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错—— by垂拱元年
垂拱元年  发于:2025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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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姮始终不语,出得佛殿,见不知何时殿外四周已多了几个守卫,李道柔的夫君梁国公也在,当是在等她。
约是自恃有夫君撑腰,李道柔继续对姜姮挑衅道:“听说卫国公为了你阿姊,杀了南城三千余人,啧啧,这份痴情,真是难得。”
李道柔笑说罢,挽着自家夫君手臂,恩爱非常状,扬眉吐气地看着姜姮。
姜姮面色如常,对梁国公福身见礼,平静问道:“这些话,是梁国公您说与夫人的么?”
“啊?”梁国公不防女郎有此一问,意外地看着她。
“哪消我夫君说,大街小巷,早就传遍了,姜夫人果真不曾听过,还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呀?”李道柔哼道。
姜姮低眸一笑,“原是道听途说。”
复抬眼看向李道柔,“没想到聪明如梁国公夫人,也会听信这些闲话。”
“我夫君征伐南土,斩杀降而复叛之人,不过一桩寻常军令,有好事者添油加醋,讹传我夫君冲冠一怒为红颜,是因我阿姊才斩杀三千人众,坊间百姓不明就里,凑凑热闹也就罢了,谣言止于智者,怎么李夫人也这般认为呢?”
“果真如流言所说,我夫君徇私杀人,不该早被下狱问罪了么?李夫人听信这番言论,还肆意传播,是何目的?是想和那些有心人一样,指鹿为马,捏造事实,污蔑刚刚平定南土、凯旋归朝的大将军?还是,意在暗讽当今圣上昏聩,竟然包庇一个徇私杀人的臣子?”
李道柔是前朝公主,自然知道这番指控有多敏感,登时恼了,怒声喝道:“我何时说今上昏聩,你不要血口喷人!”
又对梁国公哭诉:“这么重的罪名,她想害我!”
梁国公也觉姜姮话重,有意震一震她,朗声说道:“你这女子,牙尖嘴利,什么人叫你一说,都揣着忤逆之心,圣上要如你这般想,岂不是人人自危,你休要在这里乱嚼舌根子,空口白牙污蔑人!”
梁国公夫妻二人齐上阵,周围又都是梁国公府的人,愈显得姜姮形单影只,孤身作战。
她却早已习惯这情状,孑然与梁国公二人相对。
“那梁国公夫人,说这些话,究竟是何目的?”
“你这女子,难缠的很,不过随口一说,你小题大做,没完没了了。”梁国公虽知自家夫人挑衅在先,却还是打定为妻撑腰。
梁国公夫妇如此蛮不讲理、倒打一耙,明摆着就是欺负她孤军作战,姜姮心里自然也恨,眉心紧颦。
这厢正对峙,听得转角处有人低语:“好生热闹啊。”
姜姮身子一颤,立即循声追望。
见一个青袍郎君刚刚转过大殿拐角,长身而立,玉冠束发,姿如修竹。
他带着半截旧铜色面具,鼻子以上都遮住了,甚至遮了一目,只留了左眼。
纵是如此,姜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的声音,他的嘴巴,他只露出来的左眼,仅凭这些,姜姮便能轻而易举勾勒出他容貌。
是她这些年,日夜在佛前诵祷,祈佑康健平安的人。
他是燕回,他真的还活着……
姜姮望着他,望进那张面具里,一霎那红了眼睛。
望他之际,忽而目光一闪,竟瞧见,顾峪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他的紫袍那样扎眼,比燕回的青袍醒目的多,她却生生没有察觉,他到底什么时候站在燕回身后的?

姜姮低下眼眸,不再看燕回,也避开了他身后的顾峪。
她方才已经红了眼睛,泪水盈了满眶,此刻眼眸一低,泪水便噙不住了,顺着脸颊滚落。
燕回脚步微动,身旁已有一阵冷风掠过,是顾峪大步走了过去。
“梁国公,这件事怎么算?”
顾峪站在姜姮身旁,没有抬手为她擦去眼泪,只是站在她身旁,像梁国公站在李道柔身旁一样,负手而立,眉目坚毅,像一棵可以放心依仗的参天大树,比梁国公要挺拔的多,威严的多,有气势的多。
梁国公见顾峪这架势,显然是要为他夫人讨个公道,知他认真起来更加难办,呵呵笑着打马虎眼:“算什么呀,就是妇人之间开个玩笑,咱们搀合进来就没意思了。”
顾峪唇角勾起冷笑,眉目更加威严,“没意思么,我瞧你方才,掺和得挺有意思。”
梁国公哈哈讪笑着,便要溜掉:“你们聊,我还有事,这就走了。”
“站住。”顾峪目光冷肃望着梁国公夫妇,不打算放人走。
“梁国公如此骄纵妻子,想来很清楚,该怎么,弯腰,低头,认错。”
李道柔听了,高声嚷道:“你别欺人太甚,竟敢让我夫君给她低头认错!”
梁国公也有些气恼:“顾承洲,你没完没了是不是,非要人家使者看咱们的笑话?”
他说着,看看一旁站着的燕回,以一副家丑不可外扬的神色看回顾峪。
顾峪全然不理会,“梁国公既不知如何管教妻子,任由她在外造谣撒泼,惹是生非,想来是不怕被人笑话的。”
“你说谁造谣撒泼,惹是生非!”李道柔气急,指着顾峪鼻子骂,又被梁国公按下。
“好了好了,不就认个错么,认不就成了!”梁国公清楚顾峪的脾气,知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人,恐这么纠缠下去自家夫人再被激将着做出更理亏的事来,遂一抬袖子,朝姜姮方向略略拱手,朗声道:“方才是我们冒犯了,姜夫人莫怪!”
“你不要给她认错!”李道柔又气又心疼,拽着梁国公袖子阻拦他。
“好了好了,别闹了,赶紧走!”梁国公道过冒犯,反手抓着妻子,连拖带抱逃一般走了。
顾峪这才看回姜姮,见她始终低着眼眸,脸颊上泪痕已干,神色依旧寂寂清清,想是还在委屈着。
“你先回房,我尚有事要办。”顾峪低声说。
姜姮轻轻应了声,原地站了片刻,朝燕回方向走过去。
走哪边都能回去她的厢房,但她想走这边。
经过燕回身旁,她没有停步,也没有抬眼看他,只是慢慢地走过去,转过拐角,离开了顾峪视线,她才停下脚步,回头去望。
燕回却瞧着大殿方向,没有迎她的目光,站了片刻,抬步离了那里。
姜姮亦回头,继续抬步走着。
一路心事重重,无知无觉,竟到了一棵古槐树下。
这棵古槐树有合抱之粗,听说已生百年,许愿很是灵验,姜姮便布施重金,将树包下,免它被世俗诸般贪念嗔痴搅扰,让这棵古槐只能听见她的祈愿。
三年时间,红线系着的发愿牌,已密密麻麻挂满了所有她能够到的枝丫。
终究,终究,燕回没有死……
可是,他为什么带着面具,为什么遮住一目?
又为什么来了神都?
还和顾峪在一起?
他这几年过得如何?伤都好了么?可有留下病根?
可有……娶妻生子?
他为什么不给她递消息,不让她早些知道他还活着,他是不是,还在怪着她?
姜姮站在树下,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思,胡乱地想了许多。
她能去见他么?她想去见他,有好多话想问他。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不该这么想,她现在还是顾峪的妻子,可是,她管不住自己。
“在这里作何?”
顾峪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贯的清冷沉澈,像倾盆冷雨当头浇下,姜姮不觉身子一颤,神思刹那回转,下意识将手背去身后,藏起方才无意从树上取下的发愿牌。
顾峪瞧她一眼,理所当然地抓住她手腕,去夺她手中藏起的东西。
那是只握惯长刀、充满力量的手臂,姜姮便是用尽浑身的力气,在这条手臂面前,也纤弱的像只蝼蚁。
男人轻而易举地夺下了女郎手中的东西,瞧了瞧,见是个寻常的发愿牌,上面写着“君子安和”,简简单单四个字。
他随手翻看了几个枝丫上挂着的发愿牌,都是一样内容。
“为何藏起?”
顾峪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藏的?且瞧她方才情状,见到他时好像被吓了一跳,似乎对他怀着很大戒心。
姜姮低头不语,默了会儿,想到男人事事都要寻根究底、要个答复,遂道:“没有藏。”
顾峪又瞧了瞧牌子,没甚可疑之处,想来女郎只是受惊之下潜意识地防备动作,没有隐瞒之意,遂也不再追问,转眸望了眼满树的发愿牌,明知故问:“你常来这里?”
他方才去厢房找她,没有见到人,是寺中住持提起,她可能在此处,住持说,他征战在外的日子,她常来这里礼佛,抄经诵祷,虔诚的很。
这一树都是她的发愿牌,君子安和。
顾峪望着满树的“君子安和”,一向冷峻的眉宇,起了丝浅淡的笑意。
他转目看看女郎,她始终低着眼眸,不回答他的话,不承认,也不否定。
她总是如此,温温静静,少言寡语。
但她,会因为梁国公夫人用那些流言蜚语诋毁他,而有理有据与人争辩。
会在他领兵征伐时,为他抄经诵祷,祈佑他康健平安。
甚至,还瞒着他,求了与他长长久久的项坠。
她只是一个寻常女子,会与那几个侍妾争风吃醋是人之常情,不愿承认,概也是怕他追究,冷待苛责于她。
致何姬殒命,应当也是失手,不是有意为之。
寺中沙弥说,她来寺这几日,日日在佛前诵祷,当是有心赎过。
这事,就过去吧。他不会再追究。
“用饭吧。”
顾峪走出几步,回头望,女郎已被他撇开一大截,他驻足,站在那里,虽没有出言催促,却是目不转睛看着她,已是叫她快些的意思。
姜姮心绪很乱,不想和他一路。
“国公爷,不如,你先去饭堂吧,我不太饿。”
男人依旧看着她,没有理会这话,固执地等在那里。
姜姮便知,他是不允了,他一向如此,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什么,不管旁人意愿,他现在要和她一起用饭,她就必须要去,哪怕不吃,也要坐在那里陪着他。
寺中饮食清淡,顾峪概是吃不惯,并未去饭堂,而是带着她去了城中的一个小食肆,点了颇为丰盛的一桌菜。
他看上去心情甚好,胃口也好,还破天荒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姜姮想,或许,能打听一下燕回的事?
她吃了男人夹来的菜,礼尚往来地也给他夹了一筷子,状作闲聊地问:“那个郎君,就是镇南王使么?”
梁国公说燕回是使者,她听闻,镇南王使就是这几日进京。
顾峪筷子顿了顿,看看她,接着吃饭,过了会儿,才淡淡“嗯”了声,算是回应。
但姜姮知道,顾峪这是叫她不要多问的意思,他从来不和她说朝堂事,便是她阿姊的事,他也从未和她多加议论过什么。
但姜姮太想知道了,太想早些知道了,是以她只作忘了男人的这层禁忌,给他夹着菜,又问:“他为何戴着面具?”
果不其然,男人皱了眉头,抬目望过来,沉沉看着她。
姜姮早就想好了应对他的说辞,一面又给他夹菜,一面用认错的语气低声说:“我只是好奇,没有见过哪个使者戴面具的,不怕冒认了么?”
顾峪低眸,看看碗中满满的菜,还是淡声答复了她:“瞎了只眼,遮丑的。”
话音才落,便听“哐当”一声,姜姮的碗不知怎的,掉在地上,碎了。
她立即转过头,唤道:“店家,再拿一只碗。”
直到店家拿了一只新碗来,姜姮才回过头,安安静静地低眸吃饭,什么话都没再问。
察觉男人落在她脑顶探寻的目光,姜姮越发低敛眼眸,努力遮掩目中情绪,柔声道:“夫君,是我没拿稳,摔了碗,你别生气。”
顾峪一怔,他是会因为她摔个碗就生气的人么?
他看她,明明是因为,她有些不对劲。
但又看不出,她到底哪里不对劲。
用过饭,顾峪又送她回了观音寺,夜中更是歇在了她的厢房。
姜姮抄经到很晚,男人就那样坐在榻上,看书到很晚。
终于,子时末刻,男人的耐心耗尽了,起身夺了她的笔扔在案上,将人打横抱起往榻上一撂,沉身压过来,粗粝的大掌已将她衣领扯开。
“夫君,夫君,这里是佛门!”姜姮死死压着已经扯开许多的领口。
她不想,也绝不能和他在这里做那种事。
房后就是她和燕回一起种的石榴树,这间厢房曾是燕回读书小憩的地方,他们在这里一起读过书,写过字,喂过猫,研过香……
总之,她不能和顾峪在这里行夫妻之事……
可是,顾峪哪里会听她的,他一向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她的衣裳又被撕裂了,男人手掌上的薄茧压在她腰上,咯得她有些疼。
“夫君,我不舒服,我不想……”
她握着他手腕央求,眼睫一闪,眼泪不小心掉了一脸。
顾峪皱眉,终是停了动作。
她今日的眼泪尤其多。
从前在府中,不曾见她落过泪,便是那日她病着受了母亲训诫,也不曾哭。今日,却已哭了两回了,上午是因为受了欺负,见到他忍不下委屈,这会儿,是为什么?
难道,真是因为,这里是佛门重地?
她就,这般虔诚?

男人最终放了她,在她身边睡去,姜姮望着窗外,明月流光,榴花暗放。
一夜无眠,天色将破晓,她便起了,为免惊扰男人,特意到院中梳洗。
机警如顾峪,自然听到了她的动静,却没有说破,也未阻拦,只是隔着窗子,望见她在石榴树下梳头,最后,还掐了一朵榴花簪在发上,妆罢,从石榴林里唤出她的狸花猫,抱着亲了亲,往大殿方向去了。
他昨日一进厢房就闻出,那只狸花猫这几日当是在她房中,不过,那猫没来他面前耀武扬威,他便也没深问。
她起这么早,又是去诵经么?
顾峪不知为何,自昨日起,心中总觉有些异样,是因为镇南王使进京么?
这位镇南王使也有些奇怪,放着安排好的官驿不住,非要借住观音寺,是怕他们在官驿对他做什么吗?
这里是北地,皇都,他们真想对他做什么,便是观音寺这等佛门之地,也庇佑不了他。
不过,岭南境接荒海,远隔关山,听闻炎热难耐,毒虫也多,果真率兵远征,怕又要耗上不少精力,而今刚刚平定南土,天下一统,圣上有意解甲释兵,与民休息,这才对镇南王多番宽待,甚至还有意,将归义夫人的案子交与镇南王使审理处置,为的就是让他们看见和谈的诚心。
但朝中,也有许多人不想和谈。
圣上和秦王特意安排他来接待镇南王使,也是要他护镇南王使周全,至少在没有决定开战之前,镇南王使不能死。
顾峪对这个镇南王使没什么好感,一见到他,没来由地就觉厌恶。
顾峪按了按眉心,也起床漱洗。
将来果真开战,他一定亲手杀了这位镇南王使。
行经昨日佛殿,顾峪看见姜姮又在佛前诵祷。
天色尚早,殿中只有她一人,狸花猫蹲坐在旁边的蒲团上,微微眯着眼睛,悠悠然伴着女郎。
他从不知道,她礼佛如此虔诚。
他站在远处看了会儿,正要离去,见镇南王使也朝佛殿走去,将至门口,看见他的夫人在,微微停顿片刻,仍是进了佛殿。
顾峪眉心皱起,大步朝佛殿走去,并未离得太近,只在一个合适的距离,看着殿内情景。
镇南王使入殿,在佛前添了一炉香,又恭敬拜了一拜,而后便转身离殿,并未多做停留。
自始至终,姜姮都没有抬头看过来人,甚至连那只狸花猫,都只是慵懒地抬了抬眼皮,而后继续卧在蒲团上打盹儿,并没因镇南王使的靠近而跑开。
南朝佛事比之北地更为兴盛,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十分崇佛,这位镇南王使既坚持借住观音寺,大约也是个虔诚的信众,虔诚到在异地他乡,也要来佛前添一炉香。
“萧参军,一起用饭?”
待他出殿,顾峪叫住了他,这样说。
燕回没有拒绝,与他一起去了观音寺饭堂。
寺中饮食清淡,除了一些时蔬,便是面饼汤、粟米饭这类北地食物,没有南人喜食的稻米粥,但看镇南王使吃得顺畅,并无难以下咽之感,顾峪遂道:“萧参军是哪里人氏?”
燕回说话没有南地口音,也没打算与顾峪扯谎,说道:“青州蓬莱一带。”
顾峪又说:“那怎么跟了镇南王?”
“逢兵乱,流寓江左,得镇南王相救,便留在他身边做事。”燕回一一对答。
“你是本来就姓萧么?”顾峪状做随口一问。
萧氏大姓望族,郡望原来确在青州兰陵,后来举族南迁,于丹阳侨置兰陵县,时人呼为“南兰陵”,后来更一度称帝称王,统御江左。而青州兰陵,萧氏早已绝迹。
“不是,是镇南王赐姓。”燕回语声平常。
时人多以得赐皇姓为荣,一旦得了这份尊荣,甚至有绝口不提本姓者,故而燕回若不主动说起本姓,顾峪再问便有冒犯之嫌,遂也不再说这个,转而道:“萧参军在镇南王身边做事,有多久了?”
这话问罢,顾峪看到,燕回朝他望来,面具下那只眼睛深邃如渊。
“三年,有余。”他看着顾峪,定定说道。
顾峪笑了下,“那,不算很长。”
燕回也淡笑了一声,面具下的眼睛望进面前的粟米饭里,没有分毫笑意,“不长么?我倒觉得,很长。”
顾峪没有察觉男人话中的其他情绪,继续道:“镇南王遣萧参军前来和谈,想必十分信得过你。”
他说的是“和谈”,为和而谈,不是和战不定的谈判。
燕回听出顾峪的试探了,他想试探镇南王更倾向于和,还是更倾向于战。
燕回不答,反问道:“我何时能见姜后?”
他称“姜后”,而非“归义夫人”,便是不认当今圣上的册封。也是告诉顾峪,他的身份是镇南王使,不是那些被他裹挟北上的降臣。
顾峪却故意纠正他:“你应该唤,归义夫人。”
燕回依然回避,只问:“我何时能见她?”
顾峪明知故问:“见归义夫人?”
燕回轻颔。
顾峪这才道:“萧参军刚刚进京,行路劳累,先休息几日吧。”
燕回看向顾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试探道:“莫非,姜后现在,不便见我?”
顾峪唇角也勾起一丝笑,“等萧参军,不总是喊错了,再说吧。”
这场饭堂里的寒暄,最后不欢而散,两个男人并肩出门,才迈过门槛,听见旁边的竹林里有女郎笑声。
循声望去,是姜姮在看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小沙弥逗猫。
小沙弥手拿一根细长的竹竿,竿头系着一簇五彩斑斓的鸡尾羽,在狸花猫面前晃来晃去,惹得那猫儿上蹿下跳追逐那羽毛,也逗得一旁观看的女郎眉开眼笑。
“姜夫人,它的尾巴怎么断掉的?”净一晃着手里长竿问道。
姜姮眼眸倏尔黯淡,蹲下身子爱怜地抚了抚猫额,说道:“它抓伤了人,被人砍掉了。”
净一奇怪:“它会伤人么?我瞧着它性子很温顺啊,从来没有挠过我。”
姜姮莞尔:“它性子确实温顺,不会无故伤人。”
“那为什么要砍掉它尾巴呀,那个人真不讲理。”
净一替狸花抱不平,姜姮默不作声,只是又愧疚地摸了摸狸花猫的断尾,是她没能保护好它。
“姜夫人,它有名字么?”净一又问。
姜姮微微一愣,默了会儿,缓缓点头:“有的。”
“叫什么?”净一急切地追问。
“它叫,燕小十。”姜姮低声说着话,看狸花的目光越发温柔,不禁把它抱来怀中亲了亲。
净一重复着:“燕小十?它阿娘一窝生了十个那么多么?”
这话又逗得姜姮莞尔,她微微摇头,笑说:“不是,它阿娘一窝,就它一个独崽儿。”
净一越发好奇:“那它为什么叫燕小十?它阿娘的主人姓燕么?”
姜姮仍是摇头,却没有再做解释。
净一本是随口一问,没得到答复也就不再追问,挥舞着竹竿一面逗猫,一面朗声喊着:“燕小十,来这里!”
狸花猫在净一的逗引下跑出了竹林,不一会儿便蹦到了顾峪面前。
概是认出了他的气味,狸花猫忽而歇斯底里“嗷呜”一声,龇牙咧嘴朝顾峪扑过去。
顾峪的手早已按在刀柄上,看着狸花猫穷凶极恶地朝他扑来,正欲拔刀,被燕回伸臂推开,闪身挡在他面前。
方才还突然发狂的狸花,在燕回手中很快安静下来,乖巧地蹲坐在他肩膀上,目露凶光,望着顾峪哈气。
像打架的小孩儿有了靠山,开始无畏无惧地挑衅比自己强大的敌人。
姜姮依旧站在竹林中,朝这里望着,并不走近。
净一惊奇地看着燕回,又看看乖乖巧巧蹲在他肩膀上的狸花,喜道:“你怎么驯服它的,快教教我,我养它好多日了,都没怎么养熟呢,你才见它一日,怎么好像比我还熟?”
燕回不语,抬步离开,狸花猫仍旧蹲坐在他肩上,转过身竖起断尾,继续对顾峪哈气。
“施主,等等我,教教我呀。”净一小跑着去追。
顾峪望着大步离开的燕回,又看看至今还远远站在竹林中的女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燕回驯服那猫,委实过于轻而易举。
而姜姮,自始至终站在竹林里,没有赶来相护,难道不怕他再度拔刀伤了那只猫?
此前在府中,她明明那般紧张在意这只猫,特意从娘家赶回相护。
这次,怎么就不怕了?
还是,她料定,镇南王使会出手?
他从来不知道,她那只猫还有名字,燕小十……
听来,有名有姓。
顾峪微微眯了眯眼眸,忽而想起,那个榜下闹事的少年,就叫,燕荣。
眼下,好像进了国子监读书,听闻还是国子祭酒亲自出面,将他捞出大狱的。
这里离国子监不远,他不如,去看看那个少年?

姜姮知道,狸花猫也认出燕回了。
怎么会认不出呢?它还在它阿娘的肚子里时,就经常听燕回的声音了。
后来它出生,正逢她十三岁生辰,遂做了她的生辰礼物。
他们一起给它取了名字,燕小十。八·九不离十。
第一次见燕回,她才六岁,把他家门前一树的石榴花全都掐了,插了满头,被燕回逮个正着,他看着她,并未责怪,反笑着对她介绍:“我是燕八,你是谁?”
她心虚,不敢道出姓名,怕他们又找上自己的教养嬤嬤告状,嬤嬤又该去信母亲,言她如何顽劣难以管教。
她胡乱说:“我是燕九。”
从此,他都唤她“阿九”,她一直以为,就是她最初胡乱说的那个行九的九。
直到及笄那日,他送了她一只石榴花簪,匣子上写的是“燕久”,她才知,原来他口中的“阿九”,是长久之“久”。
时下风习,女郎的名讳是出生即赋,表字却是及笄才取,所谓待字闺中,便是此意。她一出生就被送走,及笄之岁接回后,双亲也没有为她取如阿姊那般用心的小字,只取她名中一字唤作阿姮。是她自作主张,以燕久为字,也算待字闺中了。
她回京之后,双亲嫌她散漫,学问不好,女红也差,没有世家贵女的风范,怕她这样嫁人丢了姜家颜面,遂又将她禁在家中三年,补习诗书礼仪。
此间,燕回来了京城读书,她常常瞒着双亲,悄悄去见他,还会带上他们的小猫。
他们一起养这只狸花猫,养了五年。
虽然三年不见,狸花猫还是和她一样,一眼就认出了燕回。
姜姮出了竹林,一面行路,一面想了许多,没有留意脚下山石崎岖,一个趔趄向后倒去,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掌托着腰肢,直接提起来,稳稳当当地过了那块崎岖山石,才放下。
顾峪审视地看着她,仿似要从她眼睛里探查出,她方才到底因何出了神,竟没察觉他一直就跟在她身后,咫尺之距。
“你那只猫,为何叫燕小十?”他盯着她的眼睛,突然发问。
姜姮转身作继续行路状,避开他威严赫赫的目光,随口说:“随便起的,大约是初十那日生的,正逢燕子归来。”
顾峪拽住她手腕,将她按定在自己身前,垂眸看着她眼睛,薄唇轻启:“果真如此?”
姜姮被迫仰着头看他,弯了弯唇角,轻轻“嗯”了声。
“和那个燕荣,没有关系?”他直截了当,冷冰冰地问。
姜姮目光一震,连呼吸都滞顿了片刻。
他还是查到了燕荣身上么?什么时候查到的?
都查到了什么?
不对,他这阵子一直在忙阿姊的事,哪里有空去查一个毛头小子?燕家远在沧河,单来回的路程都要十多日,他若真去了,兄长们不可能一无所知。兄长们若知晓了,不会不与她说。
不是查出来的,那就是?
他和秦王交好,唐家伯父解救燕荣也是承了秦王的人情,或许秦王和他提过。
思及此,姜姮心神落定,主动看着他眼睛问:“你觉得,和他有什么关系?”
顾峪垂眸看她会儿,见女郎没有闪躲之意,想那个小郎君虽然年少色美,终究和姜姮差着年岁,姜姮十五岁归京时,那小郎君也就才九岁,还是小屁孩一个,能有什么牵扯?
不过,他还是说道:“听说他在国子监读书,正好离得近,不如,一道去看看他?”
姜姮低头,轻声说:“你当初不是说,不让我和他来往么?”
顾峪噎了一下。
“不过,你想去,就去吧。”姜姮无所谓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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