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很快,时迁便皱起眉头——因为接着金火的那段命线坚持没多久,便被烧穿了。
金火顺势落到空无一物的地上, 依旧在顽强地燃烧着。
秦广王惊呆了, 眼睛都快贴到地上去了, “这是什么火?居然连命线都能烧穿?”
时迁没有说话, 在背阴山第一次见到金火之时,他便觉得此火非比寻常, 只是怎么也感知不出来这究竟是什么火。
他沉吟片刻,“和畅, 火再控制小一些,一点火星即可。”
“好。”和畅眨了下眼,倒不觉得是什么难事。
她专心地捏了个法诀,片刻后,一点火星都没有,哑火哑得非常成功。
秦广王当即笑倒在地,然后旧事重提,“小夫人,有的事情咱就别做了,不如还是让殿下判官笔出马……”
时迁横了他一眼,打断道:“别说了,判官笔……不是这么用的,我已经决定了。”
“可是……”秦广王还想说些什么,结果被这一眼瞪得全憋了回去,憋屈地背过身自闭。
“想想一下召唤金火时的法力流淌,别急。”时迁看着她的指尖,嗓音是一贯以来的低沉,却格外有耐心。
和畅深吸一口气,逐渐按捺下——她没有想到只是天机派先祖留下的只言片语,山神大人却如此重视,几乎将其视作了唯一的希望。
和畅一连尝试了许多次,不论她挖空心思地变换多少次法诀,却怎么都无法将金火收的更小,就像是她的体内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罩子,只有发出足够强大的法力才能将其冲破。
“不行,我做不到将金火变为火种。”和畅垂头丧气。
时迁蹙眉看完了全程,也没有看明白这究竟是什么火,凡人的火焰大多是传承所得的异火,怎么可能还有自己都控制不了的?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冥界没有翻到和畅的生死簿,眉头皱的更紧了。
和畅还在勉强挣扎着打着响指,碰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火苗。
手腕却被时迁抓住了,他的掌心有些热,和畅没有反应过来,不明所以,“我就是……试试,说不定可以呢?”
“是你的火,必定可以运用自如,别急。”时迁沉声说完,并起两指按在她的眉心,一节命线被送进了她的体内。
和畅本能地想要挣扎,却感觉到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用力地捏了一下,“将你的法力跟着命线走。”
“好。”和畅下意识道。
不再抵抗之后,她很清晰地便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完全不同的气息在体内游走,有些凉意,却并不刺人。
和畅闭上眼,调动全身的法力,一点一点地跟着它走,仿佛回到了尚且年幼的时候,被师长带领着一点一点开拓未知的领域,安心又新奇。
“笑什么?”时迁奇怪地问道。
“啊?”和畅回过神,立刻正经道,“没什么,我好像知道怎么做了。”
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响指声,一簇极其微小的金火火苗在她的指尖跳跃,虽然仅仅萤火之光,却依然能感觉到其中的不灭的焚毁威力。
细细看去,金火之中还有一节红线在其中游走。
“这是……成功了?”和畅难免有些激动。
“嗯。”时迁也跟着笑了下。
“那我试试。”和畅举着那点火焰,慎重地靠近床上昏迷的人。悬在他的眉心又停下不动弹,“他能承受住吗?不会立刻灰飞烟灭吧?”
时迁:“不会,命线在金火中并没有被焚毁,他能承受住命线,应该可以接受那一点金火。”
“应该……?”和畅有些心虚,指尖轻微地颤抖,“那我真的试了?”
和畅咬了咬牙,结果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眉心之时,她的手腕再一次被人握住了。
“我来吧。”时迁主动扔出几根命线,将金火接了过去,这一次,命线将金火完美地包裹了。
和畅闻言,绷紧的肩膀都松懈下来——若是这一团金火丢进白泽的身体内,换来一堆森森白骨,甚至是骨灰,她可能当场吓晕。
时迁的手指纤细修长,随意地勾动,命线上的幽暗的红光被压制到最低,几乎微不可见。而后他行云流水地将那一点金火牵引起来,同时跳跃的金光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金火“嗖”一下飞入白泽体内,后者平静地昏迷着,双眼紧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见山神大人的确将金火控制得恰到好处。
这一次,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都不见命线出来,只能看见时迁快速变化着法术手诀。
若不是白泽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和畅都要觉得是山神大人在自己在唱独角戏。
最先憋不出的是秦广王,焦急地绕着他转了三圈,白胡子飘起来,含着凶猛的法力,看样子准备出手。
“殿下,快停手吧!千万别勉强,这火我看着邪门,将命线的法力押到最低,金火万一反噬伤到自己可如何是好?您可是我们冥界之主,万不可因为凡人涉险……”
“闭嘴!”
小老头一念叨起来没完没了,和畅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把他摁回地上,“相信大人。”
秦广王幽怨地看着她,嘀嘀咕咕,“小夫人若是法力再高些,就可以自己动手了,再不然心肠狠一些,这些凡人的生死本就不能怪罪于您……”
“我知道。”和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山神大人,“他是怕我失手杀了人难过。”
秦广王叹了口气,终于闭嘴了,“殿下对小夫人用心良苦。”
和畅难得没有再反驳“小夫人”的称呼,她很清楚明明是她的火焰,自己控制起来才是最得心应手的,只是怕她出手伤了人负罪难过。
仅仅是一点不确定的可能性,时迁主动承担了这一切。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白泽的手臂战栗地抖动起来,整个人的皮肤都开始变得通红,简直就像是被烧起来似的。
“怎么了?怎么了?”秦广王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护着和畅,“小夫人,这里怕是要出事,您先离远些。”
“不不不!”和畅一直在运着重瞳,兴奋道,“我看到他体内的白虫正在被焚烧,大人成功了!”
果然下一刻,白泽手臂虽然在颤抖,但是定睛看去手臂上的红疹正在飞快地消退,皮肤也不再红得吓人,最多只是高烧的嫣红。
最后一点红疹消失之时,他的命线重新钻了出来,只是金火已经消失不见。
时迁勾手收回命线,捏了捏眉心,这一番心神消耗巨大,饶是他也有些吃不消。
和畅忽然靠过去,她还从未见过这人露出疲惫的模样。
她轻轻替他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珠,“大人,您没事吧?”
时迁道:“我还以为你会先问白泽如何了。”
和畅的手一僵,怨念地气道:“白泽算什么?大人才是最重要的,就算要问,我也只是想知道金火能不能焚烧白虫。”
时迁满意了,一动不动地任她擦汗,笑道:“我没事,你的金火的确有用,床上这人……叫白泽是吧,应该再有三日左右,等温度下来了,就能醒过来了。清水镇这回有救了。”
和畅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激动地扑上前抱住他——峰回路转,有惊无险,皆大欢喜。
她不用走BE结局了,那么多鲜活的人命都能保住了!
时迁没想到她能激动到这个地步,只好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和畅最有用。”
“那我们快些去救外面的人!”和畅恨不得现在就出手,“金火我有的是。”
时迁答应了,“好。”
秦广王不放心地劝道:“大人,您的脸色不好,法力消耗太多,不如休息一日再做打算?”
“没事。”
时迁虽有疲惫,那双眸子却极亮,他甚至不是被和畅拖着去救人,简直就是期待着去干架一般,“真的没事,我背负着一个王朝枉死的不甘亡魂走过了三百年,从未如此轻松过。”
秦广王一怔,差点老泪纵横,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三百年来殿下独自困守背阴山都经历了什么。
“好,小夫人是冥界福将!老头子记她一辈子。”
“一辈子吗……”时迁想起一件事,“让你找她的生死薄,如何了?”
小老头神色一滞,“……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和畅的生死薄——究竟是没有找到还是生死薄上就没有和畅?
这个问题时迁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 他自轮回盘中诞生以来,从未遇到过这样离谱的情况。
时迁打量着在医馆中穿梭自如的小侍女,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何方神圣?
“大人?”和畅偏过头, 漆黑的双眸中有重瞳的亮光, “这个可以吗?”
小侍女眸光清澈干净,还有些懵懂。
时迁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罢了,小小年纪,若真是什么妖族血脉,都只能算是个小幼崽,她自己能知道什么?
况且还那么胆小, 别给吓坏了。
时迁寻思了一圈, 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可以,就她吧。”
两人方才如法炮制地治疗了几个同样感染白虫的人,虽然耗费法力, 但都顺利地成功了。
于是和畅这回挑中的是一个年纪偏大的老婆婆, 重瞳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到,红虫正在她的体内欢快地蠕动, 身上已经渐渐开始有了溃烂的痕迹, 很是可怕。
被抬进内室的时候, 老人家已经发起了高热, 意识也有些模糊,却强撑着一口气, 想要让他们先救治更年轻的人。
和畅怔愣片刻,双手捧着她的手, “婆婆不用担心,这位是背阴山山神大人,是镇守阴阳交界的真神,他不会让您去冥界的。所有人都会好起来的,清水镇的花会永远盛开。”
老人家泪眼婆娑,“老婆子若还有命,定为大人供上长生牌。”
时迁这会难得轻松,笑了笑,也很给面子地开了个安慰的口,“嗯。”
尽管只有一个字,和畅还是稀奇地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这人天生一张妖孽般的俊脸,只是从前眉间总有一股不散的阴郁,狠戾。
眼下那股气似乎散去了,于是眼梢眉角微微一挑,便有一种难言气质叫人移不开眼。
直到命线从和畅的手上将金火接过去,她才回过神来。
“发什么呆?”时迁奇怪道。
和畅欲盖弥彰地地捏了捏发热的耳朵,“……没有。”
红虫明显比白虫来的更加凶险,加上老人家的身体本就虚弱,时迁明显更加小心,命线的红光压制得几乎看不见。
片刻后,时迁变换了一次法诀,“再来一点金……”
一句话还未说完,明亮的金火已经递到他的手边,时迁笑了笑,继续动手。
几番下来,两人配合熟练,虽然耗费心神,但解法大致相同,也成功地解决了红虫。
和畅彻底松了口气,毕竟原著情节犹有余威,没有真正治愈过红虫,她还是不放心。
这下她倒是要看看还能怎么BE。
时迁站起身,伸手替她抹了一把额上细密的汗珠,“累了?你直接将金火做成火种给我便好。先去睡会,天色不早了。”
窗外已经月上柳梢,春季的夜晚凉风习习,算是个好天气。
和畅揉了揉眼睛,记得他的“人群恐惧症”不愿意让他一个人,“我陪你。”
“已经没事了,好多了。”时迁揉了揉她的发顶,毫不客气,“就你那点法力,也就能撑到现在,让你好好修炼,早干嘛去了?现在逞什么能?”
和畅:“……”
这个人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更招人喜欢,何必长一张嘴?
和畅用剩余的法力捏出数个跳跃的金火,一口气全砸给了他。
时迁冲她挑了下眉,“去睡会,醒来一切都会好的,乖。”
“好。”
和畅不自然地咳了一下,看在这张脸的面子上,勉强原谅了他的嘴。
和畅慢悠悠挪回自己房间,在床上躺了许久,直到夜幕沉沉,却依旧没有丝毫睡意。满脑子还是时迁的脸,还有挑眉笑起来的模样。
翻来覆去挣扎半天,她索性起身,坐到桌子前,翻开了那本原创的《时迁传》,正式写下了第一章“初遇于背阴山”。
才写完章节名,山神大人初次见面之时的模样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浮现在脑海中,赤裸的双足,脚踝深陷,瘦削又笔直。眼眸极冷,轻蔑不可一世。
和畅上辈子大学时便签约晋江写过小说,但从没有如此顺畅过,堪称行云流水,洋洋洒洒地便写了一万字。
想当年,让她日万简直就是要她的命,如今真是天壤之别。
和畅写文,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竟是如此!”一道声音忽然从和畅的耳边传来,充满了惊讶,“我家殿下就那个臭脾气,真是难为小夫人了,但他其实是全天下最心软的人了。”
独处的房间内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和畅吓了一跳,“谁?!秦广王?”
“小夫人别害怕,是老头子我!”那团绿火幽幽飘到她面前,重新长出了四肢,“小夫人怎么不继续写了?九尾猫妖才出来呢,后面如何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肉催更吗?
和畅:“……我已经日万了,再写会累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小夫人说笑了,给他们熊心豹子胆,黑白无常都不敢勾您的魂!”秦广王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的手,一本正经道:“小夫人的手没有受伤,况且天亮还早呢,还可以写。”
好家伙,不愧是冥界来的,催更催的如此有创意又霸气。
“禁止催更!”和畅翻了个白眼,无视了他的催更,反问道:“你也知道九尾猫妖?”
小老头警惕地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老朽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是什么都知道!
和畅在他眼前晃了晃《时迁传》,“这可是你家殿下的传记,你不想让我瞎写点什么坏名声的,就多给点素材!”
“三百年前的小空山九尾猫妖那可是妖族传奇。”小老头扯了两把胡子,立刻被勾起了倾诉欲,“她们依靠族内的真神传承,大约百年便会出现一个真神。尽管他们的血脉没有优势,真神极少,但是从来没有断过,稳定地让人眼红。”
和畅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我看到婳婳便是这样成的真神。”
“只可惜三百年前,九尾猫妖断了传承。”秦广王苦着一张脸,“最后一只九尾猫妖以真神之身,耗尽所有的法力将启朝所有感染红虫的人,全部屠杀殆尽。而后因为杀孽过重,被天道雷劫诛杀,亡于三百年前。”
和畅想起那只断了尾巴瞎眼的九尾猫妖亡魂,几乎能肯定与前朝的虫疫有关,只是亲耳证实,依旧被震撼地呼吸都轻了三分,“这也是时迁原来的选择?”
秦广王叹息着点头,“启朝那一个大烂摊子,若是就让它自生自灭,毁的恐怕就不单单是一个启朝了,而是整个凡界。所以当时殿下便想要动用判官笔,没想到当时的九尾猫妖抢先出了手。她说,殿下肩上担着整个冥界和轮回,不能出一点闪失。”
“那他到了现在还想用那法子?不要命了吗?”和畅失声道。
秦广王这会倒是颇为骄傲,“九尾猫妖怎么能和冥界帝君相提并论?况且如今也还没有到启朝的那一步,不过丢些修为,再多背负一些亡魂罢了。”
和畅刚舒展的眉头,听到最后一句话又皱了起来,“什么叫背负亡魂?”
“小夫人都为他们点燃过生辰帖,送他们入轮回转生,难道还不清楚吗?”秦广王闻言,不解地问了一句,才继续说道,“前朝死于九尾猫妖手里的人,还有因为虫疫死去的人……都太多了。他们有未尽的遗愿,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不愿意入轮回,所以弥留人间成了怨灵。怨灵太多为祸凡界同样是个大问题,殿下只能将那些怨灵封入判官笔,由自己的法力强行压制。”
和畅立刻想起了自己偷看到的那些东西,一阵后怕——每一次山神大人动用判官笔时,冒出来的原来是前朝的不甘的怨灵?!
“那些怨灵是不是对大人的影响特别大?我记得每次大人用完判官笔,脸色都特别苍白。”
“何止是影响大?”秦广王叹了口气,“那些怨灵因为死前的不甘,本能地发出鬼泣,刚开始殿下甚至整夜整夜无法入眠。本是镇压一切鬼魂的帝君,却被他们害的差点连法术都无法运用自如。”
和畅沉默地没有说话,这些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沉重的多。
“那些怨灵还不识好人心,无时无刻不想逃跑,自从背负上他们,殿下便不能回到冥界,否则那么多亡魂一旦出逃,会将轮回冲毁。”
秦广王气得咬牙切齿继续道:“殿下在冬至日那天为他们点燃生辰贴,送他们入轮回,可真正入轮回的人太少了。为了这么些怨灵,殿下独自一人枯守背阴山,无亲朋故交,故土不可归,举目无去处,孑然一身走过漫长的三百年光阴。”
和畅觉得心里疼得厉害,仿佛被人用刀扎了一下,又撒了一把盐,小声喃喃道,“三百年……一个人在背阴山吗?”
山神殿寂寥空旷,满是死寂的味道,能听见自己的回声。
她想象着那个人在那里过了整整三百年,耳边是无穷无尽的鬼泣。
“正因为如此,殿下才分不清凡人的相貌,难以呆在人群中。谁能在耳朵里灌满鬼泣的时候安然无恙呢?!”
秦广王忆起往事,有些怀念,“他是我带大的孩子,曾经也是单纯没心没肺的孩子。只要给他几个凡人的魂魄,他就能和他们聊上许久。他总说红尘万丈,令人神往,如今却再也没有说过了。”
“大人,真的是一个强大而温柔的人。”
和畅叹了一句,随即皱着眉,终于问出了长久以来的问题,“可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斩杀青耕,徒增杀戮呢?”
第60章
这个问题和畅在长安第一次听到阎罗帝君的故事时便暗藏在心里, 后来刷完所有帝君大人的话本,更是她的脑海中徘徊不散。
天道赋予神位的阎罗帝君,凡间香火长盛不衰, 怎么可能会突然自毁长城?
最后又不惜一切背负一整个王朝亡魂, 这一切操作简直就是强行智商下线,怎么想都不应该。
“难道并不是大人干的?而是替别人背了个黑锅?”和畅大胆猜测,这种低级误会非常配狗血虐文,况且山神大人也不像是长了一张嘴的样子。
秦广王像是突然被掐了脖子一样,再也不说话了,自我噤声,甚至默默地缩回手脚四肢, 想变回一团绿火。
和畅心下一沉, 上手扯了一把他的白胡子,“所以青耕的确是大人亲手斩杀的。”
秦广王“哎呦”地喊疼,顾不上把自己的胡子解救出来,跳着脚怒道:“殿下一定不是故意的!”
“废话!我当然相信不是故意的, 那究竟是为什么?”和畅翻了个白眼。
秦广王的声音弱了三分, “……不知道。”
“你不是号称你们殿下的百晓生?连头上有多少头发丝都知道,怎么这个不知道?”
“不是我不知道,殿下自己也不知道。”秦广王丧气道, “冥界帝君虽然生来便有神位, 但是幼年时并不能出冥界, 老朽自然是一清二楚。只是那天天道刚赋予帝君之位, 殿下就不见了。我们只当殿下少年心性,不过是想在三界游玩, 并没有去寻找。所以殿下一人在凡界游历了七天,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大概只有殿下只有一个人知道。”
和畅皱着眉头,“那后来呢?他回来了之后你们没有问吗?”
秦广王低垂着眼眸,极不愿意回忆这一切,“后来突然冥界内的亡魂突然变多,尽管我们所有人都疲于奔命,却也只当是凡界的天灾。虽然很残酷,但是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们连想都没有往殿下那方面想,如何会去问?”
小老头苦涩地笑了一下,即使现在想起来,依旧无比后悔,“殿下短暂地回来了一次,取走了判官笔和生死薄。他说他做错了一件事,不配为帝。小老头从没有见过殿下那个样子,浑身浴血,恨不得自废法力,茫然又无措。”
那个时候应该是时迁刚斩杀青耕,和畅简直不敢想象被三界寄予厚望的少年帝君亲手断送那么多人,内心会如何厌弃自己。
“等冥界反应过来之时,虫疫肆虐无法遏制,殿下动用判官笔想要将所有感染的人直接送入轮回,幸好小空山九尾猫妖抢先出手。”
秦广王有些后怕,他知道那时候殿下有多么消沉,可是他不敢想象没有殿下的冥界应该怎么办。
“所以最后为了避免冥界轮回盘崩毁,殿下的判官笔最后还是用上了。一整个王朝枉死的怨灵被殿下独自压下,就这么过了三百年,每一年的冬至,殿下都会为他们点燃生辰贴,只有怨气消弭,他们才能重入轮回转生。”
和畅点点头,“我曾经与大人一起在扶桑树下点燃生辰贴,不过居然三百年都没没有送完吗?”
她记得那天燃烧的生辰帖不少啊?
“死去的人太多了,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有不少。”秦广王说了一半,忽然激动起来,“原来那天是小夫人嘛?!今年是生辰帖燃烧最多的一次,长此以往会好起来的!”
——也许是因为当时燃烧用的是凤凰金火?
和畅在心里猜测,医馆外的沉沉的天边能看到映出的金火红光,时迁还在为感染的人治疗,几乎不眠不休。
斩杀青耕这件事情发生的太快,迷雾重重,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后那个人独自远走三百年,将一切都埋葬在心里,成为了声名狼藉的阎罗帝君。
和畅闭了闭眼,压下所有的情绪,叹口气道:“这次我们能够救下大晟,对于前朝的亡魂也是宽慰,终有一天他们能够安心去轮回转世。”
天边微亮,黎明降至。
医馆内难得的安静,原先八百只鸭子都已经安安静静,大多数人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简易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时迁收起命线,小侍女的金火已经消耗殆尽,医馆内的人也差不多好了七七八八,看起来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大人,歇一歇吧。”
欣兰守了一个晚上,亲眼看着传说中的真神一手红线出神入化,起死回生。
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个晚上的心惊肉跳,柳暗花明。
时迁偏过头,“还有多少人?”
欣兰前前后后尽最大的努力将所有人都安置在小小的医馆内,此时激动万分,“就剩最后十个了,多亏了大人!”
时迁怔愣出神,他落地即为真神,被所有人供上神位,香火长盛不衰。可那时候他太小,其实并没有见过太多这样虔诚的信仰。
好不容易继任帝君之后却犯下大错,神像被毁,三界内声名狼藉,便也见不到了。
没想到竟在这个时候又看到了这样崇拜的眼神,他竟有些不适应,憋了半天只想起来小侍女的那句,“……这是我们修道之人应该做的。”
欣兰这下更是双眼放光,完全没有了之前瑟瑟发抖的小医师模样,原地成了小迷妹,“大人慷慨大义,救我等于水火,我等铭记在心。”
恰好有几个已经被治愈的人见了这边动静,也纷纷靠过来。
尤其是第一个被治愈的老人家虽然颤颤巍巍行动不便,双眸却含着泪,声音都在颤抖,“老婆子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定为大人长供香火……”
其余人也激动起来,“我要为大人在庙中供上千盏长明灯,永不熄灭!”
一人激动地附和,“我要为大人在祠堂供奉香火!”
“那我就在我爹的排位旁边供上!”
“你们那些祠堂也配?!”一人笑骂道,“这可是背阴山的山神大人!要我说我们应该上山供奉神像!”
于是所有人开始商量起来,热火朝天地直接连神像什么模样都定好了。
时迁张了张了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曾被凡人诓骗,三百年来不仅是因为背负亡魂枯守背阴山,更是因为不愿意再多看他们一眼。
从未想过凡人还能这样……热忱到让人手足无措,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从前的满怀恶意的戾气,他愿意继续呆在这个地方。
“山神大人,这种被人感谢的感觉如何?”这厢安置了一些人的天机派掌门来了,尽管依旧面无表情,眼中却满是笑意。
时迁瞥了他一眼,“……不需要。”
沈以泽不以为意,“从前我便不明白,祖训说不得上背阴山,见了山神大人也必须得退避三舍。您也从不出山,我还当您是……”
见他欲言又止,时迁嗤笑一声,自己接上话头,“当我是恶神?”
凡界修道成神,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为苍生。有人为了长生,有人单纯为了力量,他们不惜牺牲一切,凶神恶煞不择手段。
“不敢,大人看起来不是这样的人。”沈以泽解释道,“我只当大人是为了求长生,如今这样的日子是不是比冗长孤寂的漫长神生更吸引人?”
时迁下意识地对比,自然是比枯守三百年的背阴山要好,嘴硬地哼了一声,转身便想离去。
沈以泽感激道:“天机派感谢大人慷慨大义,还有大人的无情剑!”
时迁脚下一顿,奇怪地问:“你不后悔?”
沈以泽明白他的意思,长出一口气,“天机派为天下苍生修道,还望大人照顾好小畅。”
谈及和畅,时迁便想起生死薄上没有的那个名字,皱着眉头问道:“她是几岁去的天机派?你怎么认识的她?”
沈以泽有些意外,“和畅怎么?她又惹祸了?”
“她好得很,我就想知道她曾经发生了什么。”
沈以泽心中一阵莫名,“当年我游历凡界,她无父无母,在街上与也野狗抢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