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师适时接过话, “在场的唯有你与谢腾云有过龃龉,宴上比试你胜过他,夺走了他中意的舞姬。宴罢后,你俩同住一个大院区,少不了再遇。以腾云的性子多半会刺你两句,武安你在宴上能为区区一舞姬对他重拳出击,那被激怒后,潜入他屋中杀人也说得通。”
“荒谬!这一切不过都是你的猜测,仅凭如此便将罪名安在君侯身上,我看别有用心的是你姜豫州才对。”丰锋怒道。
方才提出猜测的分明有二人,但丰锋只点名姜师,大有只抓着他一个攻击的架势。
姜师眉心一跳,但又很快镇定下来,他拿出一物,在手里抛了抛,“一切并非凭空猜测,有个小玩意儿可以佐证。”
秦邵宗微不可见地侧眸,迅速看了眼天上的圆月。
姜师无所觉,继续道:“方才在屋中你们都瞧见了,在倒地的腾云的身旁有个荷包。武安,这东西你熟悉否?”
他突然冷笑,“呵,就算你方才有意无意忽略它,但亦不能改变它先前曾在你身上掉下的事实吧,毕竟当初在宴上时我可看得一清二楚。”
秦邵宗嗤笑,“这算什么物证?我的荷包仍在身上,你若随便寻个荷包来就说是我的,那我也能说他谢司州胸口上插着的那把刀,属于你姜豫州。”
姜师脸色剧变,“休得胡言!”
不远处的南宫雄一直是旁观的角色,但看着看着,他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这个局堪称拙劣、可笑,也简陋到了极点,不过是扯了片破破烂烂的遮羞布盖在上面,就妄想栽赃嫁祸。
但不得不说,掌着朝廷权柄的董相,还真有发动长安旁边的几个州牧,一并指鹿为马的能力。
看来对方是想趁着刘荆州上京之前,先将秦长庚拿下。
他不意外丞相设局,这场鉴酒宴从一开始就不纯粹。现在两方人马纯粹在打嘴仗,他能理解董相急于把“残害谢司州”的罪名安在武安身上,却理解不了秦长庚那厮的态度。
以他对对方的了解,这家伙可不是喜欢打嘴仗、遇事束手就擒的性子。
但偏偏……
南宫雄不动声色地看向院内的几面墙壁,只见暗色的矮墙上如有拔地而起的山峰,延绵地冒着一个又一个的“小山头”。
但那哪是什么小山头,分明是一颗颗戴着兜鍪的脑袋。月光之下,士卒手上的箭头折射出森寒的冷芒,如同毒蛇龇咧的尖牙。
南宫雄在心里嘶抽了口冷气。
好像除了靠嘴仗洗清嫌疑以外,确无他法。但光打嘴仗又有何用?董向今夜既已决定拿他,迟与早都一样,殊路同归罢了。
除非他秦长庚早已知悉一切,提前派人下山,这才需拖延时间……
但武安又不是大罗神仙,焉能事事预知?
这般想时,南宫雄忽见不远处的董宙皱了眉,似乎在思索什么。
秦邵宗的耳尖突然动了动,接着就说:“屋中虽有搏斗痕迹,但谢司州本身武艺不俗,若他真死于武上,房中必不可能只有这么丁点打斗痕迹。具体如何,还需再仔细勘察番。”
话毕,他便率先往内里走。
他一提步,身后一众北地武将紧随其后。他们个个身形高大,长腿一迈就是一大步,转眼间,一行人就如流水般涌入了屋中,退得一干二净。
姜师和李立身皆是一愣。
几乎是秦邵宗等人刚入屋,院口方向便有人匆匆来:“丞相!苑外来了一队人马正在硬闯入内,攻势异常猛烈。属下瞧着……袭击者像北地的。”
董宙当场变了面色,那瞬间,脑中一些蛛丝似的细微异样感皆有了答案。
“武安侯残害谢司州,还妄想毁尸灭迹,杀人灭口,实在恶劣至极。来人,将北地众人全部拿下!”董宙震声道。
他话落,先前攀在墙上的一众士卒齐齐翻墙而下,与此同时也有一批守卫从院外涌入。
南宫雄眼瞳收紧如针,这一瞬万千思绪在脑中掠过。
进,便是和秦邵宗一路;退,就是自动归入董宙的阵营中。先前他已和秦长庚结盟共伐青莲,此时就算是向董宙投诚,后者也不见得真心信任他。
在这场事关生死的角逐里,没有中立可言。
南宫雄不由骂了句脏话,咬牙对身旁的部下后,“跟上!”
青州一行当即往前冲,屋门已关,他们从侧抄小路去后院,欲从侧门出。
董宙眸中划过厉色,“武安侯与南宫青州有勾结,一并拿下!所有抵抗者,就地诛杀!”
最后进门的丰锋利落落锁。
不用秦邵宗吩咐,邝野抽刀对着长案猛地一挥,“呯”地将之一分为二,案几顿时化作了盾牌。
其他人如法炮制。
除了大门以外,房中各处也开了窗,一行人穿过屋舍,从另一面撤退。
后方亦有布置兵卒,只不过相较于前面要少一些。此刻领头见他们跳窗而出,立马扬声道:“他们出来了,放箭!”
“嗖嗖嗖——”
长箭如雨。
长安内。
秦邵宗离开的这一夜,黛黎睡得并不踏实,他那句“今夜可能有变”好像变成了涨涨退退的潮汐,不时在她耳畔响起。
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寂静的深夜被打破时,终于落了下来。
“主母!”脚步匆匆,接着是乔望飞的声音,“府外来了一大批军巡,为首的自称追寻的小贼溜入了府中,要我们开门接受搜查。”
黛黎抱被惊坐起,第一句就是不能开门。
乔望飞忙道:“当然没开。只是外面来势汹汹,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我命人爬树和到府中几处阁楼登高远望,发现不仅正门,几个侧门亦聚了军巡,粗略估计不下千人。”
黛黎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她手上有两百精兵,但光是围在府外的就有不下千人,那埋伏在其他暗处的呢?
偌大的长安,巡卫在万数也寻常。两百对上上万,再强壮的士兵也能被耗死。
黛黎迅速下榻穿衣,同时道:“看来今夜少不了一场恶斗,你命他们务必将胄甲穿好,唯有尽可能保全战力,我们才有一线生机。对了,那个领头的在哪个门?”
乔望飞说在正门。
黛黎:“你派人去告诉那军巡领头,让他稍等片刻,我会亲自与他对话。”
“主母不可。”乔望飞急切道:“对方趁君侯外出前来,居心叵测,您莫要中了他们的诡计。”
“我必须去。有道先礼后兵,想要拖延时间,唯有在‘礼’上。”黛黎系好腰带,再将秦邵宗留下的一把短刀别在腰上,“莫要磨蹭,按我说的去办!”
黛黎的声线一直是温柔嗓,和英气不沾边,此刻她稍稍压着声音说,那把春日和风似的嗓子竟也透出几分威严。
乔望飞不自觉地绷紧脊骨,他腮侧的肌肉鼓起又平复,终是扬声喊来主院外的守卫,让对方去传话。
这话是传了,但其他的也该说。
乔望飞提醒道,“主母,长乐苑离长安足有半日路程,就算君侯现在知晓了府中生变,他最快也得明日早上才赶得回来。”
再怎么拖延,对方都不可能在外面与他们耗一宿。
时间不够。
“咯吱。”房门忽地拉开了。
今夜有月,月华落在女人冷艳如高台牡丹的玉颜上,好似为其蒙上了一层圣洁的纱衣。她面容柔和,但一双眼却如雪刃一般的亮,也如同火彩般熠熠生辉,藏着锋芒和凛冽的锐气。
“谁说要等秦长庚回来?”黛黎快步往院外走,“远水救不了近火,今夜只能自救。”
乔望飞下意识跟上她,正想问如何自救,便听黛黎继续道:“你方才说府邸的几个门都围了军巡,那哪个门的士卒数量最少?”
这还真将乔望飞问住了。
他身为玄骁骑屯长,手下兵卒几百,哪需事事亲力亲为。几个侧门皆有军巡围堵,此事是手底下的人告诉他的。
黛黎见他停顿,便明白他也不知道,“你速派人去查,待查明后,组织一百人到那小门周边,开门迎他们进来。”
乔望飞面色剧变,“主母,这门如何能开?门一开,外面的侍卫必定蜂拥入内。且直接调走百人,那便是其他地方只剩百人。这座府宅甚是宽阔,外墙防线耗费兵力颇多,如此一来,留在您身旁的人便更少了。”
“没让你一直开着门,引一批军巡入内再关门。”黛黎转头看乔望飞,眼里的光似乎更盛了些,“我需要军巡身上的衣服,这是关键所在,必须拿到!”
乔望飞愣住。
他能坐上屯长之位,绝非只有一腔蛮力而无智谋。如今听黛黎提及军巡的衣裳,立马想到——
“主母,您是想趁着夜黑水浑,借乱逃出去?”乔望飞说完这个猜测,迅速权衡了下成与败,最后不得不摇头:“不太可行,围在府外的兵卒只是第一道线,城门是第二道。”
说“不太可行”已是委婉。
就算有夜色掩护,但正因夜幕降临,城中宵禁百姓足不出户,反倒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障碍。
这场猫抓老鼠的围猎,不见得能撑一宿,归根到底还是两百人太少了。
“你说的我都知晓,我有办法弄来援兵。”黛黎脚步不停。
乔望飞凝滞了一息。
援兵?援兵何来?!
玄骁骑的大部队在城外三十里,如今城门紧合,城内消息传不出去,又怎会有援兵至?
乔望飞心思打了个转儿,甚至在猜是否君侯离开前,偷偷给主母留了一支不为人知的护卫队。
事态紧急,两人是边走边聊的,恰好他们走出阁院时,遇到了闻风而来的三个小辈。
黛黎分身无术,只能言简意赅对儿子说:“州州,今夜有事变,你和弟弟妹妹跟着胡豹,莫要乱跑。”
吩咐完小辈,脚步不停的黛黎继续对乔望飞道,“我们的屋宅周围是其他几个州的人的住处,今夜军巡咄咄逼人,我不信他们对此无所觉。既然是围堵,谁说只能围猎北地?”
乔望飞呼吸一窒,明白黛黎话中意后,他激动得汗毛抖抖地立起,“您是想借军巡的衣裳,让我等佯装长安兵,再袭击司州、豫州和徐州几处住宅?”
“是!”
黛黎给了肯定答案,“我不信他们和那姓董的上下一心。只要不是铁板一块,只要他们之间还有猜疑,就可以供我们利用。恰好今夜那几个州牧都不在,且大家的兵营都设在郊外,府中剩寥寥两三百人,或者更少。深夜突然遇袭,他们必定疑窦丛生,猜测董相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些并非黛黎几个瞬息就想出来的对策,而是她今夜入睡前辗转反侧,又几番从梦中惊醒整理出来的思路。
黛黎:“我们只有两百人不假,但如果能趁乱将各家骗过来,大家拧成一股绳,少说也有近千人的队伍,且还全部都是精兵,不是没有可能从内里开城门出城。”
要知晓,当年董卓攻入洛阳也仅凭一支三千人的精兵,可想而知精兵的威力远非歪瓜裂枣可比。
“只是同时袭击其他几个州牧府,百来人远远不够,最好争得隔壁的青州协助。”黛黎顿了顿,“对了,南宫青州已去赴宴,他女儿必定留在府中。得派一队人过去,既是当说客,也要把人接出来。”
她记得南宫雄一直有和秦长庚合作的意向。
今夜长乐苑里生变,全看对方如何抉择,往好处想她这番举动是保住盟友之女;而往坏处想,那就是劫持敌方重要人质。
秦宴州看了秦祈年一眼,后者心思如电,兄弟俩罕见同频。
“母亲,此事交给我和祈年。”
“母亲,此事交给我和二兄。”
两个小辈同时请命, 黛黎嘴唇颤了颤,最初没能说出话来。
今夜和那次剿匪不同,剿匪行动敌寡我众, 光是数量上就很大程度能保证安全,且当时还有秦长庚跟着。
但今夜……
他们和青州一行比邻而居不假, 但到底不是翻过一面墙就能抵达对面府邸。
两府之间还隔着一条不算狭窄的巷子,如果军巡将这座府邸全围了,那么那条巷子里必定也有人在。
只要一想到一把把铮亮的刀,一支支仿佛淬了毒的箭往她孩子身上招呼, 黛黎一颗心就好像被什么拽着往下坠入冰窖里。
见黛黎不说话, 秦祈年着急了,“母亲, 南宫小娘子见过我和二兄,先前她甚至答应以后和茸茸一起去游肆, 已不算素不相识。此番过去寻她,青州士卒应该不至于刀剑相向, 所以此事交给我们再合适不过。”
秦宴州明白她的担忧:“母亲, 我和祈年可以趁乱行动。等府邸的缺口一开,军巡一定闻声往那边涌,如此一来,守在其他区域的兵卒便会少许多。”
调虎离山, 他们借此出府。
黛黎张了张嘴, 但那句“可以”却像长满了荆棘,怎么也吐不出来。
周围有几息的凝滞。
秦宴州突然对黛黎拱手,深深一揖后,青年转身快步往青州府的方向去。
秦祈年怔住,反应过来也有样学样, 拱手后立马跟上兄长。
黛黎看着一高一矮逐渐远去的两道身影,迎着月光的眸子缓缓漫起一层水色。但直至兄弟俩消失在拐角,她都未叫停他们。
“主母,有护卫跟着,公子们不会有事的。”乔望飞安慰道。
时间紧迫,容不得耽搁。黛黎缓缓呼出一口气,在她转身阖眼间,有一点不易见的晶莹从她眼角落下。
“走吧,今夜容不得任何差池。”她语气冷沉,听不出异样。
这座用于待客的府邸占地面积十分宽广,府内各处都修得很气派,其中自然包括与前庭连接的正门。
此时正门内外各立起一排火把,火光冲天,将这一片映得亮如白昼。
一门之隔的外面,声音杂且乱,有靴子踢踏声,有含糊的低声私语,还有兵戈碰撞的轻响。
墙内,着胄甲的北地士卒刀剑早已出鞘,一个个目光如炬,蓄势待发,像是等待狼王号令的狼。
“主母请稍等。”乔望飞在这时喊住黛黎。
原是有一小卒携胄甲而来,乔望飞说:“今夜时局瞬息万变,刀剑无眼,一切得慎之又慎。这是新的护甲,主母您把它穿上。”
黛黎没有拒绝,她穿上了那件于她而言大许多的胄甲。
来到正门前时,恰好外面的人在喊:“君侯夫人来了没有?若是还未,那就不劳烦她走一趟了,我亲自入府寻她。”
这话方落,外面哈的笑了一片,立马有人附和道:
“中尉说得对!不过这大半夜的,怎好让美人劳师动众?不如我等干脆长驱直入,与君侯夫人说说话的同时,顺带看一看夫人的香闺。”
“美人已嫁,那屋里添了男人的浊气,不如往昔矣。”
“那又有何干系?反正武安侯与侯夫人往后分隔两地,再也见不着面,我等去找侯夫人聊聊天、见见面,武安侯也管不着。”
“哈哈哈哈正是如此!”
他们不仅放声大笑,还动手拍门,把那扇算得上厚实的府门拍得呯呯作响。
乔望飞和一众北地兵皆是一口银牙咬得咯滋作响,恨得眼底赤红。
“混账东西,朝廷敕封的君侯之妻岂是尔等能随意讨论!”乔望飞忍不住怒斥道。
结果门外的笑得更放肆。
黛黎对乔望飞摇头,低声道:“激将法罢了,乔屯长莫要中计。”
乔望飞也知晓是激将法,然而他胸腔里的怒气像煮沸的水,止不住的翻腾。黛黎于他而言,远不止是上峰的爱侣,更是救命恩人。
黛黎见他仍怒不可竭,遂想办法把他支开,“等侧门一‘破’,他们定会士气大振,到时我们很可能会迎来第一波强攻。乔屯长,你先去安排弓箭手。”
乔望飞深吸一口气,领命去了。
黛黎走到门边,佯装没有听见他们恶意满满的讨论和大笑,直接扬声问:“军巡领头何在?”
在粗犷的笑声中,这道女音是如此的突兀和亮耳,像堆满黄沙的荒野里突然拂来了柔和的春风。
于是豺犬的呼嚎愈发张狂。
好一阵,似乎是门外之人压了部下的声音,周围才重新静下来。
“君侯夫人,我是北军中尉钟卓,今夜携部下冒昧造访贵府,皆因一小贼卷走了宫廷珍宝,而我等循迹追查,最后发现小贼极有可能藏入贵府中。”钟卓紧紧盯着紧闭的大门,仿佛穿透这扇障碍看到了门后的美丽女人。
他的犬齿在这刻似乎不断地拉长和变尖,成了鬣狗沾了腥臭口涎的獠牙。
钟卓压下嘴边的笑,“那宝贝是去岁元宵节地方上贡给陛下之物,陛下甚是喜爱,所以还望君侯夫人开门配合我们搜查。”
黛黎冷声道:“我府内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有巡逻,钟中尉口中的小贼,我府士卒未见过。且这座府邸是董丞相精心安排的,几处门户和围墙皆是固若金汤。钟中尉就算信不过我府的士卒,难不成还信不过董丞相的眼光吗?”
这话最后将董宙抬出,钟卓哽了下。
他身旁的副官说道:“开府门而已,不过是您一句话的功夫,又不用您亲自捉贼拿赃,君侯夫人何以推三阻四至此?莫不是那盗了稀世珍宝的贼寇真在贵府?”
话落,周围一片附和。
黛黎在心里默默算着。
勘察几个侧门哪个兵力最少需要时间,召集百来号人需要时间,传令配合后续行动也需要时间……
得再拖一拖。
“等等,你方才自称北军的中尉,口说无凭,你把你的令牌扔过来让我瞧瞧。”黛黎突然道。
钟卓惊愕,“这还要什么令牌?如今正值宵禁,能如此光明正大在城中行走的,唯有我们城防军巡。”
黛黎反驳道,“那可不一定。你口中的小贼连宫里的珍宝都能偷,偷了以后还能全身而退,若无团伙协助如何能做到?且君侯与隔壁的几个州牧有龃龉,焉知尔等是否真的长安军巡?”
钟卓皱眉,他和一旁的副官低声说了几句后,到底从兜里翻出令牌,“君侯夫人您开门,令牌在此。”
黛黎:“从上面扔过来。”
钟卓嘴角抽了抽,心道这侯夫人真是一点当都不上。僵持了片刻,他终是将令牌往上一抛。
黛黎只见一物从上落下,等不及待它落地再拾起,她直接抬手接。那面铜令牌不轻,砸得手生疼,黛黎倒吸凉气。
顾不上手疼,她把令牌往身旁的士卒手里一塞,再轻声吩咐了两句。后者眼瞳微颤,毫不犹豫拿着令牌发足狂奔。
“君侯夫人,令牌检查过了,可以开门了吧。”外面的钟卓喊。
黛黎应付道:“我一介妇人,识不得这令牌,你稍等片刻,我去喊我夫君的副官来。”
外面又开始笑了。
“君侯夫人何需如此折腾?你将门打开,我手把手教你如何识别令牌。”
“传闻夫人艳若桃李,有月神之貌。若是待会儿见了君侯夫人,中尉怕是得一心二用了。”
“哈哈哈哈哈!”
乔望飞拿着刀的大掌用力得指骨发白,恨不得将他们拆骨作柴,割肉为炊。
黛黎给了个安抚的眼神过去。
这些话于她来说不痛不痒,唯有多争取些时间最重要。只要今夜能成功出城与郊外的玄骁骑汇合,来日谁人头落地还不好说……
那边笑过一轮后,又催促黛黎。
黛黎正欲再找个借口敷衍,陡然有一阵喧闹从西侧传来。那仿佛是深水炸.弹炸开,惊起千层巨浪,将原本维持着的、摇摇欲坠的和平尽数打破。
黛黎眼底划过一道亮光。
乔望飞连忙道:“主母,此地危险,您先避一避。”
黛黎武不善作,自然不会留在第一线。她颔首,利落转身离开,衣袂扬起的一角在月夜下像雌狮张开的利爪。
正门之外。
钟卓惊愕地看着西方,“那边为何如此吵闹,究竟发生了何事?”
有马蹄哒哒奔来,通风报信的军巡扬声喊:“中尉,秦府的西门开了。咱们的弟兄正和那边的北地军僵持,但对方人多势众、奋力抵抗,咱们暂时落于下风,请中尉支援!”
钟卓猛地转头望向紧闭的正门,他嘴边咧开的弧度更大了些,像鬣狗进餐前的庆祝,“君侯夫人,贵府既已开了西门,想来不会介意有人从其他几个门入内吧。来人,翻墙过去!”
早有准备的军巡闻声搬着梯子上前。
北侧门方向。
等候中的秦氏兄弟听闻西侧有动静,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秦宴州低声道,“再等十息。”
门外有脚步匆匆,听着像一分为二,一半向西面,另一半则向正门涌去。
数了十息以后,北门“咯滋”一声开启。
秦宴州和秦祈年带着十个北地士卒往外冲。一行人一手持刀,另一手拿着一个钩爪,与坚硬铁制钩爪相连的长绳绕在臂上。
外面的军巡走了一批,但仍未散干净,如今见有人出来,吆喝着提刀过来。
但还未喝上几声,忽见一道鲜艳的赤红朝前喷薄而出,有人愣住,后知后觉视线已全然颠倒,颈脖痛得厉害。
“咕噜噜”,有什么东西滚落下地。
一连解决了几人,兄弟俩横度了巷子,齐齐将铁钩爪甩到对面府邸的墙上,再利落往上攀。
不过这头刚登上青州府的墙,所有人都顿住了。冷莹莹的月华之中,底下一排排箭头对准了他们。
“别放箭,我是隔壁的秦三,过来找南宫小六玩!”秦祈年坐在墙头上。
秦宴州忍不住侧眸看了少年一眼;后者察觉到了,对着兄长无奈摊手。
这会儿还不表现得熟络些,他们估计下不了地。而且大家已有一饭之缘,怎么不算熟呢?
秦祈年单方面觉得算。
久在墙头上不安全,极易成为箭靶子,外面的军巡见状也纷纷举了箭。
“先下去。”秦宴州跳下。
众人紧随其后。
秦氏兄弟费了些功夫,终于见到了南宫子衿。而与此同时,秦府的西门之乱落下帷幕。
当初西侧门安置了一百人。
一个个身强体壮的北地士卒配合默契,如同巨狼张开的血盆大口,轻易将涌入内的长安军巡化整为零。
一具具尸首倒下,又被战胜者除了上衣。而这些上衣被大致分成了三份。
“我领人去司州府。荀禾,你领一队人前往徐州府。周金园,你负责豫州。”任务很快分配下去。
荀禾走在最后,当他领着人将将离开时,突然被一个飞奔而来的士卒叫住。
那小卒大概跑了许多地方,跑得气喘吁吁的,却仍利落将一面铜令牌给他,同时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主母,中尉令牌……拿着……”
荀禾心头一震,“好!”
徐州府。
“外面的军巡将秦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今夜估计少不了一场恶斗。噢,外头起动静了,北地好像没剩多少人在府中吧,且看他们能支撑多久。”
“我猜最多两个时辰。”
“管他们作甚?主公前往长乐苑之前就有说过,今夜大概率会有变故,让我等旁观即可。”
“武安侯威风了几十年,也是时候……”
这话还未落,远处的喧闹声像顺流而下的枯叶,骤然拉近了数倍,仿佛近在耳旁。
“都督,大事不妙!东门附近突然潜入一批军巡,他们一连杀了数个守卒,而后开了东门。”
有一壮汉怒而惊起,“你确定是长安的军巡?”
“确定。他们穿的确实是军巡的服饰,而且……”那人咬牙道:“小前庭灯火通明,他们攻入那里后,属下看见有人称队中人为中尉,而后者腰上分明挂着北军的令牌。”
在座的皆是面色剧变。
厅中针落可闻,连一道道急促的呼吸亦无所遁形。外面的兵戈声似乎更近了,杀杀声交织成片,仿佛形成了一张铺开的大网。
网内,是一颗颗惊疑不定的心。
有人轻声打破沉默,“主公不是说今夜他们的目标是北地吗?”
“是说过不假,但如今看来主公多半被蠹虫骗了去。那满肚肥油的董相怕是不甘心只吃一头北地虎,他想要一网打尽。”有人冷笑道。
“都督,他们不仁我们不义,总不能坐以待毙吧。主公还在长乐苑等咱们救呢!”
雷都督鼻管喷出两道浊气,虎目望向郊外的徐州兵营方向,震声道:“随我杀出去!”
大同小异的的一幕,相继发生在司州和豫州府。
和徐州府情况相似,府中人无一不大骇,讶然过后暴怒难歇,纷纷拍案而起,抽刀御敌,杀得一众“长安军巡”连连后退,最后逼得他们不得不出了府。
但放眼望去,周边街上仍有许多军巡,他们一个个手持长戟,杀气腾腾。
“董宙小儿言而无信,不堪为人,随我杀!”
这一片乱到了极点,仿佛一锅各式杂粮都往内添了的粥,只一个“乱”字了得。
在周围大乱之时,换了便装的黛黎带着施溶月,跟着乔望飞乘着大乱的人流一同往东城门去。
说来也巧,途中她们和秦氏兄弟相遇了。
施溶月看着不远处的一幕,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唇瓣不自觉地紧抿。
几步开外,同样逃亡中的南宫子衿走得急,被地上不知什么绊了下,她身旁的青年见状搭了把手,将人稳住。
月色投下,两道身影间的月光只剩下小小一片。
贴身女婢不解道,“小娘子?”
施溶月抬手按了下胸口的位置,喃喃道:“这里突然酸酸的。”
似乎察觉到什么,身形颀长的青年突然往这边看。他没有停顿地松开手,往这边来。
施溶月又按了下胸口,头上呆毛支楞起来,“我好像又好了!”
第159章 比月光还明亮
秦宴州走近, 先看了眼黛黎,她穿着整齐,衣裳并无破损, 一看就没负伤,于是他将目光移到施溶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