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惜,你错过方才爹娘为你演的那出……”他话还没有说完,一道磅礴凶厉的剑气劈开了他的脸。
剑招快到肉眼无法看清,男人惊骇地用魔气抵挡,可那把长剑像是能够斩断一切,无论他的肉身凝合多少次,都会被再度劈开。
整整一夜过去,天边泛起鱼白。
沈长异竭力地跪在沈康年和陈朔面前,无声的痛哭。
他没能杀掉那个男人。
倘若他每日再努力修炼一些,每日再多挥一次剑,兴许就能将那个男人杀掉,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他逃走。
陈朔抬起唯一能动的胳膊,轻轻抚去他脸上的泪。
“不要哭,长异,不是你的错。”
沈长异什么都听不见,极度的痛苦几乎将他整个人打垮,直到沈康年用力打了他一掌。
他咳出一口血,攥住沈长异的领子,“去找商陆!”
商陆……
商陆……
沈长异如同行尸走肉般从地上爬起来,冲进了李家。
软榻上,李商陆安静睡着,疹子已经不见,高热也褪去了。
她还活着。
商陆还活着。
沈长异脱力地用那把沾满鲜血的剑撑住身体,泪从下颌滑落。
沈康年跟在他身后赶到,望着软榻上的李商陆,强忍住泪水,将房门关紧。
“为世叔和叔母收殓尸身。”
他跪在了李寒烨与江芙的身前,沉重叩首,
“沈长异,此事永远不能告诉商陆,这是……世叔的遗言。哪怕到死那日,你不能说。”
商陆的爹娘,是得急病在睡梦中死去的。
而不是,被魔修扭断了全身的骨头。
从此以后,李家的仇恨,沈家来背负。
商陆不愿嫁入沈家,他们便将商陆当做自己的女儿养育。
只是,恐怕他们也将不久于人世,届时便只剩下这两个孩子了。
沈康年捂住心口,闭了闭眼,低声道,
“殊和,今日是你的及冠之日,你要记得今日发生的一切。不要责怪自己,更不要怨恨自己。努力修炼,直到为我们报仇雪恨之前,一日也不要停下来。”
沈长异跪在他身边,缓缓叩首。
“长异,明白。”
周遭的场景如同云开雾散般消退, 李商陆冷得发颤,脑海一片空白。
“都看到了?如果不是沈长异, 你的家人本不会死。”
千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同循循善诱的恶鬼,
“是他引来了魔修,是他那日直到夜半才迟迟归来,但凡早一点回来,你的家人便会活下来, 甚至沈长异到最后都没能除掉你的仇人,真是没用。”
李商陆木然地立在虚无中,眼前仍不断浮现爹娘死去的那一幕。
“可怜你的爹娘,死得当真悲惨,倘若他们没有跟沈家牵扯上关系,现在恐怕还活得好好的, 一家人生活在那座小城里, 你依旧是那个被爹娘宠爱的孩子……”千墟颇为怜悯似的望着她,低声道,“我实在不忍你一直被沈长异蒙在鼓里,所以才创造这个幻境, 你可以永远在这幻境里生活下去, 和你的爹娘一起。”
闻言, 李商陆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她偏过头,缓缓看向千墟, “那个魔修,是你。”
不然,千墟怎会将一切知道的如此清楚?倘若是贺兰烬所做, 当初见面时他就会用这招来离间她和沈长异,绝不会到死也没提起过此事。
“嗯?”千墟垂眸望向她,低笑了声,“你还算聪明些,没有魔尊那么蠢。”
他的确散播了些许传言,让沈长异误以为贺兰烬就是当年害死李沈两家的魔修。
可没想到,贺兰烬竟然自大到认为沈长异是个随手便能杀掉的修士,就像他以前杀掉的那些废物修士一样。
他毫不在意地跟沈长异承认了此事是他所做,结果被砍到只剩一缕残魂逃走——刚好,当年千墟也正是被沈长异杀到只剩一缕残魂逃走。
同样的事情恰巧发生了两次,贺兰烬就这样成为了千墟的替死鬼。
“就算你知道真相,也永远出不去了。”千墟淡笑着道,“李商陆,在幻境里好好享受你的余生吧。”
话音落下,千墟的身影骤然消失。
下一刻,李商陆手臂忽然发痒,她挽起袖子,身上竟开始出现大片的红疹,衣服也不知何时变成了幻境里她穿的那身赭色罗衣。
红疹如同潮水般覆盖蔓延至全身,头昏脑热,李商陆瘫倒在地,眼前模糊不清。
她伸出手,却在虚无中抓到了一片衣角。
“商陆!”
一道熟悉的声音急切响起,她的视野终于恢复。
李寒烨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将李商陆抱进了怀里。
温暖的、带着皂角清香的怀抱,李商陆怔怔看着他,眼泪不自觉地自腮边滚落。
指尖触碰到她的泪水,李寒烨心头一悸,从小到大商陆都很少会哭,她是个从树上摔下来揉揉屁股就没事的野丫头,哪怕跟比她大几岁的男孩打架被推进泥坑也从没哭过。
倘若她在哭,一定是难受到了极点。
“芙儿、芙儿!”
李寒烨惊慌失措揽着她,发现她身上大片红疹,焦急地喊着,“芙儿快来,商陆身上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江芙手上还拿着未清点完的账本,见到李商陆的模样,忙将账本扔开,冲上来扶住了她。
“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发了这么多疹子。”江芙捧住李商陆的脸,见她怔愣地流泪,更加心疼得要命,朝李寒烨大喊了声,“还不赶紧去找大夫?”
李寒烨这才定下心神,把李商陆塞到江芙怀中,便要到外面去找大夫。
“爹!”
撕心裂肺的哭喊,令李寒烨顿然停下了脚步。
夫妻二人皆愣住了,将目光落在李商陆身上。
她伸出手,抓住了李寒烨的手腕。
“哪也不要去,”李商陆无助地抓住他的手,哽咽着恳求,“不要离开商陆,不要扔下我一个。”
江芙愕然望向她,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傻丫头,你胡说什么呢,爹是去帮你找大夫看病。”
“不要,不要!”李商陆眼前仿佛又看到了爹娘惨死的场景,她难以承受地抱紧江芙,“哪也不要去,不要离开家里,求求你们,明天再看病,就这一天,不要出门好不好……”
听到她的话,江芙还想再说些什么,李寒烨却走到她们身边,俯身下来。
“商陆,冷静下来。”李寒烨抚摸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却难掩颤抖,“告诉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李商陆控制不住地流泪,声音也断断续续,“今天晚上,你们会死。”
话音落下,李寒烨与江芙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困惑。
江芙心疼地取出手帕帮她擦泪,低声问,“商陆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是!”李商陆抬眸望向她,努力向他们证明,可脑海一片混乱,不断复现爹娘的死状,她根本说不出任何有用的话来,“我没有做噩梦,你们要相信我,仅这一次,商陆求你们了……”
她哭得实在厉害,犹如肝肠寸断般,后面的话甚至听不清楚,尽管如此,那份深入骨髓的悲伤仍旧清晰地传达进两人的心中。
半晌,李寒烨抿紧唇,望向江芙,“便听商陆的吧。”
江芙沉默下来,无奈叹息了声,“我先去偏房找些退热的药材,你照顾好商陆。”
见他们答应不再离家,李商陆身上那股支撑她的力气也彻底松懈,疲惫席卷全身,她脱力地靠在李寒烨身边,脑海倏然想到了沈家。
她又攥紧指,强撑着站直身子。
“商陆?”李寒烨不知她要去做什么,忙将她轻轻拉回身边,“你不许爹娘离开,自己这是要去哪,身子还病着怎能到处走动……”
他话还没说完,李商陆低声打断他,“爹,世叔他们也会死,你收拾好西屋,今夜让世叔和叔母住在西屋吧。”
闻言,李寒烨眉宇微蹙,轻声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这番话说给爹娘听,爹娘当然可以相信你,可世叔和叔母又怎会因为这无凭无据的几句话搬到咱家来住?”
更何况,上去就告诉人家今晚要死了,实在不太合适。
李商陆却顾不得其他,她挣开了李寒烨的手,无比认真道,“无论如何,爹娘不要离开这里半步,世叔和叔母那里,我会想办法。”
见她执意如此,李寒烨急得要命,却只能咬牙道,“半柱香时间,半柱香内你也必须回家里来。”
沈家就在李家对门,半柱香时间够用。
李商陆点了点头,虚虚地抱了他一下,“爹,能再见到你跟娘,真好。”
听到她的话,李寒烨抿唇望着她,轻声道,“傻丫头,不论如何,爹娘不会离开你的。”
李商陆抹去眼角的泪,撑着身子迈出门槛,回头望去,李寒烨立在房内,眸光写满担忧,却仍旧朝她摆了摆手。
“快去快回。”
她挤出些许笑容来,收回了视线。
沈长异说过,幻境是通过某个人心中最深刻的记忆创造出来,然而她根本不知道此事,所以这个幻境不属于她。
千墟一定是用那缕沈长异的神魂做出了这个幻境,这是沈长异最深刻也最痛苦的记忆。
要想解开幻境,必须要让幻境的主人醒过来。
她要做的,就是让沈长异那缕神魂明白,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既然如此,便不能让一切按照他记忆里的模样继续演变下去。
她一定要想办法离开。
片刻,李商陆立在沈家大门前,急促地敲门。
门很快开了,沈康年见到她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搀扶住她,“商陆,你这是怎么了?”
脸上起了大片的红疹,看起来严重极了。
“快,我背着你去看大夫!”
他刚要将李商陆背起来,却听李商陆沉声道,“世叔,沈长异在家么?”
沈康年愣了愣,低声道,“来找长异?长异前脚刚走,商陆找他做什么……先别管了,你这还生着病得尽快看大夫才是啊!”
终究来晚一步,他还是走了。
李商陆眼底泛红,有气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干脆撒谎道,“我没事,已经吃过药了,叔母在哪,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们说。”
听她说吃过药,沈康年稍稍放心些许,小心地搀扶着她,“好好,我去找叔母,你快进屋里来,别吹着风。”
两人进了屋里,李商陆终于见到了陈朔。
“商陆,你这是怎么回事?”陈朔吃惊地望着她,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怎起了这么多的疹子,看过病没有?”
李商陆轻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叔母,我没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今夜会有一个魔修找到沈家来,他是为了杀沈长异而来的,你们今晚到我家来住,如此才能避过这一劫。”
此话一出,陈朔和沈康年的反应简直和江芙李寒烨一模一样。
陈朔伸出手,轻贴在李商陆的额头,忧虑道,“商陆,你烧糊涂了?不然怎会说出这样奇怪的话来,什么魔修?”
闻言,李商陆陡然想起,这个时候魔修还没有那么猖獗,芳草城最多只流传过杀人魔头的传闻,没人知道那些魔头其实就是魔修。
如此偏远的小城里,修士与魔修,这种词在芳草城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沈长异受仙人青睐的事情虽然被传的沸沸扬扬,但传言都说沈长异是被仙人治好了怪病,所以才变得不同起来,拥有了超乎寻常的力气,还能几下把山上的野兽打死。
想来正是那些流言,将魔修引到了芳草城。
李商陆正思考该怎么哄骗他们跟自己回家时,便听沈康年轻声道,“商陆,你刚吃了药,还是先回家里好好歇歇吧。”
他们不相信她的话,怎么办?
李商陆急切地刚想再解释一番,又听陈朔道,“是啊,商陆,先听世叔的话回去休息,你若想让世叔和叔母去陪你住,我们一会收拾东西过去就是。”
她微微错愕,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这样贸然住过去不知会不会打扰李兄……”沈康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其实我也正有些事想跟李兄谈谈。”
“不打扰,”李商陆想也不想便道,“此事我已经跟爹娘说过了,世叔叔母尽管来住,一定要来。不必收拾东西,我爹已经准备妥当了。”
沈康年和陈朔见她铁了心要带走他们,无奈地笑了笑。
“好,那就听商陆的,咱们快走吧。”
李商陆没想到一切会如此顺利,不论是她的爹娘,还是沈长异的爹娘,都没有任何异议地信任了她。
从沈家出来回到李家,正好半刻钟。
李寒烨早就急得团团转,守在门口远远瞧见他们回来,连忙把李商陆从陈朔怀里接过。
“李兄,商陆她……”
沈康年想问问究竟发生何事,李寒烨却道,“我先安顿好商陆,你和弟妹先去正厅稍等片刻。”
半晌,李寒烨匆匆忙忙来到正厅。
“李兄。”
沈康年从座上起身,温声问,“商陆怎么样了?”
“她不肯看大夫,芙儿从家里找了些退热的药熬给她喝。”李寒烨面色都沧桑了不少,坐在沈康年身边,“快坐吧,商陆把事情都告诉你们了?”
沈康年与陈朔面面相觑,半晌,困惑道,“商陆没去看大夫?”
李寒烨叹息一声,低低道,“说来惭愧,商陆哭求着不许我跟她娘离开这个家门半步,我们便只能明日再给她找大夫。”
那时李商陆伤心欲绝的模样,简直将他们吓坏了。
闻言,陈朔眉头紧蹙,低声道,“病不能拖,不行,我去找大夫来。”
李寒烨掐住椅子扶手,片刻,勉强逼迫自己道,“还是别去了,商陆把今晚的事可曾告诉过你们?”
“那是真的?”
“我也不知真假,”李寒烨眸光稍沉,“我只知道我这丫头向来不求人,更不会那般失魂落魄地恳求爹娘不要离开她。”
夫妻俩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李商陆想要的东西,不需她开口只要看一眼便能得到。
所以,她不会求人。
一旦她开口求人,说明商陆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她彷徨无助到没办法冷静思考。
听到他的话,沈康年和陈朔面色也难看几分。
“方才……商陆说,有魔修要杀长异。”
李寒烨神色微动,骇然道,“魔修?”
他走南闯北卖药材,自然听说过魔修的传闻,听说那些魔修凶暴残忍毫无人性,将人的性命视为草芥,而且,只有懂得修炼的修士才能将其杀掉。
商陆自小在芳草城长大,怎么可能听说魔修两个字。
他沉吟片刻,不由严肃起来,“商陆恐怕说的是真的,说不定是做了什么预知之梦,仅这一夜,我们还是不要出门为好。”
沈康年和陈朔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可是……长异怎么办?”
陈朔语气颤抖几分,低低道,“长异今早去仙山拜访那位老仙长,兴许夜里正好回来。”
商陆说那魔修是来杀长异的,他们都躲在李家,那长异怎么办?
沈康年亦忧心忡忡道,“长异他虽然从老仙长那里学了些剑招,可他从小到大没跟人打过架,更别提跟那样心狠手辣的魔修打。”
在他们眼里,沈长异只是刚刚大病痊愈的孩子,最多只是比旁人力气大了点,懂些拳脚功夫,如何能对付魔修?
李寒烨指尖在桌上不断轻叩,忽然想到办法,“长异回来必定会从城门经过,咱们可以托人在城门口给他捎个口信,叫他不要回家。那魔修是奔着沈家来的,想必也不会伤害到他人。”
闻言,沈康年眼前亮了亮,“这倒是个主意,城门口正好有家酒肆,老板与我相熟,我去请他帮忙拦住长异。”
几人商量好,沈康年便匆匆出门去,午后才回到李家。
“商陆怎么样了?”
“睡着了,刚退了热,看起来状态好些,只是疹子怎么也消不下去。”
李寒烨和沈康年立在门外,望着渐渐暗下的天色,神情皆说不上好看。
“但愿那只是商陆的噩梦。”
“李兄不必担忧,一定会没事的。”
他们两家人,都会没事的。
夜幕降临,小窗被烛火照亮。
今日是个无月之夜,乌云将天空遮盖的暗沉失色,野风掠过大街小巷,如同恶鬼的哭号。
一道玄衣身影,周身缠绕着阴郁难化的魔雾,悄然出现在沈家门前。
-----------------------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李商陆昏昏沉沉中醒过来, 她费力睁开眼,看到江芙沾满泪水的脸。
喉间有些干渴, 她笑了笑,张开唇道,“娘,你活下来了。”
然而下一刻,江芙却捂住了她的唇,压低声音颤抖着道, “躲到衣柜去,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发出声音,记住了吗?”
李商陆怔忪地望着她。
为什么?
她不是让所有人躲在家里了么?
大家不是都已经活下来了么?
江芙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推搡着塞进了衣柜。
李商陆浑身乏力,手撑在门板上想要出去, 却听到吱嘎一声轻响。
房门开了, 一道缓慢的脚步声踏进屋内。
“现在,轮到你了。”
透过门缝,李商陆瞳孔疾缩。
蒙面的魔修不紧不慢地扼住了江芙的喉咙,将她从地上提起, 玩味的笑, “那个会修炼的修士究竟在何处?”
他去过沈家了, 那里空无一人。
可家中种种痕迹都表明,这家人是匆匆离开的,或者说, 像是提前知道他会来,所以逃走了。
江芙死死盯着他,眼底满是恨意, “我说过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昼玄。”
李商陆面色煞白,爹娘的惨死即将又在眼前重现。
“哎,”千墟无奈地把江芙丢在地上,俯身下来,“他们也是这么说的,你难道没看见我什么是如何杀掉他们的?只要你肯告诉我,我便饶你一条性命,如何?”
“我根本不知道!”江芙发丝散落,身后便是躲藏着李商陆的衣柜,她惨笑了声,“你就算杀了我也一样,倘若我真的知道昼玄是谁,怎可能眼睁睁看着夫君被你杀死?”
千墟凝视她片刻,倏忽笑了,“说不定,是因为你夫君对你而言并不重要,换个人杀,兴许你就会说了呢?”
闻言,江芙脸色忽变,“你说什么?”
千墟目光越过她,望向了那只衣柜。
“你女儿的性命,应该能撬开你的嘴吧?”
李商陆推开衣柜,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自己,站在江芙身前。
“你要找的人,天亮之前就会回来。”她喘息着道,眼底满是杀意,“昼玄仙君,我说的没错吧?”
千墟神色微顿,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继续说。”
“他到仙山去拜访渡蘅上君,来回正好一日,天亮之前就会回来。”李商陆不着痕迹地伸手按在江芙的衣袖上,沉声道,“你赢不了他,他虽修为暂时不如你高,但仅凭剑招也能将你杀到只剩残魂。”
闻言,千墟脸上笑意果然消失,“然后?”
“我与昼玄有婚约在身,他极爱重我。”
“商陆!”江芙不可置信地望向李商陆,将她抱进怀里,“你不要胡说,我们根本不认识什么昼玄……”
李商陆挣开江芙的怀抱,直勾勾盯着千墟,“你不就是想除掉他么,我可以帮你逼他就范,但你要放过我娘。”
江芙从未觉得眼前的李商陆如此陌生,好似一夜之间长大,可一个母亲,如何让自己的女儿替自己陷入险境?
“商陆年岁还小什么都不懂,”江芙跪下来,不住恳求,“她生着病胡言乱语,根本不认识什么昼玄,你放过她,我愿意跟你走,你要杀要剐都可以!”
千墟漠然看着她们,似是在看一场无趣的戏,“我何须你们帮忙,不过是用性命威胁昼玄而已——只要一个活的就够了。”
话音落刚落,李商陆脸侧溅上滚烫的鲜血。
女子低弱的哀求声刹那消失在寂静的夜,李商陆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到血泊中了无生息的江芙。
她忽地笑了声。
“你笑什么?”千墟自高而下地冷睨着她。
李商陆没有回答,只俯身下来,轻轻抱了一下江芙尚还温热的身体。
下一刻,她瞬间拔出头上的发簪,捅进了自己的颈子。
鲜血淌进衣襟,眼前渐渐模糊,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望着千墟那副阴戾暴怒的神色,李商陆毫无感情地扯起唇角。
“我一定,杀了你。”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她不相信自己逃不出这虚假的幻境,她不相信自己救不了爹娘。
她不信!
李商陆再次睁开双眼,眼前果然又是熟悉的卧房,李寒烨大惊失色地望着她。
“商陆,你这是怎么了?”
她松了口气,至少赌对了。
只要她死去,幻境便会重回到她进入幻境的那一刻。
因为千墟曾说过,这幻境会永远将她困住,而且,如果她真的死去,千墟就无法再操控小黄了。
所以她不会死,只会一直重复在这一日。
李商陆这次比上次冷静许多。
千墟是来找沈长异的,找不到沈长异,说不定会把芳草城里所有人都杀掉。
想要活下来必须全家逃出这座城,可这样只能保住李家。
爹娘会听她的话留在家里,也可以因为她的恳求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但沈家不会。
沈家怎会因为她一句话就跟着搬出城外?
更何况明日便是沈长异的及冠之日,沈康年和陈朔一定会等他回来。
既然如此,那她直接去见那魔修,只要能拖到沈长异回来就行。
“商陆,你怎么不说话?”李寒烨心急如焚地望着她,作势便要出门,“爹这就去找大夫,你快回床上躺着。”
李商陆这次没有拦住他,只是道,“爹,我没什么大碍,自己去医馆抓药便是。”
闻言,李寒烨半信半疑地望着她,“还说没事,你这脸都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了。”
李商陆勉强笑了笑,故作风轻云淡道,“我真没事,你少操点心吧,本来就老,操心多了更老,当心我娘嫌你丑不要你。”
李寒烨:“……你娘可喜欢我了!”
“我不跟你说了,得赶紧去抓药,不然都没办法见人了。”李商陆头晕目眩,竭力克制着身体的不适,迈出门槛。
见她语气平静不似有事,李寒烨也放心些许,“别怕,你爹我小时候脸上也起疹子呢,只要不发热就不是什么大事,你确定自己没有哪里难受么,要不要爹陪你去?”
“都说了我没事。我都多大了,起个疹子还要爹陪着看病,说出去让人笑话。”李商陆低声道,“还有,怪不得我总起疹子,原来全都要怪你。”
李寒烨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好好,快去拿药吧,早些回来,我去帮你娘算账本。”
“嗯。”李商陆轻轻应了,低垂着头离开。
不可以倒下,不可以晕。
她强撑着来到沈家门前敲门。
依旧来晚一步,沈长异走了,定是方才跟爹解释时耽误了功夫。
李商陆本也没对他抱多大希望,没有跟沈康年解释,转头去往医馆找大夫开药。
“我给你开个药,拿着药回去后熬煮三个时辰,每隔一炷香便外敷一层药膏,疹子消退后在床上躺着睡一觉就能好。”
李商陆没有急着接过药方,只是淡声道,“有没有能缓解头晕目眩的药?”
大夫动作微顿,有些严肃地看向她,“光吃那种药不行,必须得外敷药膏,否则……”
“你只管开就是,我必须要清醒到今天晚上。”李商陆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取出银两搁在桌上,“不必找了。”
大夫拗不过她,叹了口气,“好吧。”
从医馆服下药出来,李商陆回到家门前,坐在台阶上。
曾几何时,沈长异便是坐在这里等她的。
门前有棵老树,正好落下一片郁郁葱葱的树荫,将她的身形遮盖完全。
来来往往的人群皆朝她投来异样的视线,那红疹实在太过引人注目,可李商陆无心去管。
她要在这里等,等千墟,也等沈长异。
晌午,李寒烨喊她回屋吃饭。
她坐在饭桌前,望着爹娘担忧的神色,笑着道,“行了,我真没事。而且已经吃过药,不用担心我。”
江芙往她碗中夹了块肉,心疼地道,“怎么突然发了疹子呢?都怪你爹,定是你爹早上给你做的饭有问题。”
听见这话,李寒烨被呛到咳嗽两声,连忙转移话题道,“今天你世叔和叔母要来,一会吃完饭估计就到。”
李商陆有些错愕,这件事分明没有发生过。
对了,那时她正生着病,李家的门敲都敲不开,沈康年他们便没有来打扰,原来他们今日本是要来李家做客的。
也罢,等送走沈父沈母,她再去门前等也不迟。
吃过饭后,沈康年和陈朔果然来了,还带着各式各样的礼品。
“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真是见外。”李寒烨嘴上这么说,手却毫不客气地接过礼品收下,“快坐快坐,正好商陆也在。”
沈康年落座,目光往李商陆身上看去,“商陆生了病,怎不在床上休息?”
李寒烨无奈地嘟哝两句,“我家姑娘是铁打的呗,非要自己硬扛。”
几人又寒暄片刻,陈朔终于忍不住切入了正题。
“寒烨兄,芙儿,我们这次来是有一件事想说……”陈朔抿了抿唇,目光却望向李商陆。
李寒烨和江芙对视一眼,立刻明白过来她要说什么,两人神色微变,皆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