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魔修。
李商陆面色苍白,她没有法力,也看不出那些魔修的修为,可骨髓深处有个声音在说,面前这些魔修手上一定沾着不计可数的人命,危险极了。
“尊主唤我们来,竟只为抓住这样个小丫头,未免太过谨慎了些。”
“是啊,我等好歹也是魔将……尊主实在大材小用,我还以为能碰上什么有意思的对手。”
贺兰烬将小黄交给魔将对付,没有理会那些蠢货的牢骚,径直朝李商陆走来。
手指身上沾着血污,他取出手帕,为她擦干净,笑了笑,“想回去啊?”
李商陆背着腾长老,看也不看他,固执地朝明昼宗的方向走。
然而下一刻,她便动弹不得了。
努力想要抬起足靴,却根本做不到。
贺兰烬不紧不慢走到她身边,微笑道,“你那么聪明,还不明白现在什么状况?”
李商陆眼眶渐渐红透,她终于将目光挪向贺兰烬,分外艰难地自口中吐出几个字,“求你了。”
眼泪跟着掉下来,楚楚可怜。
贺兰烬伸手接住她的泪,眸光渐沉,“你跟我走,我让他活下来,怎么样?”
他素来喜欢跟李商陆做交换。
只是这一次,他大发慈悲地做了对自己没有任何利益的交换。
闻言,李商陆回过头去,明昼山分明近在咫尺,却好似已经遥不可及。
小黄仍在跟那些魔将战斗,可那些魔将比先前的魔修不知强了几倍,它根本无法战胜,满身遍体皆是剑痕,被那群魔修极尽凶残地凌虐,最终倒在地上,支零破碎,面目全非。
“尊主,神魂取到了。”
李商陆麻木地望着地上的小黄。
即便在它神魂被夺走后,那层用来保护她的屏障,仍然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贺兰烬淡淡应了声,复而转眸望向李商陆,“想清楚了?”
她短暂沉默片刻,而后点了点头,将重伤的腾长老交到他手中。
贺兰烬随手指派了一个魔修,让人把腾长老安安稳稳送回宗门,而后朝李商陆伸出手,“走吧,商陆。”
她垂下眼,缓慢走向贺兰烬。
在靠近对方的一刹那,李商陆瞬间掏出匕首朝他刺去。
可这一次,贺兰烬竟然穿透屏障,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上附着一层上古咒法,沈长异的屏障对他没有起任何反应。
“又来啊。”他无奈地加重力道,令李商陆吃痛松开了那把沾有剧毒的匕首,“我不是教过你一招不要重复用么?”
话音刚落,李商陆忽地从头顶拔下那支银白道簪,朝他的颈侧刺去。
贺兰烬瞳孔微缩,几乎本能般偏了下身,那只簪子划过他的脸侧,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
他失笑了声,“你不做魔修真可惜了。”
李商陆抓着那枚簪子,一次次朝他刺去,却全部被贺兰烬轻易躲过。
他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脸,贺兰烬淡声道,“好了,到此为止。”
“尊主,那沈长异快要回来了。”有魔修说。
贺兰烬随意应了声,将李商陆箍进怀里,“去过魔宫么,带你见识见识?”
他语气仍旧那般熟稔,好似他们仍是可以一起逛街玩乐嬉戏打闹的关系。
绝望铺天盖地的袭来,李商陆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竟会如此无能为力,在这些魔修面前,她像随手便可以掐断碾碎的野草。
心中再如何愤怒都没用,改变不了任何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魔头为所欲为。
为什么世上会有魔修存在,这些魔头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死绝!
“你要报复,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她终于开口,声音哑极了。
贺兰烬俯身看着她,低声道,“在想什么?不会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吧?”
李商陆沉沉盯着他,“难道不是?”
听到这话,贺兰烬低笑了声,很快反应过来,她只是在想办法拖延时间等某个人,干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转身对那些魔将低声吩咐道,“走。”
曾经或许是有一点,但那只不过是因为他夺舍成了凡人。现在的他又重回了魔修的身体,那些作为凡人才会有的七情六欲,于他不过是累赘。
现在贺兰烬只是想把她带回去当做牵制沈长异的筹码,仅此而已。
“尊主!”
忽然间,有魔修神色惊恐地高喊了声。
贺兰烬眉宇微蹙,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精准无误地穿透贺兰烬的心口,巨大的冲力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地上,怀中的李商陆猝不及防被他甩开摔倒在地。
鲜血自口中吐出,贺兰烬堪堪撑起身子,对上一道盛着凛冽怒意的眼。
神色剧变,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和恐惧翻腾着升涌上来,他甚至可以感受到灵魂的战栗。
“还愣着干什么,快拦住他!”贺兰烬怒吼了声,他没想到这人会这么快回来。
那些跟他签下生死血契的魔将们,不得不硬着头皮挡在贺兰烬身前。
长剑如同拥有自我意识般,自贺兰烬的心口飞离,带出一片血肉,李商陆怔忪看着,目光追随那柄长剑望去。
剑落掌心,一道熟悉的雪衣身影抖去剑上浓稠的血,缓缓走来。
天地间骤然被雷云笼罩,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落,将地上血潭冲刷得干干净净。
李商陆呼吸渐次急促,她仰起头,望着对方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扶起来。
腾长老身负重伤危在旦夕,小黄被那群魔修拆得粉碎,她也险些被贺兰烬带去全是魔修的魔宫。
李商陆心中有好多的话想说,可偏偏此刻望着他的脸,喉咙却像被堵住般,哽咽难言,她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商陆。”
“抱着孩子。”
闻言,李商陆颤抖着手,从他怀里接过小柿子和小橘子,温暖的、小小的身体,让她仓惶无措的心慢慢安定。
那些魔修围了上来,李商陆方想出言提醒他那些人很厉害,可下一刻,她便见那柄覆着磅礴杀意的寒剑剁下了魔修的头颅。
一个、两个……仅仅片刻功夫,所有魔将全部倒在地上,尸首分离。
这便是,此间唯一的下凡真仙。
魔修们绝望的怒吼与求饶声,令怀中的孩子吓得啼哭起来,她连忙捂住了小崽们的耳朵。
不多时,那柄剑再次贯穿了贺兰烬的心口。
贺兰烬彻底动弹不得,痛楚令他目眦欲裂,那缠绕着至纯至正灵气的剑,让他根本没办法恢复自己的伤势。
他抬起头,沈长异自高而下望着他,神色漠然。
“果然。”
贺兰烬不知他在说什么,他只想尽快让自己的魂魄脱离这具身体,如此他还能再找到下一个容器夺舍。
他不能死,只要能逃走,他就一定能……
就在魂魄即将离体的刹那,沈长异毫不犹豫地挥剑下来,连同他的身体与那魂魄一起荡为烟灰。
天地恢复了死寂,暴雨却仍在不知疲倦地落下,从此以后,再没有贺兰烬。
沈长异沉默地收剑入鞘。
果然,是那当年从他手中溜走的魔尊残魂。
果然,他不该让商陆改嫁给任何人。
这世上的男人,若连他也不配,那么,谁都配不上商陆。
腾长老醒过来时,已是三日后。
他睁开眼,便看到沈长异和李商陆坐在他的榻前,还围着一圈丹峰弟子。
见他醒来,弟子们纷纷掩面而泣,嚎啕大哭。
李商陆直勾勾盯着他,紧抿着唇瓣,眼底一片红。
“傻丫头,”腾长老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老夫的腊肠呢?”
“命差点没了,还管什么狗屁腊肠!”李商陆落下泪来,气得将那捆腊肠甩在他床头。
腾长老抬手抹去眼角的泪,哽咽道,“幸好捡回来了,这腊肠是我弟媳妇亲手做的,外面买都买不着……老夫没白收你这个傻徒弟。”
脑海浮现李商陆固执背着他走向宗门的场景,腾长老泪如雨下。
好徒弟,真是个好徒弟啊。
没人知道为何贺兰烬的剑会避开腾长老的要害,让腾长老活了下来。
兴许那人在夺舍成为凡人的三年里,他也并非自以为的那般狠毒无情。
李商陆不想知道答案。
她只知道,这一次,重要的人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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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商陆,不要躺着看书, 对眼睛不好。”
沈长异将她手心的书轻轻抽走,如今他已经可以要求李商陆做一些事了,比如说要按时吃饭,比如说不要熬夜,还比如说每天必须吃个水果。
李商陆虽然还是会嫌弃他烦,但是会听他的话。
然而等他抽出那本书, 余光随意瞥过上面的内容,脸色瞬间泛红。
双修秘法。
李商陆拄着下巴看他那副羞涩模样,怎么也无法跟那日杀神降临般的剑仙联系到一起。
那个时候的沈长异,硬要说的话,其实……
的确令她有些悸动。
她第一次真正见到沈长异除魔,和看他切菜砍肉的感受完全不同。
人头一个个滚落尘泥, 那些法力高强恶贯满盈的魔修, 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实力悬殊到如同泰山覆卵。那样绝对压倒性的强大,任谁看了都会心生畏惧。
分明平日看他练剑时没有多吓人,轻飘飘的剑招落在魔修身上时却恐怖极了, 好像那些并不是有生命的人, 只是一块豆腐, 一颗西瓜。
他除魔时,在想什么?
沈长异不知她为何一直在盯着自己从头到脚的打量,更加局促了几分。
眼神, 怪怪的。
腾长老还在修养伤势,他此时不方便去问药效是不是已经消失。
倘若商陆此时想要修炼,万一他……
“过来。”李商陆倏忽出声, 往软榻里面腾出地方。
沈长异见她动作,额头沁了些许汗珠,小心翼翼地爬上她的床。
李商陆察觉出他的紧张,无语半晌,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到身边躺下,“你想得美,只是让你躺下睡觉。”
听到她的话,沈长异抿了下唇,心底又有些失落。
平日都会做点什么,突然不做,好不习惯。
他为她掖好被角,褪去外衣躺在李商陆身侧。
烛火熄灭,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长异。”
“嗯?”沈长异偏过头来望向她,语气隐约有些期待。
李商陆阖上双眸,轻轻道,“如果贺兰烬真的把我带走怎么办?”
话音落下,沈长异身体微僵。
“去救你。”
毫无新意的回答,李商陆觉得自己就不该问,这蠢货会说什么话,她不用掐算都猜得到。
“可是你总会有不在的时候,世上也不止贺兰烬一个魔修。”
沈长异沉默下来,他伸出手,试探着找到她,与李商陆十指相扣。
“商陆,有件事,我想了很久。”
李商陆神色微怔。
“我们隐居吧,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像小时候那样,平安普通地度过这一生。”
李商陆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沈长异,你大晚上又说什么混账话?”
沈长异眼睫低垂,没有开口。
见他那副模样,李商陆真恨不得给他两巴掌。
“你又不除魔卫道了?既然如此,三年前为什么不能留在家里?”
听到她的话,沈长异闭上眼,轻声道,“我当初上山的目的,是为了除掉一个魔修,现在他已经死了。”
“贺兰烬?”李商陆愣了下,更加困惑不已,“你说什么胡话,三年前你从哪认识他?”
她听腾长老说起过,贺家是炼丹世家,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墟,沈长异不可能去过云墟。
沈长异缄默许久,低声道,“贺兰烬是魔域尊主,我寻找他的下落已经很久,如今他已经死了,魔域也会太平下来,我已经不用再除魔。”
他说的话避左右而言他,李商陆的问题显然是故意不想回答。
她冷沉着脸,耐着性子,给了沈长异最后一次机会,“把话说清楚,当年为什么要离家除魔,又是怎么认识贺兰烬,还有,为什么突然要去隐居?”
沈长异抿紧唇,在李商陆直勾勾的视线下,从软榻上起身,“我到外面睡。”
闻言,李商陆睁了睁眼,抄起枕头砸在他头顶,“沈长异,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沈长异自地上拾起枕头,默然搁在小桌上,转身便要离去。
见他竟还敢一言不发,李商陆气得光着脚便下了床去抓他,还没够到人,便被对方打横抱起。
“地上很凉。”
他刚说完,唇上就被重重咬了一口。
沈长异吃痛皱眉,还没反应过来,李商陆毫无章法地吻住他。
“商陆……唔。”
修长的指无意识攥住她细瘦手臂,手背上覆着几道淡蓝色的青筋。
绵长的吻过后,李商陆伸手掐住他的颈子,语气阴森森,“说不说?”
沈长异眼底一片潋滟水光,他难堪地挪开眼,将人暂放桌上,低声恳求,“商陆,我曾发过毒誓,此事永远不能说。”
“你对谁发誓?”李商陆敏锐地发觉出端倪,缓慢收紧指,“好啊,沈长异,你为了谁才离家除魔?”
当年沈长异刚成亲没多久就非要上山去,她就说有问题!
“……这个,也不能说。”
这下李商陆实在忍不住揍了他一巴掌。
“不说以后别想碰我和孩子,家里就当没你这个人。”即便李商陆已经说出她能想到唯一能让沈长异立刻服软的话,沈长异却异乎寻常地坚定。
看来,只能用那招了,若非逼不得已,李商陆绝对不会用的那招,向来百试百灵。
“当真不说?”李商陆睨着他。
沈长异摇了摇头。
“那我从明天开始不吃饭。”
“……?”
沈长异缓缓抬眼望向她,眼底微有些许不满,“你不吃饭,我会亲自喂你。”
还敢威胁她,向来是她威胁别人,从没有别人威胁她的份。
李商陆当真觉得自己是把沈长异惯坏了,搁在从前,她说半个不字,这蠢货便会老老实实把什么都交代出来。
没有办法了,那就冷战吧。
她推开沈长异,在对方伸手要抱她时,一脚踩在他足靴上,“滚。”
沈长异望着她怒气冲冲地离开,躺回床上,俨然是一副再也不愿理他的态度。
半晌,他收回目光,低声道,“不隐居也可以,我只是担心你会再出任何意外。我不会离开你身边,此事也会跟宗主禀明。”
李商陆身形稍顿,转了个身背对他,果然不再跟他说话了。
沈长异默默地走出门外,坐在小板凳上,望月无言,背影孤寂。
他从没觉得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剑仙,一开始修炼只是为了让自己变成能下床行走的正常人。
回到他和商陆的家,安稳平静过完余生,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如果可以,他更想当个凡人。
他的妻子不会因为他被魔修盯上陷入险境,他的孩子可以健康快乐地在村子里长大。
但是如今已经走不了回头路。
商陆开始喜欢明昼宗,喜欢明昼宗里的人,虽然她没说,但沈长异知道她想要留下。
留下,便意味着他们仍有可能经历今日的事——
魔修惯会躲藏行踪。
如果贺兰烬当时真的把商陆带走,藏到什么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会疯掉。
翌日一早,李商陆刚起床便见桌上放着做好的饭菜,像是生怕她真的不吃饭似的,全是挑着她最爱吃的做。
四下看了看,沈长异不在。
她坐到桌边,执起筷子吃饭。
开玩笑,李商陆才不饿着自己,有饭吃为什么不吃?
吃过饭,她照常给小崽喂奶,然后穿戴好衣服首饰,出门去看望仍在病榻修养的腾长老。
昨晚的事,她也要仔细打听打听,究竟是哪个挨千刀的,把她家傻子夫君拐到山上除魔来了。
“剑仙大人为何来明昼宗……”腾长老抿了口热茶,轻啧道,“你问我我哪里知道,我现在跟剑仙大人都不熟,更别提三年前,这事你得去问宗主或谢渡。”
他们正说着,门外便有人急匆匆大步踏进来。
“师母?”
谢渡面色焦急,腰间长剑都没来得及摘,“听说师尊的神魂被夺走了?”
他不提,李商陆差点没想起来此事。
当时有个魔修被贺兰烬指派去送腾长老回宗门,小黄身上那缕神魂正是被那个侥幸存活的魔修一并带走了。
沈长异说他的神魂不会受损,不必过于担心,过段时间神魂便会自动回到主人身上。
李商陆听完之后便没再当回事,只是有些难过地给破碎的小黄,立了个像模像样的坟堆——以后少根木头帮她看孩子了。
“你从哪听说?”
李商陆掀起眼皮,不紧不慢地看向他。
谢渡:“宗主说昨天有魔修潜入宗门伤人,让我回来加强阵法……这不重要,神魂真的被夺走了?”
“是啊。”李商陆轻描淡写的语气令谢渡有些崩溃。
那可是修仙之人的神魂,怎能如此任由魔修夺走,万一拿去炼制傀儡怎么办?
谢渡作势便要去找那缕神魂,却被李商陆出声叫住。
“谢渡。”
他身形骤顿,这还是李商陆第一次叫他名字。
“师母有事?”
谢渡回过头来看她,脑海开始迅速思考自己最近有没有哪里得罪过李商陆,又将自己身上打量一遍,目光忽顿,“徒弟今日来的匆忙忘记摘剑,过后定会自罚三鞭。”
李商陆盯着他,没说话。
“罚十鞭……”谢渡咬牙道。
可身前人还是没开口,谢渡眼皮跳了跳,无比艰难道,“师母,戒鞭是带刺的……”
真的很疼,十鞭子还不够?
然而,李商陆倏然笑眼弯弯地拍了拍身旁椅子,“说什么胡话,让你过来坐。”
谢渡微愣了下,半信半疑地靠近过去,坐在她身旁。
“当年你师尊上山的时候,你应该也有十五岁,记事了吧?”
这不是废话么,谁十五了还不记事,少年痴呆啊。
谢渡嘴角微抽,总感觉李商陆这般温柔语气,像是挖了个坑要给他跳,“回师母,记事了。”
闻言,李商陆眸底笑意顿消,她幽幽道,“很好,你师尊是为了谁才上山除魔?”
谢渡:“……”
他就说有个坑吧!
沈长异来到明昼宗, 的确是在谢渡十五岁的时候。
那时沈长异还不是剑仙,却已在修真界名声远扬, 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散修,一手自创的剑招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强大到整个修真界都在传他其实是在凡间的仙人。
这揣测倒也并不为过,后来他们从上君那里都知道了,沈长异的确是下凡真仙没错。
第一次见面,宗主牵着他亲自去迎接。
“听说您就是斩杀作恶妖龙的那位剑修?”
沈长异立在桃树下, 指尖捻着一瓣桃花,长身玉立,挺拔如竹,周身气度却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寡凉。
“是。”他淡声应了。
谢渡听到宗主小心谨慎地问,“敢问,您为何大驾光临明昼宗?”
沈长异的答案, 出乎他们的意料。
“我需要钱, 养家。”
大名鼎鼎的沈长异,竟然没有钱养家糊口。
宗主非常欢迎他居住在明昼宗,试问又有哪个宗门不想要沈长异留下?
宗主承诺,只要沈长异帮助宗门除魔会给他丰厚的报酬, 他就这么留了下来。
若说原因, 养家大抵便是其中一个。
再后来, 谢渡崭露头角,拜师拜入了沈长异门下。
沈长异原本是不打算收徒的,可他最终还是收了谢渡。听说是因为有人告诉他, 出门在外要懂人情世故。
宗主给了他养家的饭碗,所以为了人情世故,他把谢渡收下了。
也不知是谁教给沈长异那句话, 总之谢渡因为这句话撞了大运,人生彻底改变,本就天赋不错的他在沈长异的教导下突飞猛进,众人都说,他未来可能会是下一个沈长异。
谢渡自己觉得不太可能,没人能够成为沈长异了,那人就算是在天界中的神仙堆里,恐怕也是最强的几个之一。
在当上剑仙亲传弟子之后,谢渡渐渐开始了解他,也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宗门除魔,不仅仅是为了养家糊口,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他在找一个魔修。
只是找到那个魔修之后他要做什么,谢渡也不尽清楚。
沈长异对谁也没说。
思绪收回,在李商陆那目光如炬的视线中,谢渡如坐针毡半晌,猛然起身道,“此事我不知道,徒弟还有任务在身,先行告退。”
他嘴倒是严。
李商陆轻嗤了声,淡淡道,“不知道?那算了,我去问宗主。”
闻言,谢渡动作稍顿,他回过头来望向李商陆,低低叹息道,
“师母,如果一件事师尊连你也不愿告诉,那么世上其他人绝没有可能知道了。”
她才是沈长异在这世上最亲密重要的人。
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只是李商陆总不相信。
听到他的话,李商陆心尖微颤,她扭开脸,暗暗咬牙,“若我问得出来,还用得着问你?”
蠢货师尊,废物徒弟。
谢渡走后,她恶狠狠骂了半天,最后还是憋闷地道,“怎么办?”
腾长老乐呵呵看她生闷气,笑道,“他不愿意说就不问了呗,你还非得知道不可?”
李商陆偏要知道。
她对沈长异都没有秘密,沈长异当然也不能对她有秘密。
“对了,”腾长老轻咳了声,低低道,“商陆,忘记告诉剑仙大人,先前给他的药药效已经过了,你替我转达一下。”
李商陆顿然抬起眼来,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牵起唇角笑盈盈道,“多谢长老提醒。”
“我可没提醒你什么,你别乱说。”腾长老心虚地道,“你这丫头注意点分寸,别把剑仙大人给欺负……”
他还没说完,李商陆已经迫不及待地夺门而出。
哎,剑仙大人,自求多福吧。
疏桐阁。
沈长异方从山下回来,看到桌上被动过的碗筷,稍稍松了口气。
他将碗筷拿到厨房清洗,天光透过小窗照在他身上,笼罩上一层柔和清透的微光,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浸泡在清水中,水珠浮光跃金,覆在白皙修长的指背上,煞是好看。
李商陆就在门边盯着他洗碗。
他浑身上下,除了那张脸以外,李商陆最喜欢的也就是这双手了。
好看,且有力。
沈长异略有所感地抬起眼,有些讨好地轻声唤她,“商陆……”
李商陆没搭理他,如同将他当成空气般,掠过他身旁走进厨房里,拿出几个香梨便离开了。
见她还是不肯理睬自己,沈长异垂下眼睫,落寞地收回眼,将手心里的碗筷仔细洗干净。
他从厨房出来,小心翼翼走到桌边,手上还沾着水,他有些局促不安地在腰间围布上擦了擦。
“我帮你削。”
说罢,沈长异便要从她手心接过香梨和刀子。
李商陆抬手躲开,仍旧一个字没说,兀自削着梨。
见她那副全然当做没看见他似的神情,沈长异抿紧唇,坐在她身边。
忽然间,婴儿床上的小柿子醒过来开始哭。
沈长异终于找到活干,他立刻便要起身,却被李商陆抢先一步抱走了孩子。
“柿子不哭,娘亲在呢。”
这本来是他的活。
沈长异呆在原地,试图上前帮她哄一哄孩子,再次被李商陆躲开。
无奈,他将目光投向小橘子。
要是小橘子也醒过来在哭的话,商陆就没办法一个人哄两个了。
不知是不是小橘子听到他的心声,还是被她哥哥吵醒了,竟然真的也醒过来低低哭着。
沈长异赶紧抓住机会,刚想把小橘子抱起来,下一刻,李商陆一把将他推开,腾出只手轻轻摇晃婴儿床。
小橘子本就好哄,果然在轻柔的摇晃中缓缓睡去。
沈长异欲言又止,憋闷地抬眼望向李商陆。
为什么,不让他做。
然而对方看也不看他,哄完孩子便又回去悠闲自在地削梨吃。
一直熬到晌午,李商陆出门,沈长异终于找到机会开始做饭。
至少商陆还会吃他做的饭呢。
不多时,李商陆回来了。
拎着天味居里的四菜一汤回来的。
沈长异眼睁睁看着她把他做好的饭菜推去一边,搁上自己买来的四菜一汤,指甲掐进掌心。
——完了。
这个家,彻底不需要他了。
他再也忍不住道,“商陆,你尝尝我今天做的蟹粉糁羹吧,很好吃的……”
李商陆恍若未闻般吃完自己带回的饭菜,到厨房洗碗。
“商陆,”沈长异冲进厨房,按住了她的手,极尽恳求地依依望着她,“让我来吧。”
李商陆看也不看他,甩开他的手,把碗洗干净,撩开厨房的帘子转身出门。
沈长异无助地看着她的背影,像小黄似的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商陆,我给你削梨吃吧?”
“商陆,你想不想看书?”
“商陆……”
她根本就不理他。
沈长异垂头丧气坐在桌边,看着她给孩子喂奶。
他暗暗地想,倘若他是女子,这时商陆就不得不来让他给孩子喂奶了。
但也说不定,商陆为了躲他,连找奶娘也做得出。
他趴在桌上,闷闷地看着她的背影。
惹商陆生气之后,一切又变回原样。
分明好不容易成为夫君,成为父亲的。
只是这成为夫君与父亲的权利,都是商陆给他的,她不想给,随时都能收回,譬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