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奴却说不用,可仍旧只吃这一盘菜。
季檀珠后知后觉,拿起长筷,给他每样都夹了些。
她边夹菜边看鲤奴把自己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笑着问他:“好吃吗?”
鲤奴嘴里?没什么味道,连咸淡都尝不出来,看到季檀珠殷切期待的神情,把原先的话咽回肚子里?,说:“好吃。”
季檀珠陪着他,突然找到了当初养电子宠物?的乐趣。
每当他吃到一样新菜,她都会?问一句好不好吃。
得到的答案都是好吃,季檀珠觉得这孩子在吃饭这方面挺省心,什么都不挑。
见他吃的差不多?了,她让人把菜撤了,又让婢女端些瓜果过来。
季檀珠吃着瓜果,不经意间?提起:“鲤奴啊,你想什么时候回宫?”
鲤奴像是炸了毛的猫,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眼神警惕,直接回答:“我不回去,死都不回去。”
季檀珠不知道他为何反应这么大:“你不回去,鸿奴怎么办?”
不提鸿奴还好,提起鸿奴,鲤奴心中怒火更甚:“鸿奴,鸿奴,鸿奴,你心里?只有他。”
人在生气的时候,往往口不择言,鲤奴心中本就憋着气,如今被一刀扎开,心里?头的委屈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你若担心他,何不亲自去找他?”
鲤奴现在怀疑,季檀珠救他,也只是看在鸿奴的面子上。
“你就只关心他。”
季檀珠觉得他莫名其妙,她算是听懂了鲤奴话中的别扭,道:“我只是关心一下?你哥,你不就在我眼前?吗?还需要我怎么关心,难不成要把你挂在我荷包上,走哪都带着?”
鲤奴气得脑子里?七荤八素的,没来由说一句:“他不是我哥。”
季檀珠抬手弹了鲤奴脑门一下?:“胡说,就算生气,你也不能?和他划清界限啊。”
“很快就不是了。”鲤奴补充道。
季檀珠愕然:“什么?”
“他已被陛下?封为世?子,不日就要被忻王夫妇悄悄迎回府中,对外?说他体?弱,从小养在寺中,如今才?得以恢复身份。这些事早已在洛京传遍,只是你离得远,才?不知道这些消息。”
季檀珠听完,倒觉得没那?么惊讶了,毕竟在主线中,沈有融已经是忻王世?子。
只是没想到,他还有这般离奇曲折的身世?。
在主线介绍中,可没提到过沈有融还有这一段过往。
同胞兄弟将要被送出宫,鲤奴心中也未必好受,季檀珠摸了摸鲤奴的头发,道:“你且安心在这里?养着,我不会?赶你走的。”
鲤奴问:“真的?”、
那?眼神,分明是不相信她的话。
季檀珠想了想,又给自己的承诺加了个?限制:“在你病好之前?,无论洛京那?边传来什么消息,我都尽力不让你离开。”
鲤奴不语,似乎是闷闷不乐。
他天生不爱哭不爱笑,情绪比同龄孩子内敛很多?,这会?儿冷静下?来,脸上的表情又回归静水一片,季檀珠也不好猜测他此刻心中所?想。
“等你的病再好些,我带你去安平最大的茶楼听书。”
鲤奴心中矛盾,面上仍即使无波澜,他性子别扭,方才?激动之下?才?会?言语失控。
季檀珠这么一哄,他也不好意思再接着冷脸。
他别扭着,半天没从脸上挤出一个?笑,最终只是小声道了谢。
季檀珠抽出一条新的帕子,给他擦了擦汗,用哄孩子的口吻来哄他:“午休时间?到啦,鲤奴该乖乖睡觉了。”
鲤奴听着,感?觉季檀珠的语气有些奇怪,但她这么耐心给自己擦汗,帕子和身上的香味让他脑子一时每反应过来。
他红了耳朵,却还在嘴硬:“我不困。”
病人容易疲惫,更何况他日夜兼程才?跑到安平。
鲤奴这么说着,其实上眼皮已经耷拉了一半,遮住了他清澈黝黑的眼眸。
季檀珠半推着他往里?间?赶:“你休息吧,我就在你身边,等你睡了再走。”
鲤奴心中不情愿,身体?却很诚实。
季檀珠守在鲤奴身边,等他合眼后摸了摸他的额头。
好像还是有些烫。
她坐在里?间?一会?儿,觉得胸闷。
环顾一周,发现窗子一直没开,季檀珠便起身,去外?间?开窗。
鲤奴一直闭眼凝神,从未睡着。
他感?到眼前?的阴影晃动,季檀珠人还没走到外?间?,他就睁开眼。
看到那?个?飘然离去的窈窕身影,心底不免又泛起酸楚。
良久,他无声说:“骗子。”
然后被返回来的季檀珠抓个?正着。
她笑盈盈从屏风后出现,调侃道:"汗怎么都滑到眼角了?"
鲤奴心下?尴尬,翻了个?身面对墙壁:“热的。”
季檀珠没有拆穿他,重复一遍:“我就在这里?,等你睡了再走。”
鲤奴这才?翻过身,悄悄从被子边缘的缝隙里?伸出一根手指,无声息压住了季檀珠垂落的大袖。
偷摸做完这些,确认季檀珠没有发现后,他才?闭上眼睛,排空杂念,开始睡觉。
自元宵之夜与崔毓手谈过后, 崔奉初越发觉得自己该沉心静气。
长公主那边既然已经松口,他?也不必自困自缚,不能自乱阵脚, 否则就会破绽百出。
隔日, 崔奉初携礼应约而至。
长公主端坐其上, 不怒自危。
倒是没有刻意为难他?,赐座看茶,简单提了关于诗书文章的问题。
崔奉初逐次应答,因早有准备,所以并不觉得紧张。
直至长公主无?意间?提起:“如你这般的年轻才俊, 想必家中早早便为你寻得良缘。”
崔奉初眉心一跳,顿时警觉起来,刚想要说些什么?, 长公主的话却接连砸了过来, 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
“姻缘本?天定,本?宫就不愿做乱点鸳鸯谱的人,想着紧着家中孩子的心愿, 只管她喜欢就好。”长公主并不看崔奉初,“可蛟蛟的婚事, 并非全由我作?主。非本?宫妄言, 而是陛下都戏称她为四公主,或许某一日, 一道圣旨降下, 赐她个姻缘也说不准。”
说完, 她才把?目光转向崔奉初, 看着崔奉初云淡风轻的模样,问他?:“你觉得呢?”
崔奉初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
他?如今一介白身, 说是崔家的如玉七郎,可终究没有挣得功名爵位。
崔奉初觉得于他?而言,得到这些东西不过是时间?问题,他?没有过多解释,仍旧是端着恰到好处的笑,轻微收着下巴,避开长公主的凌厉视线。
“宝璋郡主龙血凤髓,贵不可言,她的婚事,奉初不敢妄言。”
初春将至,安平的天仍旧寒凉,风声穿过院中,灌进?房屋缝隙中,发出凄厉呜咽的声响。
屋内的炉火依旧烧得正旺,熏香暖烛,空气里都是暖融融的。
两?人相?视一笑。
长公主还未再?续上崔奉初的话,就听见?有人推门而入。
季檀珠踏入房内,见?二人相?处融洽,皆面带浅笑,也加入其中:“看来是我晚来扫兴了,母亲与子昉聊些什么?呢,这般高兴。”
长公主拉过她,回避了季檀珠的话,反问她说:“你过来时怎么?不多穿些?”
季檀珠不觉得冷,但她身体向来不好,怕长公主训斥,有些心虚的为自己开脱:“晌午去了鲤奴那里,那会儿有些太阳,他?房中又暖和?,我就忘了回去多加件衣裳。”
这会儿阴云密布,遮天蔽日,倒是有些冷。
季檀珠赶紧转移话题:“不是说有新式糕点?从前?尚食局的上官氏最会钻研新鲜玩意儿,听说这次的方子就是她研制的,我馋了好久,怎么?没见?到?”
正说呢,府中婢女?端着木案而来,把?几盘形态各样的糕点和?三碗稠乎乎的粉膏摆整齐。
长公主拿起其中一块点心,自己不吃,却先递给季檀珠:“你们都尝尝,这些糕点的方子确实是上官氏改良而来,不过它们原是忻王从游医那里买来给世子的药膳方子,再?有尚食局的女?官改良,才有了这品相?口感俱佳的新式膳方。”
季檀珠咬着糕点的动作?一顿,长公主就知道她已从鲤奴处听过了忻王世子的庐山真面目。
即便不知道也没关系,长公主见?崔奉初还未动,便和?气道:“不必拘谨,你也尝尝这新鲜玩意。”
崔奉初拿起青瓷勺子,轻抿一口白梨杏仁蜜膏。
“清甜可口,风味极佳。”崔奉初评价道。
“是吧。”长公主唇角笑意更甚,似乎很欣慰。
她对季檀珠说:“难为忻王世子惦记着你们过往的情分,他?心里头一直念着你,又怕私下往来有违礼数,这才先递了信给我,让我代他?向你问好呢。”
“这孩子,忒客气了点。”长公主余光扫过崔奉初逐渐僵硬的神情,“不过这样也好,免去旁人背后议论。男子不过一场风流名声,可流言蜚语对女?子而言,往往是一场灾难。”
这话说的太明显,季檀珠觉察出她的意思,瞥了一眼崔奉初,赶紧说:“我与世子说起来也算是姐弟,他?只管大方来信,何惧流言?”
“是啊,若是真坦荡的,便不惧怕旁人怎么?说了。”长公主一顿,“怕就怕,别有用心。”
句句不提,句句扎心。
季檀珠岔开话题:“这天气怎么?也不见?好,我记得午膳时还能见?太阳呢。”
长公主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兴许是天应人心。”
不要说崔奉初了,季檀珠这会儿都如坐针毡。
就在这时,负责照看鲤奴的一个丫鬟匆匆跑了过来。
“不好了,郡主快些去看看吧,郎君他?昏倒了。”
不知为何,季檀珠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对长公主道:“母亲……”
长公主自然说:“你快去吧。”
季檀珠有些愧疚,给了崔奉初一个眼神。
崔奉初轻轻颔首,眉眼神色谦和?,并无?半分责怪她中途离开的意思。
见?状,她飞快提起裙角往偏院赶去。
长公主对崔奉初说:“两?小无?猜,感情就是不一样。我这女?儿,自小对什么?东西都只有三分钟热度,却唯独把?旧人看得重?。”
崔奉初暗自捏紧了拳,他?的脊背永远挺直,如常青松柏,霜雪难摧折。
他?对上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眼。
她眼角细纹随笑意渐深,姿态从容,并不把?崔奉初的傲气放在眼底。
崔奉初咽下喉间?干涩,道:“郡主情深意重?,想来是不忍负真情。”
“人心易变,真情是最不可靠的。”
此时季檀珠已不在场,崔奉初终究没忍住,问上座的人:“那什么?才能靠得住?还请长公主赐教?。”
长公主蹙眉,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看着崔奉初不服输的眼,从中望见?一个少年人的野心。
“我也不知道。”长公主道,“可我知道,崔氏的儿郎多数不可靠。”
崔奉初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戏弄,偏偏崔氏的所作?所为确实理亏,他?哑口无?言。
“忻王世子心思心细入微,为人体贴周到。李家三郎出身世家,相?貌不俗,剑舞名动京城,想来是个知情知趣,会讨人欢心的。周家也递过请帖邀蛟蛟赴宴相?看自家公子,虽然门第低了些,可姿态够低,周家公子性格敦厚,也是个好孩子。赵家公子不仅仪表堂堂,人也上进?……”
长公主不紧不慢数着,崔奉初的心一步步往暗渊里跌着。
“其实最相?配的还是早早便继承父亲侯位的荣成,可他?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本?宫最看不起这种靠祖上恩荫,坐吃山空的人。”
“崔七郎,你有什么?呢?”长公主侧首,食指顶着太阳穴,似乎真期待他?给出什么?答案。
可崔奉初这一代,除却崔氏百年的清名,他?自身还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门阀势力已大不如昨,世家的名声远不如前?朝响亮。
崔氏在苟延残喘,如今不是世家子选妻,而是他?们在期待被新贵估价。
很明显,在长公主眼中,他?崔奉初一文不值。
府医检查了鲤奴的身体,仔细把?脉后,对季檀珠说:“脉象平稳,较前?两?日来看,已好了不少。”
“看起来挺严重?的。”季檀珠看着躺在床上的鲤奴。
府医擦了擦汗,立即把?话转了个弯:“也有可能是因惊悸昏厥。”
沉思片刻后,季檀珠摇了摇头:“看着不像啊。”
她对身旁的府医说:“要不还是连夜把?他?送回京中,让御医诊治吧。”
话音刚落,她看见?鲤奴的手指动了动。
随即,季檀珠走?上前?,捏住鲤奴的鼻子说:“行了,别折腾老大夫了,你自己装病还好意思让大家都过来围观。”
府医被已经明了形势的丫鬟无?声请走?。
待安静些了,鲤奴睁开眼,拍开季檀珠的手。
“不装了?”季檀珠笑眯眯蹲在床边看鲤奴。
鲤奴的衣服还是她走?时那一套,紫金祥云纹袍,额头上束了细细的抹额,中间?的镂空金饰里,有一颗珍珠在其中,会随着人的动作?颤颤巍巍的摇动。
但在鲤奴额间?,珠子几乎不会随意晃。
这东西原先是季檀珠的,她来了安平后,较去年冬日里长高了不少,便不再?穿戴过往的衣衫,与之相?配的饰品自然空置。
不过这些东西给鲤奴穿正合适。
长公主说鲤奴小小年纪就性格沉稳踏实,将来必成大器。
季檀珠觉得鲤奴聪慧,却并不是老实沉闷的人。
至少在她这里的鲤奴不是。
季檀珠认为鲤奴应该属于闷骚类型。
行为大于言语,嘴上什么?都不说,总是会干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譬如现在,鲤奴这般理所应当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到他?会装病哄骗她过来。
她并不气鲤奴骗她。
小孩子没安全感,时时需要看到熟悉的长辈,这很正常。
季檀珠起身给自己灌了口茶,说:“你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还有客人在等着我回去呢。”
鲤奴坐在她旁边,还是那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老样子。
季檀珠却知道他?心里头闷着坏,指不定又在盘算着什么?。
“行了,我是真的有事要忙,你乖乖在这里等着,我晚上回来陪你吃饭。”
说完这些,鲤奴的表情仍然没有变化,季檀珠却从中品出他?的妥协。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
她刚想离开,外间?的小丫鬟请示进?来。
季檀珠见?她提着食盒,心下不妙。
丫鬟把?里头东西摆上,说:“郡主,这是长公主吩咐人送过来的,她说崔公子已经回府,让我把?这些糕点送过来,省得你白跑一趟。”
季檀珠泄气,不经意间?瞥过狸奴,总觉得他?有点幸灾乐祸。
她拿起一块糕点塞到鲤奴嘴里,道:“都怪你!”
狸奴咽下糕点,无?法反驳。
转眼间, 春色翩然而至,安平又迎来一年新生。
季檀珠先前磨了许久,才得了长?公主与靖安候首肯, 带着鲤奴一同?外?出踏青。
这会?儿?真出了门, 却一直闷闷不乐。
鲤奴还以为她是不愿乘坐马车, 想了一路,也没想好怎么开口安慰她。
季檀珠今日穿了窃蓝色绣花锦裙和水红织锦兔绒短袄,因车内热,她抱着汤婆子,把月白色的斗篷搭在腿上, 歪着脑袋看窗外?的景色。
鲜艳明媚,可她的脸色并不算好看。
迎风就会?咳,她自己惯会?忍耐装傻, 人前半点风声不露, 连府医也看不出什么。
大概是身体像是四面漏风的破屋,旁人只盼着没有轰然倒塌便?好,一些小灾小病反倒不易察觉。
鲤奴几次想提议回去。
可看着她整日望着院子里被围得四四方方的天空, 连路过的鸟雀都要?取个别称的可怜样,终究还是不忍阻止。
尤其这两日, 他梦中常见一女子的背影, 策马扬鞭,弯弓搭箭, 潇洒至极。
梦里看不清脸, 鲤奴却觉得这应该是檀珠。
本该康健自在的檀珠。
正想着, 鲤奴看见季檀珠拧着眉, 把脸埋进帕子里使劲咳了几声。
半晌,却渐渐没了动静。
鲤奴听着, 越发心慌。
不会?是把自己捂晕过去了吧?
鲤奴也不顾得和不合乎规矩,凑近了去探查季檀珠的状况。
手刚抓住季檀珠脸侧垂落的帕子,却被季檀珠喝了一声。
“哈!”季檀珠仰起头冲他做了个鬼脸,“被吓到了吧!”
鲤奴视线里全是她那张因缺氧而红扑扑的脸,她的鼻尖娇俏挺拔,就要?与他的鼻子擦过。
“无聊。”鲤奴往后坐,拉开二人的距离。
帕子还在挂在他手上,被他丢给季檀珠,他又重复一遍,欲盖弥彰道:“无聊。”
鲤奴环着胸,脸色沉沉,拳下心跳却按也按不住,震耳欲聋。
幸而这种?喧闹只有他能听到,季檀珠还在没心没肺的说:“怎么可能,难不成是这招用了太多次?”
季檀珠这段时?间酷爱这样捉弄他,看他惊慌失措,看他原本如?干净宣纸般的脸庞出现裂痕,写?上另类情?绪。
这种?恶趣味于她而言是乐趣,可每一次都会?把鲤奴吓到。
他意识到自己总会?在同?一陷阱处中招,气她总拿自己生死开玩笑。
可季檀珠却以为他是被自己的鬼脸吓到,甚至会?洋洋自得。
鲤奴非常无语。
他在胤瑞宫的十余年光景里,见过绝望吊死在殿内的宫妃,听过夜里比鬼哭狼嚎还可怖的风吼。
若世界上真有鬼,他早就被吓死或者吸干了精气,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季檀珠这张脸就算再怎么摆弄都不够狰狞。
鲤奴见过真正的死人,舌头垂着,大小便?失禁,活着无人在意,死后满身腌臜,连太监都不愿费心处理尸体。
晾在那里,过几日就会?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
季檀珠身上永远有一种?很淡的香味,即便?不熏香,鲤奴也能闻到。
不是花香,不是果香,是透出皮肤血肉的一种?淡香。
即便?脆弱,季檀珠的双眼也是充满生机的。
她与他见过的众生皆不同?。
鲤奴无奈道:“你为什么又不开心了。”
季檀珠挑起装饰的穗子,用手指勾着,让丝线缠绕指间。
她沉思良久,道:“你说,如?果一个原本殷勤示好的人,突然冷待你,这是为何?”
正要?为她倒水的鲤奴手上动作一顿,他回答:“可能是那人三心二意,心生厌倦。”
茶水倾泻而下,升起袅袅热烟。
“不像啊。”
鲤奴把水递到季檀珠手边,她接过就喝。
然后就因为没留神温度,被热水烫到。
“小心。”鲤奴说。
这次,他接过杯子,准备把茶水晾好再递过去。
季檀珠还在思考刚刚的问题。
“哎,我以为我们?至少是心意相?通的。”
她话?音很轻,随之而吐出的叹息几乎要?随风消散。
鲤奴闻声抬眼,颤声问她:“是崔奉初吗?”
季檀珠回答的很坦荡:“不然还能是谁。”
这般光明磊落,这般理所当然,让鲤奴胸中蓬勃跳动的一簇火苗随之熄灭。
不过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本就是冬日见不得光的檐上冰雪,遇春日而散,不敢对旁人的垂怜有任何期待。
所以他只是把还温着的茶水递给季檀珠:“好了。”
季檀珠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接着思量她的少女愁绪。
说是踏青,但长?公主派出了不少侍卫和婢女跟随,季檀珠与鲤奴只能在划定好范围内活动。
凡他们?可抵达处,都被清查排除,鲤奴看着季檀珠兴致缺缺的模样,心中有种?难言的情?绪。
就像是念她心中所想,感她胸中情?思一般。
这里一片平坦,别说大片的春日繁花,连片茂盛点的野草都看不到,季檀珠没过多久就看倦了景色。
她悄悄拽过鲤奴,附在他耳边,给他出了个主意:“你想不想骑马?”
鲤奴犹豫:“我骑术不好。”
季檀珠啧了一声:“你只说想不想?”
鲤奴其实不想,他对包括人在内的,任何鼻子能出气的生物都尽量敬而远之。
他余光看见季檀珠眼中的狡黠亮光,知道她心中定然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鲤奴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想。”
“那你就去孟侍卫那儿?牵一匹马。”季檀珠指着不远处的那个侍卫,“看见了吗?那匹马我熟悉,你骑着它过来,到时?候咱们?就……”
鲤奴算是听出来了,季檀珠这是要?光明正大离开这里。
“这样真的好吗?”鲤奴不禁发问。
“怎么不好?”季檀珠搂过他的肩膀,“姐姐什么时?候害过我们?小鲤奴?你乖乖照做就是了。”
鲤奴还想挣扎一番:“这样不合规矩……”
“唉!”季檀珠按下他,“咱俩还是不是天下第?一好了?这点事儿?都不敢,那我以后不带你玩了。”
这样无赖的做法,鲤奴只能答应:“好吧。”
季檀珠笑得灿烂,催促他:“快去吧,我打听过了,附近有一片山坡花海,到时?候我带你去看花。”
说完,她拍了鲤奴屁股一下。
鲤奴急得面红耳赤:“你做什么。”
季檀珠学?着流氓腔调:“屁大点的毛孩子,还害羞上了。”
鲤奴此时?快要?与她一般高?,他第?无数次强调:“我不是小孩子了。”
见他不再挪动步子,季檀珠又是道歉又是哄人:“错了错了,都怪我口不择言,你别生气,赶紧去牵马,不然太耽误时?间了。”
不说还好,越说鲤奴越觉得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你自己去吧。”鲤奴闷声闷气的说。
季檀珠扶额苦笑,要?不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可以直接抱着鲤奴大腿继续纠缠。
看来踏青还是影响了她的发挥。
深藏实力?的季檀珠只能另辟他路,继续用嘴皮子功夫打动鲤奴:“好鲤奴,好阿弟,好哥哥,鲤奴哥哥!我叫你鲤奴哥哥总行了吧,求你快去,你就忍心看我浪费这宝贵的外?出机会?吗?”
鲤奴在她一声声不伦不类的称呼中红了脸,他背过身,咳了一声,装作不耐烦:“行了,我马上回来,你自己瞅准机会?,要?是搞砸了,我可不会?再回过头接你。”
季檀珠用双手推着鲤奴后背:“知道啦,快去快去。”
鲤奴感觉到后背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直勾勾盯着他,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那人是谁。
一抹极浅的笑意染上鲤奴唇角,将他原本如?霜般冷肃的面孔浸染出三分暖意。
侍卫见他心情?好,知道他身份呢贵重不凡,自然想顺势恭维几句,鲤奴耐着性子胡乱嗯了两声,才开口:“我想借马匹一用。”
“好说。”侍卫摸了摸白马的鬃毛,“这是碎冰,性格温顺,您试试?”
鲤奴摸了摸碎冰,它眨了眨眼,并没有显出分毫不耐烦。
在鲤奴上马后,它甚至也没有因他是生人而暴躁反抗。
鲤奴拽着缰绳,小心驾着马往季檀珠方向走过去。
此时?春意正浓,和煦的风绕过季檀珠鬓边垂落的发丝,鲤奴能看到她眼中的期待和兴奋。
是关于他的。
鲤奴心口处流淌过一片湿润温热,方才的不愉快也统统忘记,他侧身垂手,很轻易就摸到季檀珠早就跃跃欲试的手。
柔软的、轻盈的。
季檀珠借力?,如?蝴蝶一般翩跹而至,落在他身后。
随后,在一片侍从和丫鬟的呼喊中,季檀珠的双手包裹住鲤奴的手,她说:“想不想感受风的速度?”
说完,也不顾鲤奴的回答是什么,她双腿夹住马腹两侧:“驾——”
抛开身后众人时?,季檀珠大笑,笑声比耳边的风声还嚣张:“干得漂亮,小鲤奴。”
鲤奴在前方灌了满嘴的风,可也顾不得挑剔了,随着季檀珠笑,像是要?让风把这种?喜悦定格在脸上。
不知随着流云出逃多久,他们?终于在一处山坡处停下。
马蹄渐慢,鲤奴问身后人:“是这里吗?”
季檀珠勒住缰绳,先行下马,她回答:“管他呢,咱们?愿意停在哪就停在哪。”
鲤奴喜欢她口中的“咱们?”。
两人把碎冰拴在附近一棵小树边,它乖乖在旁边吃草休息。
季檀珠一身锦衣,可她浑然不在意,盘腿就坐在花丛中,然后突发奇想拽了几棵花草来编花环。
编了一会?儿?,她踹了鲤奴一脚:“你去帮我找几枝柳条,要?长?一点的。”
鲤奴眺望四周,发现山坡下有一条溪流,溪流对面的山中有柳树。
看着不愿,但一来一回总要?费些功夫。
他叮嘱季檀珠:“你不要?乱跑,我马上就回来。”
季檀珠正在搭配花朵颜色,随口答应:“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
鲤奴这才离开。
他心中还是记挂着季檀珠,怕她偶然遇见虫子蜘蛛,或者山间不长?眼的野猪,所以赶紧摘了柳条往回赶。
上坡容易下坡难,等他满头大汗,废尽力?气回到山坡上,却看见有个身影正与季檀珠挨得正近。
鲤奴咬紧了牙关。
季檀珠正把缠在一起的草根藤枝分开?, 忽而有一道影子落在她掌心。
她头也?没抬,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说着,季檀珠伸手去要柳条。
没有等?到柳条, 她勾了勾手指, 还是落了一场空。
她有些疑惑地抬头, 映入眼帘的不是鲤奴,而是她这几日不时便会想起的如玉郎君。
素纱裹着崔奉初天?青色的衣衫,隔着春日暖光,朦朦胧胧看不清细节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