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知,她哀从何来。”萧蕣华对兄长之死耿耿于怀,只觉得这个嫂嫂说什么都是假惺惺,虽是宴上,却也毫不遮掩对她的恶意。
姜姮默然不语,低下头去,一副任人数落泄怨的样子。
韦贵妃今日本就是立规矩来的,听了萧蕣华这话,先是关心了她的伤势,嘱咐医官好生照应,才又说道:“你兄长新丧,你心中哀戚,一时冲动做错了事,说错了话,都情有可原,但来日方长,还望你朝前看,你放心,只要你守国法,知进退,你的日子,不会比你做公主时差。”
一番话恩威并施,萧氏宗亲连忙表态谢恩,按着萧蕣华服了软。
燕回瞧见萧氏一族的态度,微微冷了脸,饮下一口茗汁。
顾峪看了眼燕回,转而望向对面坐中南朝旧臣吴钧,“吴大人,你觉得这宴席之上,羊肉与鲫鱼羹,酪浆与茗汁,哪个更好?”
吴钧怎会不明白顾峪问这话的真正意思,状作认真地吃了口羊肉,喝了口酪浆,满意地点点头,笑说道:“我久居江左,竟不知天下还有这等美味,鲫鱼刺儿多,茗汁苦涩,这两样与羊肉为奴,与酪浆为仆,怕都不配。”
“你们说是不是?”吴钧说着又转向几个南朝旧臣,坐中多有附和,惹得齐朝君臣皆是哈哈一笑。
顾峪不屑,心下冷嗤一声“软骨头”,再次看向燕回,“萧使者,你觉得呢?”
燕回气定神闲地饮了口茗汁,看向顾峪道:“我更喜欢鲫鱼羹,和茗汁。”
坐中齐朝勋贵闻言,都觉他这是故意挑衅,纷纷说道:“你这人还真是不识好歹,王侯八珍你不爱,专好那等腥臭鱼鳖,苍头水厄。”
燕回并不与人做言语之争,只又吃了口鲫鱼羹。
姜姮不乐意了,微微颦眉朝对坐群臣望了眼,垂下眼睫,也随着燕回吃了口鲫鱼羹。
李道柔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幕,自不能放过机会,立刻朗声对姜姮道:“怎么,归义夫人也觉得,鲫鱼羹更美味么?”
坐中又向姜姮望来,她却并未抬眼,仍是微微低着眼眸,徐徐说道:“羊是陆产之最,鱼为水族之长,皆物华天宝,各称珍馐,以味言之,孰优孰劣,不过因人而异罢了。今日宴上,水陆毕陈,兼采南北,足见国朝之兼容并蓄,有海纳百川之宏盛,却不曾想,会有这等,将人口味分个高下优劣的,狭隘之言。”
话音落下,坐中安静了许久,几乎所有目光都在姜姮身上停留了好一阵子。
最后还是圣上一声笑语,打破了坐中沉默。
“不愧是姜家出来的女郎,风采不减当年。”
坐中很快恢复了一团和气。只有顾峪仍旧盯着姜姮,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眸,闷闷地喝酒。
她又在替燕回说话。
她总是那么义无反顾地和燕回站在一处,见不得他受哪怕一丁点儿的委屈。
他从来不知道,她有如此伶牙俐齿,有这般敢与群臣庭前抗礼的胆量。
是为了燕回,都是为了燕回。
她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如此关心维护另一个男人。
有什么了不起呢,他才不稀罕。
顾峪执壶倒酒,连饮几樽,一抬头,目光又仿似磁铁一般无法控制地落在对坐女郎的身上。
她低着眼眸,小心翼翼,略显笨拙地吃着鲫鱼羹。
她哪里吃得惯那种东西?
可是因为燕回说更喜鲫鱼羹,她就陪他一起吃。
她对燕回,就那般小意乖巧,百依百顺?
顾峪又连饮几樽,望着对坐女郎,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五年前冬日的一个下午。
那时姜行还是前朝的大将军,因为决策失误打了败仗,却不肯承认过错,非说是他自作主张误传军令,命人绑了他在校场,面缚肉袒,要当众杖责于他。
这时营所来了一个女郎,穿着一件红色斗篷,围着毛绒绒的白色风领,头上还带了一顶绣着粉色樱花的高角浑脱帽,远远对姜行唤了一句“大哥”。
“灵鹿!”姜行眉开眼笑地朝她走去,后来更在她劝说下没再杖责于他。
他就是那时才知,原来姜妧小字灵鹿。
对他礼待有加的,一直都是灵鹿,不是对面那个满心满眼都装着另一个男人的女郎。
他也从来都不稀罕她的小意温柔!
顾峪收回落在对坐的目光,放下酒樽,当着姜姮的面,亲自夹了一块肥美鲜嫩的羊肉放在姜妧碗中,有意压下声线中的冷淡,带着些温度说:“多吃些。”
说罢,又抬头望向对坐女郎,却见她低着眼眸品茗,根本没有留意他做了什么。
“多吃些。”他又夹一块,说话时故意提高了音量,连坐在上首的秦王都听见了,稀奇地看过来。
梁国公也瞧过来,欠欠地打趣他:“我瞧卫国公待妻子,也很骄纵啊。”
坐中又起了一片笑声,姜姮终于在这样的动静里朝他们望过来。
顾峪早已收回目光,沉眸盯着眼前食案,默不作声,又给姜妧夹了一块羊肉。
再抬眸,见姜姮云淡风轻地看着她阿秭,唇角竟挂了丝喜闻乐见的欣慰笑意?
她笑什么?她就一点都不生气么?
一点,都不在乎他做了什么?
顾峪忽然泄了气,索然放下筷子,连饮几樽酒,面上鲜见地生出恹恹败馁之色。
凭他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她一点都不在乎,一丝一毫的反应都不给他。
她的眼里,根本看不见他。
宫宴结束后,顾峪被秦王叫去面见圣上,商讨南下征伐事。
“你便自己回姜家吧。”顾峪对姜妧说道。
姜妧微微颔首,柔声说:“你且忙,不必思虑我,我想找……阿姊……说说话。”
宫城人来人往,姜妧这般说道。
顾峪没有表态,抬眸去望,一眼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到了姜姮。
她正款步离开,独身一个,没有与人成群结队。她身后三步远的距离,跟着燕回,也是独身一个。
他们一前一后,俱是孑然独行,相距的并不算很近,甚至中间还时有人穿插而行。
可不知为何,顾峪看来,就觉亲密异常。
无端端而来,浓郁郁的败馁感又在心底升腾。
顾峪收回目光,负在身后的双臂攥紧了拳头,仍是没有答复姜妧的话,转身朝机要阁去了。
“阿姊,跟我回家去看看吧,父亲母亲都很想你。”
皇城门外,姜姮正要登上马车,听身后姜妧这般说。
姜姮与这位孪生阿姊虽不甚亲近,但也从未因为双亲的厚此薄彼迁怒讨厌她,知她应是有话与自己说,想了想,道:“你随我去官驿吧?”
她怕万一回到家,就不能再继续冒认归义夫人这个身份了。
“好。”姜妧心知她的忧虑,和善地答应了。
至官驿,两姊妹关上门说话,为防人偷听去,燕回亲自守在门口。
“阿姮,我想问问,你对卫国公,到底是什么打算?”姜妧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姜姮愣了愣,道:“卫国公说,他会与我和离,然后再娶阿姊你。”
姜妧怔住,怎会呢?顾峪在他面前,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从不曾透露出这个意思。
“阿姮,我不是问卫国公的打算,我是问你的打算。”
姜妧很清楚,顾峪而今在置气,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是一时意气,并非真心。
姜姮默然低下眼眸,她知道接下来的话,阿姊一定会和父兄一般斥她胡作非为,顽劣自私。
她定定神,缓缓说道:“我也想和离,我想和阿兄一起,他去哪里,我去哪里。”
姜妧并不意外这个回答,默了会儿,还是说道:“跟着他亡命天涯,也愿意么?”
姜姮点头。
“阿姮,没那么容易的。”姜妧做过阶下囚,亡国,丧夫,阶下囚,厄运接踵而来,几乎是一夕之间将她的体面打的破碎不堪。
若非自始至终有顾峪关照,她不敢想自己会有多狼狈。
她了解镇南王,那是宗室王爷里头最有抱负之人,萧陈还未亡国时,他就一直主张北伐,受人排挤才被远远遣去岭南。听闻他镇守岭南这些年,军备不曾有丝毫废弛,北伐之心未有一日动摇。
所以,她很清楚,这场和谈不会有结果,国朝与镇南王之间必有一战。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燕回的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
作为亲姊妹,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姜姮踏上那条晦暗的不归路。
“可是,就这样在神都,浑浑噩噩,也不容易啊。”姜姮已经浑浑噩噩,眼瞎耳聋地过了三年。
“阿姊,你知道吗,卫国公唤我,从来都是‘灵鹿’,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答应了,怕他生气,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你,我比你差远了,不答应,也怕他生气,说我无礼冷漠。”
“我们夫妻三年,他一直当我作你,只有惹他不快时,他才会意识到,我不是你,我没你那么优秀,我胸无点墨,出言庸俗。”
姜妧皱眉,“他这样说过你?”
“嗯。”姜姮可是记得很清楚。
姜妧抿抿唇,无话可说。
“而且,他从来没有信过我,他的表妹假传我的话给他的姬妾灌避子药,他认定是我做的,由着那位何姬欺负春锦,还罚我到观音寺为那姬妾做法事。”
姜妧眉心颦得更紧,“还有这等事?”
“嗯。”姜姮也是看在亲姊妹的份儿上才与姜妧说这些,“阿姊,他那个表妹有心嫁给卫国公,笑里藏刀,难缠的很,你将来果真动意进顾家的门,要小心。”
姜妧面色一滞,她今日寻她,哪里是要说这些?怎么好像是她已经要踏进顾家的门了,在这里同她取经一般?
“不过,也许换了你,会好很多,至少卫国公会信你,会好好待你。”姜姮偏过头去,这般说了句。
姜妧听出好多委屈。
难怪她走得这般决绝,原是这三年,她感受到的,积攒下的,只有委屈。
“那位燕郎君,同意带你走么?”姜妧想,就算妹妹义无反顾,燕回该知道前路有多艰辛,该知道怎样安置妹妹才最妥当。
“他会同意的。”
提及燕回,姜姮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阿姊,你大约不知道,我幼时总与人打架,因为别人说我,是爹娘都不要的灾星、祸水,我的教养妈妈也总觉得,她陪我来老宅,形同受罚,总是写信对母亲说我有多顽劣难以管教,母亲的回信,总是让教养妈妈,对我严厉一些,再严厉一些。”
“后来我打了架,都不敢回家,是燕家阿兄收留我,护着我,还告诉教养妈妈,要么写信原原本本告诉母亲,说明我为何与人打架,要么,就别写信告我的状,否则,他也会写信递到姜家,告发教养妈妈的失职。”
“我七岁那年和公主打架,母亲只道是我胆大包天抓烂了公主的脸,扯了她的头花,却不问,明明是她故意先踩了我的布娃娃。”
那个布娃娃,是母亲亲手给她缝的生辰礼物,她收到的,来自母亲的第一个礼物。
姜姮低眸沉默许久。
姜妧也静静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她记得她回京时,是一个冬日,是大哥把她带回来的,家人见到她,还意外了许久,疑惑她怎会和大哥在一起。
后来才知,是她听闻双亲有意将她接回,等不及,先行来了京城,途经长兄营所,遂找上了长兄。
她那天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色斗篷,围着毛茸茸的白色风领,头戴一顶绣樱浑脱帽,笑起来很是可爱,有股子山野之间的烂漫俏皮。
还笑着与双亲告状,说大哥都没认出她来,将她认成了阿姊。
那时她以为,她在沧河老宅过得并不差,至少,比她们养在深闺有趣的多。
却不想,她受了那么多委屈。
那些年,若是没有燕回相伴,她或许不会是初见时那个明媚烂漫的样子。
“阿姮,我知燕郎君待你情重,可是,你果真这样决定了么?”
姜姮点头,“阿姊,卫国公知道我和阿兄的事了,他至多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去深究,不迁怒姜家,但,他决计不可能再与我做夫妻了,我们已经覆水难收。”
话至此处,姜妧心知再劝无用,转而道:“那你,可需我帮你什么?”
姜姮抿唇,看着姜妧的眼睛亮了下。
她自然是有的。
“我们虽不曾一个被窝里说过悄悄话,但今日这些话,也是闺中密语吧?”姜妧看出她的欲言又止,轻笑道。
姜姮这才道:“那你,能否劝卫国公,早些与我和离?”
这般交换身份终究只是权益之计,她顶着归义夫人的身份,哪里都去不了,想要脱身谈何容易?而姜妧顶着她的身份,在顾家怕也没好日子,婆母长嫂怕都会把对她的怨气撒在阿姊身上。
最妥当的办法,自然还是各归各位,她和离,而阿姊,也能重新选择是否嫁入顾家。
“卫国公应当会听你的话的。”姜姮说道。
姜妧笑了下,没有与她说破顾峪的真正心思。
“我且试试,但是,大约也需一些时日。”姜妧并没有多少信心。
“谢谢阿姊。”听得出,姜姮很是高兴。
机要阁议事毕,顾峪和秦王一道离宫,皇城门口将分别,秦王忽想起一事,“今日萧使者说,想调几个护卫到官驿,免得再出现和义郡主伤人事件,你看,是你去安排,还是我叫其他人去?”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秦王完全可以让王府家令去安排,但因为归义夫人之事顾峪一向都是亲力亲为,所以他这回自然而然还是先问了他的意思。
顾峪思量片刻,清楚燕回这般做的目的。
防止再出现伤人事件自是一端,另一端,该当是防着他无所忌惮地去找姜姮。
有了眼睛盯着,他总归要顾忌收敛些。
“叫其他人去吧。”顾峪淡淡地说道。
“嗯?”秦王难掩意外之色,“你不管了?”
顾峪垂眸,“嗯。”
他不会再去官驿寻姜姮,她愿意和燕回一处,就随她吧。
他会写封放妻书,给她自由。
反正,她眼里始终不曾有他,他堂堂一朝柱国,何须勉强一个女子?
“怎么突然……”不管了?
秦王是很想问问清楚的,但看顾峪垂眸不欲多言的样子,再问怕是会招人嫌,问了一半,也止了话,一抬眸,见自家妹妹和顾家小妹在不远处的柳树下说着什么,顾家小妹扁着嘴,似乎受了委屈。
“承洲,等这次镇南王的事平了,我也该上门提亲,求娶阿月了。”
秦王自然早就知晓顾家小妹想要嫁他的心思,他也有意与顾家联姻,如果顾峪这次能平镇南王,那他在朝中的勋功地位,便无人可撼,也会是他将来登位最强势的助力。
“阿月心思单纯,望殿下以后,多加照护。”顾峪很清楚自家小妹想嫁秦王,只是因为仰慕他已久,没有如秦王那般的权衡谋算。
“自然。”
“告辞。”
顾峪刚刚跃身跨上马,见顾家小妹朝他走来。
“三哥,你要去哪里?”
“回家。”
顾青月脸色有些不好,委屈巴巴看着顾峪,“你不去接嫂嫂回家么,嫂嫂和归义夫人去官驿说话了。”
顾峪不答,反问道:“是不是湖阳公主欺负你了?”
顾青月扁嘴道:“没有,但是你真的不去接嫂嫂回家么?”
“你嫂嫂还要回姜家侍疾。”顾峪勒马,没打算往官驿去。
顾青月却张开双臂拦在他的马前,“我不管,你去官驿把嫂嫂接回来!”
顾峪拧眉,“你到底要做什么?”
顾青月见他生气,有些害怕,越害怕越委屈,也不管那么多了,仰头质问他:“你是不是想娶归义夫人?”
“他们都说你想娶归义夫人,我知道,嫂嫂是不如归义夫人,可是你有想过么,三年前,是你看上嫂嫂,亲自登门求娶的,如今你的旧情人回来了,你就对嫂嫂不管不顾,那让别人怎么议论我们顾家?”
“你难道不为我想想,我也是要嫁人的,你不怕秦王有朝一日,像你对嫂嫂那样对我么?”
“你去把嫂嫂接回来,你不准不要她!”顾青月拦在马前,连哭带说。
顾峪知她定是又听湖阳公主说闲话了,道:“我与你嫂嫂的事,不是你想的那般,你别听人瞎说,回家去吧。”
“我不回,你去把嫂嫂接回来。”
顾青月始终拦在马前不肯放行,顾峪无奈,只好去了官驿。
就见燕回守在姜姮门外。
他抬步近前,燕回竟没阻止,由着他走近了,将里头两个女郎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姜姮和离的决心,在顾家积攒的委屈,甚至最后,请姜妧帮忙劝他早些和离的话,他都听得一字不漏。
燕回放他近前来,自然就是要他听这些的。
原来她不是一个少言寡语,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人。
她对燕回不就话很多么,对姜妧,不是也什么都说么?
她只是,不喜欢和他说这些而已。
他当初为什么那般笃定,是她要害三个姬妾?
是他高估了她对他的情分。
他原以为,她只有他,这辈子都会守在他身边。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要写放妻书,与她和离。
明明当初,他娶她,只是因为她和灵鹿长得像……
明明现在,真正的灵鹿已经回来了,他大可以和离再娶,管旁人怎么说……
写封放妻书而已,有多难呢?
他不是早就决定,不止一次决定,要与她和离了么?
顾峪负手站了片刻,在女郎开门出来,发现他之前,转身离开了。
“卫国公,你怎么来了?”
走到官驿大堂,将要出门,身后有人这样唤他。
顾峪停步,回身望向楼上,看着姜姮道:“我来接你回家。”
片刻后,意识到看错了人,复转目看向姜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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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踏出官驿的门,就碰上了姜行。
顾峪淡淡“嗯”了声,翻身上马, 对姜妧直言:“你不能跟我回去。”
他来这里, 从来都不是要带她回去。
姜妧面色一讪,尴尬地笑了笑,她自然也没打算随他回顾家,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
“我一会儿和大哥一起回去。”
姜行正好有事要说,这回便没劝顾峪带姜妧走,附和道:“对,一会儿我带他们回去。”
顾峪敏锐的转过头来,她们?他也要带姜姮回去么?
“啊,家母实在想念小七, 想要她回去住几日,我已请了秦王允准。”姜行解释道。
顾峪“嗯”了声, 没再多问,打马走了。
姜姮并不想回去。
“你放心, 只是住几日,会把你送回来的。”姜行自也清楚她是想和燕回一处, 继续说道:“卫国公那里,也是默认你们就这么互换着身份, 此前让你换回,是怕你在宫宴上被人识破,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没有人再劝你换回去了。”
虽然这么说,姜姮还是不想回去:“要我回去做什么?”
“让你回个家还需要理由么?”姜行不悦。
寻常来说自是不需要的,但父兄每次要她回家, 都是有所求。
“你难道就想披着这层身份跟燕回在一起?你想和燕回走,不得父亲母亲同意么?”
“那这次回去,是说阿兄的事么?”姜姮的态度不那么强硬了。
姜行点头,“自然。”
姜姮这才不再抗拒,随长兄上了马车。
“让我劝阿兄,留在国朝效力?”
这就是姜行要说的事。
今日宴罢,秦王特意寻了姜行说话,言是听说他们早年与燕回有些来往,要他去做这个说客,并且承诺一旦事成,加官进爵。
“不管战还是和,燕回跟着镇南王,能有多少前程?”姜行说道:“只要他现在表态,愿意效力,国朝正值用人之际,圣上一定会厚待他,荣华富贵绝不会比他在镇南王身边差,如此,你跟着他,我们也才放心,不必担心你劳累受苦。”
姜姮向知长兄的话不能尽信,想了想,说道:“如今不是还在和谈么,说不定和谈能成,到时候,阿兄自然也是要为国朝效力的。”
“你是真不懂朝堂事,现在效力,能与和谈之后的效力一样么?他现在表态,是一个有用之人,对国朝制约镇南王有莫大益处,是大功一件,所得官爵封赏,自然也更丰厚。”
“若待和谈之后,他作为镇南王属臣入京,虽然名声比那些被迫北上的江左降臣好听些,但在圣上和一众国朝旧臣眼里,没什么差别,顶多授个低等小官,庸庸碌碌。总之,天差地别。”
姜姮沉默不语。
长兄说的这些,她自然也清楚,但是燕回不可能在此时背弃镇南王,镇南王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一向最重信义。
“阿姮,我们终究是你的至亲,难道我们会害你么?我们这样做,也是希望你能和燕回有一个好结果,那燕回若真心为你着想,真心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就该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我知道了,我想想。”姜姮敷衍地说。
姜行接着道:“而且现在燕荣也在京城读书,日后有了功名,自然是要在国朝效力,燕家小门小户,要想在这京城立足,谈何容易,难道燕回不想身居高位,光耀门楣,也在官场给他弟弟助力一二么?”
这些姜姮都明白,也正因如此,她更明白燕回的难处。
他不是卖主求荣的人,他而今的身份,必定要舍弃一些他曾经无比珍视的东西。所以他这次回京,没有去看过燕荣,没打算叫他知道,他还活着。
姜行说了这么多,见妹妹始终没有表现出多浓厚的兴趣,不满道:“总之,我已跟秦王立了军令状,七日之内,一定能说服燕回。”
姜姮颦眉,“谁叫你自作主张?”
恼道:“那你自己去说!”
姜行也气,“去就去!你这两天不准回官驿,给我在家好好待着!”
姜行说罢就要拂袖而去。
“你又要去要挟阿兄么?”姜姮拽着长兄袖子将人扯回,“你不准要挟他!”
姜行不耐烦道:“我哪里是要挟他,我在给他指一条平步青云的路,还是那句话,他果真心里有你,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就该把握当下机会。”
见小妹还是不赞同的意思,又说:“你年纪轻,还不懂什么是真正的长相厮守,你见过哪对夫妻是真正的有情饮水饱?你难道没听说过贫贱夫妻百事哀?那燕回果真是个有担当的,就该想着如何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而不是守着一个死理儿,让你跟他庸庸碌碌,吃苦劳累。”
姜姮皱眉,愈发恼了:“阿兄有才学,就算当个小官,也能凭自己的本事步步高升。”
姜行呵呵一笑,只觉小妹太过天真,“这京城人才济济,最不缺的,就是才学,你为何要帮那燕家小子入国子监读书,不就是因为,朝廷虽开科举入仕一途,但历年及第者,哪个不是家世殷厚、早冠才名者?你自是清楚,燕荣想要谋功名,得先入国子监,拜名师,在这京城谋得个才名,才有机会进士及第,入朝为官。”
“当年,你不是也这般相助燕回,想要他也走这条路么?”
姜姮嗔目看着长兄,“你们早就知道?”
姜行微微颔首,“一下资助八个士子,那不是一笔小钱,当时那个香行,到底是在我的名下。”
“我没有阻止你,一是看在燕回到底出自沧河,与姜家同郡同望,你在老宅,大概也多得他关照,这钱就当是偿还他这些年待你的恩义了。”
“另一端,自然也想过,他若真能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你嫁他,两全其美。但是,他慢了一步……”
姜姮不说话,忆起旧事,目光欲生愤怒。
“阿姮,真正想娶一个人,应该是像卫国公这样。当初,他想娶你阿姊,我给他一个百人小队让他去攻城,你知道,那是去干什么?那是让他去送死,他不是不知道我的目的,但他还是去了,只是跟我说,要亲自挑选跟随者,后来他果真赢了,只可惜你阿姊也嫁了,若不然,我会选择他,而不是萧则。”
“阿姮,真正想跟你白头偕老,长相厮守的人,必定会想着,要让你荣华富贵。我想燕回,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我不希望他被卫国公比下去。”
姜姮沉默着回了自己闺房。
姜行这厢的任务却还没有完成,又找姜妧说事。
“卫国公极可能会是这次征南军的统帅,副将也会由他挑选,你知道,国朝尚武,立一个军功,比在府曹当牛做马十年都有用。”
姜妧道:“你想做卫国公的副将?”
姜行微点头,笑说:“和小七说话,就是不费力气。”
“你不怕卫国公记仇,昧你的军功,为难你么?”姜妧温声说着话,言辞确是犀利。
姜行面色一讪,顿了顿,说道:“他倒不是昧军功的人,至于为难,我到底是他的大舅兄,难不成他让我去送死?”
“那你怎么就确定,一定能立功而回?大哥,你已经多年不领兵了。”姜妧说。
姜行只觉七妹是在推脱,不愿帮他去同顾峪说,有些生气道:“我虽多年不领兵,但一个小小的军功还是不在话下。”
姜妧想了想,问:“已经决定要战了么?”
姜行闻言,下意识四下看看,警惕道:“什么都没定,我只是隐约觉得可能要战,你虽曾是南陈皇后,可别犯糊涂,做出什么通敌的事来!”
“那等事情定了再说吧,不然我现在去和卫国公说,他怕要以为,你窥伺军机。”姜妧不慌不忙道。
姜行不依:“等我们都知道的时候,他不止副将挑好了,说不定仗都打完了,你做了几年皇后,这些都不懂么?凡事要早些筹谋,晚了,黄花菜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