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甩开他的手，径直走进黑暗。感应灯次第亮起，照亮了这个隐藏多年的空间。地下室比想象中宽敞，四面墙都是金属材质，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手术台，周围环绕着各种监测仪器。最引人注目的是左侧整面墙的玻璃柜，里面整齐陈列着数十个透明容器。
七月的脚步猛地顿住。那些容器里漂浮的是——大脑。人类的大脑。每个容器上都贴着标签，写着编号和日期。她的视线扫过最近的一个：L-07，1999.03.12。
"这是..."程远的声音戛然而止。
七月踉跄着走向玻璃柜，双腿像是灌了铅。1999年3月12日，是母亲"去世"的日子。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容器中的大脑组织保存完好，灰白色表面布满沟壑，在防腐液中微微浮动。
"不...不可能..."她的声音支离破碎。
身后传来程远倒吸冷气的声音。七月转身，看见他站在一个老式投影仪前，脸色惨白。投影仪连接的屏幕上，定格着一张照片——年轻的父亲站在手术台旁，台上躺着的人是...母亲。
七月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撞翻了旁边的器械架。金属器具哗啦啦散落一地，在寂静的地下室激起刺耳的回音。她扑到屏幕前，死死盯着那张照片。母亲闭着眼睛，胸口有规律的起伏，分明还活着。而父亲手中的器械，正是用来进行脑前叶切除手术的工具。
"这是什么..."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了播放键。
投影仪嗡嗡运转起来，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晰。视频里的父亲穿着手术服，正在调整某种仪器。镜头外传来莫里斯的声音："你确定要这么做？记忆清除是不可逆的。"
父亲的手停顿了一下。"她看到太多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果不这样做，组织会杀了她和七月。"
七月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视频里的父亲转过身，她这才发现他双眼通红，像是很久没睡。"开始吧。"他说。
画面切换到了手术过程。七月猛地转过身，胃部剧烈抽搐。程远及时扶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早就知道！"她声音嘶哑，"你和我父亲...你们是一伙的！"
程远摇头，眼里满是痛苦。"七月，我发誓我不知道这些。"
视频突然传来一阵杂音，接着是父亲崩溃的哭声。"停手...我做不到..."画面剧烈晃动，最后定格在天花板上。"小芸...原谅我。"
七月浑身发抖，视线模糊一片。她摸索着想要关掉投影仪，却不小心碰到了快进键。画面跳到另一个场景：父亲被绑在椅子上，莫里斯站在他面前。
"林教授，你太让我失望了。"莫里斯的声音冰冷，"组织培养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在关键时刻退缩？"
父亲抬起头，嘴角有血迹。"那些孩子...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他们更需要被改造。"莫里斯俯身，"想想你的妻子，想想七月。你希望她们也变成实验体吗？"
视频到这里突然中断。七月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二十年来父亲温和的笑容，每晚睡前讲的童话故事，牵着她手认星座的温暖掌心——全都是谎言吗？
"看这个。"程远的声音从房间另一端传来。
七月艰难地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程远站在一个保险柜前，手里拿着一本发黄的日记本。封面上是父亲的字迹：给小芸。
日记本里的字迹时而工整时而狂乱，记录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七月翻到中间，父亲写道："今天是七月五岁生日，我给她做了星空灯。小芸看着灯光笑了，这是她手术后第一次有表情。也许记忆清除得不够彻底，也许她的潜意识里还记得我们的女儿。"
纸张在七月手中簌簌作响。她快速往后翻，直到看见那段让她血液凝固的文字："组织决定启动'方舟计划'，需要二十七名儿童作为载体。我偷偷修改了名单，把七月替换下来。莫里斯起了疑心，我必须提前行动。"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爆炸前一天："小芸的记忆开始恢复，她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无法回答。明天一切都会结束，我会带着七月离开。原谅我，小芸，原谅我这个懦夫。"
日记本从七月手中滑落。她踉跄着后退，撞上了身后的标本架。一个玻璃瓶摇晃几下，砰地摔碎在地上。防腐液四溅，那个大脑组织滚落到七月脚边。
她低头看去，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那不是普通的大脑——表面布满了细小的蓝色晶体，在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和她胸前的印记一模一样。
"七月！"程远惊呼。
她感到一股热流从鼻腔涌出，抬手一抹，满手鲜红。胸口的蓝色印记突然剧烈灼烧起来，像是有人往她心脏里灌进熔岩。无数陌生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母亲抱着婴儿时期的她轻声哼唱；父亲在深夜的实验室里偷偷哭泣；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被绑在手术台上尖叫；年幼的星辰躲在衣柜里瑟瑟发抖......。
"啊！"七月跪倒在地，双手抱头。这些不是她的记忆！是母亲的，是父亲的，是星辰的...是所有被实验过的人的记忆！
程远跪在她面前，双手捧住她的脸。"七月，看着我！深呼吸！"
她透过泪眼看见程远嘴唇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耳畔充斥着无数人的哭喊和尖叫，其中最清晰的是一个女声："七月...我的女儿...快逃......。"
"妈妈？"七月茫然四顾。
地下室的灯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远处传来金属门开启的吱呀声。程远立刻把七月护在身后，从腰间掏出手枪。
"谁在那里？"他厉声喝道。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应急灯突然亮起，在来人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七月眯起眼睛，待看清那人面容时，全身血液瞬间凝固。
站在楼梯口的女人穿着白色实验服，长发及腰，面容和七月有七分相似。只是那双眼睛——冰冷得不似人类。
"好久不见，我的女儿。"女人微微一笑，"你长得真像你父亲。"

第111章 血色重逢
七月的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却感觉不到疼痛。她死死盯着站在楼梯口的女人，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二十年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葬礼上的白菊花，父亲深夜独自对着照片喝酒，她偷偷抚摸墓碑上那张永远微笑的脸。
"妈...妈？"这个称呼从唇间挤出时带着铁锈味，她的牙齿不知何时咬破了口腔内壁。
女人缓步走下台阶，白色实验服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她的面容在应急灯下显得格外苍白，眼角没有皱纹，嘴唇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弧度，像是精心计算过的表情。这根本不是七月记忆中那个会抱着她转圈、会为打碎花瓶慌张道歉的母亲。
程远的手枪稳稳指向女人的胸口，但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站在原地别动。"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
女人停下脚步，目光扫过程远的枪口，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些。"程医生，三年前你也是这样拿枪指着林教授的吗？"
七月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转头看向程远，发现他的下颌线绷得像刀锋般锐利，太阳穴处青筋暴起。
"你究竟是谁？"程远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女人轻轻抬起右手，这个动作让程远的食指扣上了扳机。但她只是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左耳下方一个淡蓝色的印记——和七月胸前的一模一样。
"我是林小芸，七月的母亲。"她的声音很轻，却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激起诡异的回音，"也是'方舟计划'的第一个成功实验体。"
七月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指甲刺破皮肤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炸开，最终挤出来的却是最幼稚的一个："为什么...要假装死去？"
林小芸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不自然的灰蓝色。她向前迈了一步，程远立刻警告性地抬高枪口。
"我亲爱的女儿，"她叹息般说道，"死人是最安全的。只有让所有人都相信林小芸已经死了，我才能继续完成研究。"
研究？七月突然想起那些漂浮在容器中的大脑，胃部一阵翻涌。她强迫自己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棉花。"那些...都是你的实验品？"
"是我们的实验品。"林小芸纠正道，"你父亲和我一起开创了记忆移植技术，只是他后来...心软了。"她说这个词时微微皱眉，仿佛在讨论某种可治愈的疾病。
地下室的温度似乎突然下降了。七月看着这个自称是她母亲的女人，感到一阵刺骨的陌生。记忆中的母亲会为她扎蝴蝶结辫子，会偷偷往她书包里塞小纸条，会在雷雨夜抱着她轻声唱歌。而眼前这个女人，眼里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
"你不是我母亲。"七月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母亲已经死了。"
林小芸歪了歪头，这个孩子气的动作与她冰冷的气质形成诡异反差。"记忆清除确实会改变人格。"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但dNA不会说谎。需要我告诉你左肩胛骨上的胎记形状吗？或者你六岁时从秋千上摔下来留下的疤痕位置？"
七月的呼吸变得急促。这些都是只有最亲密的家人才知道的细节。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左肩，那里确实有一个蝴蝶形状的浅褐色胎记。
程远突然开口："就算你真的是林小芸，现在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的枪口始终没有放下，"莫里斯已经死了。"
"莫里斯只是个执行者。"林小芸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型投影仪，"真正的'方舟计划'从未停止。"
投影仪在墙上投出一组数据图表，七月认出那是脑电波图谱。二十七个不同的波形图并列显示，其中十五个标红闪烁，正是海底设施里那些孩子的编号。
"七月，你以为自己救了那些孩子？"林小芸轻笑一声，"你只是帮他们完成了最后阶段的融合。"
七月的胸口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蓝色印记开始发烫。她看到索菲亚被绑在金属椅上尖叫，看到其他孩子瞳孔变成相同的冰蓝色，看到自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他们的意识海......。
"不..."她跪倒在地，冷汗浸透后背，"我在救他们......。"
林小芸又向前走了两步，这次程远没有阻拦。她蹲下身，冰凉的手指抬起七月的下巴。"傻孩子，你才是关键的那把钥匙。二十年前我们就在你大脑中植入了记忆枢纽，只有通过你，其他载体才能完成共鸣。"
七月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程远的手枪微微晃动。他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像是突然想通了某个可怕的谜题。
"三年前的爆炸..."程远的声音干涩，"是你们设计的？为了测试七月的应激反应？"
林小芸站起身，白色衣角扫过七月的手背，触感像蛇鳞般冰冷。"程医生果然聪明。可惜林教授临时反悔，差点毁了整个计划。"她转向七月，眼神突然变得温柔，这个转变令人毛骨悚然，"幸好我的女儿比父亲勇敢得多。"
七月猛地拍开她的手。"你杀了他！"声音在地下室里炸开，震得她自己耳膜生疼，"你杀了自己的丈夫！"
林小芸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科学需要牺牲。"她理了理袖口，"就像你现在要做的选择——是看着那十五个孩子变成植物人，还是帮他们完成最后的融合？"
墙上的投影突然切换，显示出一个医院的监控画面。索菲亚躺在病床上抽搐，鼻腔和耳朵不断渗出淡蓝色液体，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
"她的身体正在排斥外来记忆。"林小芸平静地陈述，"没有你的引导，二十四小时内所有孩子都会脑死亡。"
七月浑身发抖，眼前浮现出星辰临终前的样子——同样的蓝色液体，同样的痛苦抽搐。她转向程远，发现他的枪口已经垂下，眼中是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程远..."她轻声唤道。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我分不清谁在说真话......。"
林小芸突然拍手，清脆的掌声在地下室里格外刺耳。"感人的犹豫。不过我想这个能帮你们做决定。"她按下投影仪上的某个按钮，画面切换到一间手术室。
七月倒吸一口冷气。手术台上躺着昏迷的程远，几个穿防护服的人正在往他头部连接电极。
"这是...什么时候？"程远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昨晚。"林小芸微笑道，"你在车库遇袭后，我们的人把你带到了这里。不得不说，程医生的意志力很强，常规剂量的麻醉对你效果有限。"
七月的视线在投影和身边的程远之间来回切换。如果手术台上的才是真正的程远，那么现在站在她身边的是……。
"记忆投射。"林小芸解答了她的疑惑，"七月的能力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强大。在极度紧张状态下，她无意识地将程远的记忆投射到了自己构建的幻象中。"
七月感到天旋地转。所以从车库开始，她一直是在和...自己的幻觉对话？那真正的程远在哪里？他还活着吗？
"做个选择吧，七月。"林小芸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温柔，像极了记忆中的母亲，"帮那些孩子完成融合，我就放了程远。否则..."画面中的手术刀抵上了程远的太阳穴。
七月的视线模糊了。她看向自己颤抖的双手，这双曾经救过无数人的手，现在却要决定最爱的两个人的命运。程远的脸在泪水中扭曲变形，渐渐变成了星辰临终时的样子。
"我答应你。"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有个条件。"
林小芸挑眉示意她继续。
"让我见真正的程远。"七月擦掉眼泪，直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母亲，"我要亲眼确认他还活着。"
林小芸考虑了几秒，然后点头。"可以。不过..."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注射器，"先完成初步连接。"
七月看着那管泛着蓝光的液体，知道这可能是另一个陷阱。但投影画面中，索菲亚的心电图已经出现了危险的平直线条。她伸出胳膊，任由针头刺入静脉。
液体进入血管的瞬间，世界天旋地转。七月感到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父亲的眼泪，星辰的微笑，程远在雨中的拥抱，索菲亚在黑暗中的啜泣...所有画面最终汇聚成一个刺眼的白点。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见林小芸满足的叹息："欢迎回家，我的女儿。"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吞没了最后一丝光明。

第112章 记忆囚笼
刺眼的白光像刀子般扎进视网膜。七月艰难地睁开眼，视线里模糊的色块逐渐聚拢成苍白的天花板。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腕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在病床两侧。身下的床单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与地下室的霉味截然不同。
"脑电波频率稳定在阿尔法波段，记忆融合度达到百分之六十三。"
这个声音让七月猛地转头。林小芸站在监测仪旁，白大褂口袋里插着几支注射器，银色的笔在她指间灵活转动。她看起来比在地下室时更加年轻，眼角细小的纹路消失了，嘴唇呈现出不自然的粉红色。
"醒了？"林小芸微笑着走近，"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十七分钟，你的恢复能力总是超出预期。"
七月试着发声，喉咙却干涩得像被砂纸摩擦过。她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唾液，终于挤出一个词："程远......。"
"别急。"林小芸按下床头的按钮，束缚带自动松开，"先看看这个。"
墙上的显示屏亮起，画面被分割成十五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有一个孩子躺在类似的病床上，胸口同样泛着蓝光。索菲亚在左上角的格子里，她的眼睛闭着，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他们没事，"林小芸说，"暂时。"
七月撑起身体，眩晕感立刻席卷而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蓝色印记已经扩散到锁骨位置，皮肤下的血管泛着诡异的荧光。这不是她熟悉的身体——或者说，不是完全属于她的身体。
"记忆融合会产生排异反应，"林小芸递来一杯水，"就像器官移植后的排斥现象，只不过发生在意识层面。"
七月没有接那杯水。她盯着这个自称是她母亲的女人，试图从那张完美的脸上找出记忆中的痕迹。但除了相似的眉眼轮廓，她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程远在哪？"七月又问。
林小芸叹了口气，放下水杯。"跟我来。"
走廊长得看不到尽头，两侧是透明的观察室。七月赤脚踩在冰凉的金属地面上，透过玻璃看到里面漂浮着各种器官的培养舱。最里面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金属门。
林小芸将手掌贴在门边的识别器上，红光扫过她的指纹和虹膜。"他状况不太稳定，"她低声说，"记忆投射的后遗症。"
门滑开的瞬间，七月闻到了熟悉的松木气息。这是程远的味道，即使混杂着刺鼻的药水味也无法掩盖。房间中央的病床上，程远安静地躺着，头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电极线，胸口随着呼吸微弱起伏。
"他需要你。"林小芸在身后说，"只有你能把他带回来。"
七月缓步走到床边。程远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她伸手想触碰他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的太阳穴处有一个细小的针孔，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七月的声音颤抖。
"只是提取了一些记忆样本。"林小芸走到另一侧的仪器前，"为了验证一个猜想。"
七月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转向林小芸，胸口蓝光剧烈闪烁。"那些孩子...你们在用他们做实验？就像当年对星辰那样？"
林小芸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缝。她放下手中的数据板，灰蓝色的眼睛直视七月。"星辰不是实验体，她是意外。"
"意外？"七月的声音陡然提高，"她才七岁！"
"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林小芸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那天晚上她偷偷跟着你父亲去了实验室。"
七月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星辰躲在通风管道里，透过百叶窗看到手术台上的母亲。那个她以为早已死去的母亲，正在对另一个孩子进行脑部手术。
"你杀了她。"七月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为了灭口。"
林小芸摇头。"是记忆清除程序出了错。你父亲...他太慌张了。"她停顿了一下，"但他找到了补救方法，把星辰的部分记忆植入了你的潜意识。"
七月想起那些突如其来的梦境，那些不属于她的童年片段。原来那不是幻觉，是星辰的记忆碎片。
床上的程远突然抽搐了一下，监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七月立刻握住他的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微弱脉搏。
"他陷在自己的记忆迷宫里。"林小芸调整着输液速度，"只有你能引导他出来。"
七月低头看着程远紧闭的双眼，想起地下室里的那个"程远"。那是她潜意识创造的幻象，却完美复刻了真实的他——包括那些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细节。这种连接超越了普通的情感羁绊，几乎像是......。
"精神共鸣。"林小芸仿佛读懂了她的想法，"你和程远之间天然存在着高强度的精神连接，这在我们所有实验体中都是罕见的。"
七月轻轻抚过程远的脸颊。"我要怎么做？"
"进入他的记忆。"林小芸拿起一个头盔状的设备，"找到锚点，带他回来。"
头盔戴上的瞬间，七月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直刺大脑。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程远的脸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眼的白光......。
当视线重新清晰时，七月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麦田里。金黄的麦浪在风中起伏，远处是熟悉的红砖小屋——那是程远老家的房子，他曾经给她看过照片。
"程远！"七月喊道，声音消散在风中。
她沿着田埂奔跑，麦穗扫过小腿带来轻微的刺痛。小屋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低沉的啜泣声。七月推开门，看到一个瘦小的男孩蜷缩在角落，怀里抱着一张照片。
"程远？"七月蹲下身，轻声唤道。
男孩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约莫八九岁的模样，但那双眼睛七月绝不会认错。这是童年的程远。
"他们又吵架了。"小程远低声说，把照片递给她，"妈妈说爸爸不要我们了。"
七月接过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婴儿站在医院门口。女人的笑容很勉强，婴儿却在阳光下笑得灿烂。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小远满月留念。
"你爸爸...很爱你。"七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程远很少提起自己的父亲，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在他十岁时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
小程远摇摇头。"不，他恨我。"他指向窗外，"因为我能看见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七月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麦田上空漂浮着无数半透明的人影，像是一张张被风吹散的旧照片。其中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格外清晰——是年轻时的林小芸。
"你一直...能看见这些？"七月震惊地问。
小程远点头。"爸爸说我是怪物。"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所以他才离开。"
七月突然明白了程远从未告诉她的秘密——他天生具有感知他人记忆的能力。这解释了为什么他能在海底设施找到她，为什么他总是知道她需要什么。这不是巧合，是天赋。
"你不是怪物。"七月紧紧抱住小男孩，"你是特别的。"
怀中的身体突然开始长大。小程远的身高抽长，面容变得成熟，最终变成了七月熟悉的那个程远。他低头看着她，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伤。
"七月，"他轻声说，"你不该来这里。"
周围的景象开始崩塌。红砖小屋的墙壁剥落，麦田燃起大火，天空裂开漆黑的缝隙。程远紧紧抓住七月的手，带着她冲向门口。
"这是记忆迷宫的危险之处，"他在呼啸的风声中喊道，"一旦意识到是幻象，它就会开始崩溃！"
他们跌跌撞撞地跑过燃烧的麦田，身后的大地不断塌陷。七月看到无数记忆碎片从裂缝中升起——程远在医学院的实验室，程远第一次见到她父亲，程远站在星辰的墓前流泪......。
最后一块稳固的地面就在眼前，七月却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住。她回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脚踝被一只半透明的手抓住——那是林小芸的手。
"程远！"七月惊恐地喊道。
程远转身想拉她，却被另一只手缠住了脖子。越来越多的透明人影从裂缝中爬出，试图将他们拖入深渊。
"放手！"七月对程远喊道，"你会被拉下去的！"
程远摇头，死死抓着她的手腕。"绝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七月胸口的蓝光突然大盛。光芒所到之处，透明人影如晨雾般消散。程远趁机用力一拉，两人一起跌进了最后的安全区域......。
七月猛地睁开眼，头盔已经被取下。她躺在程远旁边的病床上，手腕上插着输液管。林小芸站在两台监测仪之间，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们。
"有趣。"她轻声说，"你们的脑电波在危险时刻完全同步了。"
七月转头看向另一张病床。程远的眼皮微微颤动，随后缓缓睁开。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游移，最终落在七月脸上。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但七月知道他在说什么。就像在记忆迷宫里一样，她清楚地听见了那个无声的问题：
"你看到了多少？"
林小芸突然按下某个按钮，两台监测仪同时打印出长长的数据条。她仔细查看着那些曲线，灰蓝色的眼睛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完美，"她喃喃自语，"比预计的还要完美。"
七月和程远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无需言语，他们都明白了一件事——林小芸想要的从来不只是记忆融合。她在创造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而他们，恰好是最后一块拼图。

第113章 血色契约
输液管里的液体滴落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七月盯着天花板上的细小裂纹，那些蜿蜒的线条在她视线中渐渐扭曲，变成程远记忆迷宫里燃烧的麦田。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针孔，那里还残留着微弱的刺痛感。
"喝水吗？"
程远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七月转过头，发现他已经坐起身，正试图够床头柜上的水杯。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每个关节都在疼痛，左手背上的留置针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七月撑起身体想去帮他，一阵尖锐的疼痛却突然从胸口炸开。她低头看去，蓝色印记已经蔓延到锁骨下方，皮肤下隐约可见细小的荧光脉络，如同电路板上的导线。
"别动。"程远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床边，水杯在他手中微微颤抖，"你的神经末梢正在重组。"
水杯递到唇边，七月抿了一小口。温水滑过喉咙时，她闻到程远身上混合着消毒水味的松木气息，与记忆迷宫中的一模一样。这个认知让她眼眶发热——在那个濒临崩塌的世界里，他宁愿一起坠落也不肯松手。
"孩子们怎么样了？"七月轻声问。
程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放下水杯，手指在杯沿上留下潮湿的痕迹。"索菲亚醒了，其他十四个还在昏迷。"他停顿片刻，"但他们脑中的蓝色晶体停止了扩散。"
病房门突然滑开，林小芸推着器械车走进来。她今天换了一身铅灰色的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看起来更像七月记忆中那个会在家长会上温柔微笑的母亲，而不是实验室里冷酷的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