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在于头一天晚上免了她的课程, 第二天早上她还没起来的时候,他就带着早起的小孩们做早饭。
这是很难得的场景,因为虞扶风早上根本起不来, 他所有的活动都安排在中午以及晚上。
还有就是吃完早饭跟额外加餐, 核准备离开赚金币的时候,虞扶风叫住核,“你今天能带我出去逛逛吗?”
核这段时间被训练出来了, 听到关键词张嘴道:“逛,外出散步,闲着没事走一走。”
她惊奇地问:“你终于觉得无聊了吗?!”
核还从来没有见过第二个能在同一层呆这么久的人,她围着虞扶风转了一圈, 好奇道:“你想逛哪里?”
虞扶风这会儿又有点难为情,他问:“会不会打扰你工作?”
“没事啊,咱家人多, 分一分就干完了。”
核说话的时候, 偷听的幼崽们从天空、地底、草丛里钻出来。
“是哇是哇!”
“能干能干!”
“我也能干!”
核把今天的活分下去, 回到虞扶风身边, 问:“有想法吗?”
虞扶风已经在这里有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里她跟着虞扶风学习到很多, 为了加深她学习的兴趣, 虞扶风无师自通学会讲故事。
核发现虞扶风的目的之后, 反过来利用回去,从虞扶风嘴巴里听到很多她喜欢听的东西。
她学到人除了吃、睡这两项生理需求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精神需求, 就像她喜欢囤货、捡人;学到原来人跟人不一样,是性格不同,决定性格的因素也有很多……学到一些这栋楼里永远不会提到的关注于【人】自身的内容。
楼里几乎都是围绕:污染与吃。
学会之后, 她第一个观测的人就是虞扶风,她发现这个人很被动、也很矛盾。
就像现在,他是想跟她一起出去玩的,但她说可以后,他又开始担心她是不是被麻烦了,她会不会其实心里并不想带他……很多很多核这辈子都不会在脑子里思考的东西——她一般都直接开口问。
又比如他分明很想去楼下看妈妈,好几次核都看到他反复看录下来的片段,还会偷偷哭,但这一个多月,他一次都没有提过要下去找人,更没有离开过956一步。
他好神奇。
核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生命。
核其实一直在偷偷研究虞扶风,就像在一个跟打架完全不同的刺激游戏,所以才能在这会儿第一时间就知道虞扶风在想什么。
她知道,但她不说。
她坏心眼追问:“怎么啦哥哥?还没有想好吗?”
核头顶的呱呱,一听到“哥哥”两个字,就怜悯看向虞扶风,然后闭上眼装没看到。
虞扶风听到哥哥更加愧疚,他道:“我也不知道,你能随便带我逛逛吗?”说完补充道:“希望不要有太大的危险,我不想拖你后腿。”
“不会的哥哥。”核很甜蜜道:“怎么会拖后腿呢?你很厉害的,跑得很快,知道很多,还会做饭做衣服。”
虞扶风笑了下。
他也算是了解核,知道她这话的意思其实是:他跑得快,所以遇到危险可以直接跑,知道很多可以讲给她听,会做饭做衣服可以做给她吃,做给她穿。
“你想好带我去哪里了吗?”
核想了想,她道:“闲逛的话……你不是喜欢吃那个彩色的蘑菇吗?我们去摘蘑菇?”
她短短的人生里,没有毫无目的的闲逛。没有一点收获的行走,那有什么意思啊?
有呱呱在,两人什么都不用带,不过核告诉虞扶风最好穿防雨衣跟靴子。
虞扶风很听劝去换了一身,然后把这一个月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扎起一个小揪揪。
不知道是魇界的问题,还是这栋楼的问题,虞扶风感觉在这里长得很快——
身体发育很快,他这一个月头发长到能扎起,身高也高了三四厘米;最可怕的是核的成长,她外表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心智却一天比一天更成熟。
她在这里就像一块汲取的海绵,无时无刻不在汲取营养成长。
这是自进956后,虞扶风第一次踏出956的门。
核穿着红色雨衣,踩着红色雨靴,一边领着虞扶风出门,一边介绍道:
“楼里上下只能从外挂楼梯,外挂楼梯是很安全的,只有几个时间不安全。”
“天气不好的时候,跟没有太阳的时候。”核总结道:“不过这种时候,门上的居民们基本不给开门,所以如果在楼里,那就不用担心。”
“但如果在楼外……”核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没经历过,不知道这种情况在楼外会有什么危险。”
“我们上次就是遇到天黑吧?”虞扶风小心跟在核身后。
上次一路狂奔,他眼里只有前面的核,没有时间精力震惊外挂楼梯上没有护栏。
这次走得慢了点,稍微往下看一眼,就感觉自己要摔成烂泥了。
“对。”核道:“那种时候,上层的房门关闭会比下层的房门晚,所以真遇到了,可以拼命往上跑,那层能进进哪层。”
“我们到了。”
他们进入567层的时候,有人敲响956的门,成年体居民收到墙壁居民通知,前往查看。
“虞美人饭馆老板叫我过来的,她问核能不能去找她一趟。”来人是饭馆常客,跟核也熟悉,她问:“核不在?”
“不在。”956居民道:“她遛厨子去了。”
“?”常客两只螃蟹眼乱转:“啥意思?你们有新厨子了?”
“没错!”
常客转头就道:“给我搞点吃的。”
她了解956居民们,掏出一枚金币,原本把她堵在门口的成年居民,立刻点头哈腰:“欢迎光临!”
半个多小时后,常客回到饭馆:“我说那小孩这一个多月怎么来得少,原来是有新厨子,你别说,味道确实好。”
虞雾给她上了点小菜,坐下问:“怎么没听说过?”
“嗐,那厨子一个多月都没出过门,今天头一次出去。”常客笑:“说是跟你长得像呢,说不定你也认识,你也不爱出门,哈哈。”
虞雾缓缓笑了下:“是吗?”
核跟虞扶风当然不知道藏着掖着一个月的消息,就这么暴露了,两人正在567大厅。
567大厅常年有雨,大厅顶上是彩虹虫族群。
彩虹虫最大只有成人拇指大,外表是七彩斑斓的肉虫,密密麻麻爬在天花板上像开心下毛毛雨,不开心下倾盆大雨,愤怒下冰雹。
今天彩虹虫心情看起来不错,雨很密但很小,就像温柔版雨巷的雨。
底下大厅看起来是枯树丛,到处都是横着的枯树烂枝,地面是有些湿润的黄泥土。
虞扶风跟着核走进去,发现枯树丛里原来有路,枯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树身上长满了黑色斑点,树身贴着地面那一块则爬满了五颜六色的蘑菇。
在蓝星,这些蘑菇看起来足以把人送走,但这里是魇界,经过污染处理后,这些蘑菇就是难得的美味。
不过因为习惯,虞扶风在处理蘑菇的时候,仍旧会把蘑菇煮熟才准居民们偷吃。
他看着枯树丛林,发现没有一棵树是竖着扎根泥土里的,全部都横在地面上。更奇怪的是,这个点大厅里是有人的,但几乎所有人都贴着大厅边缘行走。
而且除了他们之外,也没有人在枯树丛里停留。
他觉得有古怪。
前方蹦蹦跳跳踩水带路的核很快停下来。
她跳着转身面对虞扶风,站稳的时候,核头顶雨衣兜帽被顶起来一块——呱呱掀开帽檐钻出来,吐出一个花篮。
核把花篮递给虞扶风,道:“就在这里吧?然后我们再去捉只肉鸟,今天中午就可以喝蘑菇鸟汤了!”
虞扶风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接过花篮正要说话,余光忽然看到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虞扶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扭头捕捉动静。
就在他转头看过去的时候,核露出坏坏的笑,但她很快收敛起来。
虞扶风没有看到核的笑容,他很快就发现闪了一下的是什么了——眼睛。
枯树,所有的枯树上睁开了密密麻麻的眼睛!那些黑色斑点全是眼睛,眼睛闭起来的时候像黑色斑点,睁开的时候露出乳白色巩膜以及彩色瞳仁。
他冷不丁吓了一跳,紧接着反应过来,大厅里那些人知道这里的情况,所以都贴着边缘走,也不在枯树丛里停留。
核是故意的。
“这是逢春怪。”核笑嘻嘻介绍:“漂亮吧,厉害着呢!”
她说话的时候,骄傲得像在介绍自己。
“它们的死了之后,污染会聚集在眼睛里,眼睛里会爬出彩虹虫,彩虹虫会飞到天花板天天下雨。”核蹲下去采蘑菇,“然后雨水滋润下,死掉的逢春怪里会长出新的小枯树。”
“生生不息。”
说话间,她被一只伪装成蘑菇的爬虫咬了手,核立刻把爬虫抓了喂给呱呱。
有仇当场就报了。
“那这些蘑菇呢?”
虞扶风蹲在核身边问。
“逢春怪的衍生作物,没有什么污染,也没有什么能量,除了好吃好看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优点了。”
虞扶风闻言就笑:“这两个优点对于食材来说,就已经很厉害了。”
核闻言深感认同地点头:“没错!”
她高兴道:“不过856层有一种肉鸟,味道鲜美,污染柔顺,能量充足,搭配着吃一定很好……虞扶风?”
虞扶风消失了,就像被擦掉一样,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一身雨衣雨靴。
虞扶风在核眼皮子底下蒸发了。
核在惊怒之后, 想起虞扶风跟虞雾一样,他们都是没有污染的人。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类人突然消失,只是第一次见到亲近的人突然消失, 才意识到他跟他们一样, 跟楼里人不同。
核坐在潮湿的泥土地上,愣愣看着留下的雨衣雨靴,仔细看还能看到里面的衣服。
他是死了, 还是离开了?
如果是死了,为什么会突然死去?
如果是离开了,为什么会突然到来?又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呱呱。”
呱呱掀开兜帽的帽檐,跳出来钻到核的手心里。
“你不是最烦淋雨吗?”核打开雨衣衣角, 把呱呱塞进去,转头又道:“他突然离开,衣服也没穿, 是不是光溜溜了?”
“呱呱!”
“我没事的。”核摘下蘑菇, 笑了下:“大家不都这样吗?来了又走了, 只是虞扶风走得特别快。”
核摘了蘑菇, 又去捉了鸟, 中午做了一锅蘑菇炖小鸟, 然后宣布956的厨子辞职了, 以后厨子的徒弟负责食堂饮食。
有几个幼崽不知道缘由, 按照过往经验,以为虞扶风死了,抽噎两声。
“他不出门是对的, 今天一出门就出事了。”人鸟崽哭哭啼啼抱着大勺子。
她是很难过的,虞扶风当厨子的时候,很喜欢投喂身边的幼崽, 人鸟一直负责盛饭,被喂得最多。
核坐在旁边喝汤,闻言解释了一句:“不知道死没死,就是消失了,可能没死。”
“那他还能回来吗?”有人期盼道。
核认真想了想:“应该不能了。”
她还没有见过消失后又回来的人。
“那不就是死了吗!呜呜呜”
食堂顿时哭成一团,核跟着嗷嗷喊了两声,把饭喝完拍拍手出去了。
她今天的工作因为要带虞扶风闲逛,都分配出去了,干脆回房间睡觉。
“呱呱?”
核泡在水里,呱呱站在浴缸上对着核叫。
核小小的身体埋在水里,学着鱼咕噜噜吐泡泡,闻言钻出来一颗脑袋,“不行不行,我答应虞扶风,不告诉虞姨他,现在去问虞姨的话,不就说话不算数了吗?”
核飘起来,把脚翘出水面,盯着自己胖嘟嘟的脚丫子看,她道:“大家吃了那么久好吃的,一时难过是应该的,明天大家就不会难过了。”
“呱呱?”
“我?”核凑到呱呱面前:“我有呱呱,还有很多很多人,所以我也只会难过一会儿。”
她把小脸贴在呱呱边,小声道:“呱呱,你不要离开我哦,要不然我会哭着打滚的。”
呱呱僵硬了下,青蛙的脸上露出无奈跟无语:“呱呱。”
“嗯嗯,我不管哦。”核闭着眼睛,小声道:“虞扶风说我还是小孩子,小孩子是可以跟亲人哭的。”
呱呱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承诺不会离开之类话。
核又不是真的天真小孩,她哭闹随心,那也是看时间场地的,她心里清楚这种话,没有人能保证。
核是晚饭的时候才知道虞雾找人上来了,她知道的时候天色太晚,第二天早上才下去找虞雾。
“吃早饭了吗?”虞雾柔声问。
很奇妙,核在之前都没有这种感觉,在虞扶风离开之后,在看到虞雾,她恍惚之间仿佛知道什么是血脉至亲。
“吃了,但是还能再吃!”核形色如常道:“虞姨还缺什么吗?让呱呱看看能不能补齐,不能的话,我待会儿去一起采购了。”
“好,我待会儿给你一个单子。”
虞雾也不跟核客气,她进屋里两三分钟后,端出来一碗手工面。
楼里的面粉跟蓝星的面粉不知道是不是一回事,反正虞雾跟核形容了之后,核找到了差不多的作物。
这东西没加工前虽然跟蓝星小麦没有一丁点相似之处,但是加工之后,看起来像面粉,揉起来像面粉,吃起来也像面粉,那虞雾就认它是面粉。
核很喜欢吃,次次来能点手工面条,就不会点其他的。
核吃面的时候,虞雾又招待了几个客人。等到核吃饱喝足之后,虞雾把写好的单子递过去,然后随口道:“我有个东西要给你,你既然吃饱了,就跟我来拿走吧。”
核就颠颠跟着进去了。
她进去的时候还问虞雾是什么东西,是不是礼物啊。
虞雾就笑着说:“好东西才是礼物,这次没有准备,下次核来得时候,就能看到礼物了。”
核一边想虞雾给她什么不好的东西,一边想下次会有什么礼物。
“我明天来,也算下次吗?”核问。
“明天上午恐怕来不及准备,”虞雾打开小仓库的门:“下午吧,下午你过来。”
她也知道楼里晚上不能出门。
“好!”
核高高兴兴应下来,然后看到门打开,一个不知生死的人躺在地上。
“虞姨?”
是她想得那样吗?
送她一个人?
虞雾柔声道:“这人叫猫七,她昨天来我饭馆里,话里话外暗示我,你把我儿子囚禁了。”
“应当是跟你有仇。”虞雾用[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道:“我让小绿把她打晕了,你带走吧。”
“……啊?”
核眼神开始飘忽,脸上神情也不太自在。
“我不知道虞姨你说什么哇。”
虞雾笑了一下,很温柔道:“别装。”
核挠了挠腮,坦然道:“虞姨,你儿子如果是叫虞扶风,他昨天下午就突然消失了。”
虞雾愣了下,真心实意笑起来:“多谢你。”
“不客气啦,要礼物。”
说完,核才反应过来,她茫然看向虞雾,不明白她的反应。
“我儿子我清楚,我虽然不知道他怎么过来的,但他瞒着不让我知道,无非就是不想让我担心。”虞雾随口抱怨:“这孩子从小心思就敏感,担心这担心那,难怪一天到晚睡不够的觉。”
核懵懂看着她。
她话里是抱怨,情绪却是悲伤又牵挂。
是很酸很苦又有点甜的味道。
她看着虞雾。
如果是过去,虞雾就会发现核的情绪异常,但她这次没能发现,说道:“我听了猫七形容,他跟我离开后的,没有长高或许还瘦了许多……大概现在不过十岁出头。他这样爱操心又懒惰的孩子,哪能在楼里活一个多月安全离开,必然是你的庇护。”
“多谢……核?你怎么了?”虞雾惊讶道:“怎么这么看着我?”
核盯着虞雾,半晌才慢吞吞道:“我不知道。”
“我好像有点苦有点涩。”核眨了眨忽然干涩酸胀的眼睛,茫然道:“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人。”
虞雾看着核,蹲下来,温声道:“我记得你记事起就在楼里长大,呱呱跟你一起出现,你忘记的人,呱呱说不定记得?”
“呱呱?”
呱呱在核头顶,跳到虞雾膝头担忧看着核。
“不,”核捂住心脏,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叫嚣,但很快又沉寂下去,她茫然道:“呱呱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我,我,我好像忘记了你……”
虞雾一头雾水,她问:“忘记了我?”
“不是你,是一个你,我的你……”核抓着虞雾的双手,语无伦次道:“我,我,我从哪里来呢?”
她像是突然找到了出口,急促道:“我从哪里来呢?”
虞雾看着她充满希望又渴求的双眼,艰难道:“抱歉,我不知道。”
“呱呱是什么时候认识你的呢?它知道吗?”虞雾很快道:“如果呱呱也不知道,楼里其他人呢?你不过五岁,楼里肯定有从五年前活到现在的人吧?”
她道:“他们或许会知道。”
核沉默听着,忽然问:“虞扶风从哪里来得呢?”
虞雾没有哄骗核,她坐在地上,将核拉到跟前,平视着温柔道:“他从楼外另一个地方来,他跟我,还有很多你知道的我们这类人一样。”
“如果你是问他是怎么诞生的话,”虞雾顿了顿,“我不知道魇界孩子是怎么诞生的,虞扶风是我的孩子,我是他的母亲,跟他的父亲结合,然后在这里……”
虞雾拉着核的手放在小腹:“在这里孕育十个月,然后等他发育成一个婴儿后,剖开肚子取出来的。”
核摸着温热平整又柔软的腹部,想了想道:“他原来是寄生虫吗?”
虞雾没忍住笑了下,又想到怀孕的痛苦,觉得这话也没什么错。
“情感上,他是我的血脉延续,是我期待的后代,是我的孩子。”虞雾温柔抚摸着核的脸颊:“我爱他。”
“爱?”
核贪恋蹭了蹭虞雾的手,喃喃道:“也有人爱我。”
“当然,我爱你,很多人都爱你。”
虞雾道。
核知道虞雾说得对,她甚至知道虞雾说得是谁,但她总觉得这个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如果这个答案不是正确答案——
又有谁爱她,而她却不知呢?
核闭上眼睛,感受到自己被虞雾揽抱在怀里。
虞雾身上总是柔软温暖的,带着一股淡淡的烟火香,今天是手工面条的味道。
这样柔软,这样温暖,就像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舒适安全的地方了。
但核陡然生出几分忐忑不安,她心中仓皇恐惧,却不知缘由。
猫七的事情对此刻的核来说, 已经不那么紧急,也不那么重要了。
她把猫七带走扔进956,就钻进956的池塘里开始思考。
池塘里的荷叶荷花们都是非常大的, 层层叠叠把整个池塘遮盖住。呱呱又被吃过几次, 对池塘很避之不及,核把呱呱留在岸边,自己钻进去躲在一个荷叶里。除了生无可恋的荷叶荷花们, 任谁也发现不了里面躲着个小孩。
核很少思考,她是个想到就做的人,且很少在[想]这件事上停留太久——实际上楼里大多数居民都是这样的。
但是今天不一样,核感觉自己不能再莽莽撞撞到处撞, 就好像某种天性突然崛起了一样,她下意识找了个没人看到的地方躲起来。
此刻,核一张包子脸非常严肃, 双腿盘坐着, 后背因为情绪绷得很紧, 两只手在身前握着, 眼睛低头看着荷叶上的纹路。
她开始思考。
她记事很早, 记性又很好, 大概在她睁开眼睛看这世间第一眼, 她这张白纸上就有了第一笔。
楼里很多人都奇怪, 为什么她一个好像凭空出现的小孩能在楼里任意高层乱窜,实际上,她睁开眼睛的时候, 就在最高层。
那时,她还是个婴儿,除了吃睡只知道哭, 是墙壁上居民将她抚养长大的。眼睛看着她,嘴巴哄着她,耳朵听她说话,鼻子嗅她的味道,手臂揽抱着她,手投喂她,脚腿搀扶着她……她是无数人类无动物的肢体与器官养大的。
不是她能上高层,而是她生来就在最高层。
核从来没有想过原因,因为她从不觉得自己跟楼里其他居民有什么不同。
她能走会跑,要学会捕食;挨打,就知道不死就总有机会……她长这么大,一顿打都没少挨,也不是没有差点死掉或者差点被人吃掉的时候,甚至可以说这种时候很多。
她唯一的特殊之处好像就是特别能挨打,特别能活。
她过去忙着活,后来忙着活得好,一直没有思考的时候,当然也就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到底是怎么来得呢?
她知道楼里有人会讨论这个问题——
“那个小孩哪里冒出来的啊?”
“她污染是什么啊?”
“长得奇奇怪怪的!”
“哈哈哈哈有时候还是挺有趣的!”
“族里小孩养不下去,扔过去怎么样?”
这类声音她都知道,但她从来没在乎过,所以她也当然没有顺着思考过,她到底是怎么来得这件事。
核对于思考这件事本身虽然有点陌生,但她发现自己还是很擅长思考的。
她想知道这个问题,就要去找源头,而她记事很早,所以在她记事之后认识的居民,大多都是不知道她来历的。
这是一条,还有一条就是其他人都是怎么来的。
虞扶风这类人的来历,她已经知道的,是母体孕育而出的。
楼里人,她也知道很多,比如逢春怪是污染消散后又汇聚重生的,比如石头虫是几只大石头虫一起用污染孕育出来的,比如呱呱以及956大多数幼崽们,都是有更大的同族用污染、血肉之类的存在,孕育出来的。
当然啦,她还听说有一种污染,染上之后自然而然就开始孕育生命。
这么看,无论是什么种类的存在,想要出生存在,都少不了有另一个更高等级的同类花费污染或者血肉喂养。
她应该也不会例外吧?
她有污染,有血肉,虽然目前没有同族人,但从外观看她像虞扶风那类人,从污染看她像楼里居民。
就算她是个混血吧,也得有个出处。
想清楚理论之后,核就开始计划,按理说,她应该回顶层去,先去找抚养她长大的那些墙壁居民们。
这其实做不到,因为墙壁居民们其实寿命很短,在一年前,核就找不到她认识的那些器官肢体了,这也是她不怎么回顶层的原因之一。
失去直接抚养者,想要找到其他知情人,无疑多了很多困难,但好在,核从来不怕困难。
“呱呱!”
核闻言扭头一看,呱呱被吞的只剩下一条腿在外面扑通。
她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兴奋跑过去把呱呱解救出来。
“呱呱啊呱呱,你怎么又被吃掉了呢?”
呱呱生无可恋看向核,叫了声:“呱呱!”
“原来饿了啊。”核跳出池塘里:“那我们快去吃饭吧!”
第二天一大早,核把送货的活干完,把呱呱送回956,独自一个人往顶层去。
呱呱是956居民,在956诞生,它最多能到960,再往上就会出现强烈不适。
越往上走,核感觉越轻松,身体里仿佛浸泡在温热舒适的水里,体内污染静静流动着,她好像变成了一条河、一汪泉。
核被抓进999层里。
999层跟楼下所有楼层没什么不同,都是无数小道连接中央大厅,每一层的大厅都不同,999层自然也不例外。
这栋楼是倒三角样,顶层面积最大,大厅也最大,这里的大厅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湖。
核想要去哪个小道,无法从里穿过大厅寻找,只能从外围的旋转楼梯找门。
好在,她几乎不需要特意找哪条小道,999层小道房间里没有居民,这一层的居民除了核之外,都是水生生物。
所以,她很不怕956层的池塘,那对她来说实在是小水洼一个。
核站在出生后行动的小道里,她太安静,两边墙壁上伸出无数只手抚摸她,想将她拉入墙壁里——
她太久没回来,墙壁上的新居民们已经不认识她了。
核轻而易举扯开那些拉扯她抚摸她的手,走到大厅湖边,坐下来静静等了一会儿。
很快,一只龟壳浮出水面,游动到核跟前时,才发现那是只成人大的乌龟。
“又挨揍了?”
乌龟张开嘴,发出苍老的声音。
“没有。”
核摇头。
这只乌龟,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她那会儿很多食物都是这只乌龟找来的。
只是她能离开之后,除非状态很不好,否则乌龟从不主动现身见她。
核也没想到,一年多没见过了,这次没有被打得半死,它居然会出现。
她本来只是想坐在这里,回忆一下,自己睁开眼睛时候的事情。
“我遇到一件想不通的事情。”
乌龟慢吞吞爬上岸,温吞道:“什么?”
“我从哪里来呢?”
乌龟伸出长长的脖子,两只人一样的眼睛,看向她。
核看回去:“你这是什么反应?好像我不会思考这个问题一样?”
“你过去从来不想这个。”乌龟爬到岸上,四肢瘫在龟壳外,懒洋洋道:“谁让你想到这个问题?”
“一种感觉。”核捂住心脏的位置:“我感觉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乌龟转了一下身体,嘴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的动了动,然后道:“这可能是个臆想,这五年,你在楼里长大,什么重要的让你这样惦记的事情,会被忘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