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犹闻长叹声。
接下来几日, 寻常平淡。
季老爷请了嬷嬷,专程教?导季檀珠宫中?礼仪,还令人按照季檀珠的尺码, 日夜赶工, 为?她裁制新衣。
原本是为?宝珠打造的首饰头?面, 齐齐送到季檀珠房中?凑数。
季檀珠觉得?这季老爷忒小气?了,哪有这样做爹的。
据姜姨娘所回忆,先?夫人李氏的嫁妆丰厚,她人虽然不幸离世,嫁妆却还在季府。
这些嫁妆里, 几乎能?够涵盖所有日常起居用品。
更不要提,还有地契、田契等更值钱的东西。
本朝律法规定,夫家无?权擅自处置女子的嫁妆。
若女子不幸离世, 她的嫁妆也该由儿女继承。
因为?是在游戏中?, 为?了保证女性玩家在游戏中?的财产权益,降低npc杀妻侵吞财产的情节概率,制作组还特意?追加了两?条。
若无?继承人, 这部分财产则可由娘家选择追回或放弃。
以及,可追加财产继承人。
李氏是偶然遇难离世, 并立下其他?继承人, 那就代表,她嫁妆的继承权首先?应该属于其女檀珠, 其次才?是娘家。
从?前季檀珠未被寻回, 季府便对外声称在寻找她的下落, 并未将李氏的嫁妆归还娘家。
现在季檀珠真回来了, 那么按照游戏规则,合该她来继承这部分遗产。
季檀珠没有追问, 不代表她不知道。
宁闯这几日时不时就能?传递些消息进来,她已然知道这些嫁妆的用途去处。
算起来,季老爷是安平季氏某一个不起眼的旁支庶子。
靠着族中?长辈的上下打点,没有走科举的路子,通过人举荐,在地方做事。
后?来是娶了李氏,成婚多年后?,才?偶然得?贵人赏识,在洛京做了个小官。
洛京寸土寸金的地方,他?的院子倒是修得?气?派。
结合这几日季老爷的安排,季檀珠现在算是梳理明白了。
他?这是要把季檀珠送去百花宴,好攀上高枝。
燕王的王妃,在其他?权贵眼中?不算是上等选项。
于坐吃山空的季府来说,却是一桩不可再遇的好姻缘。
也不是谁家都能?有这种巧合。
女儿在外流落十几年,季老爷代为?打理亡妻遗产十余年。
等女儿回到家中?,正好有高枝伸到自家门口,旁人避之不及,季府唯恐抢夺不到。
季檀珠嫁给燕王,若是婚后?和睦,燕王的地位在朝中?日益稳固,季老爷自然少不了好处。
若是她不慎与燕王卷入斗争,他?大可以说她并非季府教?导养育,野性难驯,将自己的过错摘个干干净净。
这是一项怎么投资都不会出错的生意?,季老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躺着等待捡漏。
可惜他?遇上的是季檀珠。
法律是社会的规则,那游戏规则在这个世界中?,就是一种可以强制执行的法律。
季老爷会钻律法漏洞,季檀珠也懂得?用规则拿回自己的权益。
她现在没有立即动手,则是因时机尚未成熟。
所以,季老爷催她学宫廷礼仪,学如何讨好宫中?娘娘,了解燕王喜好,她都装乖应下。
就和打卡上班一样,人坐在这里,诚意?到了就行。
反正不给季老爷半点挑错处的机会。
旁人满意?不满意?先?不提,季老爷越看她越顺眼。
某日,季檀珠糊弄完嬷嬷,准备回房研究新出的传奇故事时,与多日未见的宝珠狭路相逢。
两?人在廊下相遇,季檀珠还记得?上一次见面,还是因宝珠不满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亲自跑到季檀珠的偏僻小院冷嘲热讽。
可惜自小娇养长大的闺秀并不是很懂怎么骂人。
自己喊着“不公平”、“爹爹偏心”、“鸠占鹊巢”、“不要脸”什么的就冲了过来。
季檀珠听着无?聊,耐着性子听她发了一会儿脾气?,中?途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岂料宝珠见季檀珠满不在乎的模样,骂着骂着就哭出来了。
季檀珠好心给她倒水,让她坐下缓缓,还说:“等你缓过来再骂。”
结果宝珠哭得?更凶了,直接把水泼在季檀珠脸上,夺门而出。
是真的把门撞倒了。
还是因房中?丫鬟自作聪明,怕声音传出去,对宝珠小姐名声有损,自作主张悄悄关起门。
泪眼模糊的宝珠没看清楚,直接一头?撞上房门。
这院子长时间没请工匠修缮,门本就有问题。
宝珠的冲击直接让还能坚持一段时间的门板提前退休。
她当场吓得停住哭泣。
在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之后?,宝珠又羞又恼,从?此再也没和季檀珠打过照面。
先?前还不顾罗姨娘阻拦,非要与季檀珠一同受教学习,要压她一头?。
经此之后?,宝珠安分躲在院子里,再不提与季檀珠一同上课的事了。
这次两?人不期而遇,尴尬的不是季檀珠。
宝珠穿得?花哨,下巴抬起,目空一切的倨傲感铺面而来,活脱脱就是个小孔雀。
她脸颊圆润,看起来气?血很足,这些特点中?和了刻薄感,反倒像是没长大的孩子。
季檀珠把这种气?质称之为?娇憨。
宝珠一见季檀珠就忍不住想起那日的糗事。
骄傲如宝珠,不愿与季檀珠再多打交道。
原本以为?这位好脾气?的姐姐会先?让路,可她等了半天,季檀珠还在原地,未挪动半步。
宝珠看向季檀珠,发现她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时间更加生气?。
但她先?前吃过两?次亏,最终都是落得?个哑巴吃黄连的下场。
宝珠含着一口气?,硬生生把脸憋红了。
季檀珠岿然不动,她吐出那口闷气?,败下阵来:“真倒霉,你真是我的克星。”
低声抱怨完,宝珠生平头?一次让开路,示意?季檀珠先?过。
她身后?跟着的丫鬟们也是头?一次见宝珠这般行径,急忙跟着宝珠的步伐让开一条小道。
她们头?低垂着,最前头?的两?名小丫鬟互相对视一眼,无?声偷笑。
宝珠浑然不知。
季檀珠道:“多谢宝珠妹妹。”
未曾想宝珠气?鼓鼓反驳,像只炸毛的小鸟:“谁稀罕你道谢,我可不是怕你!”
季檀珠点点头?,赞同道:“是,宝珠妹妹心善面软,我晓得?。”
宝珠又是半天憋不出了一个字,索性赶她走:“快走啊,我不想看到你。”
把人彻底惹毛就没意?思了,小孩子还是偶尔逗一下才?可爱。
季檀珠深谙这个道理,不再与宝珠扯皮逗乐,潇洒离去。
百花宴近在眼前。
出发前日,季檀珠才?被告知,说是宝珠身体不好,突然病倒了,所以第?一道邀贴递送过来时,府中?只在回帖中?写了季檀珠一人的名字。
季老爷道:“我们府上两?位姑娘,宝珠年纪比你小,偶尔缺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正好趁此机会,去长长见识。”
他?没提燕王选妃之事,整个府邸的人都看他?眼色,对这事只字不提。
若不是有宁闯传递消息,做她的眼线,恐怕季檀珠真要被蒙在鼓里。
季檀珠深深看了季老爷一眼,没有提出异议。
季老爷被她眼神看得?心里头?发毛,皱眉移开目光,道:“有什么事?”
或许是心中?愧疚,或许是想再多几分胜算,季老爷罕见的从?手指头?缝隙里露出来了点东西:“你母亲生前留下过一只成色极好的金镶玉镯子,待会儿让库房的人给你送去,你明日戴上它去赴宴,也算是让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保佑你,不要出岔子才?好。”
其实他?听过嬷嬷回话?,知道季檀珠的礼仪学得?很好,为?人进退有度,并不像是季老爷想象中?那般粗俗怯懦。
想到这里,他?难得?将神色柔和下来,训诫了些慈爱的话?。
之后?,便让季檀珠早些回去休息,以待明日。
季檀珠最烦听人说教?,听见季老爷好不容易戏瘾过够,让她回去,心里不免松了一口气?。
次日一早,平常无?人问津的偏僻小院里,几十个婢女忙进忙出,端茶倒水、梳妆打扮、熏香更衣……
这个院子自建成以来,就没这么热闹过。
季檀珠在几个时辰的簇拥和摆弄后?,终于从?人堆里钻了出来,在季老爷的殷切期待中?动身,前去赴宴。
这次百花宴的地点在细谷园。
季檀珠在马车中?昏昏欲睡,途中?突然停下,一个身影钻入车厢。
穿的和季府寻常婢女并无不同,但肤色细腻雪白,发间簪着一支金丝孔雀翎,脸上蒙着薄而轻盈的面纱。
季檀珠睁眼一瞧,面露惊讶:“宝珠。”
穿着婢女衣服的宝珠有些失望,摘下面纱,问她:“你怎么猜出是我的?我明明穿了辛夷的衣裳。”
辛夷,就是季檀珠来季府时,那个埋在人堆里依旧扎眼的丫鬟。
主仆俩年纪相仿,身形相似,风格一致。
若不是宝珠那双眼睛太?过清澈干净,季檀珠恐怕就认错了。
“想认不出你,才?比较难吧。”季檀珠说。
宝珠却没心思和她玩笑,她咬着下唇不吱声,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开口:“你想去百花宴吗?”
季檀珠故意?逗她,笑眯眯道:“怎么不想?难不成你嫉妒我可以去赴宴,所以才?偷跑出来的。”
宝珠刚想反驳,却像是想起什么,把原先?的话?咽回肚中?,说:“你就当我是这么想的吧。”
季檀珠摇摇手中?的扇子,道:“你偷跑出来,姨娘和父亲知道了,定会大发雷霆。”
宝珠根本不怕,满不在乎道:“不就是关我几天,我看看话?本绣绣花,就能?把时间打发过去。倒是你……”
季檀珠这才?意?识到,宝珠有可能?是刚知晓燕王选妃的事,所以才?跑出来提醒她。
她佯装不知,默默等宝珠下文。
宝珠边说边思考,最终还是没把真相说出来,她道:“你头?一次去这种宴会,怕你出糗丢了咱们府上的脸面,本小姐就大发慈悲,跟在你背后?提醒你,怎么样?”
季檀珠敛笑,用扇面轻轻拍了宝珠额头?:“馊主意?。”
“怎么打我!”
季檀珠道:“百花宴上有不少闺秀都认识你,若你扮成婢女出?现在那里,她们?会如何看待你?”
宝珠鼻间轻哼, 道:“谁在乎她们?如何想。”
季檀珠道:“你乖乖回家, 不然我现在就带你折返回府, 咱俩谁也不用去百花宴了,让父亲好好看看,究竟是谁在胡闹。”
一听到她拿出?季老爷威胁自己,宝珠明显慌了。
毕竟是未出?嫁的闺阁女儿家,平生所见最大的权就集中?在父亲手里, 自然会被季檀珠唬住。
季檀珠不由宝珠再狡辩,掀开马车帘子,对外头的车夫道:“把?这个乱跑的丫鬟送回季府。切记, 看好她, 回府前不许她私自下车。”
说罢,季檀珠利落下车。
车夫有几分犹豫:“那大小姐你……”
季檀珠道:“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父亲责罚, 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车夫自然不能再抗令。
侧边的小窗里, 宝珠已戴回面纱, 探出?头来质问她:“你就这么走去细谷园?”
因为离得?有些远,宝珠为了和季檀珠说话, 几乎要把?半个身子探出?来。
她侧着脸去看季檀珠, 面纱经风吹拂, 几乎要遮不住她的脸。
季檀珠走近, 把?宝珠往里头推了推,道:“我又不是傻子, 拜你所赐,我只好劳累些,骑马前去。”
她话音刚落,刚坐回车内的宝珠一个跳起,弹了回来。
“你会骑马!”宝珠惊喜地睁大眼,“还会什么,你会用刀剑吗?就像是话本子里的侠客那样。”
季檀珠会骑马,舞刀弄剑更不在话下,她自从?来到这个支线后?,就开发了不少技能点,以?实用性为主,绣花弹琴什么只能算入门,反倒比不过那些闺阁千金。
“不是每个会用剑的都是侠客。”
听到季檀珠没有否认,宝珠的眼睛更亮了,她自小见过不少才女,却?鲜少见到季檀珠这般女子。
若说她粗俗,她见识极广,能同时获得?父亲与嬷嬷的称赞,什么都能说上一段,待人处事周到圆滑,无论谁都讨厌不起来。
若说她风雅,她却?半点不顾别人目光,随心所欲,旁人根本猜不到她心中?所想。
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应该是洒脱。
宝珠有点羡慕她,在这种羡慕中?,还隐隐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嫉妒。
在觉察到这种心理后?,宝珠心下一紧,有一种害怕被人窥探内心真实想法的羞耻感。
这种隐秘的嫉妒不应该属于她。
宝珠自小接受的教导令她不能接受自己会产生这种阴暗的想法。
她悄悄打量了季檀珠一眼,看着对方泰然自若的神情没有丝毫撼动,一直都是她在一惊一乍。
莫名的,宝珠试探道:“我也想骑马。”
细如蚊吟。
季檀珠眼都没眨,理所当然道:“那就学。”
宝珠在车内,若是想与季檀珠对视,需要低头垂眼,才能让两人视线相交。
她处在高位,心中?却?没有底气?。
“我有点妒忌你。”宝珠继续说。
在话说出?去前,宝珠已经做好了被讨厌的准备。
或许,她就是在等季檀珠大发雷霆,或者从?此与她势不两立。
季檀珠听到后?,没有如她期待那般露出?其他表情,她只是很平和地摸了摸宝珠的脑袋,将她额头边毛茸茸的碎发弄乱,说:“回家吧。”
宝珠有点生气?:“我说我嫉妒你,你听不见吗?”
季檀珠说听见了,接着像打法难缠的小孩子一样哄她道:“听话,有机会我再教你骑马。”
宝珠说:“谁知?道你骑术如何呢,我可不要你教我。”
说完,她就很没出?息地躲回马车内。
其实说完这句话,宝珠就后?悔了。
因为宝珠忽然想起季檀珠刚到季府的那一日,罗姨娘不许她去凑热闹,她便让贴身丫鬟前去看看这位遗失在外的姐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丫鬟回来说,大小姐面容可怖,脸上有块拳头大的胎记,丝毫比不过她的貌美,甚至下马到父亲面前时,还被父亲认错了身份。
宝珠想起来,没忍住笑出?声。
能骑马至洛京,季檀珠的骑术自然不会差。
外头没传来季檀珠的动静,宝珠透过帷裳的缝隙,发现季檀珠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宝珠不死心,干脆掀开车厢前方的布幔,往前方道路一直看去,那道纤细单薄的身影随着马蹄声渐远。
车夫看到她出来,还想劝她回去。
宝珠没看到他的欲言又止,甩下帘子就回了车内。
打发完宝珠的季檀珠终于摆脱了季府的下人们?,独自一人前去赴宴。
既然鲤奴有可能在场,她怎么着也要去看一眼才安心。
若是让季府中?人看到她与燕王在一处,指不定怎么和季老爷回话呢。
细谷园近在眼前,季檀珠收回思?绪。
这里的位置远离洛京的繁华街市,因百花宴的举办,还有不少侍卫提前给来时路清了场,每五十步就有人看守,以?保证贵人们?的出?行不受打扰。
正因如此,季檀珠便没有多注意,在转道时差点与不知?来历的一队车马队伍相撞。
这个方向原本不该有人与她撞上,奈何这人的排场实在太大,生生整个细谷园前的路都给占满了。
那位与季檀珠差点撞上的侍卫,仗着主人家的气?势,二话不说,抽剑相对。
“大胆!竟敢如此无礼,你可知?你冲撞的是谁的队伍?”
季檀珠收回嘴边下意识的道歉,挑眉看向侍卫。
不过她确实不宜在此时引人注目,逞强可能会痛快一时,却?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季檀珠道:“我受邀前来赴百花宴,无意冲撞尊驾。”
侍卫上下打量她一番,没看出?她身上有什么稀罕物件,更不像是能来参加百花宴的闺秀,估摸着应该是哪家随行的婢女,于是心下多了几分鄙夷,道:“为何只你一人在此,你家主人呢?”
说话间,季檀珠已看到细谷园的大门,她下马,害怕被神经病传染,所以?便想直接忽略此人。
谁知?他见季檀珠不搭理自己,自觉被一小小女子轻贱羞辱,剑横在季檀珠面前,梗着脖子强横道:“我问你话呢!”
季檀珠见过血,并不是他这种跟着在主子后?头乱吠的家犬能轻易唬住的。
她两指夹住剑身,并拢后?将它?移开,实话实说:“我一人前来赴宴。”
那便是出?身微寒的人家,妄想凭借百花宴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侍卫眼中?的轻蔑更甚,他没有立即收回剑,道:“料你也不敢说谎,报上名来,我就放你过去。”
季檀珠觉得?他耀武扬威的模样甚是讨厌。
他本就无权过问自己的名字,不过是看她独身一人前来,认定她此时孤立无援,刻意刁难罢了。
季檀珠一句无可奉告,就要离开此处。
侍卫的剑逼近,拦住她的去处:“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季檀珠烦不胜烦,想着要不干脆把?他揍一顿好了。
这时,马车里的人已经下来,并且注意到这边的异常。
“何事在此喧闹。”
来人声音隐隐带着些不耐烦,望向这边的目光凉薄刺骨。
季檀珠下意识与他对视,她不觉得?是自己的过错,对于这么个侍卫,她自然也不会对他的主人有什么好脸色。
能养出?这种刁奴的,一般也不会是正常人。
侍卫一见到他,立即收回手中?剑,半跪下抱拳,脑袋低垂着,姿态低到尘埃里,不敢与之直视。
“惊扰世?子殿下,请殿下责罚。”
那位被他称作殿下的人还在直勾勾盯着季檀珠,脸上的神色如寒冰消融,渐渐染上三分笑意。
他没有听那名侍卫解释,道:“惊扰女郎,言行无状,回府后?自去领罚。”
轻飘飘一句话,让侍卫白?了脸色,再也没有原先的趾高气?扬:“是。”
世?子远远向季檀珠笑了笑,似春水化冰。
“在下忻王世?子沈有融,让女郎受惊了。”
季檀珠方才就觉得?他眼熟,只是逆着光,又离得?有些远,未能看仔细这人容貌。
现在听到他的介绍,立即就想起来了。
沈有融,邀月楼的月下美人,也是早早被过继给忻王的冷宫皇子鸿奴。
阔别多年,沈有融早就不是那个病弱的孩子了。
再加上主线里仅有一面之缘,季檀珠都有些记不得?沈有融长?大后?的相貌。
她此时并未有太多故人重?逢的喜悦,心中?早就被方才的插曲塞满怨气?,她向来记仇,又擅长?迁怒,不会因他是沈有融而改变。
所以?季檀珠态度甚至没有对待当初的崔奉初那般热切,也没有对待鲤奴那般友善,礼貌颔首:“出?身低微,恐贱名污了世?子之耳,告辞。”
其余的,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与侍卫不同,沈有融意外的谦卑:“女郎如此嫌恶,竟是连姓名都不肯告知?。”
季檀珠神色认真,嘴上却?不放松戒备:“男女授受不亲,我只是觉得?随便与外人交换姓名,不合礼数。”
她如此坦荡,反倒让沈有融无法接着在此处纠缠。
可他并不气?馁,先是认同季檀珠的说法:“女郎言之有理,是在下唐突了。”
然后?他走近季檀珠,弯腰拱手,接着说:“不过我心中?仍有歉疚,女郎若不弃,还请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着,沈有融抬眼,那双勾魂摄魄的含情眼潋滟含波。
“万不能,因此而错杀真心。”
季檀珠猝不及防被这一眼夺取全部注意。
她一向对美人有更多的耐心。
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季檀珠当即决定给沈有融一个赎罪的机会。
这是老道给?她取的乳名, 一般不会透露给?外人。
现在?她与沈有融是初见,季檀珠便只说:“我姓季。”
沈有融没说什么,客气唤她一声季姑娘, 并未有丝毫不满。
“细谷园内路径繁多, 此时又是花叶繁茂之季, 初来此处,容易迷失方?向,沈某愿为季姑娘带路,不知季姑娘可愿意?”
在?这个支线中,季檀珠最缺的就是钱。
方?才沈有融说补偿, 她还以为能?捞一笔大的,没想到?沈有融说的是带路。
季檀珠稍微有些失望。
不过?她转念一想,她确实是头一回来细谷园, 身边的人又无人可用?, 的确需要人帮她带路。
季檀珠很快就接受了?沈有融的提议。
两人走在?前方?,身后?是一串忻王府的仆从。
可能?是路上耽误了?时辰,他们来得有些晚了?, 这一路上并未看到?几?个同行者。
宴席设在?细谷园的环翠亭附近,亭外曲水环流, 别有意趣。
季檀珠本可以溜进去, 挑个不惹眼的位置坐下,再伺机寻找鲤奴的身影。
可现如今她与忻王世?子一同过?来, 还与他并肩同行, 想要不惹人注意实在?太难。
沈有融风流倜傥, 相貌超凡脱俗。
且他至今未娶, 今日在?座的,多数都是铤而走险, 为他赴宴而来。
虽说是为燕王相看,众人却?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无人在?意燕王为何至今未曾露面。
本朝民风开放,百花宴又是为结缘而设,已有人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搭话?。
季檀珠盯着众人目光,移步至角落坐下。
她刚一坐下,发觉沈有融跟着她过?来,就坐在?她身侧。
感受到?许多炽热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望过?来,不少?人正窃窃私语,互相打听她是个什么人物。
季檀珠端起面前的酒杯,以袖掩面,遮盖自己?的唇形。
她低声问?隔壁端坐着的沈有融:“你怎么坐在?这里了??”
沈有融似乎没有听清楚,特意倾身探过?来:“季姑娘说什么?”
这下,若还维持着原先的遮掩就会显得更加刻意。
季檀珠索性放下手?,委婉道:“世?子不如换个位置,坐在?这里,恐怕要令许多人失望。”
沈有融眨眨眼,油盐不进:“那这些失望的人里,有季姑娘吗?”
季檀珠尴尬一笑,知道他话?中意味,解释道:“世?子不要误会,我并不讨厌你。”
听到?她的回答,沈有融眼眸蔓延出点点笑意,林间阴翳笼罩,星子般的光斑打在?他白衣上,耀眼夺目。
这些光都不如他眼眸明亮。
沈有融道:“可季姑娘避我如蛇蝎。”
季檀珠道:“世?子多心了?,你我不过?萍水相逢,若是交浅言深,岂不是显得我为愚蠢浅薄?”
沈有融点点头,似乎是赞同季檀珠的说法。
下一秒,他说:“沈某却?觉得,你我缘分匪浅,虽是初见,却?好似久别重逢。我倒觉得,是上天安排。”
季檀珠心道,可不是嘛,你是游戏主线的可攻略对象之一,若不是几?次都没有进入你的支线,这会儿又何止是初遇。
本次支线的攻略人物是宁闯,她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攻略,并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
季檀珠私以为,还是要把他们之间更好的经历,留给?下一次支线。
所以她才有意在?这里疏远沈有融。
季檀珠摸着酒杯上的花纹,指尖轻轻敲了?敲杯子,心中突然生发出好奇:“沈世?子,你对所有女子都是这般……油嘴滑舌吗?”
沈有融笑容僵硬一刻,他退回原位,好半天才自嘲般哧笑一声。
似乎是有些无奈,沈有融道:“沈某洁身自好,只待有缘人。若非是你,沈某是断不会如此……如此失态,教姑娘误会,以为我是孟浪轻率之人。”
季檀珠不置可否,在?主线中,沈有融就敢主动邀请她至邀月楼。
无论是看重她背后?的镇北王府,还是闻她风流名头,想要试探一番,他所作之事都称得上大胆。
谁家正经公子,会以乐师身份与她相会。
恐怕满洛京再找不出第二个。
季檀珠不讨厌美人同她玩些小伎俩,也?不在?乎些无伤大雅的谎言。
他们若肯为她花费心思,这些都可以当作是情趣。
但他们必须会审时度势,知晓什么时候能?主动出击,什么时候不适合胡来。
譬如现在?,她不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和沈有融当众调情能得到什么好处。
光是他招来那些善恶难辨的目光,其中任何一人出手?,都够季檀珠喝一壶了?。
季檀珠不怕事,但?怕麻烦。
所以季檀珠及时退让,没有接着和沈有融掰扯下去,主动说:“我去更衣,失陪。”
这下,沈有融便没理由继续跟过?来了?。
季檀珠远离人群后?,特意观察了?身后?有没有人。
见无人随她而来,她长舒一口气,想要在?外多逗留一会儿,然后?再悄悄回去。
百花宴的席位无特定规矩,位置随水流和环翠亭而设下,众人随意入座即可。
她离开一会儿,必定会有人借机上前。
到?那时,季檀珠就能?再换个称心如意的位置,静待百花宴结束即可。
这般想着,她不禁放慢脚步,想要再多逛一会儿。
环翠亭后?是矮墙和竹林,墙上有一方?洞门,被竹林半遮半掩,人走进了?才能?看清全貌。
顺着门望去,后?面的林间幽暗,惟有鸟鸣与溪流声,颇有些曲径通幽的静谧之美。
季檀珠寻的就是清净,她穿门而过?,走过?林间小道,发现这里竟然还有一处湖泊。
可能?是位置偏僻,外加百花宴不缺争奇斗艳的名花奇草,所以甚少?有人退避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