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行听闻这话,眼皮却是突突一跳,也明白了顾峪叫他同行的用意,怕是……撞破了燕回与他八妹的旧事。
燕回没有分辩,撇开顾峪不理,与秦王说道:“我昨夜已询问过归义夫人,也看过之前卷宗证据,先主之死确不能归罪于她,这个结果,我会传信镇南王。”
秦王并不在乎真相如何,也不在乎如何处置归义夫人,他只是要借此安抚萧氏族人,尤其是那位尚握着些兵力、远据岭南的镇南王,此刻听镇南王使有意替归义夫人脱罪,也不细问,反是佯作亏欠道:“既如此,那便即刻放归义夫人出狱,好生安顿。”
他看看姜行,“正好你来了,便将妹妹接回去吧。”
姜行满口应下,燕回阻道:“孀妇归家本也无可厚非,但归义夫人一案,尚需等镇南王回信,没有异议了,才可做最终安排,是以现下,归义夫人还不适合归家,不如,先安顿在官驿。”
燕回昨日也已从观音寺搬至官驿,秦王自是一下就听出了他的意思,看顾峪一眼,见他神色无波,想是不反对,遂道:“也可,说到底,这是萧氏家事,便由萧使自行安排吧。”
姜行虽一万个不愿意,在秦王面前也不敢多说,只能暗暗盘算顾峪和燕回到底动的什么心思。
燕回既已去过牢中,必然已经知道牢里那个是姜姮,他如此急于救人出狱,倒是情理之中。
就是不知,顾峪到底是何心思?
他若没有撞破燕回和姜姮旧事,今日特意叫他来,是何意思?
若撞破了,怎能由着燕回把姜姮带去官驿?
莫非,他是想……借此机会李代桃僵,让七妹做他夫人阿姮,阿姮继续冒名归义夫人?
姜行正默然思量,一抬头,姜姮已被狱吏带出了衙署,见到人,他不由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姜姮神色恹恹,脖颈上还有一处刚刚结痂的新伤,看上去颓靡得很,倒真像病了许多日一般。
燕回怒目看向顾峪,顾峪也望着他,唇角轻勾起一丝挑衅的笑,故意道:“想是,昨夜太过乏累了。”
说罢,又看向秦王:“前些日子归义夫人还说,五年未见双亲,很是想念,今日正好姜家长兄来了,不如,让他先把人接回去,见见父母,然后再随萧使去官驿。”
姜行自是一下就明白了顾峪目的,想他是要借此机会把人换回,正要开口答应,听姜姮说道:“还是先去官驿吧,等我好些了再去见爹爹阿娘,免得这副病容,叫他们瞧了伤心。”
顾峪目色一重,负在背后的手又已握紧了拳头,凸起的骨节巍峻如山。
姜行也生了一层冷汗。
燕回借机对秦王道谢,唤来早就备好的马车,安顿姜姮上车,便辞别几人,骑马傍车走了。
“跟燕回走了!”
姜之望听到姜行带回的消息,自座上暴跳而起,“祸水!祸水!她真是一日不闯祸就不是她!”
“父亲,你小声些!”姜行压着声音劝,下意识朝外面看了眼,说道:“咱们且先探探卫国公的心思,若他有意将错就错,让小七从此冒名阿姮做了他夫人,阿姮那厢,都好说,便是她想再嫁燕回,也就随她。”
“那若卫国公不同意呢?”姜之望问。
“若不同意,自然还需找个机会把阿姮接回来。”姜行捏捏额头,头疼道。
姜之望道:“现下卫国公在何处?我去探探他的口风。”
“在后院的凉亭里,我让小七招待着。”
姜之望“嗯”了声,拔腿去了,一到后院,远远便看见凉亭里坐着两个人,俱是端端正正,一个喝茶,一个正炙茶。
“顾郎君,这是江左常用的饮茶方法,不知你可喝得惯?”
概是在家养病心情舒畅,虽才过了没几日,姜妧气色已经大好,稍稍妆扮了下,便如当初温雅清丽,说起话来语声含笑,十分悦耳。
顾峪望了望她,手中捻着茶盏,虽只饮了一口之后再未饮,还是淡声说道:“尚可。”
“顾郎君若喜欢,我改日教给阿姮这个法子,你们夫妻得空了,听雨煮茶,也是一桩美事。”姜妧笑说。
顾峪眼眸深了深,手下不觉用力,竟“啪”的一声将一个茶盏捏碎了。
姜妧根本不知顾峪夫妻之间生了变故,也未察觉他的情绪,只当是喝茶的盏子不结实,见顾峪手上已见血,忙唤婢子拿金创药来。
不一会儿,一个婢子端着温水,一个拿着金创药和干净的细布前来伺候,为男人擦洗罢伤口,正要包扎时,他忽地把手挪开。
两个侍婢诧异望他,其中一个低声说道:“国公爷,让婢子为您包扎吧?”
顾峪依旧抬着手,凤目低垂,幽幽茫茫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板,默然良久,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姜妧,伤了的手向她递过去,“你来。”
姜妧不觉眨了眨眼,唇瓣微张,“我?”
“是,你来。”男人坚毅的凤目复低垂下去,沉沉说着。
姜妧默然片刻,微微点头,拿着金创药和细布走近他去,方要为他上药,男人又把手移开了。
没一会儿,又重新递过来,让她上药。
姜妧并不碰他,小心撒上药粉,又用细布轻轻包扎。
顾峪垂着的眼眸这才抬起,定定看着眼前女郎。
姜姮说得不错,她从来不是什么灵鹿,眼前这个才是。
他要娶的夫人,从来都是眼前这个灵鹿,从不是什么阿姮、燕久乱七八糟的人。
她不过就是灵鹿的影子,而今,灵鹿回来了,他才不需要那个虚妄的影子。
包扎好伤口,姜妧正要坐回自己的位置,顾峪却看看身旁位置,依旧低垂眼眸,命道:“坐这儿。”
姜妧微微颦眉,想到姜姮尚在牢中,自己与顾峪这般亲近未免太过无情,想了想,温声劝道:“顾郎君,你现在还是阿姮的夫君……”
顾峪抬眸看她,目色忽地愈深愈暗,声音也冷了,“坐这儿。”
念及顾峪到底待她恩重,姜妧还是依言在他身旁坐下。
不想,下一刻,顾峪竟将她托抱起来揽入怀中。
“顾郎君!”
姜妧挣扎想要起身,被男人按着,冷目看着她眉眼。
“灵鹿,”他声音总算有了些温度,只那双盯着她的凤目还是冷的,似唤她又不似唤她。
两人姿势太过亲密,姜妧不敢抬眸与他相对,微微低着头,双手撑着男人肩膀推据,怕他做出更过分的动作,心下却有些诧异。
明明同乘那日,他坐的那样远,是有意避嫌的,怎么今日,突然就……
所幸,男人没有再强迫她,盯着她眉眼看了许久,竟然……一把推开了她。
姜妧实在摸不透男人的心思,站了片刻,寻个借口想要离开:“煮茶的水快没了,我去添些来。”
“不许走。”
男人又是那般低垂着凤目,望着空荡荡的地板,像只受了伤被撇下的大雁,孤零零的,瞧来竟还有些可怜。
姜妧终于察觉了不对劲,想了想,柔声问:“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阿姮和你闹别扭了?”
顾峪抬眼,看看她,复又垂目,默然不语。
他倒希望,姜姮是因为这个在气他,而不是想不顾一切地抓住那个男人。
不对,他何必对她抱着希望?
他已经决定,不要她了。
一个影子罢了,有什么好稀罕的?
眼前才是真正的灵鹿,他只是还不习惯而已。
他会习惯的,会彻底抛开那个影子!
他才无所谓她心里到底记挂着谁,反正他的心上人,也从来都不是她!
他的心上人,一直都是灵鹿,不是姜姮!
“你我在一起,不要提她。”顾峪冷道。
姜妧不明因由,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男人,尴尬地向外望去,恰瞧见自家父亲在不远处,忙道:“父亲,你可有事寻顾郎君?”
姜之望这才唤着“贤婿”,笑呵呵走近。
方才凉亭里一切,姜父都看在眼里,已然确定顾峪对姜妧旧情难忘,想他这才没有怪罪迁怒姜姮忤逆一事。
“父亲,你们谈事,我去添些水来。”姜妧借机离开。
姜之望轻轻点头,含笑捋了捋胡须,越觉这个女儿懂事体贴,进退有度,温雅和静,怎么看都满意。
也难怪卫国公对她情根深种。
“贤婿,有一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姜之望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说:“你打算以后,如何安置小七?”
顾峪沉眸不语,坐在那里像尊玉雕,没有一丝活人气。
姜之望见人不答,讪讪一笑,念及两个都是他的女儿,顾峪若做了选择难免显得厚此薄彼,遂主动说道:“我们都明白,你最中意的是小七,若非当年萧氏花言巧语,捷足先登,你和小七早就结为连理,说不定现在,已经儿女绕膝,美美满满。”
姜之望说着,又去看顾峪神色,见他还是一副冷面,什么反应都没有。
没有反应,就是默许,姜之望遂继续说:“千金难买有情郎,卫国公能如此待我七女,不嫌弃她南朝孀妇之身,实在难能可贵,你若有心重娶她为妻,我们都没有异议。”
凭他说什么,顾峪始终沉眸望着空荡荡的地板,连根头发丝都不动。
姜之望想了想,觉得定是姜姮的缘故。
不管当初顾峪求娶姜姮的原因是何,他们终究正正经经做了三年夫妻,而今他真正心仪之人归来,他就算动念再娶,也要顾及姜姮的意愿。
“你是不是,怕阿姮不依,和你哭闹?”
这话终于惹得顾峪抬目看过来。
姜之望越发确定就是这个缘故,开解道:“这个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娶小七,我让阿姮与你和离。”
约是怕顾峪还有顾忌,补充说:“其实之前,阿姮与我说过这事了,她也知道你一直想娶的都是小七,所以,她说,等小七摆脱了戴罪之身,她愿意和你和离。”
顾峪凤目微动,深沉似水底漩涡,“她说,愿意与我和离?”
姜之望颔首:“千真万确。”
顾峪眉目俱冷,哼笑了一声,“她何时说的?”
姜之望只当他不信,据实相告:“就是那日从观音寺接回她,她说愿意替小七去坐牢,愿意成全你和小七。”
又是那日,又是那日,五月十九!
她为另一个男人打扮得那么好看,却转头,就来和姜父说,要与他和离!
难怪,难怪她不遮不掩,不解释不欺瞒,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告诉她,她三年虔诚佛前供养,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原来,她是要和离了。
她撕破脸皮,就是早已动念,不再做他的妻子了。
顾峪低垂凤目,攥紧的拳头撑开了方才的伤口,白净的细布上霎时渗染了一层血色。
“这……手上怎么又流血了,是不是方才没包扎好?我叫小七再来给你包扎一下。”
姜之望说着,命婢子去传姜妧,再次问顾峪:“贤婿意下如何?”
顾峪眼眸似寒渊,深邃不可见底,沉沉叩着腰间金灿灿的刀柄,“我觉得,眼下这般,就挺好。”
姜之望神色一顿,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眼下这般,就是他不用和离,不用再娶,阿姮做灵鹿,灵鹿做阿姮,李代桃僵。
姜之望捋了捋胡须,忖度片刻,点头道:“这样也好,左右你和阿姮没有孩子,倒也不必顾及太多。”
顾峪的眼眸又动了动,孩子?
姜姮是因为,和他没有孩子,才如此果决地生了和离之心么?
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官驿了吧?
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和燕回,执手相对,互诉衷肠?
顾峪眼眸一暗,腾身而起,大步离了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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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姮在官驿安置下, 睡了几乎整整一日,将晚时才被叩门声叫醒。
叩门的声音极轻极缓,显是怕惊扰了她。
“阿兄, 等我一下。”
姜姮知道一定是燕回, 轻声说罢,立即起身梳洗,很快收拾妥当去开门。
“阿兄。”她站在门内,面若桃花,眼眸似两弯月亮,看着他,笑意像月光一样倾泻过来。
燕回望她气色神采比之今晨刚刚出狱时好了许多,亦生出笑容,温声说:“该用晚饭了。”
“好。”姜姮莞尔, 便要抬步随他一起到大堂里,燕回却道:“你, 还是在房里吃吧。”
姜姮微愣,很快明白他是何意, 想来自己终究是冒替的,不宜去人前招摇。但男女有别, 她也不能邀燕回来房内一起用饭。
“我也在房内用饭,天气闷, 你可打开窗子透透气。”燕回看出女郎低眸时的失望,想了想, 这样说道。
姜姮并未听出燕回说这话的意图,只是乖巧照做,甫一关上房门便去开北向的窗子,就见狸花猫探出一个头来。
“你怎么在这里?”姜姮惊奇地抱过狸花猫, 朝窗外探身去瞧,见另一个窗子里,燕回也已站在窗子旁,此刻正望着她,唇角含笑。
两人所居厢房毗邻,若都打开北向的窗子,虽尚有一墙之隔,要看对方需得探身窗外,但总是能说说话。
“阿兄。”姜姮笑意灿然,这才明白了燕回的意思。
从大理寺回官驿的一路,燕回虽傍车而行,到底还有车夫在,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成。回到官驿,燕回又非要她先去休息,哪怕在大堂里坐上一会儿都不肯,姜姮又只得把一肚子的话都忍下。
她以为,他并不想跟她说话,会像在观音寺的那两日一样,始终对她见而不识。
却原来不是,是她想错了,他会深夜去狱中见她,以燕回的身份唤她“阿久”,更在翌日一早就想方设法将她接出大狱,显然是没有在怪她了。
“阿兄。”这已是姜姮打开窗子站在这儿,不知道第几回这样唤他了。
别的话都没有,只有这两个字。
“我在。”燕回也不问她到底作何,只是每次都认真地回应,不厌其烦。
“阿兄,”这次,姜姮的语气微微变了变,犹豫着要不要问后面的话。
“你说。”燕回这般回应,显是听出了她这次是有话要问。
姜姮却还在犹豫,她而今的身份虽是归义夫人,可他们都明白,她是顾峪的妻子,他们还没有和离,而她要问的话,作为一个有夫之妇,其实不太恰当。
姜姮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期望自己真的是阿姊,是一个孀妇。
“我没有娶妻,也未生子,也不曾,有别的心上人。”
她没有问,燕回却一个一个都说中了。
姜姮低眸,眼角浮满了笑意,作为回报,她也想告诉他一件事,虽然还没有做成,但父亲已经答应她了,只是早晚而已。她原本想等事情落定再告诉他,可是又等不及。
“我父亲答应我和离了。”
提及姜父,燕回没有说话。
姜姮察觉了他的情绪,知道他必定心有怨气。当初父兄心狠手辣,就没打算留他的命,他恨他们,无可厚非。
姜姮也默然,良久,听燕回道:“你和卫国公,可有孩子?”
姜姮摇头,“我从未想过要给他生孩子。”
话音才落,听得咯吱一声,似是木头裂开的声响,姜姮以为是狸花猫调皮,抓裂了窗扉,并没细究,心绪却也突然低落下来。
三年前,她和燕回一道落水,彼时她正来着月事,回去之后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再没有来过月事。因着不痛不痒,她对生子之事也没甚执念,遂也不曾与人说过,更不曾瞧过大夫。拖了三年,怕是已成顽疾,再也治不好了。
从前她不在乎,可以后……
“阿兄……”姜姮想问,他是否介意她这副身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只要她问,阿兄一定会说“不介意”,甚至还会安抚她,疼惜她,可是她怎么能心安理得要他接受自己这副病体?
“阿兄,我有些累了,想睡会儿。”
另一个窗子里默然片刻,在姜姮要关窗离开时,忽而唤了声“阿久”。
“从前是我错了。”他声音突然沉下来,没了之前与她说话时的温度。
姜姮驻足,没听明白他是何意思。
“你说的对,那些不要你的家人,你也不该要他们。”
姜姮幼时恨过自己的爹爹阿娘,恨他们因为一个术士的话狠心将她扔在老宅抚养,所以每逢有人问起她双亲是谁,她都会仰着头,倔强地说:“我没有爹爹,没有阿娘。”
是燕回每次都开导她,血浓于水,她爹爹阿娘一定还爱她,一定会接她回去。就连她七岁那年生辰,也是燕回教她给阿娘写信,说想见他们,想回来过生辰。为了能让阿娘满意,大发慈悲接她归京,那封信燕回帮她啄琢磨磨、推推敲敲、删删改改了许久,她也前前后后抄写了许多遍,直至没有一个错字,没有一处涂改,每一个字都秀丽悦目,才寄往京城。
那回因为与公主打架再次被送回沧河老宅,姜姮哭着对燕回说,她再也不要什么爹爹阿娘了,她只要阿兄。燕回当时没有驳斥她,但后来,仍是少不了开导,不让她心里积攒下太多对至亲的怨恨。
但而今,他突然对她说,从前,他都做错了。
姜姮便知,虽然燕回没有与她明说,但他对姜家的怨恨,必已极重难返。
“阿兄,早些休息。”
姜姮还没有想清楚要怎么答他,她不可能如他从前那般开导他不要去恨她的至亲,她甚至觉得他应该恨,但之后怎么打算,她还没有想过那么多。
姜姮关上窗户,刚刚转过身来,就见顾峪在她的食案前站着,仍像往常那般负手而立,眉目冷峻,微微低垂着眼帘看着她。
他何时进来的?又都听到了些什么?
她怎么丝毫没有察觉?
姜姮下意识想去开窗,想去告诉燕回,朝着窗边后退了两步,忽而定下心神。
这里是神都,大齐的帝京,而顾峪是大齐的卫国公,他想杀一个人,可以像昨夜在狱中一样,随随便便捏造一个借口,轻而易举就能要燕回的命。
她停步,没有再向窗边去。
“卫国公,这里是官驿,不是你的府上,烦你进来还是先敲门。”姜姮肃色望着男人说道。
顾峪垂着的眼帘微微抬了下,望向女郎的目光愈添几分威压。
她竟敢这样对他说话,看来她不止把自己当归义夫人了,还乐在其中。
“我现在就敲?”
他冷眉冷眼,目中的戾气不比昨夜少,口中说着去敲门,却抬步朝女郎走来,几步便逼在她身前,连俯身都未曾,只用一臂托抱起她抵在墙上,粗砺的大掌重重压着她腰,目色愈染了寒气:“夫人觉得,什么样的力道合适?”
一墙之隔就是燕回,别说男人往常惯来的凶猛激进,就是小小的动静都可能会被燕回听见。
姜姮抿唇,用微不足道的螳臂当车之力抓着他手腕,压低了声音说:“我现在是归义夫人,你在这里做这种事,是要毁了归义夫人的名声么?”
顾峪皱眉,压在女郎腰间的手向上划去,重重按了按左侧下的软肉,“归义夫人这里有片胎记么?”
姜姮抓着他的手腕,却丝毫不能阻止他的动作。
“卫国公,你到底要怎么样?”姜姮不想惊动燕回,说话的声音愈发小了。
顾峪虽没有收回手,好在也未有其他更过分的动作,定定看着她,冷声问:“你到底是谁?”
姜姮不语,良久,才无奈地闭了闭眼睛,敷衍地唤了声“夫君”,低声央求:“便是为了阿姊的名声,也不可在这里……”
“果真是为了你阿姊的名声?”顾峪咬了咬牙,她这会儿倒是会骗人了,为了另一个男人,不惜搬出她阿姊的名声来。
姜姮默然,低垂着眼眸不看他。
这般情状更激起了男人怒火,掐着她下巴抬高了她面庞,一定要她看着他。
“你是不是……”
顾峪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咬碎了牙,之后却又没了声息,只是拧眉冷目望着女郎。
他们成婚三年有余,至今无有子嗣,原来不是聚少离多的缘故,是她心中挂着一人,从未想过给他生儿育女。
她是不是早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和燕回再续前缘,所以不肯为他生个孩子,免得将来有所羁绊?
他若这样问,她一定会说是,左右她已经打定主意与他和离,还有什么必要骗他?
他又何须多此一举,非要再问一句?
而他,也已决定要与她和离,这些问与不问,没甚相干。
“姜氏,我一日不休妻,你便一日是我顾家妇,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望你清楚明白。”他冷肃的近乎警告地看着她。
姜姮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微微点头,算是应承。
男人却不满意这般答复,说道:“方才那般景象,我不想看到第二回。”
姜姮随意点头,“嗯”了声。
顾峪仍是不满意,定定看着她。
姜姮便软声道:“是我错了,我以后会记得自己身份。”
“是么?”顾峪眼中并没因女郎的委屈求全泛起一丝怜悯,抬手去解她的衣带。
姜姮死死握住他手,倔强地望着他,眼睫在微微颤抖着。
“卫国公,你答应了我的。”
“答应你什么?”顾峪眉眼之间没有一丝温度,按下她手,继续解了衣带,粗砺的拇指搓磨着软肉上生的那片红色胎记,“你方才不是说,会记得自己身份,这么快,就又忘了?”
“你的身份,是该称我卫国公么?”
他用手掌搓磨着的地方,提醒着她的身份。
姜姮咬唇不语,克制着自己颤抖的身子,不肯发出一丝丝动静。
他撩起袍角掖进蹀躞带里,挺身逼她更近,在她耳边道:“你若说,叫我轻些力道,别惊扰了旁人,或许,我会答应。”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从他进门她不曾喊人,到与他说话轻声细语,仿似做贼一般,都是怕燕回知道他来寻她。
他们是夫妻,她很清楚燕回拿他没有办法,所以她要做的,就是不让燕回知道他来过这里,不让燕回因为他来过,而多想,而生气,而夜不能寐……
明明他和姜姮才是正经夫妻,他现在所做,不过也是正经夫妻该做的事,她却像做贼一样,恨不得把他的痕迹藏的神不知鬼不觉……
到底谁才是她的夫君?谁才是,名不正言不顺毁人姻缘的卑鄙小人?
顾峪目光倏地一沉,提腰貫力。
姜姮深深咬唇,低首埋进男人怀里,将压在喉咙里的声音闷在他胸膛,双手抓着他肩膀,指甲已深深叩进他紧实的肉里。
“轻些,求你,轻些。”
她声音本就极轻,埋在他胸膛里,几乎淹没在夜色里,什么都听不见。
男人的怒火却并没因这声妥协的央求消散,反而更浓重了些,力道遂也未减。
“夫君,你果真要我阿姊,背上与人官驿苟且的骂名么?”女郎的声音依旧很低,生怕被人听去分毫。
顾峪顿了顿,冷道:“你不是归义夫人,你不是她。”
她是他的妻子,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妻子。
不过,他也没再故意加重力道,而是微微俯身,贴在女郎耳边,一字一定地说:“我本来要娶的,就不是你,你只不过,长得像她罢了,我日后,依旧会娶她。”
“好。”女郎只有这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的一个字。
男人的眼眸又深了深,她竟然说“好”?
她凭什么说“好”?
她是不是,早就巴不得他这么说?
“姜氏,你到底有没有……”
顾峪没再问下去。
他知道她的答复是什么,没有,从没有,她从不曾想过和他生个孩子,又怎会真心将他当作夫君过?
不必问了,他本来也打定主意和离的,何必问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会与她和离,他一定要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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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姮不知男人何时尽了兴放开她的, 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睡了多久,总之醒来时,夜色已深, 房内漆黑一片。
被男人抽干的气力稍稍恢复了些, 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姜姮朝食案望过去,才发现,顾峪竟还未离开,他就那样端端正正坐在桌案旁,整个人陷于茫茫晦暗中,看不清面庞,也几乎听不到呼吸,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等待猎物的野兽。
姜姮收回目光,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只做自己从未醒来。
可惜这般安静的夜色里,她的饥肠辘辘便格外响亮, 无所遁形。
“过来吃饭。”
男人的声音递过来,一贯冷冽的没有什么温度。
姜姮也不再装睡, 整理妥当身上寝衣,坐去食案旁吃饭。
好在正值仲夏, 饭菜虽然凉了,倒也能吃, 且这晚饭应是燕回亲自为她备的,除了寻常的汤菜, 竟还有一沓薄如纸的煎饼。
这煎饼是青州特产,也是姜姮最喜欢的饼食,平素不饿时还能吃上好几张,这会儿饿得肚子打鼓, 自然吃得更多。
她与男人相对而坐,窗外洒进的月光恰好打在她身上,纤薄安静,皎白似玉。
她吃得不慌不忙,但顾峪还是看出,那沓纸一样的东西最合她的胃口,没多大会儿,两指厚的那么一沓竟叫她吃完了,且瞧着人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饭毕,女郎小声地漱口,净手,而后又安安静静去了榻上歇下,没有与他说一句话,好似房内没有他这个人。
顾峪微微皱眉,也不欲再留,刚刚起身走到门口,听到北向的窗户兹啦啦响了几声,是狸花猫挠着窗户想要进来。
顾峪目光一沉,抬步朝窗子走去,未及近前,被姜姮拦下了去路。
“我不会放它进来,你也不要伤它。”她轻声说。
顾峪攥了攥拳头,沉沉望着女郎。
他终于知道她为何如此袒护这只狸花猫,也终于明白为何燕回能很快驯服那只狸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