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认识五条悟以来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嘲讽这项技能似乎同他的六眼一样,是五条悟与生俱来的天赋。
时隔几年,他非旦没收敛,吐出的毒液反倒更致命了。
他说:“你身上的诅咒可是多到巴不得将你拖入地狱的那种,而且多是怨灵,这不是比以前更惨了吗?”
这么说着的人弯下腰来凑近她,逼仄的视线比居高临下的俯视更令人窒息。
娑由看见他的眼睛掩在墨镜后,其中一只被镜片上的裂缝分割成了近乎破碎的质地。
“就算是我,看到你的第一眼都想连你一起拔除了,即便如此,你也敢说自己不怕死人吗?”
伴随着这句话,头顶上的太阳渐渐偏倚,有了落山之势,滚滚云团从天边涌上来,像漫开的棉花。
而娑由在漫天的日光中愣住了。
逢魔将近。
高楼伫立,光怪陆离。
夏日的光与影隔开了时间的罅隙,天边有飞机划过一道刺目的云痕。
他们两人的影子有一瞬被风交叠在一起。
其中,少年的手在她肩上挥了挥,像是挥散什么脏东西一样,挥扬了她耳边的黑发。
可是娑由却问:“这是你不久前跟着我的原因吗?”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倏然变得轻飘飘的,但她只是眨着眼睛,迈前一步,将自己的掌心放在了心脏的位置:“你是想杀了我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直起了身,面无表情的样子在逐渐温和的日光下就如同一座打了蜡的神祗。
嗯,五条悟长得就是这么完美又好看。
但是这个时候,他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生硬。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娑由也不关心。
她只是收回目光,嘴上却依旧在笑:“可以哦,你想做就做,这是你的选择。”
正如她一开始也想要杀死他一样。
“如你所说,诅咒总是缠着我。”
娑由用一种近乎天真的神态说。
她手掌贴合的地方能感受到一种规律的跳动:“我自己也知道,杀的人越多,它们也就越多,可是对我来说,人或许比诅咒更可怕。”
这一刻,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片陌生迷茫的人海和舞台。
然后,她听到了炮火与枪械交织的声音。
娑由在日光中说:“人会说谎,会斗争,会剥夺,就算是诅咒,也是由人产生的东西。”
叫喊,哭泣,怒吼,悲泣。
漫扬的沙尘,阴灰的天空,飞溅的鲜血,以及呛鼻的硝烟。
名为「战场」的地狱。
她在那里学会了一切。
对此,娑由弯着眼睛笑得很纯粹,也直白赤|裸得很:“对于我来说,诅咒和人都没什么差别,我与你们五条家,也只是出于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
可是五条悟突兀地打断了她:“别和我说这些长篇大论。”
他的神情和语气都有种冰冷的不悦,以致于娑由说:“我还以为是你作为五条家的人,想和我讨论这些呢。”
可是五条悟什么都不说了,他转身就走,两人对这个话题的态度一拍即合。
但最后,娑由还是补了一句:“不过,我没有杀那个人哦,今天不想杀人呢,因为今晚有个重要的约会。”
而且,她有其它的做法了。
言毕,娑由瞅着他飘飘然走远的背影,安静了一会,她才意识到什么。
她追上去,像只偷腥的猫一样,窃笑道:“等下,你刚才是在担心我吗?”
可是任由她怎么问,五条悟没有再理她。
得不到答案的娑由也不恼,索性略过它,道:“你记得赔我鞋哦。”
此时的天色,已有了点晚暮之彩。
与横滨相比,东京的天暗得快些,呈现出一片幽蓝的暗调。
娑由觉得他还是得赔,就算被他折腾得暂时能穿了,但是鞋坏了就是坏了。
对此,五条悟抽了抽眼角,对于她在这方面死计较又老顽固的性子显然是领教过了。
所以他也懒得与她呛声,直接问她:“多少钱?”
娑由一愣,摇了摇头。
表示不知道。
五条悟又问:“哪里买的?哪个牌子?”
他的态度大方得好像就算这鞋是昂贵的名牌货也会照价赔给她一双全新的,可是娑由又摇了摇头。
五条悟一时间就被她噎住了:“……你是笨蛋吗?”
赶在他不耐烦之前,娑由率先解释道:“这是一个男孩子送给我的,我不知道他上哪买的,也不知道多少钱。”
语毕,她摸出了自己的手机,说:“你等我一下哦,我给他打个电话。”
“……”
可是她的电话并没有被接通,娑由也不接着打了。
她看了下手机确认了一下现在的时间。
已经快傍晚了。
距离和织田作之助约定的时间也快了。
娑由便笑道:“我想去东京铁塔,要不你不用赔我鞋了,你带我去那里吧,我们这样抵消了。”
咻的一下就到的那种。
娑由想说。
这样她就不用走路也不用付车费了。
多方便。
反正她也不需要多一双一模一样的凉鞋。
作之助送的,一双就够了。
即便是坏的。
而这个提议也叫五条悟欣然接受:“可以啊。”
语毕,他转身拔腿就走:“走吧。”
娑由愣住了,站在原地没动:“不是直接带我瞬移去吗?”
“谁和你说是了?”
五条悟却回头来,朝她吐了吐舌头,恶劣得很:“那个也是要耗一定的咒力的,我还不想在你身上浪费。”
娑由一噎,才发现自己被他坑了。
她闷闷地说:“那我不要了,你赔我鞋。”
“迟了。”这么说的五条悟就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大坏蛋,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和开心,甚至回来拽住她的伞尖,哼着小调拖着她就走:“快走。”
娑由走得是相当郁闷了。
她发现五条悟的恶劣程度原来是和身高成正比增长的。
这么想着时,她见银色的发梢随着少年跃动的步伐而一颤一颤的,隐约露出下边的耳廓和镜腿。
她突兀地想起了一件事:“啊,对了!我之前有副墨镜落在你家了,你有看到吗?”
五条悟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都几年了这点小事你还记得啊?”
语毕,他顿了一下,才轻声道:“大概被哪里来的野猫叼走了吧。”
“唔,那猫真坏。”
娑由嘟囔说。
“是啊。”五条悟说。
他不经意间回过头来的眼睛在阳光下亮亮的,像一块浸在水中的玉——温润,又耀眼。
他摸着下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估计和偷吃我的喜久福的猫是同一只,真坏。”
娑由刹时就住嘴了。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接下来,她撑起了伞,同五条悟一起走过偏僻的楼房檐下,两人一起踏过东京角落里涂了鸦的壁墙。
五条悟腿长,走起路来就像一阵风,飘飘扬扬没个多正经的样,普通人兴许难以根上他的脚步。
他自己大抵也有这个自觉,偏巧娑由的脚步又轻得没声音,天桥之上,她看见前方的白发少年回过头来,似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娑由迎着光,在伞下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笑着说:“这次我没有跟丢哦。”
“哦。”他草草地应了声,回过头去揉了揉自己的发,将其揉成了天边飘逸柔软的流云。
不多时,娑由在一家糖果店停下了脚步。
她买了两瓶汽水,一瓶自己的,一瓶是买一送一的,就给了五条悟。
对此,五条悟直呼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抠门。
娑由歪了歪头,问他:“你要还是不要?”
他一把夺过,嘴角微动,好像犬类在磨牙一样,咬牙切齿:“不要白不要。”
随即咕咚咚咚下了肚。
娑由这才去喝自己的。
本来她也没想喝汽水的,但是那种汽水是她最喜欢的汽水。
碧色液体的波子汽水,又甜又清新,装在透明玻璃瓶里,里面还有一颗只有喝完了才能拿到的蓝色玻璃珠。
娑由已经喝了很多年了。
这会,她在夕阳漫漫的黄昏中同五条悟站在糖果店门前。
她吨吨吨喝完了一瓶,然后取出了那颗玻璃珠,将其晶蓝剔透的玻璃珠贴进自己的眼睛看。
透过它,她看过了辽阔的天空和流云,以及五条悟的脸。
白发蓝眼的少年姿态随意又不羁,懒洋洋地倚着阴翳下的墙。
昼颜与暮色是金紫交加的光,在他脚边游离,寻着狭隙融合。
娑由不禁发出了惊艳的喃语:“漂亮……”
一时间,没人知道她是在说什么漂亮。
半晌后,娑由收回焦距,对着那颗玻璃珠感叹道:“就像蓝色的眼珠子一样。”
一旁的五条悟闻言,仰头喝了一口便宜的碳酸饮料,玻璃瓶外淌下的水珠划过了他葱白又修长的指尖。
他像个不服输的小孩子一样,漫不经心地道了句:“明明我的眼睛比它漂亮多了吧。”
“……”
五条悟这人啊,对自己的认知真是清晰得令人火大呀。
偏巧还不懂得收敛,已经是将其融入了骨血的程度了,好像随时随地都能将那份张扬又明媚的色彩明晃晃地摆出来。
而娑由被他的声音吸引,便将那颗玻璃珠从眼前放下,从而看到了更真切的光景。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墨镜,望进了白发少年澈蓝的眼睛里:“那你能送给我吗?”
“什么?”五条悟一愣。
娑由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把你的眼睛送给我。”
也许是那双百年难得一遇的眼睛实在被太多人觊觎了,听到她这么说时,五条悟好像下意识以为她想挖他眼睛一样抬了抬自己的墨镜,却发现镜腿把耳廓磨得有些痛了。
他一个咂舌,索性直接扒下来不戴了,将那双溢出了些许冷意的眼眸暴露在她眼前。
他手握成拳,用拇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心,随即向下,沿着精致的眉骨向下放在了自己的眼睑上,一边咧开嘴笑,正想恶狠狠地挑衅她说上一句:“有本事你就来拿啊,拿得到就送给你了。”
但是娑由却只是笑着站在那。
她像单纯讨要糖果,或期待礼物的孩子一样,以近乎拥抱的姿势伸出双手来,摊开了掌心。
五条悟听见她柔软的声音与他即将出口的言语重叠:“把你的眼睛送给我,给予我注视它的权利,给予我亲吻它的恩惠,一直一直看着我。”
她的掌心中,那颗蓝色的玻璃珠映照出近乎静止的一切。
其中,她的裙摆和长发,撩拨着这个夏天鼓动的光点。
也是这一刻,世界的寂静被打碎。
她的耳边传来了一阵发颤的轻笑:“请不要诅咒我的朋友,小小姐。”
“你看,他眼睛都移不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高专悟:“她想挖我眼睛!”【bushi
娑由:“眼睛当然还是在人身上好看呀,既然要送,就得连人一起送。”【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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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从他自己的言语推论,他是五条悟的朋友。
与五条悟给人惊艳的第一印象不同,夏油杰像个被泼了墨的人。
接近傍晚的时候,东京的蝉鸣响个不停。
流云近乎停滞,晕染出浅薄的天。
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系着丸子头的墨发少年同样一身黑,正站在街边光影斑驳的界限边缘。
他的出现就像一颗投入了死水的石子,惊起了静止的水面。
由此,涟漪晃开。
紧绷的思绪像一根架在了盛夏阳光中的弦,轻轻一弹,便被拉回。
于是,下一秒,玻璃珠的曲面映照出了少年浮动的雪色:“谁移不动眼睛了?”
这么说着的人狠狠地蹙起了额发下细长的眉。
他长腿一抬,就碰到了来人宽松的制服长裤。
似是不满,又像是反驳,少年被街边温热的风吹蓬了白发。
他撇着嘴,半是懒散,半是张牙舞爪,扯着浸染过汽水的嗓子,朝那个黑发少年高声嚷嚷:“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哦。”那人却只是轻轻应了声,轻轻淡淡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提不起劲来:“我也没说是你啊。”
对此,五条悟一噎。
赶在他压抑与爆发的边缘,那人这才满意地弯着眼睛和嘴角,徐徐笑开了:“谁是我朋友,谁刚才就移不开眼睛。”
五条悟瞬间哑了声,最终只能给出个不耐烦的气音:“嘁,谁要一直看她那张蠢脸。”
随即,他将那个喝完的汽水瓶放回了糖果店的回收处。
哐当一声。
玻璃与架框碰撞的声音,清脆得令人机灵,足以惊醒这个夏天所有的梦境。
就此,娑由也收回了手。
她没有理会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因为她不关心多余的人。
当然,她也并不对五条悟感到失望。
因为,从来没有人将眼睛送给她。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也许未来也不会有。
所以,她没有抱过多少期待。
但是,下一秒,当她抬起头时,却见一颗蓝色的玻璃珠从五条悟的指尖弹起。
晴朗的天际,辉煌的浮光在剔透的球面里晃荡。
须臾间,弹起的玻璃珠与他的眼睛有了一瞬的重合。
于是,整个倒转的世界,好似在他的眼中重现。
伴随着他淡淡的声音:“你不是喜欢这玩意吗?”
闻言,娑由一愣。
她的目光不由得追着那点跃起的亮色跑。
可是,抬起头,眼睛就被刺亮的光晃到。
她惊惶地伸出手,以双手去捧,光晕便像细密的流沙,转瞬在她的掌心中摊开流逝。
与此同时,那颗玻璃珠从半空降下,像太阳赐予的礼物,被阳光烫得亮晶晶的,轻盈地落在了她的掌心中。
然后,她听到五条悟说:“送给你了。”
刹时,一种惊穿了花与水的欢喜像烟火一样,在心中绽放开来。
她微微瞪大眼,忍不住将它同另一颗一起举起放在眼前看他。
小小的球体,宛若盛满了这个盛夏的光亮。
其中,那个人的影子像是被囚禁在里边一样,被光影尽数扭曲,最终却晃成了缥缈又自由的风。
对此,娑由近乎惊艳。
她雀跃地说:“谢谢你,五条悟!”
像得到了什么梦寐以求的宝贝,她高兴得连脚步都轻快起来,其展现出来的欢喜比夏阳更为热烈。
见此,五条悟微愣。
片刻后,许是想浇灭她这份过于燥热的情绪,五条悟又买了几瓶波子汽水。
买一送一的玩意,少年一边说着它廉价,一边将其中一瓶抛给了自己的朋友。
然后,他在娑由猝不及防之时,又将另一瓶碰上了她的脸。
冰凉的水汽刺得她一个机灵,她瞬间瞪圆了眼后退一步。
她这般受惊般的举动饶是五条悟也没想到的,他先是一愣,随即朗朗地笑出声来。
就像恶作剧得逞后带来的喜悦,又或许只是单纯嘲笑她的反应,记忆中笑起来时连眼角都显凌厉的家伙,此时此刻,借由高度和墨镜的遮掩却柔和了那些讥诮的棱角。
娑由看见他笑得眉梢下垂,眼角微弯,连尖利的虎牙都能看清。
娑由由此猜测他可能经常咬到自己的嘴唇。
可是现在的五条悟完全不在意这个。
他笑得那么开心,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来得高兴。
娑由却瞪了他一眼,随即跳起来,夺走了那瓶汽水。
对此,夏油杰看了看娑由,抓着这个间隙问五条悟:“朋友?”
五条悟的笑容瞬间敛去,转而换上了难以言喻的嫌弃:“朋友个鬼哦。”
闻言,夏油杰也不就着这点追问。
他只是用好听的声音笑着说:“那我们该来说说你突然跳车消失的事了。”
“……”
老实说,娑由一直觉得那个黑发黑眼的少年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但兴许是错觉,这个感觉每次都只堪堪掠过一瞬就寻不到踪迹了。
娑由打开那瓶汽水喝,这会无聊,不禁开始细细打量那个人。
而他正与五条悟说着什么:“没弄错的话,我们正和硝子准备搭车去任务地吧。”
少年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风里飘扬徘徊的花羽,寻不到落根的地,甚是好听。
而五条悟闻言,瞬间少了分狂肆。
就像是被夏季蒸腾的水汽沾湿了发梢一样,他蓬软的发垂下来,虚虚地耷拉在白皙的肌肤上。
他抬手摸了摸后颈,以此别开眼睛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一边问:“硝子呢?”
“先走了,因为她说不想浪费车票钱。”
与五条悟同款制服的少年笑着答。
说不清是调侃还是打趣,那人的脸上带着不算真切的笑意:“你突然在发车的时候跳窗跑了,周围的乘客可是被你这个举动吓得不轻啊。”
看起来与五条悟同龄的人也是又高又瘦的身形,只不过相比五条悟还是矮上一点,其微笑的模样看上去就是那种老师喜欢的优等生。
娑由猜他们都是上高中的年纪了,从制服上看应该是同学加朋友。
这般想着,娑由却是一愣。
……朋友?
这个不算陌生但是冷硬的词叫她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她放下汽水,眼珠子黑得深沉,以缓慢的运转速度将其死寂的目光放在了那两个人身上。
……五条悟……朋友?
而被她注视的白发少年正与黑发少年说着什么。
她没有注意听他们对话的内容,只知五条悟对对方所说的不以为然,甚至可以说是毫不掩饰的讥讽态度。
惹得那人微微敛去了笑容。
但许是说到好笑的事,他们两人冷着脸对峙了一会后,又相继笑了起来。
就像彼此戳破了对方最想渲泄的事情一样,又像一起做了坏事一样,他们心照不宣又互相嘲笑。
和路边普通的高中生一样。
而第一眼看上去像是优等生的人,正在和五条悟插科打诨。
但更让她惊讶的是,五条悟那样的人,竟然也会有朋友?
娑由感到不可思议。
甚至可以说是冲击性的。
这一瞬间,她觉得五条悟不仅身高样貌变了,脾气也变了,还有某种不可言状的东西也变了。
具体是什么,她一时间也说不清道不明。
只知道,不是能叫她笑出来的事情。
而那边的两个男生还不知道娑由所想,他们窸窸窣窣的言语像这个盛夏被风拂过的绿叶摩挲声。
说到最后,五条悟满含抱怨与暴躁地说:“啊啊啊,好烦啊,反正本来就只是提前去踩点而已,而且总会有这种情况的吧,勇者打魔王途中被支线任务中给拐跑的什么的。”
“踩点什么的,是你说想吃那里的红豆沙我们才提前走的吧,悟。”夏油杰这么无奈地提醒他。
他显然很清楚五条悟随性过头的脾气了,当下也懒得和他吵。
但这个年纪的男生到底不服输。
他不对五条悟输出了,转而改变方向,将眼睛移向了娑由。
其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这就是拐跑你的支线任务吗?”
名为夏油杰的人眉眼细长,耳垂饱满,笑起来浅浅淡淡,就像白纸晕开的痕迹,也像不着墨的化叶。
娑由觉得他有福相。
这样的人通常不会早死。
但也只是通常。
因为他还有一种轻盈的悲悯之相。
这样的人一般又死得早。
这样的矛盾感放在一个人身上叫娑由顿时觉得有趣,并尝试从他脸上看出更多。
但最后她只是轻轻歪了歪头,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吐出了一句: “……你的声音,好耳熟。”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
突然这般大叫出来的是五条悟。
他很少这样大喊大叫,至少几年前她认识他时没有。
所以他突然这样就显得很刻意。
就像故意引人注意的孩子,又像是急切想要掩饰什么,他转移话题的方法生硬得惹人哂笑。
但五条悟好像没有这个自觉。
不,或许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但他懒得改,只是任由墨镜的光影掩去了眼睛。
他双手插兜,弯着身子,十分欠扁地抖了抖腿,扯着嗓子大声地嚷嚷:“这家伙的声音超像一个人。”
娑由顺着他的提示想了想,想了好半天,当眼角触及到街边的电话亭时,她突然一个机灵,将握成拳的手敲在了掌心上,恍然大悟道:“啊……是那个杀人鬼,就是以前……”
“Binggo!”
五条悟双手从口袋里抽出,咧着嘴角朝她比了个枪型的手势表示正确。
他高扬的语调像裹了一层甜腻的糖浆一样刻意,带着张扬又恣情的笑意:“所以我第一次见到杰……啊,这家伙叫夏油杰,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没忍住揍了他一拳。”
“……”
夏油杰抽了抽眼角,好像也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一样,很想给五条悟那张笑得欠扁的脸来上两拳。
但是很突兀的,五条悟的笑容突然尽数破灭。
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也骤然低冷了下去:“等等。”
夏阳璀璨,却渐渐褪去了热度。
金红的光从天际漫到了脚边来,翩跹出青鸟的痕迹来。
在这之中,白发少年的表情就像泡泡一样破裂开来,暴露出近乎空白的裸面来。
他眼睛里的冷意似乎化作刀刃刺穿了墨镜,也刺向了娑由:“你还记得那个杀人犯,但就是把我给忘了?”
但是,回应他的是娑由摊开的一只掌心。
那是当年被他摔在地上硌破了的那只手,现在那里光洁如初,没留下任何疤痕。
娑由笑道:“没忘,我还记得你当初救了我。”
当年,迷路也好,被抛下也罢。
她都觉得无所谓。
但也许是因为那时的五条悟和奇犽长得像——所以,就像期待奇犽会回头找回她一样,就像期待奇犽会在她受伤的时候跳出来保护她一样,当时有那么一瞬间,她或许对救了她的五条悟投入了某种感情。
以致她还能好好地记住那个冬夜的一分一秒。
可是,现在的娑由却只能踮起脚尖,仰头去看眼帘中那个好似伸手就能碰到火红流云的少年。
她迎着他落下的目光,满目落寞地说:“我只是忘了你会长大,对不起。”
空气就此安静了下来。
有鸦啼翻过电线而来,太阳化作赤轮镶在了远山的边缘。
难以说清五条悟这一刻的表情是如何的,他只是安静地站立在那,惹得夏油杰多看了他两眼。
蓝色的玻璃珠在冒着泡的汽水中浮浮沉沉,半晌后,五条悟将其举过肩,仰起头,像灌廉价的啤酒一样咕咚咕咚喝下了肚。
他喝得很急,喉结颤动,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呛死似的。
随着汽水的减小,里边漂亮的球体带着黄昏时光怪陆离的诡谲,掠过他的眼眶时,真的有一瞬像取代了他一只眼睛似的,将他的面容衬得冰冷又失真。
片刻后,他将见了底的汽水瓶从嘴边拿开,一边咧着嘴笑,一边拿袖口抹了把嘴,随即将那个玻璃珠晃得叮当响的汽水瓶准确扔进了不远处一个标有可回收标志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对夏油杰平静地说:“杰,晚点我们再在车站汇合。”
夏油杰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应了声好。
相反的,五条悟以近乎烦燥的态度抓起了娑由小洋伞的伞尖,扯着她走:“快走,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娑由踉跄了一步才站稳脚步跟上他。
她觉得五条悟好像生气了。
但他在气什么,她并不知道。
五条悟的脾气好难好难捉摸,从以前就是这样,所以她也懒得思索。
一路上,他们以前前后后的脚程沉默着走完了好长的路,无聊时,娑由还买了一瓶泡泡吹,但也没有引起他的兴致。
不多时,娑由踩着夕阳的余韵,看着他逆光的背影在地上拖得老长老长,恍神地想起几年前那些追着他跑的日子。
那时候他比她还矮一点,走起路来散漫得很,一步也迈不大,像个被汽球绑住了往上拖的天上人,一晃眼可能就会往上飘。
这么想着时,前方的人突然出声了:“喂。”
娑由一愣,抬眼望去时,就听他用不冷不淡的声音说:“上次……比起上次,我确实已经长高了。”
……上次。
几年的时间用“上次”来说实在太长了。
现实与过去总是存在模糊的界限。
叫人一时重叠不了两副画面。
娑由花了近乎半分钟的时间,才想起了那个夹在春与夏浮隙中的雨天。
那一天,阴灰的天际下,透明的伞面间,银发蓝眼的小少年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朝她伸来了手……
而现在,还是同一个人。
只是不同的姿态罢了。
他真的长高了好多好多。
那时的她哪怕追在他自后,也能透过他的肩、他的发看见远处的景色,而现在,他高大得几乎占据她所有的视野,叫她抬头是他的身形,低头也是他的剪影。
就此,娑由稍稍停住了脚步。
……曾经,奇犽就是这样的存在。
迷离且懵懂的岁月中,那个人柔软银白的背影总是走在前端。
就像破开黑暗的一束光,又像为她挡去了世界所有黑与暗的墙,相比于年幼的她,大上三岁的哥哥就是那个能让她仰望追逐的世界。
所以,她能一直一直追着他跑。
「奇犽……」
她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
「奇犽……」
她也能一天又一天地找寻他。
「奇犽,你在哪里……」
然而,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