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应该关系极亲密,男子脚步轻快地便离开了。
女子不放心地在外面踱步,摇晃着孩子,可宝宝却莫名哭得更加大声,直哭得人脑仁疼,她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和畅比她还紧张,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千万小心,快回家去吧,我们方才从那边刚过来,那屋子烧了有些可惜,但确实是没有人的。”
“那就好,那就好。”女子心有余悸,“多谢姑娘,我家宝儿总是哭闹不止,改明儿去镇上看看。”
“不必,不必,我是个修士,学过点岐黄之术,你家宝儿没事的。”和畅顺手给她和宝宝都贴了一张护身符,“最近你哪都别去,带着宝宝在家安心养病即可。”
女子以为遇到了贵人,满心欢喜,再三谢了又谢,带着宝宝回了家。
隐在暗处的时迁这才走了出来,指尖命线缠绕,“你已经看到了对不对?”
她看到了,那个女子全身上下都是白胖的虫子,它们残忍地吸食着她的血液,愉快地蠕动着。
那一张薄薄地人皮将它们包裹,而它们只会越来越多,直到那张人皮再也包不住。
再然后会如何?
前朝虫疫会再现吗?
第50章
和畅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绝望, 她希望重瞳都是假的,再醒来一切都是正常而平静的。因为就连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她也看到了三两颗的红疹。
脆弱的婴儿因为体内的正在孵化的白虫哭闹不止, 直到守护符开始起作用, 才稍稍安静下来。
时迁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顶,“和畅,这不是你的错。”
和畅固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自欺欺人,“也许是我看错了。”
“重瞳不会欺骗你的。”时迁五指开始收拢,“若是感染了,便只能杀掉。否则大晟成为下一个启朝, 一切都完了。”
“那天我送符的人统共二十六人, 难道都要杀掉吗?还有他们的亲人,这么长时间,说不定都被感染了……”和畅简直不敢再想下去,“难道大人要把他们都杀掉吗?”
“趁那些虫子还藏在人皮之下, 必须要全部清楚干净, 有一个算一个。否则,瘟疫重现,大晟王朝成为下一个启朝, 那是新的炼狱, 谁都跑不掉。”
时迁微微仰着头, 从眉角到下颌的弧度格外冷硬, 向来不愿掺和凡间事的山神大人,这一回展现了非同寻常的积极。
他说:“和畅, 那个结局,你不会想看到的。”
“等等!时迁!再等一等!她现在还是人, 她会担心友邻,会感激帮助她的人。而且她还有孩子,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需要母亲。别杀她好吗?至少暂时不要。”
和畅拽着他的衣袖,用力之大指尖都微微泛着白,绞尽脑汁地说服他,“你不是说过,前朝虫疫是红虫,一旦感染,皮肤溃烂发臭,七日之内必死无疑。如今是白虫,连症状也更轻一些,这些都是不一样的。也许不会走到那一步,我们会有别的办法的。”
小姑娘仰着头,时常带着三分笑意的双眸含着点水汽。
这种眼神时迁曾经无数次地见到过,充满了希冀,亮的人心惊。
“好,我们试试。”
许久,时迁听到自己这样说。
“好!大人你相信我,大晟不会变成启朝的。”
和畅暂时送了口气,一股强烈的好胜心被激起来,她又不是原女主,按穿书套路也该逆袭BE结局!
“生气了就是时迁,高兴了就是大人。”时迁轻笑一声,“你们凡人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作为一个小社畜和畅表示能屈能伸是传统美德,她亲热地拽着他的衣摆,“首先我们要研究白虫的解决方法,就从吕瑶她爹开始吧,他人呢?”
时迁沉默片刻,“还在原来的石榴树下,应该吧?”
——什么叫应该?
和畅有种不怎么美好的预感。
果然,等两人回到石榴树下,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和畅:“大人你对一个老头做了什么?他居然能跑了?”
时迁咳嗽两声,“方才丢了一根命线在他的眉心,本想看看他身体有什么问题。结果命线还没有回来,你那边就出事了,可能反而将他唤醒了吧。”
和畅无言以对,只好问道:“命线在老伯体内,大人是不是可以感觉到他跑去了哪里?”
说完便见山神大人再一次诡异地沉默了,她只好问道:“所以……感觉不到?”
“白虫是活的,所以……”
“所以白虫把命线吃掉了?”和畅有点想哭,“那还不快找?眼下清水镇人这么多,他要是在人群中爆发出虫疫,那就完了。”
清水镇花市吸引了这么多人,若是吕玮像吕瑶一样当众化成了白虫聚合物……
和畅浑身一颤,这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她立刻运起重瞳,既然已经被白虫感染了,应该会有一些东西留下。
在她身边的时迁,忽然伸出手轻轻拂过她的双眼,“别用重瞳了。”
和畅不愿意,扒下他的手,“不行,吕玮身体里一定有很多白虫,重瞳用起来更快。”
“你还有多少法力可以用?”时迁没好气道,“平日里让你修炼,你要去睡觉,现在还不听话。”
说罢,他拿出一张生辰帖,五指抽动,命线逐渐变幻成吕玮的生辰八字,许久,终于指出了一个方向。
“命线脱胎于六道轮回,可以根据生辰八字来追踪凡人的方位,虽然只是模糊的一个方向,但是清水镇这么点大的地方,也足够用了。”
和畅不服气地念叨了一句,“我剩余的法力应该也能靠重瞳找到他。”
时迁看着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那个方向是清水镇的花市,若是他真的化虫,你的法力要留着释放金火。你要记得,那个时候,他已经不是人了。”
和畅咽了下口水,莫名觉得周身起了一股寒意。
时迁于此事格外上心,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你的金火是最纯粹干净的,我看过吕瑶留下的灰烬里,连一颗遗落的虫卵都没有。所以,和畅,你不可以犹豫,必须要烧的干干净净。”
“知道了,我……不会犹豫的。”和畅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是虚的,但她还是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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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临近晌午,春季的阳光和煦又温暖,花瓣上残留的露水已经化作了水汽,让其更加水润鲜活。偶有些待放的花苞在阳光下一照,也慢慢展露一点怒放的前兆。
春风拂过,便送来阵阵花香,撩人心扉。
正是花市的第二日,游人如织,于是镇上的人便赶着卖花。
摊主大多是女子,采来各式花朵,编成小花圈小手链,更有心灵手巧的还会将采来如红梅杏花一类的小花朵,编入女子的秀发中,再搭上几句吉祥话,总能吸引无数人,这也是清水镇的一大特色。
在众多女摊主之中,有一个人却显得有些异类,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男子,而且年纪偏大,头发花白。
相较于别的摊主热情揽客,他却异常沉默,只是手上拿着一朵漂亮的石榴花,眼巴巴地看着来往的游人。
因此他的生意也不好,许久才憋出一句,“这是我们瑶儿采的花呀,这是……她最喜欢的……”
可惜了他脚边一篮子怒放的石榴花,那一抹橙色在众多红梅杏花中显得格外耀眼。
许久,老伯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客人,她是个小姑娘,约莫十岁上下,粉雕玉琢,分外可爱。一身绫罗绸缎,身后还跟着三五家丁护卫,应当是外地来的游客。见了石榴花便欢呼,撒着娇向母亲要来铜板。
身后有家丁护卫警惕道:“夫人,这人看着有些怪异,不如让小姐换个人?”
小姑娘不乐意,“别的地方都没有石榴花,我只喜欢这个。”
夫人不忍心扫了闺女的兴,“他一个老人家能出什么事?你在跟前小心着些便是了。”
小姑娘欢呼一声,便跑到老伯身前,端正地坐下。
老伯麻木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笑意,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这是我们瑶儿采的花呀,这是……她最喜欢的……”
小姑娘问:“瑶儿是谁?”
老伯意外地很熟练,动作很快,露出的手臂上干干净净。
他一边编发,一边说,“她是我女儿。”
“她人呢?她怎么不来?”小姑娘问。
老伯没回答,沉默地为她编发,他的手艺很好,石榴花完美地插在小姑娘柔软的黑发间,半遮半掩,平添三分秀气。
小姑娘没等来回答,奇怪地抬起头,“你女儿呢?别的都是姐姐在编发,为什么你只有一个人?”
她一动,还没有完全编好的花便掉了一朵。
老伯面色一冷,硬生生地将她的脑袋摆正,“不要动。”
“你弄疼我了!”小姑娘大喊,“我不要编了。”
“还有一朵,还有一朵。”老头子强硬抓着她的头发。
“不要!不要!不要!”小姑娘大声哭喊起来,挣扎着要跑。
不远处的家丁见状立刻上前,大声呵斥,“放开我们小姐!”
然而那老伯看起来沉闷瘦弱,这会竟说什么都不愿放手,近乎执念一般地重复,“还差一朵,瑶儿说这是最好看的,少一朵都不行的,不行的……”
“老头,让你放手,你听不见吗?!”那护卫十分壮硕,扬起手掌上握着一把短小的匕首,“快点!否则我的刀可不等人!”
与此同时,一声少女的呵斥声响起,“住手!”
和畅跟着山神大人的命线指引来到花市,才找到吕瑶她爹,见到壮硕的护卫手中的凶器,简直吓得魂飞魄散。
这一下就算只是擦破点皮,在这样热闹的花市,后果都是难以想象的。
时迁没有动口,老远便甩出命线,牵住护卫的手腕。
“还有一朵,还有一朵……”吕玮的动作机械又麻木。
小姑娘没反应过来,只知道身边人没有救自己,便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于是和畅一口气还没因为命现放松下来,彻底提了起来。
因为重瞳之下,吕玮明明还没有伤口,嘴里竟开始涌出鲜血,混着又胖又白的虫子,落到地上开始愉快地扭动起来。他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血,忽然间变得格外兴奋。
“扎起来,最后一朵……石榴花……”他满手血腥,握着小姑娘的头发。
嫣红的血液一点点滴到小姑娘白皙的面颊上,她放声尖叫起来,“啊!!!”
命线当即爆发出红光,直接将护卫甩了开去。
大约是感觉到危险,吕玮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强硬地将最后一朵石榴花放到小姑娘的头发上。
时迁双手结印,数以万计的命线瞬间将吕玮身边清场,而后将其整个包裹起来,同时也包括了那个小姑娘。
时迁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清晰而残忍,“和畅,不可以犹豫,放火。”
点燃凤凰金火?对谁
吕玮不是人了,可是那个小姑娘呢?
她是人。
小姑娘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耳边萦绕,和畅手里捏的金火法诀怎么都放不出来。
她不敢。
第51章
数以万千的命线形成了一个红色的屏障将人团团围住, 即便是青天白日,命线焕发的红光依旧刺眼,立刻引来无数游人的注目。
尤其是等到小姑娘的母亲回过神来, 发现自己的小女儿竟与怪异的老头关在了一起, 瞬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放开我的女儿,她只是一个孩子!你们要对她做什么?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方才被命线甩出去的家丁护卫也一拥而上,将时迁团团围住,他们心有惶恐,反而更加狰狞地将匕首高高举起,“你究竟是什么人?!快放了我家小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于是这边一声声的哭声叫喊声吸引来了更多的人,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立刻被带偏了立场, 当真以为这两人抓了人,都开始指指点点。
时迁眉头紧锁,耳边不散的喧闹声仿佛渐渐变成了凄厉的哭嚎,那是三百年来未曾停止的一个王朝枉死之人的怨念, 不知为何突然像是被唤醒了一般。
他捏着法诀的双手居然开始微微颤抖, 他用力捏了一下手心。
“不是他!不是!他是在保护你们!”
和畅无力地向众人解释,然而没有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那所谓的并不完整的真相。
“不管过多少年都一样, 没必要跟这些愚蠢的凡人多费口舌。”
时迁面色阴沉, 那一刻, 他的杀机毫无保留, 针对的是在场所有人,“和畅, 动手。”
“可是……可是……那个小姑娘不应该死。”
和畅一回头发现山神大人周身开始有了诡异的黑雾缭绕,阴寒刺骨, “不要,时迁,不要!我们会有别的办法的。”
素来冷漠的时迁竟有些暴躁,“你下不了手,那我来,不过是多费点事罢了。”
“我来!我来!”和畅为了阻止他,几乎是直接跳到他身上的。
时迁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收拢了黑雾,“滚下去!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和畅充耳不闻,她只知道目的达成,于是飞快地打了一个响指,金色火焰瞬冲天而起。
然而这一次,和畅不单单是看着金火燃烧,而是双手结印,谨慎地一次次变换法诀——这些法诀就像是原本就被封在她的脑海中一般,情急之下居然自己冲了出来。
冲天的金火很快便被压缩到紧贴着红线屏障燃烧,而后一丝一缕的火焰逐渐开始抽离出来。
和畅深吸一口气,重瞳运用到了极致,勉强能看到红线屏障之后。
老头握着一朵石榴花,编入发尾,嘴里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夹杂着一些虫子的碎肉。面上却是得偿所愿的微笑,堪称诡异。
抽离出来的金火终于积成了一个小球,和畅心中一喜,看来可行!
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小火球,移动到小姑娘的发尾处,小火舌轻而易举地烧断了她的发梢。
“大人!放她出来吧!”和畅激动地冲时迁说道,手上飞快地捏好了金火的手诀,“这次我不会犹豫。”
围观群众越聚越多,开始交头接耳地私语起来。
“会放火,还能凭空变出线?”
“是修士吧?我居然能在大晟,一天之内看到两个修士,真是稀奇,有生之年系列啊。”这是个兴奋过了头的。
“我要多看几眼,看仔细点,回去跟我家闺女好好吹。”说着,那人踮起脚,伸着脖子,“我们大晟的修士虽然比前朝少,但是脸是真的好!尤其那个会放火的女修士,漂亮得像是仙子。”
“可是他们好像在杀人?!”有人小声地喊了一句,立刻便引来众多人的附和。
“切磋吧?据说前朝这样的切磋随处可见,也就是咱们少见多怪了。”
“你放屁!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都烧死人了!”
人群中暴发出一声呵斥,众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
金火威力极强,很快便将一切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了一堆白森森的骨灰。
碰上个贤明的君主,大晟朝一向重民生,少修行。尤其是如清水镇这样临近长安的小镇,平日里最多也就是打个架,极少见到真刀真枪。
眼下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烧出来的骨灰引起一片哗然。
时迁面对虫化的吕玮尚且能够冷静自持,此时置身越来越喧闹的人群中,脸色却开始渐渐发白。
他闭了闭眼,“和畅,走了。”
“大人怕什么?我们是救人。”和畅道。
时迁不承认,“怕?只是这些凡人平白惹人生厌。”
和畅一把握住他的手,“那你跑什么?都没有解释清楚,做了好事为何不能说?咱可不兴雷锋那一套。”
少女体温从掌心传过来,温热而有力,时迁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不过……雷锋是谁?
和畅打了个响指想吸引众人注意,奈何法力耗尽哑了火。
时迁揶揄地看她一眼,笑出声来。他本就生的一张颠倒众生的脸,笑起来居然就轻易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居然还能这样?
和畅表示简直没眼看,假意咳嗽两声,高声说道:“方才我们到花市的时候,便看到那边的家丁对着一个年老的老伯,连匕首都拿出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家丁听见这话立刻辩解道:“是那个老头抓着我家小姐不放!”
和畅立刻鼓掌,“对!我们当时到花市时,看到的便是老头抓着小姑娘,怎么都不放手。”
她指了指身旁的时迁道:“我家大人可是背阴山的山神大人……”
话音刚落,她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众人惊呼声。
和畅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我家大人一眼便看出了他乃是中了邪术,奈何已经发现太晚,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年轻的夫人好不容易才哄好了小闺女,带着她上前,感激道:“我家就这么一个小女儿,方才真的吓到我们了。大人和仙子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不相忘,愿为大人设龛日夜供奉香火。”
时迁没有说话,怔怔地有些出神——日日夜夜供奉香火?
三百年不曾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了,原来这样就可以吗?只要说了便有人听吗?
和畅见他居然在发呆,推了他一把,“大人你不应该表示点什么吗?”
“这……这是……这是我们修士应该做的。”时迁下意识道。
“扑哧——”
这话听着实在耳熟,眼下时机不对,和畅只好把笑意憋了回去,沉声道:“我们原就是为了这邪术而来,这邪术时间一长便会让人迷失心智。我们正在追查作法害人的凶手,因此,我家大人还希望在场之人都能看看,若是手臂上出现红疹,便来聚源客栈找我们,那时候来还不算晚,否则……”
和畅顿了顿,半跪在吕玮的骨灰旁,神情低落,“若是真走到最后一步,那真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在场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一个个都开始捋起袖子看来看去,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时迁小声道:“你是想用这种方法来找人吗?”
和畅有些得意,“若是从姻缘石开始算,这么久过去了,谁也不知道究竟感染了多少人,这样找才是最快的。”
“可是你想过没有,就算他们真的发现自己感染了,便会来找我们吗?”
时迁将众人惊惶的表情尽收眼底,凡人也许心存善念,三言两语便能让他们明白事理,但是他们最害怕的还是死亡。
只要能够苟活着,变成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
和畅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的凡人PTSD又犯了,这人似乎永远学不会信任,“大人,我相信他们会来的。”
“就算他们来,又有什么办法?一个一个杀掉以求虫灭?”
“时迁!”和畅不高兴了,怒火冲上脑门,“先找到传染源,总会有办……”
结果话还未说完,一阵力竭的头晕目眩袭来,她只来得及找了个合适的方向,没怎么挣扎便昏了过去。
“和畅?!”时迁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赶紧伸手接住她,见她只是寻常的力竭昏睡才放下心来。
“行了,睡吧。”
时迁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顶,轻声说了一句。而后才将她抱起来,脚下却用力一踏,一只从土壤里爬出来的虫子瞬间成了一滩血迹——那虫子他最熟悉不过,短小又灵活,是最让人恐惧厌恶的红色。
所以最终还是到了这一步吗?
围观的众人见两人走来,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
时迁抱着和畅从人群中间穿过,难得没有太多异常的情绪,意外的平静。直到走出一段路之后,他忽然转过身看着那对母女,小姑娘的面颊上还残留了一点被吕玮抹上去的血迹。
“小姑娘很漂亮,脸擦擦干净,喜欢吃什么就多吃点……太瘦了。”
年轻的夫人只当是关心,拉着小女儿谢了又谢。
可惜和畅已经昏睡,否则她定能看出,山神大人的眼神完全不是关心,而是看一个必死之人的怜悯。
第52章 化虫
和畅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 迷迷糊糊间各种场景如跑马灯一般轮番上阵——无边黑暗之中,依稀拥有人形的怪物在地上爬来爬去,身上的肉瘤不安地蠕动着, 时不时破裂, 血浆四溅。而后从里面爬出一条两条白生生的小虫子,浸透了污黑的血迹。
爬行在最后的那个怪物浑身漆黑,微微蜷缩着,凄惨地哀嚎,就地打个滚,露出一张正脸对着和畅,竟是吕瑶。
这场景过于真实, 和畅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不寒而栗,下意识地打了个响指。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金火闪耀,反而是吕瑶对着她咧开唯一还算白净的牙, “和修士还没烧够吗?”
和畅被吓得心肝一起乱颤, 连连后退,背后却又撞上了什么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却是吕玮她爹那张苍老的脸。
造孽啊……
“我只是想给她扎个头发, 石榴花是瑶儿最喜欢的花啊……”吕玮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愤懑不解, “你杀了我的瑶儿还不够吗?我只是想给她扎头发。”
面对这些诘问, 和畅只能无力地摇头, “对不起,对不起……可我只能这么做, 那个时候你们已经不是人了。”
“不是……人?不是人?!”吕玮苍老的面容呆滞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像是被激怒了一般, 一张嘴,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混着白虫的血肉。
愤怒到失去理智的吕玮一步一步爬向她,伸出手,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化虫。整个过程缓慢却又清晰可见,更令人心生胆颤的是,化出的无数虫子变成了红色,又细又小,极其鲜活。
凡人的皮囊终究撑不住那些蠕动的虫子,红虫漫天落下。
“你别过来!”和畅跌坐在地,吓得流出生理性的泪水,眼前模糊成一片。
“和畅!和畅!醒醒!”
“小师妹!小师妹!你怎么了?”
客栈内,顾澈之和顾其果焦急地呼唤着陷入昏睡的人,然而床上的人只是不停地挣扎,发出模糊的呓语。
“算了,让我来。”顾其果从床上扒拉出她的手。
顾澈之一把拦住她,“你要做什么?”
“放开!你还心疼了不成?”顾其果横了他一眼,“和畅定是被魇住了,温柔地叫叫没用。”
顾澈之自从鬼神走火入魔之后便怂了,“轻点轻点。”
“知道,这也是我师妹。”顾其果双手在她虎口用力一按。
床上的人立即吃痛地弹了一下,激出了满头的冷汗,只是依旧双眼紧闭。
“怎么没用?”顾澈之问道。
“可能不够用力?”顾其果说着,便不再留手,直接用上了十成力,“我就不信了,什么梦魇能这么厉害……”
强烈的痛楚硬生生地劈进了和畅的脑海中,仿佛是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劈中了她。
“放……放开我。”和畅想抽回手,奈何顾其果的手劲实在太大,竟然半点都动不得。
“真是奇了怪了,我就不信,什么梦魇能这么厉害。”顾其果还想用力。
和畅急了,尽力大声喊:“顾其果,你谋杀啊!”
“快住手!”顾澈之耳力极好,“小师妹醒了!”
顾其果下意识丢了她的手,“啊……这?”
和畅的手直接砸在床上,痛呼出声,差点再次疼晕过去,“顾其果,我怎么算也是给你送了一个相公的人,你就这么恩将仇报?”
顾其果讪讪道:“我还不是为了唤醒你,你都不知道,方才你整个人都魇住了,浑身颤抖,怎么都叫不醒。”
“对啊,小师妹方才梦到了什么?”顾澈之也跟着问道。
和畅想起梦中那过于真实的化虫,有些不解,喃喃自语,“怎么会是红虫呢?”
顾其果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和畅闭了闭眼,拍开她的手,“你们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顾其果:“你的好师兄放心不下你,非要亲眼看到山神大人到了之后才愿意走。”
顾澈之无奈地摇头,“难道你就放心了?我就不信你一棵葡萄藤还能真的对清水镇的花市感兴趣。”
顾其果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原来是一株傲娇的葡萄藤。
和畅偷偷笑了笑,“那你们怎么跑我客栈来了?”
“那天花市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我们怎么能不知道?”顾澈之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小师妹,你实话告诉我们,你和山神大人究竟为何要杀那老伯?还是用那样的方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天机派在启朝的时候便曾经对付过红虫,和畅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将白虫说了出来,“但也不用太过担心,山神大人说了,白虫与前朝的红虫不论是致命性还是症状都不一样,没有那么糟糕。”
“不,此事没有那么简单。”顾澈之面色阴沉,深吸一口气才道,“天机派曾是启朝的护国门派,在红虫刚发生的时候便开始救人,虽然最后结局不尽如人意,但是这一段历史被完完整整地记录在册。”
“我怎么不知道?”顾其果插嘴道。
“你从小就说自己晕字,连符咒都不愿意看。”顾澈之无情地戳穿她。
和畅不客气地笑起来。
顾澈之:“我看过那一段,当时将这一段记录在册的人是天机派的掌门。据他老人家推测,这红虫并不一定是单纯的由战乱死人过多造成的瘟疫恶疾。他老人家认为这可能是瘟疫恶鸟絜钩的法术,所以虫疫才能这样凭空出现,完全无法遏制。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会建议末代皇帝不惜以罪己诏这样惨烈的方式,召唤御疫神鸟青耕。”
和畅不理解,“倘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更加说明前朝的红虫与如今的白虫不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