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发了。”
冷笑一声,骆添从中一区临时居所的沙发上站起身,悠哉哉的回卧室里去:其实他昨晚就留意到了这条线报,连夜赶到中一区,现在他的坐标离辛伊荻所在的会所不过隔着一个路口。
但凡封疆说一句“派人过来”,他都会抢先一步带辛伊荻远走高飞!
如今既然他亲自来了,自然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不如回床上补个隔夜觉,眼不见,心不疼。
三个小时后,当深秋夜幕早早降临,封疆也已在随扈的簇拥下,站在了辛伊荻的套房门口。
隔着棕红的皮质大门,封疆都能听见门里高亢的欢笑声,当门里传出“亲一个”这样的起哄声时,他终于忍无可忍的推开了大门。
套间里的氛围确实热烈欢愉,身材样貌都有的青年男子们赤裸着上半身围坐在茶几旁,桌上放着卡牌游戏,显然是刚过完一局,轮到输的人受惩罚的环节。
而封疆刚听见的“亲一个”,也不是有人要占辛伊荻的便宜,反倒是两名青年之间的惩罚,这个惩罚也因此更具挑战。
辛伊荻此刻就在沙发上坐着,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牌局,嘴角勾着丝笑意,宛若旁观着男宠们嘻嘻的女王。
随着封疆的闯入,游戏氛围毋庸置疑的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她该是没想到他会来,看向他的目光只停留了片刻便转开去,嘴角的笑意也尽数敛起。她没有说话,牌桌边的一名青年却站了起来,不客气的同封疆道:
“你谁啊?不知道先敲门的吗?”
也许是仗着有辛伊荻给他撑腰,青年吼的这嗓子底气十足。
没想到他竟然有胆子这样跟自己说话,封疆对他倒有了几分赏识,沉声道:
“我是谁?这个问题……你该问她。”
说着,他深沉的目光穿过众人,看向定定横卧在沙发里,目无表情的辛伊荻,淡然开口道:
“玩够了吗?玩够了就跟我回家。”
不曾想听见这话,辛伊荻没有焦距的眸光出现了片刻的忽闪,然后却直直看回来,将他压抑着盛怒的目光尽数怼回去,朱唇轻启,他听见了她冰冷且带着挑衅的回答:
“没玩够。你要是生气的话,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没想到她竟会这样当着外人的面顶撞他,封疆只觉得胸腔里燃了簇火焰,烧的他心烦意乱。
“行,你要是没玩够,回家我帮你找更好的,陪你玩到够。现在,跟我回去。”
这样说着,他大步到她跟前,拽着她腕子便要拉她离开,可她却像打定了主意要反抗到底似的,想将手腕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
他的手掌却用了十足的力气,她越想甩开,他便禁锢的越紧。
“放开我!”
“不放!”
“封疆!”
听她气冲冲的喊他,封疆动作一滞,转过身迫近她:
“很好,你还记得我是谁。既然记得,你就该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这种幼稚的游戏不适合你。”
“如果你不喜欢,刚好,就用我沉迷男色,有失体面为由,分手吧。”
震惊在封疆的眼底里掠过,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沉声应道:
“回去说。”
“我不回去,你放开我!”
“三十万是吗?”
听他突然问钱的事,辛伊荻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蹙眉疑惑的看着他,便听他继续道:
“可以,不跟我回去的话,给我个理由。如果他们中有你喜欢的,你说出来,我成全你们,三十万当我随礼。如果你说不出来,却还不肯跟我走,那他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这个房间。”
话音落下,深灰的手枪已被他握在手里,清脆的上膛声在鸦雀无声的套房里尤为嘹亮。
辛伊荻阻止的话还未出口,枪声响彻,墙上华丽的玻璃相框应声碎裂,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摔碎成满地晶莹的玻璃渣。
接着,他调转枪口,随意指向其中一名青年,眸光依旧凝着辛伊荻,话语里更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回答我,他们之中有你喜欢的吗?胜过喜欢我的那种。”
从中一区回来的那个夜晚格外漫长。
没有温柔的抚慰,也没有甜蜜的低语,封疆似乎要把所有的醋意和怒火都发泄在她上身,对她的呼痛和抵抗置若罔闻,毫无节制的占有和掠夺,霸道的向她宣告自己的主权。
身子疼,头也疼,破碎的画面争先恐后的要塞进她的脑子里,将这两年来令她困惑的记忆空白一点点拼补完整,可是来不及定下神来仔细梳理,这两年的记忆却又支离破碎,新旧纠葛,与失控的感官一起,乱作一团。
到最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痛,全身的骨头都像被人拆散了,没有一点力气,任由他抱着清洗干净身子放进被窝里,至于他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清,也累的没有心思去听。
这一觉她睡了很久,再醒来已经是隔日午后。
忽略掉手机上几十条未读信息,辛伊荻拖着依旧酸疼的身子往浴室去,期望热水能缓解这种不适,将她从混沌里拯救出来。
水一开,就不知道冲了多久。
她试图将大脑中的画面拼凑起来,可不管她怎么努力,这些记忆就像水面上倒映的月亮,越拨弄,越支离破碎,直到指尖的皮肤被水冲泡到起皱发白,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洗了很久,裹上浴巾离开淋浴间。
穿过氤氲的水汽,她看见了洗漱台镜子里倒映的自己模糊的身影,鬼使神差的,她一步步慢慢向镜子去,抬手拂去镜子上的水雾之后,她看清了镜子里狼狈的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仿佛有思想一般,要替她遮掩那些绛红的痕迹,可越遮,越像是欲盖弥彰。
这些红痕都是那一晚他无休止掠过的证据,即便已经过去三十多个小时,这些痕迹依然清晰,提醒着她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听见他嘶哑的嗓音在她耳边狠狠道:
“伊荻,你想跟我分手吗?可是你看,你根本不舍得跟我分开…知道吗……要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能用分手,得用‘离婚’……”
心脏忽然像被利刃穿透,痛的鲜血淋漓,裹挟着那个晚上疼痛的记忆卷土重来,顷刻间痛的她无法呼吸。
她不敢再想,逃似得离开浴室,刚吹干头发,找了衣服换上,起居室里却响起了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很熟悉,可她竟想不起是谁,身子像被定住了一般,愣愣站在原地,甚至有几分逃跑的冲动。
踌躇不定间,他已来到了她跟前,伸手便将她拥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柔声道:
“终于睡醒了?醒了怎么不回我消息?”
她想回答,可她却发现自己好像连说话发声都忘了,张了张嘴,又回忆了一会儿,才磕巴道:
“我……洗了个澡,还没看消息……”
她的回答语气生硬,封疆听出了些许不对劲,垂下眸子看她,但她却不自觉的移开了目光,回避与他对视,惊慌失措的像只劫后余生的小兽。
“怎么了?你有点不对劲……是哪里不舒服吗?”
可她却用力的摇了摇头,后撤一步从他怀里离开,依旧不与他对视,低声道:
“现在还早,你怎么回来了?”
虽然她不承认,但她此刻恍惚的神情是他自认识她起,就不曾见到过。
不安的预感在心头盘踞,他又尝试着向前挪了半步,牵起她的手腕,将那冰凉的掌心敷在自己的脸颊上,她的眼神自然而然的跟着到了他面庞上,只片刻的对视,她却又想躲闪。
逃开之前,他已轻轻托住了她的下颌:
“看着我,伊荻,回答我,我是谁?”
即便是这个问题,她的反应都是迟钝的,喉头动了几次才低声唤出了他的名字,听不出任何情感,甚至夹带着些迟疑。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心头骤紧,他将她拉进怀里,温柔的抚慰里更多了几分庆幸,低声道:
“还好,你还记得我。”
这也是所有不幸里的万幸。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拥抱他,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有些僵硬,他不知搓揉了多久才渐渐回暖,待到彻底热起来,他才在那掌心里落下深深一吻:
“我临时有个会议要参加,马上要走。跟我一起去吗?”
不出所料,辛伊荻沉默着摇了摇头。
叹息一声,他不禁将她搂的更紧,只是越这样抱着,她的身子却越冰凉,他疑惑的低头看她,才发现此刻她竟穿这件单薄的夏装,而她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妥。
“不冷吗?”
听见他问,辛伊荻似乎这才有想起来这种感觉叫“冷”,局促的从他怀里离开,道了声“我去换件衣服”,这便转身往衣帽间去。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他心疼的无以复加,拿出手机边往起居室去,边拨通了宋逸泽的号码:
“不用等我了,计划取消。让他们过来谈。”
宋逸泽不禁诧异,却还是在应承下来之后,顺口问道:
“但是老大…我可以问是怎么了吗?”
“伊荻出问题了。应该是应激反应伴生的认知障碍,只是我没想到会严重到连我都认不出来…”
“卧槽!这事儿大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问题问到点子上了。
封疆飞快的在脑海里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过了一遍,恍然意识到骆添的那杯酒并没有完全解锁她的记忆,只是唤醒了与他相关的情感,这些情愫又与这两年发生的事交织在一起,所以那天在套间里,她才会说“分手”。
而她现在出现了应激反应,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些回忆完全解锁的时间点,正是那个被他的妒火烧通红的夜晚。那个晚上,她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此刻想来,她止不住的眼泪或许不仅仅与极致的欢愉有关。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最糟糕的情况。
晃神中,通话那边宋逸泽又连喊了他几声:
“老大,你说话呀。”
“说什么?刚才没在听。”
“我问你,嫂子情况怎么样?”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叫你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甚至无法断言她的状态是会更好,还是会越来越糟。
“你先安排会议的事情吧,他们能来就来,不能来就改期。”
“行。”
“要是他们同意过来,除了必要的会议,不要给我排社交场。”
“我知道。你好好陪嫂子吧。如果真的像严上校预言的,因为这件事把我们金鳞会的女神毁了,兄弟们饶不了你!”
这就是过命的兄弟,用最狠的语气,说最贴心的话。
封疆应了声好,又道了声谢谢,挂断电话,转身正看见辛伊荻立在卧室门边,她似乎好些了,虽然眼神还是怯怯的,但至少敢跟他对视了。
他本想走向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做个尝试。
“伊荻,过来。”
这样说着,他向她伸出手,见她再次迟疑,笑着鼓励道:
“以前你很喜欢这样拥抱我的…试试看,好吗?”
良久,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她终于向他迈出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短短的几步路,封疆却好像等待了一个世纪。等她终于站在他面前,抬手搭上他的手手掌,他已迫不及待的将她拉进怀里,轻吻落在她头顶:
“做的好,宝贝,你做的很好…”
见她没有排斥,他试探着想更进一步,垂首与她鼻尖相触,气息交融,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在升温:
“喜欢我这样吗?”
她细切的“嗯”了一声,于他而言无异于莫大的认可。
“那…这样呢?”
说着,他飞快在她唇峰上啄了一下,她没有拒绝。但当他想再把这个吻升温的时候,她却蹙眉扭过头去。
“不想我这样做?”
这个问题她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垂的更低,这便是拒绝了。
她既是不愿意,他便也不勉强,拢过她的侧脸靠回自己怀里,听她轻声唤他:
“封疆…”
“嗯?”
“我现在的感觉好奇怪…”
“什么感觉?告诉我,别自己放在心里。”
他说完,她却又沉默了,似在整理心得体会,许久才悠悠道:
“我好像什么都记得,但又什么都记不清。我记得你,也记得自己好像应该很爱你,可是为什么念你的名字,我就想哭?明明很想见到你,但是你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又会害怕…”
听她一下说完这么多话,封疆能感觉到她的认知在渐渐恢复,但她说的话,却又令他不安:
“什么叫‘好像应该’…还有…害怕?害怕我?你觉得…我会伤害你吗?”
“嗯…我的记忆里有你用枪指着我的画面,有枪声…我身上的枪伤,是你造成的吗?”
听着她说,封疆一时无从答起:她是想起来了没错,可是优先释放出来的却全都只和恐惧有关,连顺序都是混乱的,移花接木的拼凑出了错误的片段。
“这些事你都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那天晚上入睡之前吗?”
这一次,辛伊荻终于点了点头,却也抿起唇不再说话。
果真如他所猜测的一样,她的记忆解锁了,但却解锁在最错误的时候。
那天晚上她一定很害怕,潜意识里把他放在了侵犯者的位置上,所以拼凑出的片段都与他有关,也都是负面的情绪。
“抱歉…那天晚上我太过分了…”
可她却不回应他的道歉,执着的想给这些凌乱的回忆要一个说法:
“这些事情都发生过吗?”
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封疆一字一句斟酌的小心翼翼:
“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在很多人眼里都像天方夜谭。这些事情现在在你的脑子里,就像一幅打乱的拼图,等我们一起把这些碎片放回它们该在的位置上,你就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并不是你现在想的这个样子。你明白我的意思的,对吗?”
思虑片刻,辛伊荻点点头:
“这些事情都发生过,只是前因后果我放错了位置。”
“对。伊荻,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挚爱的妻子,是我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人,我怎么会伤害你呢…”
话到这里,辛伊荻却突然一愣,抬眼看向他,诧异道:
“你刚才说,我是你的…什么?”
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封疆不禁失落,却还是用轻松的语气调侃道:
“怎么唯独这件事你没想起来?是不是故意的?”
被他这么一问,她更无措了。看着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一样可爱的她,封疆的嘴角不禁又勾起笑意,鼻尖碰触她圆润的鼻头,郑重同她确认道:
“伊荻,你是我挚爱的妻子,黑纸白字,盖章公正,军方背书的,唯一的夫人。”
双颊倏尔通红,辛伊荻慌乱的撤开话题去:
“你刚才不是说要出门吗?怎么还在这儿纹丝不动的…”
“不去了。”
“嗯?说不去就不去了?”
“对,不去了。于我而言,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比你更重要。”
封疆话音落下,身后却突然传来宋逸泽贱兮兮的声音,毫不客气的接过话茬:
“行,知道了。你不去,不用重复这么多次。客户要问原因我怎么说呢?”
“陪夫人拼拼图。”
辛伊荻闻言眉头一蹙,嗔他道:
“是不是太儿戏了?美色误国这个罪名,我可不要替你背!”
“不用你背,他们已经习惯了。”
“习惯什么?”
这一次,宋逸泽都会抢答了,调侃道:
“金鳞会的青年领袖是个老婆奴。千金难买夫人笑,项目再大都不要。”
话音落下,便听封疆一声暴喝:
“宋逸泽!我给你脸了是吧?!”
第132章
越洋视频通话一直持续到深夜,视频那边是封疆的老同学,周子游。两人从高中时便认识,又选择了同样的深造课程,一路并肩完成甲等学院中级课业,算是封疆在学术界不多的好友之一。
其实两人一直有联络,在金鳞会政变之后,两人的联络就更加紧密了,话题核心都与辛伊荻的“记忆方舱”有关,所以这通视频通话的目的,自然是探讨已经出现的应激反应,以及后续的应对策略。
在了解过辛伊荻的症状之后,周子游的神色有些凝重,若有所思的询问道:
“我认为她现在的情况,认知障碍只是大脑为了自我保护采取的临时熔断措施,只要不继续受刺激,会很快好转起来。至于你说的另一个情况……你的意思是,她现在会害怕你,回避一切亲密的举动吗?”
“嗯。”
“到哪个阶段的亲密?一,眼神触碰;二,肢体触碰;三……”
周子游话未说完,封疆的手环突然震动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神情紧跟着凝重,沉声道:
“抱歉,我离开一下,很快回来。”
“要不你先回答我?到哪个阶段?”
思考几秒,封疆的嘴角忽然略过一丝笑意,但又迅雷不及掩耳的压住了,反问道:
“你介意我把她带过来面诊吗?”
“可以啊,那最好了。你不是说她睡着了吗?”
“醒了,刚醒。失陪下。”
语毕,封疆起身离开书桌,穿过起居室阔步往卧室去。
一进卧室,他抬眼就看到了床上坐着的身影,抬手抹眼睛的动作,像是……在哭。
呼吸一滞,封疆快步来到床边,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想搂她,她却又往后缩了缩。
暂时性认知障碍的病情变化确实很快,但这种变化不一定是好转,也有可能恶化。
“伊荻,看看我,你记得我的,对吧?”
听见他的声音,挂着泪珠的睫毛忽闪了两下,噙着水光的眸子终于抬起来,眸光定在他脸上,只一眼,她却眉心一皱,两行清泪无法控制的顺着脸颊淌落。
顾不得被回绝的风险,他抬手拂去她的眼泪,牵强微笑着问她:
“怎么了?以前我可是极少看你哭的,是要我把错过的眼泪都补回来吗?”
听他这么说,她却别过头去,嘟囔道:
“谁想哭似得……你要是不喜欢,可以不管我。”
这个嘴硬的语气,倒是她该有的样子。
“能有机会让我‘补课’,我不知道有多荣幸。只是……看你哭,我的心里都是乱的。我该怎么做?你希望我抱抱你吗?”
“或者你让我自己呆会儿?”
就这顶嘴的劲儿,封疆顿觉自己是多虑了,但他也肯定不会耿直到把反话当做真话听,执着的将她搂进怀中。
封疆从不避讳承认自己对她的生理性依赖,当鼻腔里充斥起她身上独有的杏仁奶香气,他便克制不住的想要亲近她。
当他再次垂首试图吻她的时候,果不其然的,她又抬手阻止了他的索求:
“你喝酒了?”
“嗯……一点点。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总得找些什么陪我度过漫漫长夜吧……”
酒精是很好的选择。
他抬手握住她抵在他胸前的手掌,深深凝视着她的双眸,像是要直直看到她心里去。
辛伊荻忽儿觉得胸腔里像被一只羽毛拂过,心神短暂的恍惚,他看见了她眼底里深藏的火光,虚弱的一簇,仿佛燃在幽暗的深海之底,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
若是以前,这簇火焰只要燃起,不需他多引诱,都能点亮整个夜晚。
借着酒精壮胆,他的浅吻落在她唇上,只一下,她却又再次逃开,紧紧抿着嘴唇,神情里甚至多了几分委屈,看得他心慌意乱,伸手想再把她搂回来,她却闪身躲的更远。
“伊荻……”
“我……想自己呆会儿……”
这一次,他听得出来她说的不是反话了。
还是太心急了。
事已至此,他只怕把局面向着更糟糕的方向推进,只好将心里的渴求全都压制住,柔声道:
“好吧,那我回书房去了,还有工作没做完。如果……你想见我的话,来书房找我,好吗?”
见封疆独自一人回到屏幕前,神情比离开时还颓然,周子游大概猜到事情的进展并不乐观:
“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我的病人呢?”
封疆苦笑着摇了摇头:
“想试试不用麻烦你出手,结果搞砸了。”
“我说你……能不能稍微克制一下你的动物本能?先把病治好,来日方长,你急什么呢?”
这话还真是教训到点子上了。
“你说你当年第二专业的应用心理学继续深造不好吗,干嘛突然转专业呢?不然现在哪儿用的上我,你自己就解决了。总不能就因为应用临床医学好毕业好就业吧?”
转专业,自然也是因为辛伊荻——他永远不会忘记眼睁睁看着她中弹,血如泉涌的场景,这样束手无策的绝望的困境,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不及封疆回答,周子游又自言自语道:
“也不对啊,你堂堂金麟会主席,还发愁就业吗?总不能你还有‘边杀人放火,边救死扶伤’的慈悲心肠吧?”
“周子游,你骂人的方式可真斯文。”
这边聊着,却听走廊有脚步声传来,封疆听出了是辛伊荻的脚步声,示意周子游先别说话,关了投影屏,匆忙扯了两本文件到自己面前,像极了写作业偷闲怕被父母发现的小学生。
掩护工作刚完成,辛伊荻便已站在了书房门边,他抬眼看她,佯装愣神片刻,笑着问她:
“怎么了?”
见她立在原地略带迟疑的神色,他伸手向她:
“有事找我吗?过来说。”
她于是乖顺的走到他身边,将手中的水杯放在他手边,一语不发,心思却都在动作里了。
积压在心头的阴云顷刻间散了大半,他笑着拉她坐到自己腿上,仰着脸看她,痴痴道:
“过来就为了给我送这个?”
“嗯。”
“我可以贪心些,再要些别的点心吗?”
“比如?”
她问了,他只以为有希望,声音居然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抬手敷上她后脑,轻轻引导她的脸垂向自己:
“你知道的……”
她确实知道,可也正是因为知道,才又把眸光移开了,摇了摇头,低声道了句抱歉。
见她拒绝,他便也只好作罢,理了理她的长发,柔声道:
“没关系,之前是我太过分了,让你害怕……我们慢慢来,嗯?”
这句话并没有得到她的回应,片刻后,她从他怀中站起身来,轻声道了句:
“早点忙完回来休息。”
这便不再多停留,匆忙离开了书房。
直到她的脚步声远去,封疆才叹了口气,将投影重新打开,看着屏幕问道:
“看见了?从下午醒来到现在,就一直是这样。”
“嗯。看见了,都看见了,午饭都不用吃,狗粮吃饱了。诶,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啊,你刚才说的‘太过分’的事,是不是跟某些方面有关?”
周子游这个问题可谓是问到点子上了。
既然是面对心理医生,封疆自然不会隐瞒,坦诚道:
“嗯。而且……她的‘记忆方舱’就是在那个时候解锁的。”
“算你小子诚实!我看到她身上的痕迹就猜到了!你自己也是学过心理的,就她刚才的反应,那么明显的‘即发型创伤后遗症’症状,你看不出来?还是就要听我说出来才死心?”
不愧是心理学专家,不只是病人的情况,病人家属的心理状态都判断的完全正确。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让她暂时脱离创伤源。”
创伤源,多么专业的术语,说白了不就是要他暂时别出现吗!
“还有别的办法吗?”
看着封疆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周子游噗嗤一声笑出来:
“嗯,我就知道你就受不了这个方案。刚才惊鸿一瞥的见了你家夫人一面,就令夫人的这个姿色,你心急也是情有可原。但是这事儿真的急不得,得慢慢疏导。我迟点发你些参考案例,你有空看看。如果实在不行,考虑用药物吗?”
“尽量不用药吧……”
话未说完,书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封疆拿起来看了一眼,神色陡然一凛,看向镜头道:
“我临时有点事,得出去一趟。辛苦把资料发我,事情处理完我就看。”
匆匆收了线,封疆拿起外套和装备便往外去,却没想到辛伊荻竟在客厅里,手里拿着杯橙汁,听见他下楼,立在原地与他四目相对。
犹豫片刻,他笑着向她去,看着她调侃道:
“我就说你晚上吃那么点东西不够吧!饿了?”
辛伊荻点了点头,反问道:
“要出门吗?现在?”
“嗯,临时有点小麻烦,去处理一下。先睡,别等我。”
要在夜幕降临之后解决的麻烦,通常都不会太容易处理,而要封疆亲自出马的,肯定尤为棘手。
他行色匆匆,辛伊荻知道此刻不该占用他太多时间,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可她的欲言又止,他看出来了,问道:
“有话要跟我说是吗?”
“嗯。等你回来再说吧。”
“好。别胡思乱想,事情处理完我就回来。”
语毕,他转身便要离开,可她却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襟,猝不及防间,她已踮起脚在他侧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诧异中,他听见她郑重的嘱咐:
“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封疆缓过神来,拉住辛伊荻即将撤开的手臂俯首想深吻她。
手环突然又震动起来,红色的亮光映进她眸子里,她莞尔垂下眸子,笑容里带着几分他描摹不出的情绪——像痛彻心扉的觉悟,又像噤若寒蝉的凄凉。
他想对手环的震动置若罔闻,再回到刚才的节奏里去,跨过这道仿佛错过此刻,就再也没机会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