乱七八糟的想起对于股票她一问三不知，对他的痛苦感知的很浅薄。她看不懂这背后的复杂，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帮不上，很无力。
她无意识的在他胸前轻敲手指，若有所思的神情在黑暗里瞩目。
他突然说，“不要心疼我。我是遭的报应。”
纵使Sarasota的Ringling museum繁花锦簇，黑天鹅浮在水面脖子修长优雅，粉色庭院酷似南法庄园……
今日有个三人组游客混在其中，奇葩又沉默。
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位像纵欲过度的酒鬼，眼里毫无欣赏之意，有气无力地飘过一张张展览的画作；中间那位身材高挑的女人心事重重，像个忧郁的女保镖；再旁边一位画风突变，呲个大牙研究展品，是中世纪堤坝防洪模拟，抽拉着道具积木放水，防洪，玩的不亦乐乎。
冯栩安手机响了一声，楼清川提醒她开学前记得一起参加一个华人集会。这次参会人员水准较高，律师，医生和会计师较多。不仅手里钱多且人脉瞩目。两人打算在冯栩安山穷水尽前不停寻找投资人，有备无患。
游远稍微瞟了一眼，深呼一口气。他心里吐槽冯栩安的少女心真是瞎乱放置，平时看他的时候眼里温情那么少，但微信的聊天背景却花样百出。他记得他自己的是一个中间有绿色Q版鳄鱼的白色图片，楼清川的竟然是绿色美元图。看冯栩安和楼清川白绿色有来有回的聊天记录，他心里免不得吃味。
但是他安慰自己，肯定是正事，他憋住了。
过一会，冯栩安手机上又换了个色。这次是淡黄底色上面躺一只萌萌的蛋黄君。游远皱眉一看，叶亭又是谁？
她拍拍他，“我打个电话。”
“哦。”
冯栩安冲他笑一下，自顾自躲角落里接电话去了。
俞见成贼眉鼠眼观察半天，这才凑过来，“诶哟喂，居然能来个人让你吃瘪？这以前出去玩你哪个女朋友不都得老实跟着你跑，你这还没发火？”
他一眼瞪过去，“闭嘴。”
“你不能不承认啊，当年在你前前女友家，她非要看锦绣未央，你要和我录车评，你嫌她吵直接就和我走了，人家姑娘哭着骂你让你回去你也没回，你居然还说烦。现在咋这么怂呢，在这生闷气？”
“我那会早就想和她分手了。她瞧不上我还不和我分手，我是啥，给她解闷的，给她缓冲找下一任的？再说了，谁特么爱看电视剧啊，磨磨唧唧的几十集也讲不完。”他懒得搭理俞见成，“我去看看她打完没。”
他走过去时，她眼眸低垂，略一思索，“嗯，我已经和他说了，出了个高价买水塘。”她笑一声，“呵。他不会怀疑，我找了个好理由，说为了我姥姥才想买的。明天他就会去问你，今晚你辛苦点准备个项目书，利润说的肥一点，跟他说正和我在谈。”
游远想起上一次听到这水塘的事，好像是她姥姥拜托她帮忙研究一下投资？他刚想走过去问问需不需要他帮忙算算可行性。这一犹豫，她又打了个电话，又是那个烦人精楼清川。对方竟然好像还问起了这个水塘的事情，因为冯栩安回说，没事，这一个破水塘我还搞不定了，那咱公司以后得完蛋。
妈的，怎么楼清川都知道啊，他还没知道的那么确切呢。
这气一憋，直接就把这旅行给毁了。冯栩安挂断回去，游远绷个嘴再没说一句话，俞见成在旁边一脸看戏的模样。她有点懵，直接凑到俞见成旁边。
“怎么了刚才？”
他也不知道具体，“你电话打太久了吧。”
她瞬间无语，“这也生气。”她气愤道，“行，那我也生气，看谁厉害。”
俩人抱着肩膀一前一后，谁也不搭理谁，默契地暗中较劲，一个展厅一个展厅的看，冯栩安还假装淡定，时不时和俞见成品评一下看不懂的中世纪古典花瓶。俞见成见状，突然问冯栩安，“车钥匙在谁那呢？”
她被问得一愣，冲着游远努努下巴。
“那完蛋了。”他拿起手机，“我先下个uber。”
冯栩安觉得他朋友和他一样诡异。
为了出来玩，他们一起租了个X5。冯栩安坐在副驾驶。两人依旧一句话没说。
Sarasota是个三面环海的小岛，道路细窄，交通不怎么样。前面的红灯前堵了一溜的车，每次只能前进一厘米，让人怪烦躁。
后边呜呜声突起。一个特别疯的蓝色科尔维特硬插进两道车流的中间，边前行竟然边嚣张的按喇叭逼迫两边的车往边上让，硬生生开辟出一条新路来，没几秒就到了他们附近。别的车都害怕的纷纷向左右退让，游远嗤笑一声，关了窗子，根本没理。
嘀嘀——嘀——
烦躁的喇叭声响起。冯栩安推了推他，“要不让他过去吧。烦死了。”
此时绿灯亮起。
科尔维特瞬间暴起，直接冲到他们前方，速度快到他们惊呼。车内的雷达连声响起，差点就擦到了。游远大骂一声，对着车前方竖起了中指。那车竟然没觉得害臊，屁股一斜，别起他们的车。
“妈的，”俞见成脑袋从后排伸过来，“弄他！”
冯栩安目瞪口呆，这怎么还有人拱火啊！她刚想劝阻，俞见成拿起手机连了蓝牙，打开窗子大声播放Russ的Small Talk挑衅，歌词快到冯栩安来不及解析，而后游远瞬间向左变道超车——
那车也故意向左别车，依然在他们前方。游远眼神一暗，全神贯注，却被那车连别三次。他丝毫不慌，继续前行，瞅准时机来到右侧第二道上。下一秒，他在前方红绿灯处打了左转向却忽然向右变，瞬时蹿到最右侧道路前排。红灯来临，他卡着最后一秒右转成功，急转后轮胎与地面摩擦声尖利刺耳，游远嚣张地开窗向后探头眯眼笑，伸出中指给到被憋住的科尔维特，扬长而去。
歌词刚好卡在那句“Run it up, run it up, yeah that’s a motive（快滚吧，这就是我想要的）。
音乐的鼓点还在敲震耳膜，俞见成一脸满意跟着打鼓点，心情十分好。
冯栩安一向是道路标兵，这阵势真是给她吓坏了。车子在停车场刚一挺稳，她立刻冲去洗手间，大口喘气。再多坐一秒她就吐了。
回来的时候，游远不见了人影，只剩俞见成等在原地。
“他长进不少。我刚才以为他得把咱扔了自己开车走呢。”
冯栩安惊呆，“他能干这事儿？”
“以前可是干过，在芝加哥车展和我吵架，扔了我开车就走。”
也不知道游远去哪了。冯栩安看向前方，有人在冲浪，在海面上高低起伏十分优雅，还有人在堆沙堡，反正不管是谁，看起来心情都比她好。
她很烦躁，三四个事情同时悬而未决的滋味不好受。她开始不顾形象地挠乱头发，好像能捋开这些烦心事交叉的绳结一般——还没两秒，她的手腕被人捉住，另一只手递过来一瓶可乐。
“你过来，跟我谈谈。”
海岸线悠长，脚被海浪时不时冲刷，这沙子细的像白色面粉，走起来脚感绵软，冰冷和温热交替着十分惬意。他们沿着悠长的海岸线行走，起初的十分钟都没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