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错—— by垂拱元年
垂拱元年  发于:2025年11月16日

关灯
护眼

纵如此,顾峪仍是没有松口,果真带着女郎向山门行去,恰遇城中来人报信,言他所谋事情生了变故,要他快些回去。
顾峪这才作罢,命近随去备马,看看女郎,对她命道:“后山厢房住着镇南王使,你不要往那处去。”
姜姮点头,他又道:“你厢房往南,有一处排房,里头是我的人,你若有事,找他们报我。”
姜姮愣了愣,仍是颔首。
交待罢这些,顾峪才翻身上马,打马疾行朝京城去了。
大理寺狱。
姜妧住的这间牢房已算敞阔,内中还有床榻、衣箱、几案、屏风等等陈设,与平常的房间摆置几乎没有差别,但毕竟是牢狱,总有种沉闷阴潮在头顶压着。
姜妧小产后,身子本来就虚,加之心绪郁郁,纵每日都喝着药,依旧没见大好,今日更是突发高热,险些没命,狱吏一面急急请了大夫,一面报信顾峪。
“人怎样了?”
顾峪到时,大夫还在侯着没走,回说:“高热已退,暂时稳定了。”
“顾郎君……”姜妧听到顾峪来了,撑着床榻坐起来,要与他说话。
顾峪挥手屏退大夫,走近屏风,定定说道:“我在。”
自姜妧生病,她不欲叫人瞧见自己这副病容,遂央顾峪搬来一扇屏风,这阵子说话,她从不允顾峪越过屏风去,顾峪也从未逆她的意。
“这些日子多劳烦你,我很感激,其实,我有时候想,就这样死了也好。”
姜妧斜倚在榻上,望着屏风后颀长挺拔的身影,长长叹了一息。
她委实没有想到,顾峪会这般尽心尽力,善待于她。
那年她的及笄宴上,她只是刚好和自己的心上人赌气,遂于宾客中随便指了一人,赠了那幅牡丹图。甚至为了气萧则,故意指了一个身份低微之人。
之后,她偶尔去兄长营所,都能见到他在校场演武,每回见她,他都会停下来望她,那双凤目,像鹰隼一般敏锐而充满野心。
没多久,营所便有流言称,顾峪想求娶她。兄长就此事质问顾峪,他竟大方承认确有此事。彼时,他也才立了几个军功,做了兄长身边的一个中卫郎将而已。兄长斥他高攀,有意为难他,故意派下一桩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他率一个百人小队,攻下号称“天朝粮仓”的回洛城。
就是那回,顾峪一战成名,凭军功位列八柱国之一,成为唯一一个得拜柱国勋封的寒门士子。
听说他凯旋归京的仪仗很是气派浩大,不过那时,她已在南嫁途中,做了萧则的王妃。
她被册封为后那年,听闻顾峪看上了她的孪生胞妹,登门提亲。
她以为,这辈子,她都会是皇后,她的儿子会是太子,说不定将来一日,连顾峪都会是她膝下臣子。
只没想到,是顾峪领兵破开了她的国门,让她的夫君,南陈的帝王,肉袒面缚而降。
萧则是何等骄傲的人,哪里受得了这种屈辱,郁郁数日,终是选择一死。
她应他所求,备了两樽毒酒,但是她看见他的死状,害怕了,她才明白,原来死没有那么轻松。
萧氏族人都视她为杀人凶手,是顾峪始终护着她。
她发现自己有身孕时,已经开始见红了。
她知道这个孩子不留最好,可是她想留,她想留下萧则的孩子。
她求顾峪帮她,他很生气,脸色很沉,但还是叫了大夫,抓了药,甚至说动秦王那里,让她出狱休养。
她果真有了孩子,萧氏族人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大概也不会一味针对她,要她偿命。
可惜这个孩子最后没能保住……
姜妧悲痛地闭了闭眼睛,稍稍平复情绪,才接着说:“顾郎君,我能回去看看我父亲母亲么,我怕哪一日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我想见他们一面,我已经五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好。”
屏风后,顾峪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了。
“但我有些话问你,望你如实答我。”
姜妧道:“你说。”
“你可认识镇南王身边的参军,萧渊?”
姜妧想了想,微微颔首,“有所耳闻,他大约是三年前,对了,就是你和阿姮成婚那时,到镇南王府上的,听说彼时重伤在身,几乎奄奄一息,两个月才救回来,后来就跟着镇南王去岭南了。”
“这次来使,就是他,他说要见你。”
姜妧明白顾峪在思虑什么。
她若是康康健健,没有这场小产,不用怕这来使相见,若是果真有孕在身,也不必怕这来使相见。
偏偏她现在,刚刚小产。
萧氏族人本就疑她贪图富贵,鸩杀先主,这会儿又怎可能相信她是身子骨弱没保住孩子?恐怕只会以为,她嫌这个孩子是前朝余孽,故意打掉。
怕镇南王使,也会这么想,到时候,若镇南王记恨她,以处置她为和谈条件,怕是顾峪都很难保她。
“这位萧参军,从前可曾见过你,可熟悉?”顾峪的声音依旧平常,听上去倒没什么忧虑。
姜妧回想,谨慎道:“大约是见过,但不熟悉。”
“若是夏妙姬冒替你在此,他可能认得出来?”顾峪正色问道。
姜妧一愣,夏妙姬和她有八分像,且她从前有意学她,神韵姿态都刻意练过,若是冒替她,不熟悉的人,还真辨不出来。
但就怕,夏姬使手段,故意露出马脚。
“夏姬那里……”姜妧有些担心。
“我来安排。”顾峪道:“明晚,我来接你出去。”
姜妧没想到会这么快,转念一想,夏姬来替她,她岂不是就要冒认夏姬的身份,住到顾峪府上去……这……
“那我……安顿在哪里?”姜妧觉着,以姬妾身份住去他府上,终归有些不妥。
“你作灵……”
“灵鹿”二字将要脱口而出,顾峪才意识到,眼前人就是灵鹿了。
“你作你妹妹,回姜家省亲。”

因为要把姜妧送回姜家,还需那厢提前安排配合行事,顾峪遂找来姜家长兄姜行,与他说了自己所谋。
“等她出狱,我会和她一起去往姜家,路上一切,我会处置,等到了姜家,需你安排。另外,这事终究有些徇私,一旦事泄,又会招来一堆麻烦,是以,等她到了姜家,越少人知道越好。”
姜行没料想顾峪为了自家七妹愿意这般冒险,对他又是钦佩又是感激,再三道谢,保证道:“你放心,姜家这厢,我一定叫他们守口如瓶,凭谁说,都是阿姮来省亲。”
“只是,”姜行面露忧虑,“不知那夏姬,是否靠得住?”
顾峪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那里,我会安排妥当。”
他当初接纳夏、苏、何三姬,将她们好吃好喝养在府上,本就是为着今日谋算。
姜行看顾峪神色,当是胸有成竹,遂也不再多问,思忖片刻,又说:“大概要多久,小七才能光明正大地在家养病?”
只有姜妧摆脱戴罪之身,姜家才能真正放下心,不必再整日提心吊胆,忧虑会不会受此牵连。
再有一端,若拖的太久,夜长梦多,难免事泄,到时候弄巧成拙,姜家罪名更大。
顾峪知他思虑何事,说道:“等这事妥当,我会尽快安排镇南王使入狱相见,到时候再伺机而动。”
姜行见顾峪如此尽心,想起自己早年所为,不禁有些羞愧难当:“没想到卫国公如此气量,早些年是我小肚鸡肠,妒贤嫉能,慢待你了!”
顾峪曾在姜行麾下效力,被他抢军功是常事,甚至在知道顾峪动念求娶姜妧时,还寻了借口公报私仇杖责于他。后来顾峪得势,他一度忧虑顾峪会报复他,幸而后来,顾峪娶了自家八妹,这姻亲做成,他才放心些。
顾峪并没理会他的自惭形秽,冷道:“我做这些,不是看你的面子。”
他永远记得,是姜妧那幅牡丹图让他在人群里被看到,也是姜妧,从不轻视他出身寒门,对他始终以礼相待,更在姜行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杖责他时,挺身而出,替他免了那场无妄之灾。
这样的女郎,不论什么样的身份,荣贵还是落魄,都值得他今日所做一切。
姜行自然也清楚顾峪是看谁的面子,本想多问一句以后打算如何安顿灵鹿,想到眼下事情紧急,那些都是后话,便也没问,辞别顾峪,回了姜家。
姜之望听罢姜行所言,思量许久,连连摇头:“不妥!不妥!”
“父亲,如何不妥?”姜行有些疑惑,眼下除了这个办法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你也是糊涂,怎么能同意这个办法?我跟你说过多少遍,这件事关系重大,一旦出了差错,姜家万劫不复!那个夏姬,你有多了解她?她与我们非亲非故,为何会诚心诚意帮我们的忙?那是坐牢,是替前朝的皇后坐牢,有杀人嫌疑的皇后!得冒多大的险,那夏姬真会愿意么?”
姜行道:“卫国公说会安排好。”
“他说你就信?再者说,那夏姬再像小七,能有多像,就能没一点破绽么?能有阿姮像么?”
姜之望虽早已致仕在家,但这些年姜家由盛而衰的变故让他成了一只惊弓之鸟,格外瞻前顾后、小心翼翼。
“这件事可以做,但是那个夏姬信不过,必须让阿姮去!”姜之望道。
姜行也早有这个顾虑,见父亲如此坚持,说道:“我去找卫国公再商量。”
姜之望拦下儿子,“你给我回来,去把阿姮叫来,我亲自跟她说。”
姜行不解:“这事怎么都得和卫国公商量,叫阿姮做什么……”
“阿姮那自私自利的顽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万一卫国公与她说,她不同意,难道让卫国公逼她去做?他们到底是夫妻,隔着一层,卫国公这样提不合适。你只管把阿姮叫来,咱们这厢和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通了,再叫卫国公去安排就行。”
姜行想了想,觉得有理,遂亲自前往观音寺去请姜姮。
观音寺,月华如水。
虽是五月盛夏,山中清凉,入夜更是凉风习习,没有了半点暑气。
今日是五月十九,燕回的二十五岁生辰。
但姜姮不能去给他庆生。
他而今的身份是镇南王使,她甚至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且他迄今为止,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给过她一个眼神。
他是没打算认她的。
不管是怪着她,还是其他顾虑,总之,他没打算和她相认,没打算叫她知道,他是燕回。
她之前曾想,等顾峪回去了,她一定要去找他说说话,后来定神细想,不能去,他是镇南王使,借住这寺中,明里暗里,一定有不少眼睛盯着他。
可今天是他的生辰呀。
他劫后余生,回到神都,回到观音寺,过得第一个生辰。
说不定以后,他永远都是这个戴着面具的镇南王使,再也不会做回燕回了,再也不会温声笑着唤她“阿久”……
她还能有什么机会,再为他庆一回生辰呢?
“春锦,这里还有我的旧衣裳么?”
她记得很久前,她裁了一身石榴裙,只礼佛时穿过一回,因为太过艳丽没有带回顾家,就放在这儿的衣箱了,不知是否还留着。
“姑娘,何必要旧衣裳,咱们这回带的衣裳够替换呀,用不着穿旧衣裳。”春锦奇怪地看着姜姮。
姜姮微微摇头,说:“我想穿,那身石榴裙。”
与人庆生辰,还是要穿得欢喜一些。
春锦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一面去箱底翻找,一面说:“但那是好久之前裁得了,姑娘你现在瘦得很,怕是穿上要大些。”
姜姮道无妨,让春锦找出衣裳来。
穿上一看,果真有些大。其他地方还好,尤其腰身那里,大得过于明显,不像是她的衣裳。
“春锦,你帮我用针线锁一下,收收腰。”姜姮对镜揽照片刻,主动对春锦央道。
春锦愣住,瞪大眼睛看着姜姮,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姮已经很久没有对衣饰之类提什么要求了,便是府中裁衣,她也都是交给蕊珠决定,什么样式,什么颜色,蕊珠挑什么,她就穿什么,从不问好看与否、合适与否。
府中有些衣裳也早就宽了大了,她照常穿着,若不是她们瞧着不合身了要她替换下来,她从没说不穿或者裁改的话。
今日不止挑了石榴裙来穿,还要她帮忙缝改得好看些,真是破天荒了。
“好,我这就给你缝。”春锦欢喜说罢,不止帮她改了腰身,袖口、肩膀也都缝改合适。
姜姮满意的照照镜子,折来一朵榴花簪上,对春锦说:“我出去转转。”便脚步轻快地出了房门。
她记得一个沙弥最擅长镌刻发愿牌,去他那里求了一块牌子,亲自写了“生辰欢畅”几个字,要他用刻刀镌出来,又求了一块开过光的平安石,装在荷包里,打算放去佛殿的供桌上。
那样,燕回一大早去佛前添香,就能看到这些生辰礼物了。
姜姮想着,手中攥着这些东西,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将要踏进佛殿门,听身后有人唤了声“阿姮”。
回身,见是长兄。
“大哥,你来做什么?”姜姮下意识攥紧手中东西,负去腰后。
“跟我走,回去说。”
姜行扯了她,不由分说带下了山门,根本没容她去佛殿放下东西。
“让我替阿姊,去坐牢?”
姜姮实没想到,长兄连夜将她从观音寺带回,就是要说这事。
“只是坐几日,又不是让你坐穿,你阿姊身子骨太差,再坐下去,就要死在那儿了,你是她亲姊妹,难道见死不救?”姜之望厉色望着姜姮。
姜姮颦眉,微微咬唇,忍着不与他顶撞。
姜之望瞧她这态度是不愿意的意思,不耐烦地对王氏道:“你跟她说。”
王氏本就觉得姜姮冷情,对亲姊妹的事情不尽心,眼下瞧见她穿榴裙、簪榴花,明亮艳丽,愈觉得她只顾自己光鲜,不顾亲人死活,冷冷说道:“去不去都随你,小七果真死了,倒也就如了你的意,你好好做你的卫国公夫人,我姜家,再没女儿了。”
姜姮看向母亲,她却并不看她,空空荡荡地望着昏黄的烛火。
姜姮也收回目光,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色,默了会儿,说:“我何曾说过不去。”
自出生至今,她做什么都是错。因为生她,母亲落下心疾,是她不如阿姊懂事,生得太过肥大,差点要了母亲的命。她一出生就常常夜啼,搅得家宅不宁,父亲找相士给她批命,批出个大凶之相,说她会给家族带来祸事。父亲把她送回沧河老家养着,七岁那年好不容易将她接回京城过生辰,结果就和公主打了一架。
从那时起,父亲就笃定,相士所言不错,她一定会给家族带来祸事。
每每她不如他们的意,便是要给家族带来祸事。
三年前,他们逼她嫁给顾峪,她私逃,他们斥她为家族祸水,不止要害姜家,更害了燕回。
后来她如他们的愿出嫁,他们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在顾家收敛性情,千万不要惹祸。
今日,她若不去替阿姊坐牢,阿姊果真有个三长两短死在狱中,便又是她的错,是她带来的祸事。
这样的指责,姜姮早就习惯了。
她望望窗外,大夜弥天,璧月澄照,遗憾的是,给燕回的生辰礼物,没能放去佛前。
“爹爹”,她忽然这样唤了一声。
姜之望诧异了下,目中厉色稍减,她很少这样唤他,都是称“父亲”。
“等阿姊出狱,我能和卫国公和离么?”
“你说什么胡话!”姜之望又瞪圆了眼。
“卫国公想娶的,本来就是阿姊。”她取下发上簪的榴花,百无聊赖地在手中搓捻,“我替阿姊入狱,应当也是卫国公安排吧?”
怕是只有顾峪有这能耐,又会如此尽心,如此冒险。
姜之望没有说话,想了想,怕姜姮因为这事去和顾峪哭闹,说道:“都是为了你阿姊,你通情达理一些,别胡闹。”
姜姮颔首,继续说:“爹爹,你也看出来了,卫国公还是那样喜欢阿姊,我们和离,他娶阿姊,你还是他的岳丈,不好么?”
姜之望也觉这个女儿降不住顾峪,且到现在没能为顾峪诞下一儿半女,约是不得人喜欢,果真能如她所说,拨乱反正,让顾峪重新娶了小七,自是好事一桩。
“等你阿姊病愈,这事我会考虑。”

事情说定,出了姜家厅堂,恰碰上随姜行赶来的顾峪。
姜之望立即敛了所有厉色,和善地称着“贤婿”,说:“辛苦你多番筹谋,你为小七如此尽心,怎还能让你冒那么大的险?阿姮与小七一母双生,外人很难分辨的清楚,让她去最安全。”
姜之望说着,对姜姮咳嗽两声,示意她对顾峪表个态。
姜姮看看父亲,淡淡道:“是,我去吧。”
“好了,阿姮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你们早些休息。”姜之望说着,示意婢子带人下去。
顾峪是第一回来姜姮的闺房,也是第一回在这里留宿,明日,他们会直接从姜家出发去往大理寺狱,而后再把姜妧送到这里。
姜姮一回到房中,便独自进了内寝,把生辰牌和平安石放好,上了锁,才又出来,见顾峪站在门口望着她,想到这毕竟是在姜家,自己该尽些地主之谊,遂道:“歇吧。”
她转身掀起帷帐,要进内寝,被男人自身后环住,又将她转了过去。
他的手按在她腰上,掌心的粗茧搓磨着她的衣裳,目光落在她冷冷清清的面庞,又自脖颈移下去,将她看遍了。
这还是第二回,见她穿这么鲜亮的裙子。
今天上午他离寺时,她还是一身素雅装扮,发生何事,叫她穿得如此明亮好看?
细想来,佛寺之中能有何事?左不过还是礼佛。
顾峪按在她腰上的手,越发重了力道,接着便身子一低将她打横抱起,直接放去了榻上。
约是觉得她这身衣裳好看,他没有像之前着急时会直接上手撕,而是耐着性子解她的裙带。
姜姮按住他的手,恹恹道:“我有些累。”
说罢,推开他手,本打算去寻一身寝衣换上,想到男人在此,又歇了心思,就这样和衣而卧,面朝里侧背对着他,仿似真的困顿至极。
顾峪躺在外侧,也无丝毫动静,只是盯着女郎背影。
那身裙子好像撩人的酒,越看,越叫人难耐。
过了许久,顾峪还是长臂一伸,将女郎扯了过来按在身下,才发现,她眼眸清亮,神思澄明,原来这么一大会儿,她根本没有睡着。
顾峪行事越发没有顾忌……
半截衣裳还算齐整的覆在女郎身上,明亮的榴花色愈衬得女郎肤白如雪,晶莹耀眼。
男人手指在她颈前捻磨,偶尔拨一拨她卷上去的衣裳。
“不必害怕,我已安排好,最多五日,你便可安然出狱。”
他的声音像平素说话一样,冷静沉稳,没有半点……颠簸起伏。
姜姮始终不语,闭着眼睛不看他,咬着唇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顾峪觉得,她似乎又生气了。
“这事,你不愿意?”他停下动作,看着她。
姜姮讶异于他会中途问这话,睁开眼看看他,轻轻点头。
“无妨,我再做安排。”
说罢这话,他将女郎抱了起来,下榻,至梁柱前。
毕竟是女儿家的闺房,那张卧榻太小,且觉着也不太结实,在那里总觉束手束脚……
她今夜这般好看……
姜姮才知,原来他问的愿不愿意,不是他当下所行之事。也是,他在这种事上何曾问过她的意愿?他不一直都是,想来就一定要来,不想来,她牵着他手宽衣解带也没什么用么?
“我没有不愿意。”姜姮不想节外生枝了,叫父亲母亲知道了,又要来数落她言而无信、薄情寡义。
顾峪动作缓下,看着她问:“什么没有不愿意?”
问话时,夜色倏尔一重。
姜姮深深咬唇,沉沉靠在柱子上。
她脖颈早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映着昏黄的烛火,皎白似雪,莹莹如玉,落在男人眼中,惹他目色愈深愈浓。
夜色落下来,便也愈深愈重。
最后,他尽了兴,却仍是没有把人放下,就这样抱着她,目光定定地,在她身上看,看她脖颈细密的汗,看她凌乱散落却格外好看的发丝,看她被他捻磨的有些微微发皱的石榴裙,总之,哪里都看。
“你方才说,什么没有不愿意?”他轻轻捻着垂落在她脖颈的发丝,声音沉澈。
姜姮懒懒抬眼,看着他说:“我会替阿姊去牢中,你不必另行安排。”
说罢,她闭上眼睛,疲倦的靠在柱子上,哑声问:“我能睡了么?”
顾峪没有说话,这才抱着她回到榻上,稍作擦洗,女郎便沉沉睡去。
顾峪则又坐了会儿,重又将明日一切在心中推演了一遍,包括何时安排镇南王使入狱相见、姜姮当如何应对等等诸般反复推演,以确保这事能顺利推进,她能如期安然出狱。
想着想着,也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一个上锁的箱子上。
姜姮进来时,手里拿着东西,就锁进了那个箱子里。
会是什么?
他们是夫妻,她又是从观音寺回来,能有什么东西需要瞒着他,锁进箱子里?
顾峪微微眯了眯眼睛,全部心思都落在了那把锁上。
许久,顾峪闭上眼睛,不再看那箱子,想来是些女儿家的东西,不便与他看,她才不动声色锁起来的。
大理寺狱。
顾峪已屏退所有狱吏,牢房内只有他们三人。
姜姮行至屏风后,直接了当地说:“阿姊,换衣裳吧。”
两姊妹从小没有长在一处,姜姮归京不久,姜妧便已出嫁,是以两人之间并不似其他姐妹情浓,此刻见了也没有多少亲近话。
“阿姮,怎么是你?”姜妧看了牢房外的顾峪一眼,见他背身走远,当是为他们换衣裳避嫌。
姜姮神色如常,没有半句埋怨,一边解着衣裳一边说道:“我来更安全,更妥当。”
“阿姮,顾郎君待我只是……”姜妧想说些什么宽慰姜姮,却又语塞,顾峪待她,委实不像一般的姨姐,她也确实得了他的好处,此刻说什么避嫌的话都像得了便宜还卖乖,讨人厌的很。
“阿姊,不必说了,我知道的,他本来就是想娶你的。”姜姮说着已解下了衣裳,背身而立,等姜妧递来衣裳。
姜妧看到她腰上有手指形状的淤青,两侧都有,她也是人妇,明白这些是什么。
她不了解太多,但凭那两处淤青的指印,她便知,顾峪至少并不厌恶她的胞妹,果真是她的缘故么?
“阿姊?”姜姮背着身,微微侧转过头,催促。
姜妧遂也解了衣裳递给她。
换好衣裳,姜妧还想再说几句抱歉宽慰的话,姜姮已兀自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懒道:“阿姊,快走吧。”
“对了,我带了胭脂唇脂,你气色不太好,用些吧。”姜姮想,任凭哪个女子都不想在曾经的情郎面前失了体面,更何况,阿姊曾经那么好看,那么骄傲。
姜妧笑了下,对她道谢,想和她交待几句自己的衣裳起居之物放在何处,转念又怕惹她不悦,遂歇了话,坐在镜前梳妆。
“阿姮,那我走了。”姜妧妆罢,对躺在榻上的女郎说,她懒懒“嗯”了声,微微抬眼,看见她妆容,又睁开眼细看,忽对她笑了下,说:“阿姊,你真好看,和以前一样好看。”
姜妧低眸浅笑,又对姜姮道谢。
姜姮今日所穿衣裳,所簪绢花,带来的胭脂唇脂,都是她曾经寻常妆扮,自然会衬她的气色。
姜妧步出牢房,唤了顾峪来,问他可有不妥当之处。
顾峪打量一眼,说没有,望向牢房内,只看到一堵山水屏风,不见他的妻子。
姜妧瞧出顾峪意思,对牢房内道:“阿姮,我们就走了?”
想唤人出来相送,也好让顾峪再与人说说话。
不想,屏风内只是懒懒“嗯”了声,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顾峪微微皱眉,转身出了牢房。
待把姜妧安置在马车上,又道:“等我片刻,我有事与她说。”便又折返进了大狱。
他折回的步履很沉,甚至故意叮叮叩了叩蹀躞带上的短刀刀柄,纵是这般动静,女郎却依然躲在屏风后,没有出来见他,甚至,顾峪看到,牢房的锁,被她锁上了。
想再次打开,得传狱吏。
“灵鹿。”顾峪皱眉,沉声唤她。
“卫国公,你的灵鹿,在外面等你。”屏风后,女郎慵慵懒懒地回他。

为了掩人耳目,顾峪特意和姜姮一起乘车来的,如今回程,自然也要和姜妧同车。
姜妧规规矩矩坐在角落里,看到男人正襟危坐,也几乎贴着车壁一侧,两人中间空出了好大一片位置。
姜妧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心中已明白许多。
今日之前,与顾峪同乘一车之前,她也有种错觉,以为顾峪对她,确实旧情难忘,但在这一刻,她忽而不这么想了。
至姜家,一进门,王氏就哭着迎了出来,抱着姜妧又唤“小七”又唤“灵鹿”又唤“心肝”。
郜如澜提醒道:“母亲,别忘了,要唤阿姮。”
才说罢,又听另一人也唤着“灵鹿”,与她嘘寒问暖。
顾峪听着左一句右一句的“灵鹿”,也抬眼朝姜妧望去,片刻后,收回目光。
约是他习惯的灵鹿,是姜姮的样子,此刻总觉得这一声声“灵鹿”,都唤错了人。
从前觉得她们姊妹很是相像,今日再看,似乎也不是那么像。
顾峪还要筹谋其他事,无意在这里看他们叙旧,正要离去,听郜如澜对姜妧说:“你现在的身份是阿姮,谨慎起见,就住阿姮的闺房吧,便是对自家伯娘婶娘们,你也只作是阿姮。”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