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之恶揍敌客by随迩
随迩  发于:2025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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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起来,说:「……没什么。」
他曾经有无数次、无数次的机会。
十四岁那年,少女牵着他与他走过熟悉的小镇时,彼此的脚步在馨香的大街小巷交叠,那种被她柔软的手牢牢攥住心房和呼吸的感觉,让那些平时见惯了的花朵似乎都变得比往常漂亮。
那一刻,他好像找到了答案。
他想大声笑着告诉她,看呀,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才是我想呆的地方!我不想当Mafia,这里才是我想存在的地方,我的故乡,有着温暖的人!有着热情的、爱着我的居民!我在这里前所未有的幸福!还有着你……
可是,他的答案并不具备勇气。
所以,她说她讨厌他。
他在那一刻觉得很难过,或许只是少年时期的自尊心作祟,无法形容的、胆怯的情感让他觉得就此死去好像也无所谓。
他想起懦弱的自己无数次在表达心意的关头逃跑,又无数次对自己的老师说:“我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我爱她。”
那些胆小的、尚且懦弱的时候,直到今天看见来自未来的她才坚定又忐忑的心意与言语仿佛也变得苍白。
—— 「你的眼睛为什么那么大?」
——……你为什么如此漂亮?
——「你的眼睫毛为什么那么长?」
——……我为什么如此喜欢你?
他知道,她的孤独来自梦里。
当少女第一次在那幢钟楼上夸奖他的家乡很漂亮的时候,他透过毛巾的罅隙窥见了她微笑的样子。
那么温软又真实。
由此,某种奇怪的勇气似乎应运而生了。
如果她觉得很漂亮的话……
如果她也喜欢的话……
那他想要去保护……
就算会受伤……
就算会死……
只是死亡而已……
反正在她眼中,他的死亡无关紧要。
但是,若是,这里,能让你喜欢……
——「我不喜欢意大利,迪诺。」
若是,这里,能让你漂泊孤独的灵魂得到片刻的栖息……
——「但是,迪诺所在的这里不痛苦……」
若是,他,能让她获得一丝幸福的话……
那他愿意拼上性命去保护与等待……
“我爱你,娑由……”
2007年,二十二岁的迪诺·加百罗涅将口袋中的钻戒扔进了东京湾的大海里。
他抛下价格不菲的跑车,独自站在东京湾的栏杆边缘,望着那座巨大的摩天轮。
也没有那么想哭,他只是像那个热烈的盛夏一般,撑着脸颊,偏头,对仿佛还存在于那里的、过去的影子,晃开了一个轻盈又坦率的笑。
他要将依旧羞赧的心情,藏在这片她因某个人而爱上的大海里:“我爱你,娑由·揍敌客,很爱很爱你……”
……那早就已经不是谎言了。
“想见你……”
娑由将脸埋入五条悟的怀里。
“喜欢你,五条悟,不想和你吵架了。”
几乎是在车内透过茫茫人海见到他出现的身影时,娑由就迫不及待想这么说。
她扑进他的臂弯中,眼泪籁籁地掉了下来。
“干嘛呀?你真的很爱哭啊。”
追寻而来的少年这么说,语气带着嫌弃,但还是略显无措低头,用拇指帮她拭掉了眼泪。
娑由不知道自己为何想哭,对她来说,这并不是需要在五条悟面前思考的问题,所以她一边继续哭,一边嘟囔说:“喜欢……”
许是没想到吵架后的第一次见面会来得如此惊喜,他手中捧着的红玫瑰被她惊落了花瓣,少年在大雪中不知所措地张开了手,用漆黑的大衣将她抱了个满怀。
在意识到她方才说了什么后,很快,某种轻快的笑容就又重新回到了他脸上。
他扯着欢快的嗓子说:“你都这样说啦,那我就原谅你啦~”
顿了顿,本来想要嚷嚷出口的质问瞬间变成了委屈的控诉,他放轻声音问:“刚才那人是谁呀?”
娑由眨了眨眼,抬起头,道:“长顾客?”
五条悟瞬间一噎,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不禁挑了挑眉,掐住她的脸揉了揉:“笨蛋吗你?”
哪有顾客会说那种奇怪的话?!
“唔……”对此,娑由也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五条悟没有再问,她只是继续嘟囔道:“喜欢你,五条悟……”
“唔,嗯……”他眼神闪躲了一下,鼻尖处被冻的红晕似乎渐渐扩散到了瓷白的脸颊上。
默契地掠过了之前吵架的原因,少年呼出一口气,拎着她为她抖落了身上的雪,将花递给她,然后送出了自己准备的圣诞礼物。
“送给你的。”
他这么说,眼角下垂,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语气却带着刻意矫饰的平静。
娑由一看,连漂亮的包装都没有,就是一个薄薄的小册子,但打开一看,是房产证,上面还写着他和她的名字。
她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时,五条悟已经接过了她的伞,撑开,然后牵着她,对她眨了眨眼笑道:“一起去看看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房产证上的地址就位于东京湾附近。
当五条悟带着她登上一幢高达几十层的大楼时,她觉得未来的一切仿佛已经在她的眼前铺就。
短短几个小时,不久前才在未来看到过的房子已经属于她和五条悟了,她看见里边的装潢与十年后如出一辙,虽尚未购置家具,但里面已经有了一台巨大的、崭新的黑白钢琴。
五条悟近乎雀跃地将她带进了那幢房子,就像拥着自己的舞伴进舞池一样,告诉她今后可以一起挑家具。
但这显然不是重点,因为五条悟走向前方那扇熟悉的巨大梯型落地窗,朝呆愣的她招手。
待她走近后,他便指着窗外一座巨大的影子告诉她:“这里可以看到东京湾的摩天轮,看,就那座,那是世界上第二高、日本第一高的摩天轮。”
对此,娑由近乎惊奇地贴着落雪的玻璃,顺着五条悟所指的方向,在那里,天地辽阔得不可思议,半个东京湾仿佛都能尽收眼底。
飞扬的雪絮掠过眼帘,她望着安静地座落在这片土地上的巨型建筑,这才知道不久前在十年后窥见的那座影子到底是什么。
偏巧五条悟还在笑着说:“每天日落一小时后,上边点缀在旋转轮上的灿烂灯光,如在夜空下闪耀璀璨光芒的钻石和花,故被取名为「钻石与花」。”
言毕,他又指着另一个方向,欢快的神色跃上了他的眉梢,他说:“从这里望出去,还可以看到大海和富士山,春天的话,海畔附近还会开满绯色的樱花……”
就此,她惊艳地瞪圆了眼。
某一刻,她收回了视线,抬头望向身边的五条悟。
就像一个想要得到夸奖的小孩子,五条悟开始了絮絮叨叨的介绍,他难得那么啰嗦,仿佛无法停下一般,任由对未来的想象与幢幜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无限地延展碰撞。
他笑着说:“这里是唯一能全部看见它们的位置,都是你喜欢的东西,我找了好久才……”
但打断他的是娑由颤颤巍巍的声音:“喜欢……喜欢富士山,喜欢花,喜欢钻石,喜欢五条悟……喜欢你……”
如同花枝抖落雪絮一般,她抬头,目光晶亮地对他说:“以后,我们的家就在这里吧。”
“什么呀……”对此,五条悟安静了几秒后才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干嘛突然说这么荷包蛋的话!”
“?”娑由困惑,见他的眼睛配合地转啊转,不一会儿就转成了汪汪的蛋包眼。
与此同时,像是害羞或是难为情一般,他抖啊抖,像是受惊的鸟儿一般被此刻上涌的情绪支配。
全身的脉络神经仿佛在惊颤,无数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欢喜,这致使他张开双手,也颤颤巍巍地抱紧了她。
“喜欢你。”
少年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处,犹如圣子垂怜一般,发出惊惶又郑重的声音:“我爱你,娑由,很爱很爱你。”
伴随着这句话,她突然就觉得浑身都变得暖暖的。
这一刻,透过他的肩望见落地窗外那隐在雪絮中的富士山,她仿佛又回想起了当年被埋在大雪底下的感觉。
呼吸被攥取,重重的、柔软的感觉淹没了自己。
但是,已经不害怕了。
因为有人牵起了她的手,好像化作整座温柔的富士山,将一直一直陪着她了。
“所以,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那天的最后,五条悟在那个拥抱中摸着她围巾下的咬痕发出了咬牙切齿的质问。
……啊,糟糕。
娑由对此困扰地眯了眯眼。
但对方显然不打算放过她,呲牙咧嘴的,宛若一只在冬日里炸毛的猫:“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于是,空荡的大房子里一时间传来了两人的对话。
“是你咬的……”
“哈?!你连敷衍我都这么随意了吗?!”
“唔,都说了是你咬的,你还咬得我很痛。”
“你还委屈上了是吧!”
“你很介意吗?”
“废话!”
眼见再吵下去又要吵架了,娑由便道:“那我们明天就去领证吧。”
“别想扯开话题!!织田娑由!!”
“那好吧,确切来说是十年后……”
“……等下,你刚才说了领证对吧。”
“你听错了。”
“你说了,别想逃跑了,当然,这个也得给我解释清楚。”
“唔,讨厌你……讨厌五条悟……”
作者有话要说:
迪诺的番外完啦!「钻石与花」不单指迪诺,也指五条悟哈哈哈哈

一直以来,教育家和哲学家都对这个永恒的话题争论不休。
偶然间看过一本书上的内容——是他的同学家入硝子的医书,有关人脑的书籍。
书上说,在大脑中,额叶和海马分别负责人的性格特征和记忆。
额叶控制着诸如个性或自主社会行为等,它的某个区还分布着镜像神经元,负责人的共情体验,这也是情绪产生和表达的基础。
而海马则是控制着人的记忆,甚至掌管着过去的一切碎片,是人类行为动机的基础。
那个时候,还是2005年,五条悟架着两条又细又长的腿在教室里百无聊赖地晃着椅子。
而家入硝子在一旁正为了考医师执照而研读医书。
白发的少年在冬日的午后里撅着嘴,将笔横放在鼻尖下把玩,一边哼哼唧唧地抱怨着自己讨厌报告书!
说着说着,他便将其与老家中晦涩的佛书并列,也将家入硝子头疼的枯燥医书列入其中。
他以为自己会得到家入硝子的赞同。
年少时期的友谊总是在抱怨同一事物或说同一个人坏话的革命中诞生的,可惜的是家入硝子是个奇怪的人……不,应该说能当咒术师都不是什么正常人——所以她非旦没有赞同五条悟,还对他说:“若是将额叶切掉的话,人或许就不会产生情绪了,你也不会为区区报告书觉得痛苦或烦了。”
闻言,五条悟安静地转头去看她。
黑发的少女正将胳膊撑在课桌上,将五指插进发间,眉眼间的烦躁之意不言而喻。
五条悟见此终于哈哈地笑出声来。
若是夏油杰在教室的话,他定会好生好气安慰一番自己的同级生吧,可惜的是他正巧猜拳输了去外面买饮料,而五条悟是个嘴巴毒得和蛇一拼的人,当即嘴贱地嘲笑她嘴硬,明明就已经被那本医书搞得想杀人了。
“现在我想杀人的话,我就想杀了五条你。”家中硝子瞥了他一眼,不知从哪里滑出来的手术刀正在手里打着转。
“噫,才不要,你那刀我记得昨晚才切过生猪肝吧。”五条悟嫌弃似的翻了个白眼道。
尘埃跳跃在他的眼睫上。
午后的阳光很浅薄,是属于冬日特有的温度。
五条悟将笔从脸上拿下来,撑着脸颊,看到窗外飘下了白雪。
也是这个时候,他听到家入硝子说:“书上说,人如果脑中的额体或海体损伤,那么可能不会产生情绪了,我记得历史上有类似的人体实验。”
他眨了眨眼,侧头去看她,见她也正看着他。
少女的眼睛是干净的褐色,相比同龄人来得更为深邃,而她说这话的神色异常认真,仿佛这不仅仅只是一个开开玩笑的话题。
五条悟顿了一秒,表情上有了一瞬的冷寂。
但很快,他就挑了挑眉,像窗外树梢上正在抖落白雪的飞鸟般,忍不住哇哇大叫地吐槽道:“喂喂喂,身为同学,你该不会真建议我为了个报告书去开脑吧?”
对此,家中硝子安静了一会。
“不会吧不会吧?真有同学情这么残忍的吗?你们城里人都这么可怕的吗?”
少年人将鼻梁上架着的圆框眼镜摘下,故意扬起一个轻浮又挑衅的笑容,试图给无聊的午后增加乐趣:“好怕怕哦——”
可是,家入硝子不吃他这一套。
她不理会五条悟刻意的搞怪,而是继续道:“我是在想,人类的情绪和咒力能产生咒灵,咒力又从情绪中孕育,如果……”
未尽的言语适当地停在了一个好地方。
五条悟也是在这一刻不得不承认,他这个相处了差不多一年的女同学说话真的很艺术诶。
或许是女性本性里的浪漫在作祟,留白和搞悬念这一套被她玩得炉火纯青,而她对此只需注视着他,他向来转得快的脑子就能开始思考她想表达的真意了。
但也许从一开始五条悟就隐约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比起他这种自出生起就浸在御三家的咒术师对咒术界有着与生俱来的适性应,像家入硝子和夏油杰这些从普通人里脱颖而出来到高专的,或许更像咒术界的异类也说不定。
有些在五条悟看来理所当然的事,他们还需要依照自己生长的环境去区分普通人和自己的差别。
对于咒术界来说,决定五条悟的与众不同的,只是他的术式和那双百年难遇的眼睛。
而决定夏油杰和家入硝子的与众不同的,却是过往混迹在普通人中的人情世故。
在这一点上,或许他们比他更辛苦也说不定。
有才能的咒术师尚且如此了,那么,所谓的弱者的挣扎又会是怎样的扭曲与痛苦呢?
夏油杰就经常以此为基础为自己确立保护弱小的目标。
但相比他们,对于这些问题,从小到大,五条悟其实都兴致缺缺。
他很少去考虑人与人、人与咒术师、人与咒灵之间的关系,即便他的先天条件或许能帮助他比常人更透彻地看清事物的本质。
但是,那样未免太无聊了。
就像看一个漂亮的美人却只能窥见冷白的骨骼或密密麻麻的细胞,早在还是孩提时期的五条小少爷就万分嫌弃那样的无趣。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他也不是很在乎。
为什么强者一定要去保护弱者呢?
他又不是他们,体会不了那种因为弱小而无助恐惧的感觉,人类之间的共情效应往往是建立在相似的体验或三观上的。
在这一点上,他十几年来活得顺风顺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能住得起高楼大厦、吃得起牛排,又为什么要去风餐露宿或吃猪肉呢?
以此为点,五条悟突然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讨厌的事情似的,表情突然就变得索然起来。
他也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天生就是个情感淡薄或共情能力稍弱的人。
但是,他觉得自己是个好同学,还是要好好关照自己的女同学的,于是,他难得与家入硝子展开了讨论:“可是,切除额叶的话也有变痴呆的可能诶——而且,无法感知和产生情绪的话,吃糖和甜食我都不会觉得开心了,就像你抽烟也不会感到放松了一样。”
……好吧,他真的不喜欢谈什么人与咒灵之类的深刻话题,从小到大看过太多了,他都懒得说了,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这个类比能让这位突然哲学起来的女同学届到或转移注意力。
家入硝子却顺着他的话道:“这样不是刚好吗?正好让我们戒了甜食和尼古丁。”
他一愣,见少女轻轻地笑,像在嘲笑一个单纯得惹得发哂的小孩子一样:“不要本末倒置了啊,五条,我们抽烟和吃糖本质上都是为了缓解大脑带来的负荷和痛苦,但若是解决了根源,或许就不用依赖它们当瘾君子了。”
“你才是不要本末倒置了,家入同学。”
回答她的是少年同样轻快起来的笑声。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不容忽视,常人很容易就会被他吸引并重视起他的话来。
家入硝子抬眼看去时,他正转着自己的墨镜腿,脸上也在笑。
“咒术师的咒力是不会产生咒灵的,我们的情绪只会转化为我们的力量,我们的喜怒哀乐是最真实并且无法逃避的,给我好好感受并面对吧,这就是你作为「家入硝子」的真实与强大,所以,不要想着逃避。”
这么说的人笑容很轻盈,语调也轻飘飘的,并不含一点说教的成分,但看久了竟让人打心底生出了淡漠冷然的感觉。
这也许就是五条家的大少爷好不容易才摸索出来的、与自己的同学——与人类、朋友的相处模式。
而家入硝子,这个从认识起就一直与他和夏油杰都保持着某种疏离感的同学,也终于在那一天的冬日里哈哈大笑起来。
她说:“要是有天你也被情绪折磨,我定要把你自己说过的这话搬出来好好嘲笑你。”
“啊……”五条悟却眨了眨眼,耍赖般地笑,嘴角的弧度很欠揍:“我刚才有说过什么吗?”
“……”
许是报应,五条悟后来就做了个噩梦。
2017年的冬天,他梦见年少的自己被家入硝子五花大绑在了冷白的实验台上。
白晃晃的灯光是似曾见过的东西。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眼睫颤动,灯光与瞳孔交叠,见家入硝子正拿着那把切过生猪肝的手术刀准备给他进行开脑实验。
而他就像只小白鼠,即将成为那个女人医师执照上的一串合格编号。
冬夜的雪安静地下。
他眼睫的影子栖息在眼睑下睡觉。
半睡半醒间被惊醒,他从洗手间的地上爬起来,将镜子上和盥洗盆里的血迹洗掉。
他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忘记了什么东西。
他忘了什么呢?
他看到了蝴蝶。
漂亮的蝴蝶,扇着漆黑的翅膀,在2006年的夏天,任由夕阳在火红的花纹上流连,堪堪停在了一具腐烂的尸体上。
食腐性的昆虫对已经没有生命气息的食物趋之若鹜,遵循生态系统的生物链,无数蝴蝶从高专森林的深处飞来,将其包围蚕食,在朱红的鸟居下,宛若一场盛大而宁静的葬礼。
……那是谁?
他想问。
16岁的五条悟缓慢地翕合了两下眼睫,随即移开视线,从那副近乎绮丽与腐败的光景中掠过,茫然地向周围看了看。
……没有。
……都没有……
寂静的薨星宫前,腥红的血色铺了一地。
他略失焦距的瞳孔企图凝聚在某一处。
半晌后,像是放弃了一般,他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脚步,拖着淌血的身体,越过地上昏迷的夏油杰和天内理子,弯身拽起了伏黑甚尔倒在地上的身体,决定再问一下他不久前提出的问题——
——“你对她和杰做了什么?”
少年近乎茫然地发问。
——“你对她做了什么?”
可是,没有声音回答他。
在他手中的黑发男人死寂地闭着眼,身体如失了掌控的木偶,手脚皆垂在沙砺遍布的神道上。
少年不禁催促道:“说话啊……”
并没有不耐烦,也没有生气,他只是觉得有点累,累到连一丁点情绪都升不起来了。
迟钝的大脑缓慢地转起来,五条悟在一片冗长的寂静中才慢半拍意识到伏黑甚尔已经死了。
男人的左半身被他的「茈」轰了一个洞,黏稠的血正在滴落,五条悟回想了一下自己不久前从生死边缘醒来时的所作所为……
……啊,好吧,他领悟了一直在研究的反转术式,从地狱爬上来,杀了伏黑甚尔了……
……他赢了。
他赢了……
“杰。”
他转头唤起另一个人的名字。
“天内。”
他扔下了手中的尸体,任其重重摔在地上。
“黑井小姐。”
他的目光掠过地上昏迷的人。
“我赢了……”
可是,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最终,像是认输了一般,他那副早些时候被刀具撕裂的喉咙,发出了犹如破风琴一般的声音:“娑由……”
“你在哪里……”
伴随着这样的言语,远方传来古钟被敲响的翁鸣。
—— 「星浆体」的同化仪式时间到了。
与此同时,受此惊扰,满目的蝴蝶惊起,扇动的蝶翼迷乱了眼,祼露出其下的尸体。
他瞳孔颤动,不久前被捅穿的额角和太阳穴好像灌进了风,而那双被鲜血浸红的眼球犹如蛛网遍布,传来了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好半晌,少年才拖动脚步,慢吞吞地穿过废墟,去到那里,半蹲下去,将其抱在了臂弯里。
无数蝴蝶由此飞起,不再停下。
他任由六眼开始处理眼前的信息。
然后,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伏黑甚尔伤到了脑子。
也许就是曾经和家入硝子讨论过的额叶或海马……
不然为什么这一刻并不觉得愤怒呢?
什么情绪也没有,既不生气,也不难过,就算是憎恨也没有。
他只是看着怀中的东西,表情万分的空白。
半晌后,他将自己的手指掐进腐烂的肉块里搅动,分不清那是什么位置或器官,但在六眼的操持下,他挖出了一颗子弹。
他将其举起,放在眼前,仰头迷茫地看着它。
啊,一颗子弹。
很脆弱的东西。
只要他用咒力轻轻一碾就会碎。
明明只是一颗子弹……
区区一颗子弹……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他低头,狠狠掐住了那具尸体脖颈的位置。
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会死掉?
为什么会死掉……
——「我想死在蓝天下或大海里……」
明明什么都没有……
——「我想死在你这样的蓝眼睛里……」
明明他都闭上眼睛了……
——「想杀死所有蓝眼睛的人……」
明明他都被她杀死过一次了……
……明明他都死过一次了……
天边的暮色将尽,夏天的夜裹携着满月的光辉从边缘涌来。
沉寂下来的烟尘在风中化作纱雾,某一刻,他眼睛一眨,突然感觉手上一空,与此同时,身上的某种疼痛好像也一同消失了。
那种感觉还挺好。
空无一物的轻盈感令人畅快,身体里好像刮起了一阵风,所有的沉重和忧郁都被吹散,他低头,看见自己维持着怀抱着什么的姿势,茫然地站在辽阔的苍穹之下。
五条悟突兀地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他低下头,抚了抚自己的腹部,那里已经没有伤口了,因为已经被他的反转术式治好了,与其对应的应该还有大脑的损伤。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衣服上只剩下一道被伏黑甚尔划开的一道破口。
难道还不够吗?他还想要什么?
五条悟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想。
这双举起的臂弯曾经抱着什么?
又为什么要抱着它?
他茫然地站起来。
他觉得自己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没忘,因为他还记得地上的夏油杰和天内理子,他记得自己的一切,记得他们是因为什么而聚集在一起站在这里。
但他又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最终,他像是想要给自己找到理由一般,用弯起的、拥抱着空荡荡的错觉的手抱起了昏迷的天内理子,打算沿着薨星宫那条狭长漆黑的甬道往里走。
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后知后觉地往后看。
就像回头就能找到想要的答案一般,恰巧有漆黑的蝴蝶掠过眼帘,惊起了那天的尘埃与将尽的残阳,少年无悲无喜地站在甬道内的阴翳里,眼中似乎因此坠入了光亮。
在光影的交界,他看到了来者站在黄昏中的鸟居下,被风吹扬了柔软的发梢,朝他抬起了一只苍白的、凝聚着紫光的手。
【还给我……】
「他」说。
【把她还给我……】
“我觉得自己脑袋有点问题诶,硝子。”
二十七岁的五条悟托着下巴说。
“你才知道吗?”黑色长发的女人点燃了一支烟,抽空给了他一个眼神。
已经是青年的五条家主就职高专的老师,他在冬日的午后反身跨坐在办公椅上,在高专的在职医生办公室里转着椅轮。
他就像习惯捣乱的小孩子,支着自己缠着绷带的脸颊,撇着嘴道:“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与他不同,自认已经是个靠谱的成年人了,家入硝子还好心提醒了他一下:“你忘的事还少吗?夜蛾校长让你今晚七点过去……”
“诶——听不到——听不到——”
他立马扯着像雏鸟一般尖锐的嗓子大叫道。
但下一秒,他又能够马上安静下来,摸了摸下巴,道:“嗯……该不会是你真的偷偷对我动过额叶和海马切除手术吧?”
“……”
妈的,神经病。
饶是与他达成了十年同学加同事成就的家入硝子也跟不上他现如今跳跃的脑回路。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要是脑子真的有病我可以帮你开开脑。”
“真的吗?!”
谁知五条悟开心地捧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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