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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屠城  发于:2025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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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级什么?我这也是兼职。”黎可笑眯眯的,“一天只挣一千块。”
她问:“你们这场活动拿到手多少钱?”
旗袍小姐抱怨:“四个小时,五百块。那个中介就抽掉四百块,黑得要命,来回打车还得自己花钱。”
黎可点头:“行啊,跟我这活价格也差不多了。”
“姐,你那边有什么好活也给我介绍点呗……”旗袍小姐看着贺循,“你那个总经理帅哦……哪儿找的?”
“别人介绍的。”
黎可抱手笑道,“放心,有好事我跟你说。”
两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又挥手各自走开,黎可静悄悄地坐回贺循身边。
贺循正跟何庆田说话,察觉她蹑手蹑脚地在身后坐下,不自觉地将耳朵偏了偏——他刚才就听见她欣喜走开的动静,现在听见她无聊“咯哒咯哒”地摁圆珠笔。
他音量极轻:“你刚去哪儿?”
“遇见个朋友。”黎可小小声,“聊了几句?”
“男的女的?”他面色平静,眉宇轻敛。
黎可沉气:“女的,礼仪小姐,以前兼职认识的朋友。”
贺循垂眼:“你们在聊什么?”
“她问我有没有好工作可以介绍。”黎可随口道,“是个挺可爱挺懂事的小姑娘,年轻漂亮,活泼伶俐,我建议她来白塔坊当保姆阿姨……你有没有兴趣?我让她来面试?试用几天?”
"……"
贺循薄唇紧抿,眼色暗沉,气息瞬时冷了下来。
何庆田看他俩人姿势亲昵,贴得近近地咬耳朵说话,反正这是他也知道嘛——宋慧书还特意找何老板打听过几句,就问问这位“黎小姐”,何老板乡下草根出身,老油条一个,哪里不明白什么意思,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讲究那些门当户对的理,在旁边瞧着看戏就对了。
“两位聊啥呢?”何庆田凑过去插话,“这会也差不多该散场了,要不我们回去聊?我做东请两位在旁边酒楼吃个饭?”
贺循说“不用”,神色冰冷地站起身。
三个人都离席,贺循没抖开盲杖,黎可两个快步挽住他的手臂,贺循睫毛一闪,冷冷甩开她。
“好了。”
黎可不放,两手都紧搂着他的胳膊,拽着他的步子慢慢走,“慢点啦。”
他抿了下薄唇,放慢了脚步,冷清地任由她牵着自己。
“嘿,小贺总身边缺了谁都行,肯定缺不了黎小姐。”何庆田在旁笑。
黎可微笑:“怎么不说我沾了贺总的光呢?我在贺总身边,何老板您能抬举我,等以后我不在了,何老板见了我,怕是当做不认识吧?”
“那可不敢。”何老板呵呵笑。
一行人走出了酒店,黎可低着头,轻声提醒贺循脚下是楼梯,话还没说完,旁侧有个年轻男人热情洋溢又殷勤万分地走过来。
“哎哟,何老板。”
男人穿身西装,皮鞋尖尖,发胶锃亮,看起来也是个生意人,点头哈腰,手就奔着贺循去的,“贺总,久仰久仰,难得一见,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您。”
声音似乎有点耳熟,黎可抬头——
“我是XX建设公司的经理邹振家,我们公司主要做建设和土方石工程施工,也接过不少市政工程,这是我的名片……”
名片要塞进贺循手里,被黎可顺手拿了过来。
男人冷不丁看见她,也是愣了下,但嘴里忙不迭地说话,“是这样的,贺总,我知道贵司有个政府合作项目……”
生意上的往来,贺循脸色不见得不好,只是淡声回了句“您好”,耐心听面前人说话。
黎可目光闲闲地瞧着那张名片,听见邹振家说话,“贺总,我知道您是项目负责人,其实这个项目我们公司也有参与投标,不过可惜晚了一步,您能不能再给我们公司一个机会?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聊……”
“得啦,小邹,这事你就别掺和了。”
倒是何庆田出来给贺循解围,“项目上的事情都该投标投标,该签约签约,能定的事情都定下了,哪有半途该的道理,贺总也不管这些小事……你也找过我,找过那么些人了,真没必要非巴着这个项目,来日方长,以后合作机会还多着呢。”
邹振家道:“那不是彪总退出了嘛……人人都竞争机会,就是想让贺总也看看我们公司的实力。”
“小邹,下次肯定有你的机会。”
何庆田应付这人,挡在面前,让黎可带着贺循走,“黎小姐,这地方人来人往的,刚才王局长还说有几句话要单独说说,你要不先陪着贺总过去?”
黎可明白:“行。”
她挽着贺循施施然走开,先上了车。
贺循让司机等一会,过了不久,何庆田也过来,打了个招呼,说是人已经走了。
贺循蹙眉,“何叔叔,这家公司又是怎么回事?”
何庆田干笑:“您不是突然把那个彪总给踢出去了嘛?这事把大家弄的……那彪总身后挺深的关系,你把人家的老底翻出来扔到市政府办公室,彪总退得措手不及,腾出好大一块肥肉,市里没有一家公司能独吞得下,大家都想分一杯羹嘛。”
“这姓邹的,小公司不行。他家以前是城郊的农民,当年靠着政策,手里弄了好大一片废弃仓库,前几年运气又好,碰着拆迁就拆了上千万,变成了暴发户,这小子拿着钱又开了公司,靠钱打点关系人脉,这就变成生意人了,也是眼馋彪总丢的这块肥肉,这阵子总找关系要往这个项目上凑,没人搭理他,他这不就直接找上您了嘛。”
一家小公司而已,贺循也并不放在心上,略点点头,让司机开车回家。
黎可坐在他身旁,手里还捏着那张名片:“邹振家的名片,你还要吗?要留着吗?”
贺循闭上眼,忍耐地揉着眉心:“不需要。”
“那我扔了。”她轻声道。
车窗外滑过繁华热闹的街景,黎可扭头看着,默默地发了会呆,突然又问:“你把那个彪总从这个项目踢出去了?”
他低低“嗯”了声。
“为什么?”黎可抿抿唇,“既然是合作方,人家又没招你惹你,一面之缘,和气生财,好端端踢人家干嘛?”
贺循沉默了会。
“你说呢?”他声音很平静,带着微微的倦怠和深陷其中的记忆,“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谁又能忘记呢?

黎可不喜欢想太多。
想的越多越迷茫,想的越深越痛苦——人要为自己做出的一切付出代价,也要承担所有的后果。
如果当年好好学习认真念书,如今的一切是否全然不同?即便荒废学业不当优等生,是不是还有机会飞往自由天地?是不是因为过惯了太闲散愉快的日子,所以必定会有这种结果——二十岁生日黎可在KTV包厢里许愿未来灿烂,一个月后的验孕棒给了她一个重磅炸弹的礼物,二十一岁的生日礼物变成了一个呱呱而泣的男婴。
如果当年坚定一点,没有生下小欧,欧阳飞就不需要养家糊口地日夜赚钱,那天晚上他是不是就不会死掉?
如果没有小欧,她和欧阳飞的恋爱能走多远?会不会吵架分手?她会不会遇见徐清风?会不会和徐清风走到一起?
如果当年生下小欧,但没有意外,欧阳飞依然还活着,会不会一家三口快乐地生活到现在?还是会因为各种矛盾分开?
如果欧阳飞泉下有知,知道她后来又爱上其他男人,会不会后悔和她在一起,甚至浪费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
世上没有如果,黎可也不能没有小欧。
有那么多的“如果”可以设想,但黎可没有想过和贺循的如果。
有的时候,她觉得男女之间就像扔石头,两块石头撞在一起,没火花就是错身而过,有火花才有爱情产生,但每擦出一次火星,石头上都留有燃烧的痕迹。
她接触过很多的男人,谈过不少次的恋爱,燃烧过自己几回,不想再为了一场总会熄灭的火把自己烧得粉身碎骨。
太痛了。
欧阳飞死的时候,她静静地蹲在那摊暗红的鲜血旁;徐清风求婚时,她低头看着他把坚毅脸庞埋在她小腹——那时候她都感受到那种几乎要窒息的绞痛,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和力气才能平复自己的情绪。
喜欢一个人,她不能说出喜欢他的哪一点,她只能说出她喜欢他的哪个瞬间,欧阳飞是天真坦诚又肆意热烈的阳光,徐清风是悄然围绕的柔风,而贺循更复杂一些,以前他是少女书页夹住的一朵桃花,现在是一潭变幻莫测的静水深流。
桃花相映随流水,她再陷一次,也许就会溺死在其中。
不如轻松一点,不要想太多,只依赖直觉和惯性,不用思考两人到底“要怎么样”和“会怎么样”。
小欧说:
周末天气很热,他们去公园放风筝,妈妈坐在树下把脸蒙得严严实实的不想晒太阳,只顾着吃零食玩打地鼠游戏,同学的爸爸帮他们把风筝放得很高,放完风筝后同学爸爸还请他们吃了炸鸡和披萨。
蔷薇花枝摇曳,清影拂过男人深邃眉眼,他问:“很开心?”
“开心!”
贺循思索:“没有同学妈妈吗?”
“没有。”小欧搂着Lucky,老实说,“我同学和我一样。他没有妈妈。”
春风摇动簌簌花香,粉白花瓣四处飘扬,毫不留情地随风越过高墙远去,是寥落的晚春时节。
贺循缄默良久,伸手拍拍小欧的小脑袋,落下的指尖并不犹豫:“小欧……你想有个爸爸吗?”
“以前徐叔叔……我想过,但现在一点也不想。”
小欧很笃定的摇头,“妈妈说她只会谈恋爱,不会给我找个爸爸,因为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一定很必要,没有爸爸也没关系。”
“而且我爸爸一直在,妈妈说他的五官就在我的脸上,他的血在我的身体里,他的名字也在我的名字里。我爸爸叫欧阳飞,我叫黎欧,小欧就是欧阳的意思,只要念我的名字,就是念起我爸爸。”
贺循知道——
小欧介绍自己说,他是黎明的黎,欧阳的欧,名字就是父母的结合。
他闭着眼,想缓缓沉一口气,这口气却不上不下地梗在胸口。
情深缘浅的历任前男友,定期冒泡见面的何胜,电话里经常聊天的朋友,时不时搭讪的陌生男人,不知道何处来的同学爸爸……
她的人生不会在任何一处停留。
妈妈向来让人头疼不省心,暖心的只有小欧,没有因为敏感话题而难过失落,而是想起别的:
“公园里面有好多人带着狗狗出来玩,我看见有一只小狗长得很像Lucky,但没有Lucky可爱……贺叔叔,我放风筝的时候一直想着你和Lucky,那时候很想给你打电话,如果我们能一起在公园玩就好了……”
“你想和我跟Lucky一起玩?”贺循揉着小欧毛绒绒的脑袋。
“嗯,可是妈妈说你出门不方便……不可以这样……”
小欧捧着脸,长长又认真地叹了口气,“真希望有很厉害的医生和很高超的科技,能让叔叔的眼睛好起来,也能让全世界的盲人重见光明……现在我的梦想是当医生……这样就可以治病救人……”
“想当医生吗?”贺循笑起来,“真是很棒的梦想。但在叔叔看来,其实小欧当不当医生都没关系。”
他顿了片刻,眸色清明幽静,“如果你想的话,那我们就带着Lucky一起去公园玩,虽然我看不见,但你和Lucky都可以当我的眼睛。”
“真的吗?!”
小欧眼睛发亮,声音雀跃起来,“我们带着Lucky一起?”
贺循颔首:“真的,因为我也很期待能和小欧一起出去玩,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走出白塔坊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无非就是打开门、迈开腿,找一个目的地,吹吹别处的风,听听另外的声音。
舒适的天气,温和的春光,一大一小的男人,外加一条欢快摇着尾巴的狗。
他们要出门。
黎可只想过最后几天安安静静的懒散日子,堵着门不同意,冲着他们摇手指:“少给我添乱。”
小欧挺身而出:“我可以照顾好Lucky和贺叔叔。”
“你还是个小屁孩。”
黎可瞪着漂亮的眼睛,双手叉腰,“小欧,跟我回家!”
小欧扭着手,唇角一耷。
贺循站在她面前,把小欧挡在身后,垂着眼帘,语气淡定:“你不想去的话,可以自己留在家里。”
黎可抱起手,无奈朝天抿唇。
她从小就爱逃课逃班,什么时候是个对“出去玩”不感兴趣的人?
一行人带着Lucky临时去了公园,小欧兴致勃勃地牵着贺循的手,Lucky戴着导盲鞍在另外一边,只把黎可扔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
公园开阔,草坪柔软,Lucky解下导盲鞍后像疯了一样在地上打滚,四处撒欢奔跑,毕竟除了去上岩寺和晚上出去散步,它鲜少有这样外出娱乐的时候,特别是大家都陪着。
小欧追在Lucky身后尖叫。
孩子和狗都跑开了,贺循站在草坪中央,迎着风的方向,让毫无阻挡的风吹拂他的身体和衣摆。
这是久违的自由感觉。
已经忘记了在多少年前,他会和同学坐在学校草坪看书或者讨论问题,后来跟三五朋友一起出去野餐、玩球和露营。
黎可在不远处看着。
挺拔英俊的男人,独自站在没有遮挡的空地,长身玉立,双手插在兜里,抬头面对着远方,似乎在沉思,也在回忆,风吹得他的眉眼无比清晰。
是很好看的样子。
而她偏偏就喜欢这样沉静清和的风姿,再念一百句“色即是空”也还是喜欢。
她手里抓着个刚在公园门口买的泡泡机:“这个时间公园没什么人,草坪也很大,你可以在这里散步,随便朝哪个方向走都行,也不用拿着盲杖,很安全的,我会……”
她本来想说“我也会跟在你身边,提醒你”。
但她不能一直在他身边——再继续这么呆下去,两人总会再忍不住发生点什么,而后越离不开、走不掉,关系越来越复杂。
贺循扭过头,漆黑的眼睛对着她:“你会陪我?”
“我会在旁边看着你。”
黎可朝他吹了一长串彩色泡泡,耸耸肩膀,“如果你走的地方不对,我会喊住你。”
他不会那种漫无方向的散步。
耳朵会自觉追随声源,如果周围很静而她发出声音,他就会下意识地朝着这个方向走。
“真的吗?”黎可挑眉问,“你能找到我吗?”
他沉静答:“你可以试试,只要不是跑得很远。”
最适合贺循的游戏是捉迷藏,又恰好黎可很爱玩这个游戏。
她在草坪上玩泡泡机,脚步轻盈无比,但无论她信步走到哪儿,拐弯或者掉头,他总能精准地找到她的方向,身上有闲适又淡定的气息。
盲人的耳朵很厉害,他对声音很敏感,也能把握空间和距离,后来黎可忍不住提起裙子,脚步快快地走动起来,手里的泡泡机持续吹出数不清的彩色肥皂泡,五彩斑斓,随风飞舞,他在那一长串消匿的泡沫之后,不远不近地发现她、跟上她。
直到最后黎可蹑手蹑脚地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站定在某个地方。
声音在这里消失,贺循站在原地,呆怔了几秒,神情专注而脚步迟缓地绕着附近转了几圈。
黎可凝固不动,秉住呼吸,眯起眼睛看着他从身侧走过去。
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候,不过就是打开手臂的距离。
他甚至就站在她面前不远处,她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心里猜测他能不能发现自己,而他的眼睛也似乎望着前方,却浑然不知她就在眼前。
这就是捉迷藏最刺激好玩的时刻,失之交臂的错过和只差一点的惋惜,黎可神采飞扬,开始享受这种从指间滑走的遗憾,她永远都是那条漏网之鱼。
贺循脚步开始有些迟疑地转动方向,最后茫然地面对四处,似乎是漫无目的往前走了几步。
两人的距离在缩近。
黎可盯着他的眼睛和微蹙疑惑的眉尖,她深谙伪装的道理,如果这时候自己有所反应,那就是自动暴露了位置,如果岿然不动,那可能还有赢的机会。
其实没有输赢之说——她就是不想让他发现她,发现她近在咫尺。
他在她身边徘徊,磨磨蹭蹭地沉思,似乎也在猜测她的位置,彼此很近的距离,博弈的心理战术。
黎可的呼吸放得很轻很轻,轻到几乎消失在风里,贺循偏转方向,黯黯抬脚迈过,就在她以为他要和自己错肩而过的时候,他又轻轻地顿住脚步,扭过头,站在她面前。
那张浑然不觉的俊脸放大在眼前,装饰性的乌黑眼瞳清锐地在眼眶里转动。
“是这里吗?”
他低着头,薄唇轻吐,声音极轻,“黎可……你现在是不是就在我面前?”
黎可一动不动,直愣愣地盯着他。
他的睫毛轻轻闪了闪,像一片落下的花瓣:“如果你不回答的话,我再往前走一步,能不能亲到你?”
夕阳斜斜,霞光艳丽,两人像一副静物图,一笔一笔都是栩栩如生的白描,比如大片的茵茵绿草,比如他的衣着姿势和站立的动作,比如她被风拂起的碎发和捏在手中的裙角,比如他们的脸只相隔了一个手掌的距离,比如他们彼此正在注视着对方。
如果贺循能看见,他就能知道——她的脸颊绯红,染着夕阳的薄薄绮色,水润晶亮的星眸闪着动人的光,那是一个女人怔忪愕然又柔软动情的光彩,因为他同样在艳丽晚霞中闪耀的眼睛和脸颊,和直接击中她心灵的低语。
如果现在能接吻就好了。
她还是想爱他。
如果能吻她就好了。
给他一个大概的范围,她以为他真的找不到她吗?
远处响起小欧和Lucky的奔跑和叫喊声,朝着两人的方向奔来,小男孩清脆的声响:“妈妈——贺叔叔——”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黎可轻声问。
他说:“直觉、气息和香味。”
黎可挪了下脚步,重新举起了泡泡机,把那一块草坪都挤满了梦幻般的彩色肥皂泡。
小欧邀请他俩人玩游戏,黎可带了Lucky的飞盘和玩具球,正好一起陪Lucky玩。
这天最高兴的人非小欧和Lucky莫属,小欧面色润红,满头满背的细汗,Lucky的舌头一直挂在嘴筒子外,一口气哐哐喝了两瓶橙汁。
从公园回去,正好是城市的晚高峰时间。
车子路过热闹街道,沿街两侧都是商业区,灯红酒绿的招牌下,有小商小贩聚集摆设的摊贩,卖香喷喷的奶香玉米饼和卤味,五颜六色的蔬菜瓜果,姹紫嫣红的鲜花和多肉植物,还有衣服饰品和各类小玩具。
小欧趴在车窗:“路边有卖金鱼和小兔子,还有好多玩具和游戏。”
听声音就知道他喜欢。
黎可一路安静,颇有心事地撑着下巴:“下次有空带你逛。”
白塔坊的家里不需要逛街购物,所有东西都会送货上门,贺循从未在意过这种地方,听见小欧说话:“择日不如撞日。”
“人有点多,不太方便……要不我们还是回去?”黎可有些犹豫。
“没关系。”
贺循让司机靠边停车。
路边人来人往,声音喧闹,各种食物的香气混杂,孩子天性就喜欢热闹,黎可对这种地方更是熟悉,Lucky闻着香喷喷的烤肉,好奇地东张西望。
只有贺循格格不入,那双眼睛看不出端倪,气度不俗的脸和那身剪裁低调的衣服,都不像是能在马路边闲逛的人。
他把盲杖收在手里,牵着Lucky的导盲鞍。
“你可以吗?”
黎可看着他的沉静面孔,小心翼翼问,“你应该不喜欢这种地方,要么我们还是回车上?”
贺循颔首:“可以。”
“好吧。”
黎可主动挽上他的手臂,让小欧在另一侧护着Lucky.
四个人走在烟熏火燎的闹市里,黎可跟贺循讲水果摊红艳艳黄澄澄青碧碧的时令水果,小欧讲关在笼子里的小兔子和小仓鼠,还有随着不同香气飘过的烤肉串、榴莲披萨,玉米汁和刚出锅的烧饼。
这种环境对贺循来说当然陌生,但他并不介意,只要身边有人围绕,提醒他脚下的路。
一路走走停停,小欧买了几本老式连环画,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黎可在水果摊前站定,姿态老练,一面娴熟地跟老板讨价还价,一面往贺循和小欧嘴里塞剥好的葡萄和橘子。
顺着人流再往前走,母子俩在小吃摊前买了份臭豆腐。
“要不要?”
黎可笑吟吟冲着贺循挤眼睛,“来一块?”
“不用,谢谢。”
贺循面色平静,礼貌至极。
他带着Lucky有意往后退了一点距离,剑眉微拧,秉住呼吸——刚才买的水果和钵仔糕贺循都能吃,唯独对这口味特殊的臭豆腐敬谢不敏。
黎可看着他那副冰清玉洁的模样,觉得好笑调笑:“小欧以前也不吃臭豆腐,但现在他很爱吃哦。”
“是妈妈逼我吃的!”小欧跟贺循解释,“她每次只想吃两三块,剩下的又不想扔掉,跟我说不吃不是男子汉,我只好帮忙吃掉。”
“不然养你干嘛呢?”
黎可两三口吃完,把剩下的臭豆腐都给了小欧,转眼看见贺循那副绅士模样,用力吸了口奶茶。
闹市人多路窄,大大小小的车子也从这里穿过,时不时摁动喇叭。
一辆黑色小轿车从旁侧门洞拐过来,转弯的车速显然对于这种地段过于锋利了点,Lucky正甩着尾巴在站在拐角的最外侧,旁边就是贺循,黎可眼见着车子过来,再看那车速和车子的行驶方向,心里突然咯噔了下,眼疾手快地去拽贺循和Lucky.
“小心点,快过来!”
在黎可说话之前,贺循也听见车子的声音很近,脚步似乎要避让,盲杖扫过路沿,刚想握着导盲鞍把Lucky拉过来,突然就被黎可拽了一把。
那辆小轿车险险从贺循和Lucky的身侧擦过,贺循被车镜撞得趔趄了下,幸亏黎可扶住他,但手里的盲杖被压进了车轮底下,断成了两截。
Lucky扭头冲着车子汪汪叫。
小欧也吓了一跳——那辆车差点就撞到Lucky和贺叔叔身上。
“没事吧?”
黎可仔仔细细检查贺循和Lucky,拧起细眉,“有没有撞到你们?”
贺循蹙眉抿唇:“没事。”
车子突然急刹,车窗摇下来,司机怒气冲冲地喊:“你们搞什么?找死是不是?”
司机是个模样干瘦的男人,神情看着凶,脾气急,语气也是戾气十足,“他妈的,是不是眼瞎?没看见车过来?”
贺循神色发冷,没有开口回话,但黎可的火气噌地就上来,扬眉瞪人:“你怎么说话的?”
“故意站在马路中间要撞?讹钱是不是?”那男的骂骂咧咧,摇上车窗要走。
“你撞了人还想跑?”黎可提高声量,“有话下来说清楚!”
男人不理她。
黎可瞬间冷脸,直接把手里的珍珠奶茶一摔,用力砸在了挡风玻璃上,满玻璃的液体飞溅,混着小料滚下来。
“靠!”
男人摔开车门下车,骂了一连串热腾腾的的脏话,指着黎可,“他妈的你有病是不是?我这是新车,你弄坏了赔得起吗?”
黎可挑眉,声音清脆:“开个破铜烂铁还敢趾高气扬?一口一句他妈的,是命里缺妈还是天生孤残,没妈教没妈养就不会好好说话?嘴巴放干净点,别跟下水道粪坑里刚爬出来一样臭气熏天。”
“撞了人还想跑?缩头乌龟都没你这么窝囊废!”她指着地上的盲杖,“想跑没门,你压坏了我的东西,我要你赔钱道歉。”
“你这女的嘴巴放干净点。”男人恼怒,“你们是一伙的是吧?想讹钱是不是?这么宽的路你不走,就非得挡在马路中间,你看看是你赔还是我赔钱?信不信我整死你?”
黎可压根不惧。
两人当街吵起来,陆续有路人凑过来,围着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贺循眉头紧拧,伸手握住黎可的手,淡声道:“走吧,我们回去。”
“不能就这么算了!”
黎可把小欧和Lucky揽过来,伸手把他们都推开,语气飒爽,“你们都一边去,去旁边呆着,这里我来!”
她让小欧牵着贺循,又扭头回去跟那个男人吵架,双手叉腰,语气冲脆,“你就这德性还开什么车?迟早要赔得倾家荡产,这是什么地方?你刚才车速多少?开车不看路况?把人撞了还有理?这么宽的路非得挨着人蹭?眼睛不好用的话就迟早挖下来,不用在这里丢人现眼。”
男人的脏话骂得难听,黎可牙尖嘴利,句句有来有回,抬杠贬低,丝毫不肯落下风,就要气得人七窍生烟。
那些骂人的字眼,有些粗鄙有些难听有些滑稽,从她嘴里中气十足地冒出来,清清凌凌地传入每一位路人耳朵里。
他们吵得很刺耳,旁边围观的人群和声音越来越多,交通开始拥堵,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滴滴作响,像是无数声音的漩涡。
而他身处于漩涡平静的中心。
他听见她在人群里清脆愤懑的声音,据理力争地想讨回一点公道,可他不过就是被蹭了下而已,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不过就是一根断裂盲杖而已,随时可以更换的消耗品。
贺循张张嘴,想要劝她结束这场闹剧,却完全发不出声音,他觉得她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可那肯定也是草原上最漂亮最凶猛的狮子,而他是在巢穴里等待她回来的老弱病残,等着她扫清障碍、带着胜利品凯旋,他的心随着她尖锐脆韧的话语在砰砰跳动,甚至想走过去吻住那张喋喋不休又刺耳难听的嘴,深深地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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