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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屠城  发于:2025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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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急咽了口气,赶着解释,先要把何胜洗白,“那天我去劳务公司找工作,正好碰见那个叫何胜的小伙子说要找保姆,他跟经理说话,我就在旁边填表,听见说工资挺高,就是年龄不要太年轻,我想我其他要求都符合,就是年轻了几岁……我就……我就鬼迷心窍,在求职表上把我生日年份的那个‘7’改成了“1”,虚报了六岁。”
“主要是我模样也不太好看,那几天还生着病,头上不少白头发,多报几岁也看不太出来,那个小伙子问了我好些话,又说急着要人,问我要身份证看,我当时候就一心想着找工作赚钱……骗他说身份证丢了,又套了些近乎……结果他信了,就说让我来试试,没想就这么侥幸进来了。”
“我也是没办法。我自己一个人养儿子,没别人帮忙,很多工作做不了,日子不好过,就想找个工资高些的活儿养家糊口。”
她语气失落又焦虑,忧心忡忡:“贺先生,我不是坏人……以前我也是在外面正经上班的,后来出了事才带着孩子回老家生活……“
话说起来也忍不住心酸,几乎要哽咽了,“后来我怕这事露馅,只能装老成些,不敢在您面前好好说话……您要是不信,可以让曹小姐去公安局查,或者把那个姓何的小伙子喊过来问,我家就住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我不怕的。”
她的反应很真实——急促又心虚的呼吸,颤抖的嗓音,心酸的语气,如果贺循能看见,还能见到她发抖的肩膀和紧紧揪住湿巾的手指。
贺循皱起的眉并不阴沉冷酷。
事情逻辑能够自洽,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只是一个洗衣做饭的保姆,当然也谈不上苛责或者计较。
何况,他认为她的工作做的还算合格。
黎可成功刷新了自己的新身份。
女,三十八岁,不算年轻也不老的年龄,为工作发愁又疲于生活的单亲妈妈,有些市侩的小毛病,阴差阳错之下当了某个人的保姆。
黎可如释重负又感激涕零地下班,关上那扇暗红色大门的同时——脸垮了下来。
她脚步略重,皱起眉,咬着唇,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了每个月八千块的工资卖惨?
区区八千块而已。
这有什么意思。
累得要命。她心想,不如早点走人算了。

第09章 人老了嘛,讲话就不中听
餐桌摆满了菜,荤的素的,鸡鸭鱼肉,关春梅挾了块排骨:“使劲吃。”
黎可挟过去一只虾:“努力吃。”
小欧嘴里嚼着,呆滞地看着冒尖的碗,晃脑袋:“我真的吃不下了。”
关春梅板着脸:“少吃饭,多吃菜,小孩子哪里知道饥饱。”
黎可鹦鹉学舌,惟妙惟肖:“小孩肚子是乾坤袋,吃什么长什么,睡一觉起来就空了。”
关春梅眼睛一瞪,反捏着筷子抽黎可胳膊:“这么大人了学什么话?没一点正经,你也吃,不吃完不许下桌。”
黎可被筷子抽得吃痛,也唉声叹气:“我吃饱了。”
“今天晚上要把这些菜吃完,不然只能丢下去喂狗。”关春梅忿忿道,“这破冰箱,好端端的又不制冷。白天找了个人来修,说要八百块,什么都没干,就知道狮子大开口,八百块,他怎么不去抢。”
“八百块就八百块。”黎可啃排骨,“能修好就行,花八百块总比撑死强。”
关春梅筷子敲敲碗沿,一肚子火:“修什么修,这冰箱多少年了,卖了也不值五十,塞点东西就满。有这八百块钱还不如换个新的。”
“那就换个新的,早该换了。”
“一个冰箱好几千块,哪来的钱?你说换就换,什么东西都是坏了就换,坏了就扔。”人老了就开始抠搜,这舍不得那没必要,“你有空去问问,有没有便宜点的能修的,我看一百块钱差不多,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黎可忍不了:“不花你的。我出钱,换个新的行了吧。”
“你出钱?”
“对。”黎可猛点头,“我出钱!”
关春梅筷子一撂,旋即变脸,语气渐缓:“那你俩别吃了,电器城晚上九点才关门,赶紧去看看冰箱,厨房水槽里还放着只鸭子,明天送货还来得及。”
黎可手里的筷子被夺走,一大一小刚吃撑,站在“哐当”关上的家门前大眼瞪小眼。
“你外婆真抠门。”黎可啼笑皆非,揽着小欧的肩膀,“走,咱们买冰箱去。”
小欧替外婆辩解:“外婆穷。”
“她才不穷呢。”黎可嗤笑。
她知道她妈手里有不少钱。
所谓财不外露,关春梅性格火爆又锱铢必较,早年在国企厂里上班,单位效益不好,她一次性拿钱买断了工龄,后来单位改制又活了,她带着一帮人去厂里闹复工,早早把退休办了下来,期间黎可的外公得了老年痴呆,关春梅接手照顾老人,老父亲死后她跟兄弟姐妹争遗产,闹的恩断义绝把存折抢到了手。这些年她把麻将当主业干,绝不做亏本生意,每天打麻将也能挣点,就是抠门又爱哭穷,钱捂在手里不舍得花,留着养老用。
黎可买了个双开门冰箱,约好第二天送货,早上叮嘱了关春梅几句,自己出门去上班。
走在去白塔坊的路上,她辞职的念头又淡了一点。
这件事情已经想了好几天——工作并非做不下去,环境也不算恶劣,只是她突然对这事失去了兴趣,有点意兴阑珊的感觉,很没劲。
主动辞职倒也没什么,可是工作手册上说,雇主辞退保姆的话,会有赔偿金。
黎可掐指一算,她已经在白塔坊待了一个月零八天,按照她的德性和以往的工作经验,不出三个月她就会被老板炒鱿鱼。
之前的戏也不能白演,要么……再凑合待一阵,顺便再找找其他工作。
抛弃了关春梅那种中老年阿姨的语气,黎可不再殷勤地喊“贺先生”,早上见了面,她一手叉腰一手煎香肠,略带懒散的腔调说早上好。
早餐是吐司香肠和口蘑鸡蛋,水果沙拉和一杯咖啡,没有寒暄,她递过来一双筷子,语气淡淡:“鸡蛋煎得不太好,您用筷子吧,比勺子和叉子更方便一点。”
毫无热情和谄媚,少了些刻意和讨好,但对雇主就显得有点不尊敬。
那天黎可的狡辩毫无破绽,堪称教科书般的演技。至少在贺循的直觉中,她那种意图明显的市侩伪装已经消失,他没有计较她谎报年龄的蒙混,当然也对浮于表面的“尊敬”并不在意。
实际上以前的贺循是个温和有礼的青年,也是个宽容风趣的雇主和老板,受挫以后也没有因身体受残导致性格的扭曲和暴躁苛刻。
他只是离人很远,过于平静。
像死水一潭。
黎可放弃当热情开朗的保姆大姐后,两人的对话似乎更少更干巴,他坐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她歪坐在岛台旁啃香肠。
黎可去冰箱里拿酸奶,突然想起来:“对了,您的面包要抹果酱吗?”
“不用了。”
“哦。”
嗓音听起来懒淡又夹着怠倦,也许从某个角度来想,像个心虚忏愧又被生活压垮、无精打采的憔悴女人。
但这种“憔悴”十分模糊,毕竟当对方同样沉默时,贺循很难获知那里到底是什么。
环境和人都已经熟悉,黎可也有了自己的一套工作流程,她按部就班干活,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忙完之后也不管别的,搬一张椅子坐在花园的树下,给自己倒杯果汁,带着耳机听音乐,刷手机,玩会游戏。
放平心态,一天天就过得飞快。
至于贺循每天的生活——下班后她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白天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呆在书房。
他很多时候面对着电脑,黎可不确定他在干什么,她没问,也不知道那团飞快的声音在读什么,但有次听见过电脑里的游戏音效声,有时候他会坐在单人沙发上听音乐或者“看”电影,黎可也是在网上搜过才知道有盲人看的无障碍电影,在影片中增加配音解说,将视觉信息转化成声音输出。
其他时间他会出现在二楼的露台、一楼的花园和家里各处,喝水进食、休息、发呆或者听广播。至于和外界的联系,贺循的手机铃声也会响起,联系得最频繁的,黎可猜应该是曹小姐。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黎可最大的优点是——作为一个明眼人,她从来不好奇盲人的生活方式,不会惊讶地表现、或者问出盲人怎么玩手机怎么玩电脑怎么看电影玩游戏怎么做饭煮咖啡洗衣服怎么看起来不像瞎子这种无聊问题。
老房子的花园真美,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黎可歪在藤椅上看落花,淡红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洒在脸上身上,微香微甜微痒。
黎可起身踮脚,冲着二楼露台的方向,眨了眨眼,无声地勾了勾手指。
Lucky收到指令,欢天喜地跑下来,将主人抛在露台。
小楼四面环院,空间够 Lucky撒欢跑,黎可找了个宠物西瓜球,找准方向,冲着小狗挑挑眉,一脚把球飞踢出去。
Lucky眼睛一亮,高兴极了,摇着尾巴飞奔过去,在树底草丛找球,叼着球又奔到黎可身边,吐着舌头,万分期待地等她再来一次。
踢球,飞奔,捡球,小狗尾巴扬起草地上的落花落叶,这才是好天气应该做的事情,呼朋引伴、大玩特玩。
露台被冷落的主人关掉手机声音,把手机塞进了兜里。
花园的人没怎么说话,但有脚步声和轻笑,他也能听见小狗奔跑、喘气,因兴奋而发出的嗬嗬声,会让他想起以前,坐在大草坪上和朋友聊天,不远处的友人和小狗奔跑着扔飞盘。
他扶着栏杆,缓步走下露台,在粉雪漫飞的蔷薇花架下坐着。
“黎姐,请帮我泡壶茶。”黎可听见身后有人说话,语气很平静。
“您喝什么茶?”
黎可没回头,她会踢毽子,也会把球当毽子踢,“看好了。”西瓜球在她的鞋尖起起落落,最后趁着 Lucky没反应过来,一脚把球踢飞,急得孩子“汪”了声猛追过去。
贺循想了想:“上次那个九峰涧泉吧。”
“好的。”黎可扭头跟他说稍等,迈进了家里。
泡茶需要时间,好茶更要时间,要温壶烫杯,还要等出汤。等黎可端着茶壶和茶杯出来,Lucky正仰头乖乖坐在贺循面前,无比亲热,笑容灿烂地等贺循把西瓜球扔出去。
黎可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
男人坐在稀疏花影中,身姿清隽而衣角柔软,脸庞白皙如玉,漆黑碎发挡着深邃眉眼,低头抚摸小狗的神情,是无声的温柔。
她极轻地冷哼了声,走过去,把茶壶摆在桌子上。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花园每个月会有园丁来除草修枝,每隔一段时间也有保洁公司上门来做全屋清洁,带着专用工具,主要负责擦洗玻璃,外墙,天花板,灯具、厨房深度清洁和滤网清理这种大活。
黎可不用动手,只需要在旁侧照顾一下。
别的区域都有工作分配,只有书房不用进,书房东西零碎又太杂乱,人多手脚就乱,何况贺循还呆在里面。
来干活的工人有五六个,每次保洁公司安排的人都不固定,有以前来过的,也有第一次来的,但都是第一次见黎可。
黎可看着他们干活,再递个工具,拿点饮料递瓶水。
她穿水洗灰T恤和牛仔裤,衣服看着旧旧破破的,但看头发和脸很时髦,说话也风趣,一点没有架子,搭把手的时候就有人问:“小姑娘,你是保姆还是业主?”
“你看我像不像保姆?”黎可笑道,“我跟你们一样,也是来干活的,才来没几天。”
原来都是打工人,休息的时候有人说话就没带脑子:“听说这个房子的业主是从大城市回来的,很有钱。不过是个瞎子。”
黎可捂嘴,万分惊讶:“啊?是吗?”
“听说是摔一跤摔瞎的,谁能想到啊,摔一跤也能把眼睛摔瞎了,人这辈子的命啊,有钱没钱都一样。”
黎可身体倾过去,小声八卦:“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听谁说的?”
“上次我们来干活,这家里的保姆跟我们讲……”
黎可收起笑,哦了一声,有点幸灾乐祸的语气:“难怪了,谁都不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个保姆知道。她那张嘴要是不胡说八道,今天你们还能再见到这个保姆……这种话要是传出去,估计今天这活啊,也要换家公司喽。”
说话的人一愣,立马急了:“哎哟我这嘴,我瞎说的,不聊了不聊了,干活。”
黎可笑眯眯地递瓶水过去:“麻烦您,再把那个窗户缝好好吸一吸。”
等保洁公司的人走了,屋子亮堂堂,纤尘不染,地板做了打蜡抛光,光可鉴人,黎可笑容满面,心情甚佳——这一尘不染的家和崭新的厨房,她至少能偷好几天懒。
她在做梦。
第二天贺循吩咐她收拾书房。
那天书房所有的窗户大开,窗帘也拆下来清洗,黎可要把书柜里的书抱到露台去晒。
这种东西对瞎子来说已经是可以扔掉的废弃品,留下来的意义就是纪念和珍藏,毕竟贺循没有办法翻开任何一页去读,听听有声书还差不多。
保姆有什么资格拒绝雇主的要求。
书房的书不少,看样子都是贺循外公的藏书,黎可在书房和露台之间来回搬了二十几趟,只把一半的书全搬去了露台,贺循说剩下另一半的书明天再晒。
露台的地上铺了几块防潮垫,贺循就坐在旁边监工,告诉她哪个柜子的书铺在哪个地方晒,平和的语气不知道是对书的珍爱还是对她的冷酷:“这些书都按分类整理过,别把顺序弄乱了,晒完后原样收起来。”
那些没有人看的书被大费周章地翻出来,死气沉沉地铺着晒毒气。
黎可胳膊酸痛,额头黏着汗,后背衣服已经湿透,她不想说话,把一摞书铺成薄薄一层:“知道了。”
晒完书还要去擦书柜。
黎可咬着嘴,虎着脸,拿着抹布在书房捣鼓。贺循还没走进书房的时候,已经听见她挥着抹布擦柜子的声响。
听起来力气,或者说,情绪,很重。
他弯腰整理抽屉里的杂物,嗓音难得温和:“黎姐,你可以休息一会。”
“不用了。”黎可咬牙切齿地微笑,“很快就干完了。”
她将抹布投入水盆中,拧干,抹布擦过书架的隔层,再踮脚,最后把椅子拖过来,站在椅子上擦高处。
书柜几乎通顶高,最上层搁着笔筒砚台纸张之类的文具,黎可伸手需要踮脚,去杂物间搬了张凳子进来,摞在椅子上。
贺循听见动静:“储物间有梯子,这样不安全。”
黎可稳稳地站在凳子上,伸手拿出个玻璃奖杯,这些奖章应该都是贺循外公外婆以前拿的荣誉,去世后依然摆在书房,她用抹布擦一遍,懒声道:“没事,用不上梯子。”
刚搬完书,再让她抗梯子上楼?
贺循走过去:“黎姐。”
喊姐算什么,叫姑奶奶她也不想搭理,黎可翻了个白眼:“您要不出去坐会吧。”
声音近在上方的一点距离,贺循伸手在虚空中摸了下,指尖触到凳子腿,而后稳稳地扶住了她脚下的凳子,淡声道:“你这样容易摔下来。”
她站在上,他站在下,两人好像从没隔着这么近的距离,黎可皱起眉:“贺先生,您还是走开吧,我不会摔下来的,很快就擦完了。”
贺循面孔依然对着前方,只是向上打开手:“把抹布给我。”
这时候他像个能正常社交的人,黎可舌尖戳戳唇壁,弯腰把手里的脏抹布放他手里:“水桶在书桌腿那里,左边,挨着电脑椅最近的那个桌腿。”
贺循把洗过的抹布递过去,听声音找她的准确位置:“黎姐。”
“我在这。”黎可拖音。
迅速把最上层的书架擦完,黎可没啰嗦,她是从直接从凳子上跳下来的,贺循察觉凳子腿有晃动,本能要去抓什么,而后有衣料擦过肩膀,极淡的香气拂过鼻尖,地板不轻不重地“咚”了声,似乎有轻盈的动作落在地面。
他莫名愣了下。
黎可已经拎起水桶出去:“我先去楼下做饭。”
书房的大扫除黎可干了整整两天,把最后一摞书从露台搬回书房,她精疲力尽地躺在了防潮垫上,摊开手脚,半点不想动弹。
一顿体力劳动折腾下来,黎可毫无意外荣获工伤,连着几天早上起床,胳膊酸得要命,穿衣服都抬不起肩膀。
Lucky看她有时候歪坐在花园里休息,扑过来想跟她玩。
黎可玩不动了,有气无力:“Lucky……不玩了行不行?”
Lucky闪着天真无邪的黑眼睛。
她揉揉小狗的下巴:“以后有机会带你跟小欧玩好不好,你俩凑一起,他精力比我旺盛,你俩肯定能成为好朋友。”
“Lucky。”
贺循在露台上喊Lucky,沉声,“回来。”
黎可得了解脱,仰倒在椅子上发呆。
她累得目光呆滞,腰酸背痛。
反观坐在露台上的男人,万恶的资本家,只需要每天云淡风轻、冷冷清清、温文尔雅地坐着。
晾衣服的时候,黎可走过去,很客气地闲话家常:“贺先生,今天天气真好。”
贺循轻轻“嗯”了声。
“我看您天天这么坐着,不起来活动活动吗?”
贺循收回思绪,撇脸望向她的方向,淡声问:“比如呢?什么活动?”
黎可耸耸肩膀,笑道:“什么活动都行。天天坐着不动,身材会变形的。”
贺循微微蹙眉,沉默片刻,声音冷了下来:“你似乎有些多嘴。”
黎可倚老卖老,音调拖得长长长长:“人老了嘛,讲话就不中听。贺先生别介意……等您到了我这个年龄就知道,即便每天喝凉水,肚子上的肥肉啊,就跟气球吹似的鼓起来啦。”
话说完,她笑了笑,抖抖晾衣绳上的衣物,抱着洗衣篮又回了房间。

贺循十七岁出国念大学。
他独自住在校外的公寓,那时候贺邈已经回国工作,贺菲在邻州的另一所学校读书,每个月会过来看看小弟,陪他待两天。
作为一个富裕家庭的孩子,贺循的人生拥有太多的选择,脱离家庭的训导和学业压力,生活愉快又丰富多彩,学会开车、交不同的朋友、旅游度假、登山徒步、摄影、滑雪冲浪……
世界的阳光雨露,让他从一个青春勃发的少年长成了高大英俊的青年。
财富培养的开阔眼界和良好品味,当然也影响他的外貌、谈吐、着装、生活品质和个人审美,虽不见得绝对完美,但贺循觉得自己还算合格。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多活动”和“肚子上的肥肉”这种话。
这四年里,贺循有90%的时间都是坐着、躺着,极少的站立走路,几乎为零的运动,不知道镜子里的自己变成什么模样,不再选择衣物搭配,不在乎自己用什么东西,无所谓住在怎样布置的屋子里。
当然,如果贺循有站在体重秤上的话,他会发现自己比四年前瘦了十斤,阳光雨露带来的健康肤色和肌肉,已经化成苍白皮肤和清瘦身形。
但胖或者瘦,对他而言有什么意义?
身体的英俊丑陋,衣服的好看与否,器具的优美粗劣,屋子的简陋高雅,看不见,就意味着失去了装饰的意义,只需要最原始的使用功能。
送货员送来一个包裹。
包裹的包装很乡土,里头是个酱油色的小坛子,黎可凑近隐约能闻过一股奇妙的臭味,看送货单,是从外省寄给贺先生的物品。
贺循只说让她别动。
过了两天,那日平平无奇且毫无征兆,黎可照常做早饭,贺循照常下楼吃饭,用完早餐后再回到楼上。
半个小时后,他又带着Lucky从二楼走下来。
天气一日胜一日鲜艳,他突然换穿了身剪裁极好的米色休闲衬衫和长裤,面料垂坠又衣角笔直,颜色柔和干净,有斯文贵气感。
黎可默不作声打量他,一边干活一边琢磨。
这人怎么不穿T恤运动裤家居服了?
贺循手里拎着个礼品袋,Lucky身上也穿着东西,黎可看了两眼后才认出来——那是导盲鞍。
还有贺循手里的盲杖。
他的手机响起消息,转为成语音读屏:“贺先生,我已经到了,商务车开不进巷子里,我现在停车过来接您,只能麻烦您走几步。”
贺循准备出门,对着厨房的方向:“黎姐,麻烦你跟我出趟门。”
“去哪?”黎可莫名。
贺循淡声道:“出去活动活动。”
他牵着Lucky和拿盲杖,需要黎可拎着那个酱油色小坛子,还有他手里的东西。
黎可揪了下眉毛,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还有那个臭烘烘的坛子,再看看面前的精贵衬衫男,沉沉地咽了口气。
她能说什么?
“哦——”
戴上导盲鞍的 Lucky变得不一样了,天真无邪的眼神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再围着两人脚边绕来绕去,而是安静专注地站在贺循身侧,像个忠诚的保镖。
贺循握住导盲鞍:“Lucky,Follow。”
Lucky的工作指令是英文,它是贺循在国外治疗时带回来的导盲犬,其实在导盲犬的训练中,使用外语可以确保指令清晰准确,避免与日常交谈混淆。
黎可拎着东西跟着贺循后面,看他牵着 Lucky,指挥它 Straight、Turn Right,很熟稔的配合。
巷子对面走来个穿蓝衬衫的中年男子,看见贺循先憨厚地笑起来,加快脚步小跑过来,说话的声音有点古怪,喉咙含糊着,还打着手语:“贺先生,您、好。”
这人耳朵上戴着助听器,是个听障人。
他就是刚才发消息的商务车司机,下车过来接贺循,看见黎可走在贺循身畔,也说了句您好,客气接过黎可手中东西,再去扶贺循的胳膊:“我、扶、您?”
“不用。”贺循吐字清晰,打了个“不”和“走”的手势,“走吧。”
车子就停在巷子口,车门打开,贺循先让 Lucky跳进后座,司机再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进了车里。
黎可瞟一眼,自己绕去了副驾坐。
车子舒适度极佳,还有淡淡的香味,中控台上贴了张纸,写着司机的姓名和电话,说自己是位聋人,有事请主动说话,也可以给司机打字发消息。
司机说话不方便,只顾着专心开车,车里没什么声音,后视镜里贺循已经在闭目养神,Lucky安安静静地趴在最后一排。
黎可撑着下巴发呆,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从白塔坊驶进了市中心,再往郊区去,最后车窗外的那些工厂房屋全都不见,只有单调道路和两侧树林。
再然后黎可眯了会,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犄角旮旯,车窗外是纯粹的山景,眼前是空荡荡的乡道。
车子已经开了一个小时,她的手机地图定位显示是xx乡 xx镇 xx村。
黎可没忍住,问:“贺先生,咱们去哪呀?”
贺循依旧闭眼,没理她。
车子拐了个弯,开进了盘山公路,山路十八弯后,地图定位都不知道在哪个山坳里,路越走越窄,十分钟之后有个岔道,左侧有块路牌,白底黑字:此路通往上岩寺。
司机左拐,路开始颠簸起来,车子沿着小路往前开,最后终于在一段土路的尽头停了下来。
司机再客气地扶着贺循下车,又把后备箱的东西交到黎可手中,打着手势:“贺先生,车子,只能,开到这里,下午,我再来,接你们。”
贺循说好。
车子开走了。
黎可拎着东西,抬头仰望峰顶轻薄云雾,扭头回望是山下青翠林海,还有……眼前,藏于林间的石阶。
贺循牵着 Lucky,抖开了手中的盲杖:“走吧。”
这话不知道是跟谁说的,Lucky很专业地甩了甩脑袋,毫不犹豫、甚至是颇为熟悉地带着贺循踏上了石阶。
人和狗的脚步声和盲杖敲击台阶的声音打破林中幽静。
黎可追上去:“我们要爬山吗?”
“对。”
黎可仰头无语,拎着东西踩上石阶。
哥们,要运动的话,家门口散散步不好吗?
山里风景倒是很好,清新幽静,满眼翠绿。石阶看起来有些年头,用一块块石板凿铺而成,缝隙里填满了细细绒绒的青苔,落叶枯枝踩上去有吱嘎吱嘎的声响。
Lucky安静地走在贺循身侧,盲杖敲击石阶丈量高度,“小心脚下。”贺循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抬脚,“你脚步不稳,这种台阶要踩实。”
“哦。”黎可埋头闷走。
“山里有另外的路可以通车,不过之前下雨,山体有滑坡,那条路还在清理山石。”他的声音很平,回荡在林间很清澈,“这是条旧路。”
黎可耷着眼皮:“您好好走吧,不用管我。”
Lucky和贺循在前,黎可拎着东西落在后面,起初还是前后脚,越往上走距离越拉越大,一人一狗已经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Stop, Lucky。”
贺循停住等人,喊她,“黎姐?”
黎可慢悠悠走在后面,她穿的是帆布鞋,这么点山路走起来倒还不累,她也不是那种娇气柔弱的大小姐,就是手里拎着两件东西有点沉,还有,早说要爬山,干嘛不带点吃的来。
路边荆棘丛里有野生树莓,红的黑色,黎可一路伸手薅,一路往嘴里扔。
酸酸甜甜。
贺循听着她的脚步声慢悠悠走近。
“把东西给我。”他把盲杖换了只手,伸出手,“我来拎。”
“不用了。”黎可瞟他两眼,轻松开玩笑,“这点东西又不沉,您还是好好牵着Lucky走吧,万一摔下去我可背不动您。”她又问,“到底还要多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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