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婆婆女婿?”
“嗯嗯。”小杨采手里正剥开花生的壳,点着头道:“小娥姐姐忘记了吗?他女婿在南边的工地干活,建大厂子呢,但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厂子停工了。”
南边正在修建的大厂子,不就是她的目标呢。
这段时间太忙,江小娥都忘记去打听工地的事了,只记得好像修得差不多了吧,怎么突然停工了?
想不通,但心里划了个重点。
她还打算以拖拉机厂为目标,希望别出啥意外了。
“小娥,爸和何阿姨还没回来吗?猪蹄都快炖好了。”江东阳在厨房里喊了一声,中秋佳节,有工作的工人们都欢欢喜喜大清早去上工。
怎么说也是节假日,工作内容没那么繁琐,下午还能休息半天。
但一个个都特别欢喜地往厂子里去,就是因为今天能领一份厂子里发放的福利。
“今年厂子里还挺大方啊,瞧瞧,还有两块夹心糕点。”有人忍不住拆开福利袋看看,除了两块夹心糕点之外,还有一块肥皂,小半瓶豆油。
算挺不错的了。
但边上还是有人羡慕着,“听说机械厂发了一小盒月饼、半斤菜油和两条毛巾,食堂更是多加了一份肉菜呢。”
“还是大厂福利好啊。”
相同级别工资都差不多,但厂子不同各项福利就不同了,大厂不愧是大厂,光两条毛巾就抵得过他们厂子发放的所有东西了。
“可不是大厂好么。”一旁的老贺显摆着,“我家小子进的就是机械厂,才进厂一年不到,拿回去的福利就比我和他妈来得多,不愧我们全家托举他,才能这么有本事啊。”
这人话一落音,周边人就忍不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倒不是眼红啥的,机械厂是好,但再好同级的工资也不会比其他厂子来得高,自打贺湖的儿子进了机械厂后,那是时不时就得挂在嘴上夸一夸。
显摆下也就算了,毕竟自家要是有个儿女聪明,为人父母怎么可能不高兴?
只不过他们瞧不上贺湖的做派。
全家托举,那是牺牲了家里女儿们全力去托举儿子,能进机械厂也不是靠自己本身,而是靠着女儿们的彩礼,又朝女婿们开口借了一笔钱,这才买到的一个工作指标。
一旁的中年女人撇撇嘴,“老贺,我听说你家大女儿要生了吧?好不容易一家托举你儿子成才,也该到他回报的时候了,这次你女儿生孩子,他这个当舅舅的不得包个大红包?”
“那怎么行。”贺湖立马摇头,“我儿子正攒钱打算拜个师傅呢,听说机械厂有个特别厉害的大师傅,就算人没在机械厂上工影响力还不小,我儿子要是能拜他为师,以后成为八级技术工都不成问题。”
说着,那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八级啊,一个月就能百来块的工资,你辛辛苦苦干三个月的活还没我儿子一个月高呢。”
彭大婶翻了个白眼,“瞧你高兴的,不知道还以为你儿子已经是八级技术工了呢。”
贺湖大笑着,根本没听出这话的阴阳怪气,“迟早的事。”
他是真觉得迟早的事。
他儿子那么有本事,想拜个师傅还不容易吗?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师傅认真点教,费心点给他走点关系,学个几年再去考级难道还会考不上?
机械厂那么多大师傅,他们干嘛就盯着那个离职又断了手的大师傅?
还不是想着他路子多,认识的人也多。
到时候借着这门关系,考级的时候稍微放放水不就行了?
只可惜,那位大师傅没年龄合适的孙女,不然还能喜上加喜。
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再准备些钱,买礼走关系,都得需要钱,贺湖不是不觉得钱花得有些多但他却觉得值得,相信女儿女婿们也会理解,只要儿子考级成为高级技术工,还怕没好日子?
一切的付出,以后总会得到回报呢。
他对此很是坚信,甚至还一副说教地点评着,“老江,不是我说你,你儿女们那么多,本来可以和我一样全力辅导一个孩子成才,结果呢?搞得一个个没点出息,以后你可怎么办咯。”
“???”江湛生是一脸莫名其妙,他觉得贺湖这人简直有病,自己一声不吭都没搭理他,还能说到他身上来,不是有病是什么?
贺湖却没管那么多。
反正整个车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江湛生。
为什么?
因为两人同年进厂,偏偏江湛生比他先转正。
因为干同样的活,可组长就是更看重江湛生。
因为两人同样有六个儿女,虽然江湛生有三个儿女不是亲生的,但他也有两个儿子,不像他生了六胎,结果才一个儿子……
不过贺湖也不觉得自己样样都比江湛生差,瞧瞧他的儿子,进了机械厂当工人,虽然现在还不是一名技术工但那也是迟早的事。
不像江湛生,不提那三个继子继女,就说说他亲生儿女。
女儿就不说了,一个女孩子家家能有什么出息?
就说那个吊儿郎当的大儿子和傻里傻气的小儿子,怎么看都不是有出息的人,以后只有江湛生羡慕他的时候呢。
“要我说啊,对儿女讲公平都是狗屁,送女儿读书就是浪费钱,你还不如把这钱花在培养儿子身上,而不是像现在大儿子没点能耐,二女儿读书白读,居然还去学什么机械,你这不是搞笑……你干嘛呢?欸欸欸说归说不准动手啊!”
贺湖说得有些上头,都忘记江湛生这厮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早些年两人还打过架,最后他被按在地上起不来,要不是有人来拉劝,指不准脸皮都得被磨掉了……
他赶紧后退一步,“别过来了啊,你要敢动手我就去找小组长了!”
江湛生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没动手而是给他理了理衣襟,跟着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还趁机拧了几下,面带微笑着回,“你儿子是挺有‘本事’,五岁炸茅坑、六岁偷人糖吃、八岁闹脾气扇了你媳妇一巴掌、十岁踹得他大姐倒地不起、十四岁偷了二姐夫家里的钱、十八岁偷看人家女同志……”
“你给我闭嘴!”贺湖脸都涨红了,不是因为生气而是慌,这些事迹不提还好,一提他都觉得耳熟,“小孩子玩性大怎么了!”
“不怎么了。”江湛生从不是一个爱惹事的人,任谁都觉得他常常一脸笑嘻嘻,看着特好相处的样子。
但不去惹事,不代表有人来招惹他,他还一脸笑嘻嘻回应。
贺湖绝对是车间里最讨厌的一个工友,那为了唬住人总得先拿捏些这人的把柄吧?
这也是宋静教会他的一点。
什么事都得提前防范着,不要遇到突发事件根本应付不了。
打打闹闹或许更出气,但他已经不是三十多岁的壮年了,真打起来他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那就戳戳这人的心肺呗。
一直引以为傲特别出息的儿子,却是一个品性不堪的腌臜货色,贺湖肯定知道,但自己知道不代表外人知道,他哪里愿意“有出息”的儿子身上沾染到污点?
贺湖自然不愿意,早就后悔招惹江湛生了。
正想着该怎么找个台阶下,这会大组长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嘴里还喊着,“老江、老江!”
贺湖像是看到了救星,立马告状:“组长你快说说江湛生,他太欺负人了,居然污蔑我儿子!”
大组长根本没搭理他,都在一个车间相处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谁的脾性?
肯定是老贺这个东西搞了让别人不喜的事,没看到边上的人白眼都不知道翻了多少个。
不过这回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他一把拉着江湛生,赶紧问道:“我记得你有个闺女,是不是叫江小娥?”
“对。”江湛生点着头,有些疑惑道:“怎么了吗?”
“还真对上了!”大组长一脸惊喜地拍了拍大腿,将手里拿着的一张报纸递过去,“是不是她?职业机械班学生江小娥,我就说看着怎么这么眼熟,老江,你闺女有出息啊,她居然上了咱们省的日报!”
“啥?”
“日报?!”
“江湛生闺女登报纸了?”
“老江,快看看,真是你亲闺女啊!”
周边人不住惊呼着,其中还夹着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不可能,他女儿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怎么可能登报,一个丫头而已,哪有可能这么有出息……”
江湛生这会还有些恍惚,因为大伙争抢着来看报纸,导致他看不清报纸上的小字,但将近四分之一版面的一张照片他还是看清楚了。
在那张照片上,他一眼就看到了咧嘴笑得特别欢的女生,那……那是他家小娥……
他家小娥真上报纸了!
还是省城日报啊!
还用了这版不少地方刊登。
足以可见报社那边多看重这条消息, 要知道能上省城日报的人除了一些大领导之外就是一个极为优秀的工人代表,而现在……
江湛生这会只觉得一股电流直通大脑,头皮都麻了, 整个身子忍不住地颤抖,连手里的报纸都拿不稳。
极为优秀的人才能上的报纸,而他闺女上了!
瞧瞧,这张照片照得多清晰啊, 一眼就能看清他家小娥的样子,在报纸的边缘上甚至写了几人的名字,为首三个字就是“江小娥”。
他家小娥,出息到整个省城都能看到她的模样和名字了!
“怎么可能……”
“老江你的手别抖,我都看不清上面写的啥了。”
“我来我来,我给你们读一读。”大组长接过报纸, 清了清喉咙就读着刊登的内容,“标题:青春献给党, 技术为人民, 在‘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伟大号召下,职工机械班的五名青年学生——江小娥,欸欸欸, 老江这是你女儿的名字诶!”
江湛生这会正咧着嘴傻笑着。
嘴角扬得不能再扬,笑得脸颊有些发酸都压不下来, 他连连点着头,“对啊, 是我家小娥。”
“组长, 赶紧往下读。”
“好好好,我读我读。”大组长又咳嗽两声,接着往下念出另外四个名字, 跟着读:“他们克服了材料短缺、技术经验不足等问题,反复试验改良,最终利用学校的废弃材料成功制成了一台两用式高效脱粒机……”
“哇,真厉害!”
“脱粒机,一台机器就被做出来了?”
“废铁造机?可真有能耐啊。”
随着大组长的朗读声,周边时不时响起一声惊叹。
而这时大组长的嗓门突然变得高昂,“……并无偿捐献给龚庄公社,支援农业生产,这些小将们用实际行动展现了工人阶级接班人的风采,他们不仅为公社节约了生产资金,更树立了‘技术为农服务’的好榜样!”
“好!实在是太好了!”一旁的中年男人面带赞叹地拍了下大腿,“这些娃娃们不简单啊,一分钱不要白送给公社,这思想觉悟比金子还珍贵!”
“小青年要是都像他们这样,咱们国家还愁不富强?”
一个个听得慷慨激昂,技术好、觉悟高,这要换成自家娃娃,怕是得激动的哭出来了。
瞧瞧老江,那双眼睛都憋红了。
先前对着贺湖阴阳怪气的彭大婶这会也来劲了,“对嘛,这才是有出息的孩子,不用全家托举硬是靠自己努力拼搏来一切,不像某个人,榨干了姐姐们的血肉最后不也才是一个临时工?”
贺湖眼睛也红了,不过他是气红的。
可这回没一点反驳的意思,而是咬着牙没吭声。
他还能怎么反驳?
报纸上写得清清楚楚,就算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老江的女儿优秀,虽然说是五个青年学生一起,但看排名就知道谁孰轻孰重,难不成他还要狡辩报社搞错了?
心里不由想着,难道女儿也能这么有出息?
早知道……早知道他也试试了,别的没有女儿他可有五个,但凡有一个能有出息的……算了算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还不是都迟了?
或许以后有了孙女,也能一起培养培养吧。
他真是太想贺家人有出息了。
“行了行了。”大组长可不想在这么好的日子里拉劝,连忙制止住矛盾的发生,“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大伙把该干的活都干了,早早回家吃团圆饭。”
紧跟着他把手里的那份报纸塞给江湛生,“这份报纸你拿回去,留在家好好保存,等以后老了还能翻出来再看看。”
江湛生没客气,伸手就接了过来。
他甚至还打算回家拿钱再多买几份,把这一版面剪下来贴在自家墙上,剩下的就找个柜子好好放着,等以后老了就翻出来给小辈们看看。
不对,不仅仅是老了后。
怕是他以后隔三差五就得拿出来看几遍,儿女们有出息他这个当父亲的是真的太高兴了,高兴到脱口而出,“等明天我带点糖过来,大伙们都沾沾喜气。”
“哎哟,老江你这是大出血啊。”
“这要是换作我闺女我也高兴,这点钱花了不心疼!”
“那是。”江湛生笑着连连点头。
摆席请客他办不了,倒不是舍不得而是家里实在是掏不出这个钱,花点钱买些糖果请大伙乐呵乐呵那还是掏得出来的。
这边其乐融融的样子,而在小巷那边也因为这份报纸引起了不少的动静。
“这是小娥吧?”
“就是小娥,你看看上面都写了她的名字。”
“是不是上回拿荣誉证书的事?哎哟,老江的闺女可真有出息,居然能上报纸了!”
“以前没注意,现在看小娥长得还挺俊俏,她是不是明年毕业?那可以先找个对象处着……”
“对对对,我娘家外甥就挺不错的,他在部队当兵,父母都是双职工,条件挺不错的呢。”
“嘿,我先提起的怎么被你抢了先,我妹子的儿子也不错啊,虽然比不上当兵但他就在玻璃厂上工,离得这么近也不用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面。”
“近有什么用还是得男人有本事,我那个外甥在部队干得特别好,说不准哪年就能当上营长了,她要嫁过去日子肯定更好过。”
“那也是没影子的事,不像我家……”
“行了行了,为了这事还吵起来了?”冯婆婆一脸不耐烦地打断她们的话,“小娥年龄还小,现在谈不谈对象都不重要,与其把时间花在男人身上还不如接着好好学,她这才转校多久就有这个资历,以后只会走得更远。”
她敢肯定小娥暂时没有结婚的念头。
不然她完全可以像她四姐那样,早早就寻一个合适的对象定下来,明年也就不会有下乡的烦恼。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早早盯着南面的厂子不说,又提前让自己转学进入机械学校,整个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面哪里还有时间去谈对象?
也是,自己男人再厉害又能怎样?
在家在外还不是得看自己男人的脸色行事?
还是得强大自身,这辈子活的才够舒坦,“再说了,谁说就一定能靠男人了?小娥现在能登报,难道靠的不是自己?和男人有什么关系。”
这边唠唠着,而在拐角处有一人藏在墙边静静听着。
程芬来了有十几分钟,那边聊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但不知道怎么的,听着众人对五妹的夸奖,她这会都不敢走进巷子。
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既害怕别人拿她们两姐妹对比,又羡慕五妹能得到那么多的惊叹。
要是换作她……
程芬不由抿着唇,这就是最让人无奈又烦躁的点。
她很肯定就算她走五妹的路子,也做不到五妹这种程度,从小到大,她的优势就不在学习上面。
更让人难堪的是,她想不到自己的优势是哪个。
实在不愿意这个时候回家,程芬犹豫了一会走进隔壁的巷子,一路熟门熟路去了二姑家。
程玉梅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侄女的消息了。
只知道她被赶去下乡干农活,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但就算知道她也没打算怎么做,又不是自己闺女,总不能还真发善心把人迎进门吧?
程芬年龄越大越古怪,上回居然在她家赖了好几天,糟蹋了不知道多少粮食,她都还没找程芬麻烦呢,哪里愿意再让她进门?
程芬要是敢来,她一定直接把人赶出去!
这不,见到走进院子的人,程玉梅乍看之下居然没认出是谁,黑了瘦了,整个人和乡下种田的泥腿子没两样,她张了张嘴就想将人赶出去,却不想话还没说出口就转了一个弯,“哎哟,这不是我家乖乖吗?快进快进,这些日子没少吃苦吧?”
程玉梅特别热情地将人迎了进来。
不为其他,就为了程芬手里拎着的麻袋。
很小的一个袋子,那鸡爪子都没塞进去,就算再小那也是鸡啊!
都被程芬拎着进了门,她哪里会让人再拎着走出去?不得使出浑身劲把人哄好了?
“杨丽杨丽,赶紧给你表妹端盆水洗洗脸,芬啊,你这些日子可受了不少苦吧?瞧瞧你这双手,快快,先把东西放下,让你表姐端盆热水来好好泡泡。”
程玉梅脸上心疼的都快掉眼泪了,“我大哥要是还在,你哪里用吃这种苦头?他向来最疼你了,恨不得把什么好东西都捧到你面前,哪里会舍得让你去乡下,你妈……算了,难听的话我懒得说,都怨你爸,要是他没走那么早,你现在哪会过得这么苦。”
程芬听着,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她爸要是在,估计不会阻拦她和蒋大哥的事吧……
“不过没事,你还有二姑呢。”程玉梅一看她低眉的样子,就知道程芬将这些话听进去了,她不管事实怎么样,反正人都死了难不成还会蹦出来解释?
再说了,她又不是骂死去的大哥,就算他真的蹦出来也不该来找她麻烦。
她一把握着程芬的手,这双手以前她没少握,这次握在手里挺刺人的,看来程芬这丫头在乡下真吃了少苦。
不过这样也好,吃得苦头多了,她要多关怀几句还怕哄不住程芬这丫头?等会她一定捧着鸡肉送给她。
“你爸就算不在了,二姑不还在?你可是咱们程家的姑娘,我作为你二姑怎么能看着不管?你放心,等哪天合适我就和你妈好好聊聊,一定……”
“二姑!”
“唉,二姑在。”程玉梅答得特别快,“等哪天合适”,哪天都不会合适,她才不想和何泽兰那个狐狸精来往呢,到时候随便找几个借口搪塞呗。
“二姑我就知道你最疼我。”程芬反手抓着她,眼里满是孺慕。
程玉梅看着她这样,都快绷不住笑了。
不过程芬的下一句话让她脸上的神色瞬间僵住。
“所以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啊?”程芬一开始还难以启齿,毕竟上门借钱还是头一回,但二姑的热情让她心里踏实了不少,一股脑就说了出来,“我妈不打算给我嫁妆了,但我又急着用钱,蒋大哥说了他有路子让我们分配到一个离得近的生产大队,你先把钱借我,等我和蒋大哥好好干活,总有一天能还清……”
她这次回来,除了回家吃团圆饭之外,还想明天去见见蒋大哥。
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跟蒋大哥说一说,让他别为自己着急,正好也能将钱交给蒋大哥,让他为他们的未来提前铺路。
“……呵、呵呵。”程玉梅干笑两声。
程芬伸出十根手指头,“我不要多,就一百块钱,二姑你这么心疼我,一定不会拒绝……”
“一百块钱还不多?!”程玉梅声音变得尖锐,“何泽兰把你养傻了不成?一百块钱抵你姑父三个月工资,哪里不多了?”
上门就要借钱,一开口就是一百块钱。
程玉梅这会都顾不上装了,直接挥手赶人:“走走走,我可没那么多钱借你。”
寻常也就拿她打发下时间,她大哥早就成白骨了,就算是程家的种又能怎么样?她都是嫁出去的人,总不能还替程家养孩子吧?
像这种借钱的口就不能开。
张嘴就要一百块钱,还说等以后总能还清,谁知道他们俩下了乡还能不能回来,这一百块钱指不准就打了水漂,她就是再傻也不会松这个口。
现在敢借一百块钱,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狮子大开口?
程芬对她的突然变脸很是惊讶,“二姑,你不是说你最疼我了吗?这钱我也不是不还,就是……”
“滚滚滚滚滚,一个丫头片子我疼个屁!”程玉梅都不想和她装了,装来装去有什么用?过不了多久就会下乡,谁知道以后什么时候回来。
她起身一把拽着程芬的肩膀就往外推,“你又不是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缺爱就找你自己妈去,别在这里招人嫌。”
程芬就这么被拽着走出了屋子,她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从小到大她从没听过二姑这么说她,每次见面都是嘘寒问暖然后……然后接着嘘寒问暖……
仔细回忆一下,除了嘘寒问暖之外就没有过实际的表现,除了她上次赖在二姑家混吃混喝,但每天自己碗里都是清的不能再清的米汤……
从最开始的恍惚到恍然大悟,程芬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嘴上说的再好听,实际上就是没把她当作一回事,要不然也不会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不但没伸手帮忙还恶言相向,她一把甩开二姑的手,气愤的道:“别推我,我自己走,也是我傻才会信了你原先那些鬼话,你觉得我招人嫌我以后还就不来了!”
放了一句狠话,气的转身就走。
程玉梅哼哼两声,丝毫没觉得这门关系有必要维护,走就走呗,走了难道她还能少两块肉不成?
这会杨丽端着水盆走了出来,她一脸奇怪道:“程芬呢?她不是来了吗?”
“走啦,这蠢丫头居然找我借钱,我傻了才会把钱借给她。”程玉梅是真觉得这个侄女有些蠢,好好一百块钱的嫁妆被她作没了,但凡她聪明点就知道该怎么把何泽兰哄好,到手的一百块钱嫁妆就这么没了,居然还有脸开口找她借,“别搭理她,反正过不了多久就得下乡,真不知道她眼睛长着干嘛,居然看中那么一个男人。”
杨丽不爱听这些发牢骚的话,见边上有个绳袋,便问道:“这是什么?”
“鸡啊!”程玉梅捡起袋子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只野鸡,那蠢丫头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倒是便宜了她,“等会好好收拾,你弟弟好久没吃肉了,得给他好好补……你又进来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见程芬又冲了进来,程玉梅白眼一翻,正想问她是不是后悔了想来求和,结果话还没开口,程芬冲到她面前,一手就将野鸡抢了过去,“这是我的东西,我就算丢河里也不会白白送给你吃!”
丢是不可能丢的,但能拿回去加餐。
她可是在草丛里蹲了好久才逮到的野鸡,绝对不会便宜这个爱装的烂货!
抢回野鸡,重重一哼,转身就离开。
程玉梅气得跳脚,“那是我的野鸡,你个蠢货赶紧还给我,杨丽你傻站着干什么,给我抢回来啊!”
杨丽没吭声,倒也跟着程芬出了院子。
她要是一直留在家里,耳朵怕是不能要了,她妈能念叨几个小时。
等出了院子,加快步子跟上前面的人。
程芬一脸警惕,“怎么,你要抢我的东西?”
“我不抢,抢了最后也不可能落到我肚子里,没必要。”杨丽很明白,就算家里有肉荤,最后落到她碗里就只有一点汤汁。
没必要为了其他人的利益去争去抢,她只是很好奇,“我没想到你会在乡下坚持这么久。”
听说程芬被送去乡下干活,她真以为没几天程芬就会哭着喊着回来。
可没想到,这一走居然走了这么久,到现在还在坚持着,杨丽意有所指,“你的坚持要是放在其他事上,估计能让你以后的日子过得更容易一些。”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程芬皱着眉头,哪怕没直接点明她也知道杨丽说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不赞同她和蒋大哥的事,就跟家里人一样,都摆出一副她选错人的样子。
可就是这样,她越想证明自己的眼光没错!
如果说最开始对下乡的事还挺忐忑,那她现在是斗志昂扬,恨不得马上和蒋大哥下乡,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
这种逆反心让程芬根本不想听人劝解,没说两句挥手就走。
杨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并没有追着去劝的意思。
谁家不是一地鸡毛,程芬的选择不好,但她未来的人生也不见得能有多好,娘家没得依靠,婆家也尽是一堆烂事,而她未来的男人也不是一个能扛得起事的人,嫁过去后注定会受委屈。
她明白,但她还不是待在家里等着那人来娶她?
说来说去,只是没得选罢了。
这就是身为女人的悲哀……
程芬回到家,就将那只野鸡拿出来加菜。
有猪蹄有炖鸡,还有白米饭。
这一顿,比过年来的还要丰盛。
再加上江湛生带回来的那张报纸,家里的气氛拔高了好大一截,大喜日子用大餐,美的不得了。
“等哪天去买个玻璃框,把原先的照片和这次的报纸一并夹在里面。”江湛生脸上带着些醉意,他指了指对着大门的墙壁,“就挂在这里,一进门就能看到。”
“买大一点。”江东阳又给他倒了杯酒,难得的大喜日子,自然得喝一点,“我瞅着这仅仅只是开头,你想想小娥这些天比一个工人还要来的忙,以后上报说不准是经常的事。”
江湛生笑眯了眼,高兴地又抿了一口酒。
何泽兰没拦着,还往他碗里夹了点菜,“别光喝酒,也得吃点菜填填肚子,不然你晚上又得难受了。”
“我高兴啊。”江湛生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他侧头看着正埋头苦吃的闺女,缓声道:“等哪天我们回趟大队,带着报纸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