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关他的记忆停留在那里。
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混沌而空白。
等娑由再次恢复神智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像一具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呆呆地坐在地上。
手中还握着那把长刀,她感觉到鼻尖有血。
她恍惚地抹掉,发现手掌和手中的刀刃上还残留着五条悟的血——鲜艳,旖旎,且温热。
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
她僵硬地抬眼,看了下挂在地铁柱墙的电子时钟。
时间才过去不到五分钟。
大概290多秒……
她也没有死……
她竟然没有死……
为什么……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
身体僵硬而迟钝的状态告诉她,她确实中了五条悟的领域。
娑由恍惚地环绕四周,发现意想之中的全灭没有到来——眼帘中,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呆滞而僵硬的表情伫立在原地,陷入了昏迷。
是的,所有人。
但不包括方才那成千上百只人造咒灵。
因为,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它们已经全部化作残肢断骸,遍尸于地。
290多秒,地铁内的上千只人造咒灵。
相反,现存的人类,全部存活。
而那个一瞬间歼灭了它们的现代最强咒术师,正从所有呆立的人群中缓缓走来,安静地站在了她面前。
“哦呀?我确实和漏壶他们说,五条悟不会展开领域……”
“所以你认为我骗了漏壶它们吗?”
“哈哈哈哈,虽然确实是告诉他们五条悟会一定程度上地顾及民众,但是这和他展开领域并不冲突。”
“神的高高在上会让他冷酷而缜密地进行杀生与取舍,但是,我刚才说了,神是天真且傲慢的,这一点反过来,同样会赋予他此身难以避免的、平等而可笑的悲悯和使命——”
“为了能最大程度拯救更多的人和袚除上千只咒灵,他必然会耗费更多的精力展开领域,到那个时候……”
“才是我们狩猎封印五条悟的最佳时机。”
有漆黑的鞋尖映入眼帘,娑由顺着遮蔽下来的影子往上看。
滴答,滴答。
有血珠从断裂的咒灵头颅处垂落,染红了她的指尖。
五条悟抓着两只折断的咒灵的头颅,漆黑的身影笔直地站在她面前,低头,垂眼,寂寂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她。
相比记忆中断的前一秒,他此刻身上不再一尘不染。
脸颊,黑衣,鞋尖,包括手心,都溅上了黏稠的血。
那是来自谁的,她无从而知。
但是,在他侧颈的漆黑衣领上,尚未凝固的血液从他的喉咙一路蔓延到肩膀,又顺着指尖淌下。
有白炽灯的光晕笼罩而下,某种圣洁的白好像汇聚于他的头顶之上。
青年居高临下。
这一瞬间,他瞳孔下移。
就此,杀意、阴郁、狠戾、和疲倦似乎正一一从他冷冽而面无表情的脸上渗出。
“喂,你——”
那是滤去了所有情绪的声音。
他冰冷的声线这么响起时,随手将手中的咒灵脑袋扔掉。
咕咚两声。
咒灵的头颅落地,又在地上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最终归于寂静。
同时,他朝她伸出手来,沾血的五指隐约有屈起的趋势。
娑由黑眸一冷,下意识认为他要将其比成熟悉的枪型,对她发动反转术式「赫」。
她神色寂冷,握紧了手中的刀,蓄势待发。
这时,咔嗒一声。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五条悟身后。
他一惊,缩回手的身躯立马以一种戒备而紧绷的姿态挡在了她面前,侧身往后看。
就此,一个贴着封印条的方形咒具印入了他的眼帘。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个咒具犹如崩裂的地表,从四个方角分别展开,一堵血红的肉墙垒起。
在那中间,一颗巨大的眼睛淌着血,像邪异的宝石。
直面它的五条悟,其身影烙印其中。
而他高大的身形将背后的娑由挡了个严严实实。
趁这个机会,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娑由骤然从地上跳起来,猛然跃出几米的距离,尽可能远离这个危险的五条悟。
对此,察觉到她的动静,他凛冽的目光带着杀意,立即追随而来,似乎想追着她过来。
可是,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突兀地挡在了他们中间:“嗨,悟~”
那是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声线。
——亲昵而自然的、宛若熟悉的朋友。
从娑由的角度看去,便见到了来者一袭垂肩的黑发和宽大随性的袈裟。
虽然着装与她熟知的人不同,但娑由还是单从背影就认出了这个突然出现为她挡住了五条悟追击的家伙是夏油杰。
对方的身影为她尽数挡住了五条悟的目光。
虽然现在的地铁内很混乱,但既然是夏油杰的话,那大概是来帮五条悟的吧。
作出这样的判断后,娑由就飞快地绕过人群,抱起不远处还昏迷着的朱杏子和自己的编织箱就往通向地上的楼梯处跑。
五条悟没有追来。
可是,某一刻,她似乎听到了五条悟高声而短促的怒吼。
她下意识回过头去。
当她在楼梯上,被骤然拂进地铁内的晚风中吹扬了漆黑的长发时,她看见自己的发丝和血红的长裙像纱雾一般,胡乱地往后飘。
因为夏油杰的遮挡,所以她完全看不见五条悟的表情和状态。
只知道他的喉咙似乎撕扯般,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呼喊。
以此为点,她瞳孔颤动,漆黑的眼睫扑凌。
冥冥之中,她意识到了什么。
但是,她还是在刹那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因为她知道,那不是她的五条悟。
这里也不是她所在的未来。
“虽然知道你会展开领域,但是,竟然将领域展开的时间控制在了人类都能活着、甚至不会变成废人的程度,你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温柔啊,五条悟。”
“我原本以为你最多只保证他们活着呢。”
“0.2秒,这样精准细微的操作就算有六眼加持也很费精力吧,更别说还在300秒内袚除了上千只咒灵。”
“没办法,都怪你实在太强了,妨碍到了我的目的,我只能将你封印。”
“哦,对了,刚才那个女孩手里拿的东西,感觉很糟糕呀。”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刚才用它刺中了你吧,五条悟。”
“那把刀好像可以破除你的术式呢。”
“哈哈哈你自然不会轻易被那种东西杀死,否则我也不用费尽心力封印你。”
“但是,这么危险的东西,如果之后被她用来解开「狱门疆」的封印就不好了。”
“放心,我会温柔一点杀掉她的。”
“所以,你安心睡吧。”
“千年后,我们会再会的。”
“「狱门疆」——”
“关门——”
“我好像见过刚才那个人……”
朱杏子说。
时间是晚上21:30。
从昏迷状态醒过来的朱杏子一直重复这样的话:“高高瘦瘦的,白发,黑衣……我好像见过刚才那个人……”
娑由看着她呆呆地抱着自己的照相机,坐在地铁的椅子上。
虽然人是醒了,但她瞳孔涣散,面目呆滞,整个人就像一位已经精神错乱的病人,至少一两个月内是不能恢复到正常的工作水平了。
虽然没有死人,但是五条悟的领域对普通人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思及此,娑由纵览了周围一圈。
如果说不久前她和五条悟所在的地铁站台是地下五层的话,那这里就是地下二层了。
如今,这里空荡荡的。
往日繁华的地下商业区安静得不可思议。
白炽灯白花花的亮,光滑的柱子支撑起这一层跓扎在地下五十米处的楼层,只有满目的店面橱窗安静地向她们展示精致漂亮的商品。
一路带着朱杏子从楼梯道跑上来,她遇见了不少人和咒灵。
虽然袚除了不少咒灵,但是娑由发现,她们被困在了一道「帐」内。
她对「帐」这种咒术界的特产不是特别了解,也不算擅长,只知道要想突破「帐」,就得解决施下「帐」的术师,所以,她必须得带着朱杏子找到那个术师才行。
于是,娑由一手提着编织箱,一手牵着朱杏子,开始在地下二层的商业区徘徊。
走着走着,便听身后传来了朱杏子呆呆的声音:“……娑由小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带你离开这里呀。”娑由笑着说。
“我如今是个商人。”她回过头,注视着朱杏子没有一丝光彩的眼睛,朝她轻盈地笑:“商人是信守承诺的,既然说了要报答你带你出去了,那就不能毁约。”
“哦。” 朱杏子呆呆应了声,既不惊喜也不失落。
娑由也不觉烦,甚至开始像与一个正常人一般交流,说:“朱杏子一直拿着那个照相机不觉得烦吗?很碍事不是吗?”
朱杏子缓慢地看了手里已经摔碎了一角的照相机,表情没有一点波动。
娑由微笑的弧度不变。
过了一会,娑由牵着她走进了一家卖包包的店,从里面拿了个轻巧且顺眼的斜肩包给朱杏子背上,顺便将她爱不释手的照相机也放进了里面。
之后,娑由又带着朱杏子去了一家服装店。
当她路过一间橱窗时,娑由开心地笑了起来:“啊,那件衣服看上去不错呢。”
同时,娑由扯了扯自己身上被血浸红的长裙,厌厌地嘟囔道:“讨厌,好想洗澡……”
很快,娑由就进去换了身宽松干净的漆黑长衫出来。
然后,她又问一旁木讷的朱杏子,道:“嘛,饿了吗?朱杏子,要一起吃晚饭吗?”
这么说的娑由带着她选了一家甜品店。
她哼着歌,拿了两块冰柜里的蛋糕。
为此,娑由还在这些拿了东西的店里都留下了相应的钱。
虽然她知道短时间内大概不会有人收。
她们两人在这个万圣节一起坐在店内的白桃木圆桌旁吃蛋糕。
但朱杏子似乎没有吃蛋糕的欲望。
娑由只能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她一边喂一边笑,还和朱杏子聊天。
虽然基本上都是她在说,但是娑由还是乐此不疲。
她像分享秘密一样,笑着对朱杏子说:“告诉朱杏子你哦,我本来是杀手,但因为丈夫欠了我家里太多钱了,所以变成了商人。”
“到现在为止,我们终于快偿还完啦!”
“今天就是专门打算出来庆祝的哦!”
“最近在国外,有段时间没见到我的孩子了。”
“美国的一条街上有家超好吃的甜品店,那里的香蕉奶油泡芙超好吃!”
“还有哦!意大利最近举办的家具博展会,那里的米兰风也十分不错,我看中了一套窗帘,家里的窗帘是该换了……”
“不好意思呀,现在身上没有特产可以送给朱杏子你,作为代替,给你一颗我最近挺爱吃的水果糖吧!”
“……”
如果忽略不久前的事,她简直就像在和这个偶然认识的女孩一起悠闲地逛街。
但某一刻,当她自己将嘴边沾到的奶油舔掉时,她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然后,她非常不开心地将叉子狠狠插入了柔软而雪白的奶油蛋糕里。
很显然,不久前就开始烦躁的心情并没有消失。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本来我现在应该和五条悟在一起吃晚餐的才对……”
晚上22:00。
娑由带着朱杏子走上了地上一层。
她刚从楼梯上,似乎就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影子从一幢高楼的天台上闪过。
……啊。
娑由眨了眨眼。
好像是这个世界上的惠。
对此,她低头看了看身后一路往下的楼梯口,又抬头望向被巨大而漆黑的「帐」包围其中的高楼大厦。
眼帘中,不复人群与拥挤的街道安静又空旷。
夜风掀起油柏路上的尘埃。
娑由踩着白色的高邦帆布鞋,目光寂寂地逡巡于那些楼群之间。
很快,她就锁定了目标。
但是,片刻后,她找到的并非伏黑惠。
而是一个与他长得十分相似的男人——
对此,娑由在一愣过后,终于忍不住柔软地笑出声来了。
深秋的晚风袭来。
漆黑的上空没有光亮。
娑由站在这样静谧而盛大的夜色中,朝前方那个眼熟的男人笑道:“好久不见,伏黑君。”
作者有话要说:
娑由:“溜了溜了,这个五条悟很危险。”【bushi
平行285:“这熟悉的刺杀。”【bushi
啦啦啦啦!即将彻底恢复记忆哈哈哈哈哈哈因为惠爹被复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求收藏评论!爱你们么么哒!
相机内部的运转发出细碎的咬合声。
眼球隔着凸透镜与虹膜,捕捉到了一只黑猫被碾碎于车轮下。
五条悟眨了一下眼,安静地放下举在眼前的相机,目光放远,穿越阳光的尘埃,落在远处平直延伸的油柏路上。
“悟?”
身后,夏油杰的声音在唤他:“还在拍照?车来了哦,快上车。”
耳边,巴士的车门开启,来自游客的脚步声错落响起,靠海的公交车站送来温和而细腻的风。
他顶着太阳,呆呆地站在那。
肃穆的黑,鲜艳的红。
来自相机镜头的画面悄无声息。
破碎的躯壳,血红的流淌,食腐性的蝴蝶正在安静地飞扬。
有关死亡的记忆还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世界仿佛在夏天的日光下旋转,椰子树高高地摇曳,静谧的蝴蝶舔蚀尸体,他举着相机,站在冲绳的公交站旁,在那一瞬间被朋友扯住后领,粗暴地拉上了车。
咔嚓一声。
折合的巴士车门在他眼前关上。
一切仿佛又回归正轨。
玻璃外,生锈的站牌被抛之脑后,碧蓝的大海随之映入眼帘。
很显然,他又梦到了冲绳的海。
从机场出来,一路顶着盛夏热烈的太阳。
海岛的风光被泛白的日头烫软。
“你们是第一次来冲绳?”
耳边,有陌生人的声音传来笑呵呵的问候。
他的视野跟着敞篷式观光车特有的镜头晃荡。
“是一起组织来旅游的吗?”
“不是哦。”
“那你们几个是同学或朋友吧,都穿着学生制服呢。”
“也不是哦。”
眼帘中,盎绿的椰子树在行进的方向上连成清白的一片。
清晨的光影像飞鸟一般,强烈而分明,掠过了五条悟16岁的脸。
驾驶观光车的司机的闲聊还在继续:"这样啊,难道是一家人吗?”
回应他的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也不是哦。”
而五条悟在这样轻盈的声音中,仿佛安心一般,伸展着腿和脚,独自一人窝在最后排的椅子上。
2006年的夏天。
他和夏油杰护送作为「星浆体」的天内理子前往冲绳,拯救被人绑架的黑井美里。
在下飞机后,他们租了一辆观光车前往目的地。
沿途,他看见了远方的群山,世界变成青蓝的色彩。
天空与大海在他的六眼中翻转,连接的粼粼波光构成了一幅流动又龟裂的画。
某一刻,他还听到司机这么说:“那你们四个一直在一起呢,是双双约好一起来玩的情侣吗?”
就此,某种悸动突然就袭击了他。
耳边原本清晰的声音突然就被鼓动的心跳掩盖。
颤动的眼睫间,晃白的世界变得头晕眼花。
可是却柔软,烂漫,且闪闪发光。
他在那样的画面中将目光从外面的风景上收回,缓慢而紧张地移向前方。
徐徐前行的观光车中,前后三排的座椅,第一排是司机的驾驶座和空空的副驾驶,中间的是夏油杰和天内理子,再加上最后一排的他......
紧张的心情莫名出现,又突然莫名消失。
三个人才对,哪来的四个......
......刚才是天内在和司机搭话吗?
片刻后,思索无果,他无聊地撑起脸颊,重新看向车外流动的风景。
......嘛,没注意,估计是吧。
算了......
反正世界依旧很漂亮。
“所以,要先去泡两个小时海水浴吗?”
少年眨着漂亮的蓝眼睛,无辜而期待地问:“反正今天还有航班能回东京。”
在他面前,刚被救出来的黑井美里陷入哑言,系着麻花辫的少女看着他将鼻梁上的墨镜推上发间,震惊而着急道:“当然是赶紧回东京呀!妾身大人可是未来的天元大人!你们得尽快将妾身送去天元大人身边才行!哪有时间在这里泡海水浴啊!”
对此,16岁的五条悟在海边的街道上捧腹大笑。
末了,他对上天内理子倔强的目光,像是嘲笑一般,咧开嘴道: “你还真有觉悟啊。”
但是,耳边,有关夏油杰的劝诫应声而来:“理子妹妹说得没错,悟,我们现在还在任务中,如果你想玩今后再来也行。”
五条悟对此不以为然。
他撇了撇嘴,将双手插进裤兜里,两条又细又长的腿晃呀晃,像个不甘心的小孩子一样,委屈地嘟囔道: “可是,难得来冲绳诶。”
天内理子顿了一下。
五条悟突然弯身凑近她:“不觉得很漂亮吗?”
少女后退一步。
他继续说:“有漂亮的泳装,还有可以美容的日光浴诶——”
黑井美里和天内理子同时咽了咽口水。
“悟……”夏油杰不赞同的声音才刚响起。
“有椰子——”
他起身挨近夏油杰,刻意压低的声音含着恶劣的笑意:“还有美女诶。”
夏油杰无语地推开他。
“天空很蓝,大海也很蓝。”
他在对夏日的幽灵说。
“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墓场吗?”
理所当然,没声音回应。
最后,白发的少年张开双手,近乎豪迈地笑道:“等会我请你们吃这里最贵的刨冰!!”
“好耶!”
眼帘中的三人异口同声。
很快,时间到了午后两点。
五条悟换上海边买的花衬衫和沙滩裤,抱着个小黄鸭大泳圈,赤着脚浸入冷凉的海水中。
天内理子欢快地奔向深处,溅起的海水像绽放的白花,却被他一伸手扯了回来。
夏日的午后,太阳白晃晃,脚下的海水透出细腻的沙,水面清澈得能映出他雪白的影子。
远方掀起波光,他搅碎海面,将水泼向欢笑的女孩。
某一刻,他看见眼帘中,一望无垠的天际上,掠过的飞机在蓝天上留下一道雪白的云线。
少年在那之中回过头去,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墨镜下的六眼望向岸边,朝那里大笑着挥手,昭示自己的存在。
金灿灿的沙滩上,夏油杰和黑井美里正坐在支起的大篷伞下聊天。
插着吸管的椰子放在一边,他左看看,右看看,安静的风却只吹开了漫来的海浪。
脸上的笑意突兀地淡下去。
他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茫然。
身边,天内理子的声音在笑:“机会!有破绽!”
他空白地回头,看见那些报复性泼来的海水被尽数隔绝在无下限外。
对此,天内理子大喊着赖皮,转眼就被反应过来的五条悟泼湿了黑发。
可是,待将那些黏湿的发丝都别到耳后,她便也望向岸上,道:“你刚才在看什么呀?”
下一秒,她将目光收了回来,然后露出了一个轻轻的窃笑:“哦——我知道了,你难道在看——”
“没什么啊……”五条悟弯身准备泼水的身形顿住,其双手还浸在海面下,他只是轻轻呢喃道:“只是感觉不太对劲……”
“是有什么情况吗?!”天内理子却是紧张地问他:“有敌人吗?!”
“是啊——敌人!”这么说的人哈哈大笑着,将从海水下摸出的大螃蟹扔向了哇哇大叫的少女:“看招!”
“五条!你个混蛋!!”
混蛋之所以是混蛋,是因为这些人有一定的不确定性。
至少天内理子口中的混蛋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
在五条悟突然决定明早再回东京后,为了让大家都没有异议,五条大少爷决定自掏腰包,让大家过个开心奢侈的冲绳一日游。
“这是您的刨冰。”
小麦肤色的服务员将一碗又一碗小山一般高的刨冰呈了上来。
艳红的草莓,雪白的冰。
流动的糖浆淋在上面,顺着融化的水珠蜿蜒而下。
天内理子馋得眼睛发亮,夏油杰则是好奇地拿起了五条悟放在一旁的粉色照相机。
看了一会,黑发黑眼的少年略带嫌弃地失笑道:“什么都没拍到啊你。”
正准备大快朵颐的五条悟一把夺回来,欠扁地朝他笑:“拍到了你像奇形种一样奔跑的画面。”
夏油杰的笑容不变:“想打架吗?悟?”
五条悟对此大笑着,略略略地吐舌头。
他洋洋得意地说:“这些可都是珍贵画面。”
“可是这些都不是你想拍的吧。”
夏油杰却突然这样说。
五条悟一愣,就听他继续问:“真正想拍的,有拍到吗?”
眼帘中,这么说的人正将刨冰用勺子送进嘴里,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五条悟茫然地眨了眨眼。
但不等他问,对方又道:“倒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拍照,认认真真拍不是更好吗?”
白发的少年终于不悦地挑了挑眉。
这时,夏油杰侧过脸来,笑:“怕被发现吗?”
他撑着脸颊,眼神里是促狭的调侃和取笑。
“你,怕被拒绝吗?”
少年的言语,轻盈又令人火大。
五条悟终于不爽地嚷嚷出声来:“你在说什么啊?”
怕被发现什么?
怕被拒绝什么?
谁敢拒绝他?
他自己想拍的东西,他都不知道……
“别管他了,夏油。”
耳边,天内理子同样饱含嘲笑的声音在说:“他就是死鸭子嘴硬。”
而黑井美里则是无奈又温和地劝道:“别这样说,理子,五条先生自己肯定有打算的。”
什么啊……
五条悟茫然地看了他们三人一圈。
滚动的岩浆埋藏在冰冷的白雪中,他任由自己的刨冰在夏日的温度中融化,红色的糖浆与冰水融在一起,变得混乱一片。
你们在说什么啊……
他想问。
个个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他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偏巧夏油杰的声音还在继续:“今晚有烟花晚会不是吗?要尝试一下吗?”
闻言,16岁的五条悟呆住了。
……尝试什么?
“看他这副表情,完全没想过呢哈哈哈哈。”对面的天内理子在大笑。
“我还以为五条你今天说要留在这里多玩一晚,是为了等这场烟花和祭典呢!”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五条悟茫然又恼怒。
奇怪的是,过去的自己并未发问。
相反,像要掩盖什么似的,他在转瞬将辣椒洒在了天内理子的刨冰里,以示报复。
然后,像是要落荒而逃一样,16岁的自己起身离开了海边的刨冰店。
“去哪里?”身后的夏油杰问。
“去买多一卷胶卷。”他散漫地说:“照相机的胶卷用完了……”
“一共是1548日元……”
找零的硬币掉在木质的桌上,五条悟将硬币一把顺进口袋里,在海边的小摊前,将买来的新胶卷放进了照相机里。
咔嚓一声。
他举在眼前。
平静而蔚蓝的大海在镜头前呈现。
六眼捕捉到的画面远比这个清晰。
耳边,小摊前摆放的收音机在嘎吱嘎吱地响。
记忆中的外国诗歌随之而来。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
“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
“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
“你如同忧郁这个词……”
“照相机丢了?”
夏油杰诧异地问。
“嗯,丢了。”五条悟平静地点头。
时间是当天的傍晚。
远方,太阳在坠落,海浪在退潮。
他们四人一起前往晚餐的地方。
眼帘中,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走在前头,他们跟在后面。
白发的少年走在街道上火红的夕阳中,说:“刚才在水族馆里和你们分开时不小心掉了,摔了个稀巴烂,就被我扔掉了。”
顿了顿,他厌厌地补充了句:“果然是廉价品。”
对此,一旁的夏油杰观察着他的表情,安静了几秒,才试探性地建议道:“再买一个?”
“才不要……”
少年如此说。
他望着前方平直的海边公路,表情称不上难过,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平常的东西:“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相机。”
“也会是我唯一一个。”
夏油杰却道:“这样你这辈子不就不会再拥有第二台相机了?”
“不会就不会吧。”五条悟垂下眼睫,轻声音轻得仿佛没有重量:“总比被我取代遗忘好……”
闻言,夏油杰噗嗤噗嗤地笑。
少年时期的友谊太过直白,充满了一种算不上体贴但却令人畅快的大笑:“你是什么怀旧系DK吗?”
五条悟眼角一抽,平静的情绪在这样的嘲讽中终于有了起伏,呲了呲牙道: “你想打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