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莺莺声音尖利地喊了一声,“爸!”
那个真实相处,不过才半个月的父亲,但是对于孟莺莺来说,那却是最为真实的父亲。
孟百川把所有的父爱,都给了孟莺莺。
随着孟莺莺这一声尖利的叫声。
隔壁,孟三叔第一个反应过来,手里还抄着扁担,就那样大喇喇的冲了进来。
当孟三叔看到躺在摇椅上,生死不知的孟百川时,他眼眶瞬间跟着红了起来,“走了?”
像是喃喃自语。
“走了好,走了免得活受罪。”
孟莺莺猛地抬头看向孟三叔,目光带刺,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
孟三叔不惧,他一抹脸,满是泪水,“我说错了吗?你爸活着一天煎熬一天,还不如早点走了,走了在也不痛了。”
“不对。”
孟三叔上前一步,这才发现孟百川脸上竟然还挂着笑容的,“你给他吃了什么?”
“他还是带着笑走的?”
孟莺莺喃喃道,“杜冷丁,专门止痛的药。”
“够了。”
孟三叔突然笑了起来,“这就够了,孟莺莺,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拖油瓶,连累了你爸一辈子,如今倒是看来,你爸也没白疼你一场,知道给他找点好药过来。”
“他走的时候,不痛苦,这就够了。”
“孟莺莺你身为女儿,终于是做对了一件事。”
孟莺莺泣不成声。
她做的这些,和孟百川为她做的那些,简直是不值一提。
“你爸说了,他死后一切从简。”
孟三叔一字一顿,“不报丧、不破孝、不入殓、不设灵棚、不吊唁、不摔盆!”
“只用一把火烧干净了,送到山上埋了就是。”
孟莺莺有些不解,或者说她知道为什么,但是她却忍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
孟三叔避开了她的眼睛,别开头,“你爸说,这是他死后,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赵月如回家后,她母亲便过来问她,“怎么样?”
“你这一宿没回来,说是在医院照顾人家周同志?”
赵月如有些脸红,她含糊道,“还成吧,周同志人还挺好,今天做手术成功了,而且也会复明。”
“我还打算明天送他出院,回他老家看一看呢。”
赵母没想到,自家闺女竟然进展的这么快,她当即就高兴起来,“是该去,买点礼物去,不然第一次上门空手不好看。”
赵月如叛逆啊,一听这话,当即就反唇相讥,“我能送他回老家都不错了,还买礼物,妈,你是上赶着让我倒贴啊。”
“人家还要以为我多不值钱一样。”
眼看着母女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要吵吵起来了。
还是穿着确良衬衣的赵父,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月如,你不是让我帮你盯着电话吗?”
“今天一天,你的那个好朋友孟莺莺,都没有打电话过来。”
这话一落,赵月如顿时忘记争吵了,她皱眉担忧起来,“她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赵月如也没心思和母亲吵架了,转头去了电话机子旁边,给孟莺莺所在的孟家屯大队部打了电话。
但是一连着三个电话都没人接。
赵母便说,“人家大队部这个点都下班了,你现在打也没人接啊。”
赵月如还是觉得不对劲,她固执的打电话,那边电话机子嘟嘟嘟。
“不对。”
她猛地站了起来,右眼皮子一直突突突的跳,她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莺莺出事了。”
她站在原地着急的乱走,一个劲的重复,“莺莺肯定出事了。”
说了这话,她就要往外冲,却被赵父一把拉住了,他怒喝一声,“赵月如,孟莺莺就是现在出事了,你怎么过去?”
眼见着自家闺女上头。
赵父忙拽着她,试图把她给喊醒来了,“月如,我们家的车子已经被没收了,从市里到镇上在到孟家屯,足足快三十里,深更半夜你告诉我,你怎么去?”
赵月如一把挣脱了赵父,一边往外跑,一边说,“没有小汽车,那我就找个自行车。”
眼见着赵父还要阻拦,她当即一把把对方推回去,执拗道,“爸,莺莺出事了,我爬就是要爬过去。”
“你不要在拦我了,在拦我下去,我不认你这个爸了!”
在这一刻,什么怕黑,什么不敢出门,什么孝顺长辈,统统都被赵月如给丢掉了脑后。
她只知道,她最好的朋友出事了。
她要去见见她。
去陪陪她。
在她最难的时候,和她一起度过去。
不然,她的莺莺多难捱这样的日子啊。
孟家,孟莺莺一天滴水未进,她捧着孟百川的骨灰盒,一直在发呆。
孟莺莺不懂。
曾经那么大高大的孟百川,怎么能住下这么小的盒子。
小到——她捧在手里就能端走。
孟三叔端进来一碗棒子面粥,“喝了,明天早上上山抬棺,好有力气。”
孟莺莺喝不下去,她脸色苍白,眼神悲痛,这一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父亲去世之前的那一幕,就像是放电影一样,在她脑子里面放了一遍又一遍。
越回忆,越难受。
看到她这样,孟三叔强行把粗瓷碗塞到了她手里,“你不喝,明天那一场硬仗打不赢。”
他拔高了声音,骤然强调了几分,“孟莺莺,现在不是你伤春思秋的时候。”
“你既然没有在你爸走的那一瞬间,选择离开。”
“你知道的。”
孟三叔居高临下地看着孟莺莺,“这些恶人你要独自面对。”
“怎么?你打算用你的花拳绣腿去面对?”
孟莺莺听到这话,她闭了闭眼,在睁开眼时,多了几分坚毅,她一把夺过那一碗米粥。
当着孟三叔的面,一口一口就那样喝了下去。
喝的太急,太猛,以至于呛的胖乎乎的圆盘脸通红。
孟三叔只是看着,并未出手。
孟莺莺喝完棒子面粥,她打起精神,才操办后事,“明天哪些人去抬棺?”
孟百川的棺材是早早都备下的,上好的木头,非常沉。
“我,还有孟家其他人。”
孟莺莺脑子这会分外清醒,她下意识道,“三叔,孟家其他人不会帮我们的。”
孟三叔不信,他迟疑道,“你爸是孟家人。”
其实,在三叔和孟百川看来,既然是孟家人,他们死后,自然有孟氏宗族的管后事。
这几乎是孟家每一位男丁,默认的事情。
孟莺莺的脸色惨白,但是脑子却分外清醒,“三叔,这是我大伯拿捏我的唯一机会。”
孟三叔一锤子砸在桌子上,“如果他真拿二哥抬棺的事情,来为难你,那他真不是人。”
孟莺莺心说,他本来就不是人。
她脑子已经开始盘算了起来,“三叔,去屯子里面找人抬棺,不能找姓孟的。”
孟三叔微微皱眉,“抬棺都是用的自家人。”
“如果自家人不给抬呢?”
孟莺莺睁着红肿的双眼,看着孟三叔,那双眼睛才哭过,清澈干净的宛若一汪湖水,能够看清楚这世间一切的藏污纳垢。
孟三叔不敢和她对视,到底是败阵下来,“我现在去找。”
孟莺莺打气精神,她说,“我和你一起去。”
到了门口。
孟三叔指着外面的人家户,都到这个点了,还有几家还亮着煤油灯,他突然道,“看到没?平日里面这些人家都睡了,但是今天他们家的煤油灯都还没熄,知道为什么吗?”
孟莺莺抿直了唇,“知道。”
“我爸死了,我成了孤女,身后留着两层楼房,是整个孟家屯的唐僧肉,所有人都想来咬一口。”
谁都知道娶了孟莺莺,就等于得到了孟百川给她留下的遗产。
明面上的两层小楼房,更别提,他爸早些年当兵退伍转业的补偿金,以及杀猪一辈子,不知道赚了多少。
这些,都是那些人觊觎的财产。
在乡下,孤女便是等于默认被吃绝户。
见她清醒,孟三叔松口气,看到她苍白破碎的样子,到底是心软了,安慰,“知道就行,你不能倒,你要清醒,你爸才能走的体面。”
孟莺莺嗯了一声,趁着夜色去了六家外姓邻居家里,到最后答应的只有三家。
孟三叔还想去继续找,孟莺莺拒绝了,“三叔,这几家人就够了。”
“在找下去,打草惊蛇。”
孟三叔看着清醒冷静,甚至还能给他分析的孟莺莺,他叹口气送她回家,“去睡吧。”
“明天三叔带你打硬仗。”
“三叔,你呢?”
“我守在门口。”
孟三叔怀里揣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特意站在门口,对外高喝一声,“今晚上谁敢进来,谁就要从我的刀上走一遭。”
声音不算低,也足够传出去。
却让那些听到的人家,家里本来亮着的煤油灯,瞬间跟着吹灭下去。
孟莺莺看到这一幕,也是在这一刻,她才能理解,父亲孟百川拖着病重的身体,也要带她去找三叔的意义。
她的父亲,就算是死了,却还在庇护着她。
一如从前。
一想到这里,孟莺莺就心如刀绞,她想强迫自己睡下去,但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孟百川的声音和影子。
她爸走了。
但是她爸好像还在,而且是无处不在。
另外一边,赵月如骑着二六单杠自行车,足足骑了三十里,从晚上九点出发,一直到凌晨三点,终于抵达到了孟家屯。
她满脸疲惫的敲响了孟家的门。
她的动作,顿时惊醒了孟三叔,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刀,眼里乍泻冷光。
赵月如被吓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她下意识地解释,“我是莺莺最好的朋友,担心她出事,我来看看她。”
孟三叔微微皱眉,还没等他进屋去找孟莺莺印证。
睡不着的孟莺莺,便赤脚跑了出来。
月光下,她头发披散在两侧,只穿了一件宽松的棉布裙子,露出一截细白如玉的腿,漂亮又破碎。
只是,在看到一脸疲惫和脏污的赵月如时,孟莺莺的眼泪在也忍不住了,一颗颗往下掉。
她喃喃道,“月如,我没有爸爸了。”
“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声音小小的,低低的,带着几分呜咽和惶惶然。
赵月如心疼的不行,她上前用力的,紧紧地抱着孟莺莺,“我还有爸爸,莺莺,你要是不嫌弃我爸爸是资本家,我把我爸爸分给你可好?”
孟莺莺听到这话,泣不成声。
就算是分给她的爸爸,那也不是她爸了。
孟莺莺有着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他叫孟百川。
赵月如知道她的意思,也不在劝说,而是搂着她的肩膀,一起跟着哭。
她一个劲的重复。
“莺莺,别害怕,我陪着你,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她们曾经在宣传队的时候,挤在一个宿舍,也挤过一张床,盖过一张被子。
也曾秉烛夜谈。
那个时候,她们许愿,这辈子都不嫁人。
她们要陪伴彼此一辈子。
只是如今看来那个愿望,似乎都有些天真单纯了。
而今不管是她,还是孟莺莺,都走在了人生岔路口。
而她们对命运都无能为力。
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对方最难的时候陪着对方。
也仅此而已。
见她们进去。
孟三叔继续在睡在躺椅上,躺椅摇晃间,他望着漫天的星子,他在想,“二哥,你以前是不是,就是这样守着莺莺?”
日复一日。
从未停歇过。
在这一刻,孟三叔似乎明白自家二哥的遗愿,他喃喃道,“二哥,你放心,你没了,在孟家屯的这些日子,我会替你守着莺莺。”
周劲松办理出院之后,便在医院门口等了许久,从七点等到了八点半,一直都没听到,那个他极为熟悉的脚步声。
他内心有着说不出的失落,最后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这才冲着祁东悍说,“老祁,我们走吧,她应该是不会来了。”
他就说,女同志的戏言不能当真。
祁东悍回头看了一眼,声音沉着冷静,“你等那个女同志?”
他问的直白,周劲松却有些尴尬,他点点头。
“你喜欢她?”
祁东悍这话问的更直白了。
周劲松默了下,“也不算是喜欢,就是在我瞎了以后,她是为数不多对我不嫌弃的女同志。”
“我对她应该有欣赏和好感。”
任何男人在生死攸关,面临抉择的时候,却得到一个异性的陪同。
这对于对方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周劲松也不例外。
祁东悍想了想,“我先送你回孟家屯,在去帮你找她。”
隔天一早,孟莺莺才四点多就起来了,她换上了一身孝服,披麻戴孝。
刚一出来,院子里面就挤满了人。
“莺莺啊,你爸今天要抬棺上山,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你大伯的意思是让你嫁给墩子,你就是我们孟家自己人了,今天这棺,我们肯定会帮你抬。”
孟莺莺恨不得上去撕破这些人的脸,即使知道有这一场硬仗打。
她还是觉得有些恶性,“如果我不嫁给墩子,那你们就不抬棺了是吗?”
她走到孟大伯面前,指着身后的棺材,“大伯,你知不知道这个棺材里面躺的是谁?”
孟大伯当然知道,他没回答。
孟莺莺脸色苍白,“他不止是我的父亲,还是你的亲弟弟!”
“怎么,你的亲弟弟尸骨未寒,你们就要借着抬棺这件事,上门逼死我这个孤女了吗?”
“让我嫁给墩子,嫁给墩子以后呢?你们就正大光明的将这两层小楼房占为己有对吗?”
孟大伯打的算盘,被孟莺莺全部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
孟大伯的老脸挂不住,他不敢去看孟莺莺的眼睛,当即斥责道,“莺莺啊,我们是为你好啊,你一个闺女家,嫁谁不是嫁啊?”
“你与其嫁给外村人,把你爸留下来的房子,便宜给别人,不如便宜给我们不是?”
“更何况,你嫁给墩子,这就是我们自己人,往后我们不止是你大伯,也是你的公婆,我们自然是对你好的。”
孟莺莺冷笑不语。
孟大伯见这个理由她不听,便换了一个借口。
“你爸没有儿子,只有你一个外嫁女,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你爸留下的房子都该归于孟家宗族的。”
他甚至主动给孟莺莺出主意。
“其实今天这件事很好做,只要你答应嫁给墩子,你看我身后,你七个叔叔,六个堂哥都在,他们这些人会凑成两波人,到时候我们换班给你爸抬棺。
甚至包括我这个当大哥的,也会给你爸抬棺,我就问你这份量足不足?”
哪怕是向来脾气软和的孟莺莺,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冷笑一声。
“抬一次棺,吃了我,在吃了我身后的房子。大伯,你们真是好打算。”
“可惜。”孟莺莺讥诮道,“你们这抬棺我用不起。”
“代价太大,一女两吃,我可受不住。”
说完这话,她转头看向人群中,昨儿的已经商量妥的三家人,“麻烦你们了,只要出来帮忙的,一人一张大团结。”
这话一落,不止那三家人,还有其他凑热闹的人,顿时想要赚这个钱。
抬一次棺给十块钱,相当于大半个月的收入了,这谁忍得住啊。
孟大伯一看这些人要倒戈,当即就忍不住高喝一声威胁,“孟莺莺是我孟家的人,她给的钱,你们敢花?”
“你们怕是忘记了,这是孟家屯吧。”
“今天但凡是站出来帮孟莺莺的人,就是我孟家全族的敌人。”
在某种时候,宗族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
甚至包括警察。
孟家屯,姓孟,就是警察来了,也挑不出理来。
这下原本打算出来帮忙抬棺的人,也都跟着停顿了下去。
大家站在原地,斟酌了许久。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的,“莺莺啊,不是我们不帮忙啊,这是帮不了啊。”
他们这些人今天帮忙了,就等着被孟大伯他们穿小鞋吧。
甚至,连昨晚上那三家已经同意的邻居,也都反水了,迫于无奈只能站在孟大伯那边。
孟莺莺完全没料到这种情况。
她脸色当即气的通红,“姓孟的,你欺人太甚!!”
孟大伯却是不以为耻,“大侄女,孟家的事情,还是我们孟家自己来解决的好,不要扯了外人进来。”
他似乎不耐烦了,下了最后通牒,“二选一吧,当个孝女,你嫁嫁给墩子,我们孟家全族来帮你抬棺。”
“当个不孝女,今天你父亲就别想出殡!”
他轻蔑一笑,似乎胜券在握,“大侄女,你要怎么选!?”
这是强行要逼着孟莺莺嫁给孟墩子。
这样的话, 不管是孟莺莺,还是孟莺莺身后的房子, 他都打算一次吃掉。
毕竟,孟莺莺嫁给孟墩子,孟墩子就能少出一笔彩礼了。
听听他这算盘,打的真是噼啪响。
孟莺莺两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无耻的人,她被气的发抖。
孟三叔在也没忍住,他一把把孟莺莺扯到自己身后,高山一样的人, 立在孟莺莺的面前, 给她挡住了外面所有的危机。
他摸着腰间的杀猪刀,怒喝一声,“大哥, 你当我是死的不成?”
“二哥走的时候, 让我护着莺莺一场, 现在, 二哥上山, 请你们都让开一条路。”
“不然,我这杀猪刀可不认人。”
这下, 原先还在孟莺莺面前,嚣张的不行的孟大伯,当看到那明晃晃的杀猪刀时,他的脸瞬间跟打翻了的调色盘一样。
他下意识地往后躲避了几步, “老三,你何必这样,老二死了,为了一个孟莺莺, 你和我们孟家全族的人闹翻,划算吗?”
孟三叔摩挲着刀,瓮声瓮气道,“我不知道划算不划算,我只知道,答应了二哥的事情就要去做。”
“我再问最后一句,二哥出殡上山,你们还要拦着路吗?”
孟三叔扫过的位置,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
孟三叔大概心里有数了,转头冲着孟莺莺道,“他们不抬,我们来抬。”
“我抬前面,你抬后面。”
“孟莺莺,你爸上山,我们送他最后一程。”
他回头扫了一眼孟大伯,故意扬声道,“我想,你爸要是知道,让孟家族人他们来抬棺,怕是也能恶性的活过来。”
这话说的大家义愤填膺,但是却碍于孟三叔的刀,只能隐忍下去。
他们想看孟莺莺笑话,想知道这几百斤的棺材,就孟莺莺和孟老三两人,怎么抬的起来。
更何况。
哪里有女人抬棺的,这不是笑死人了?
“老三,你别胡闹了,自古以来,你见过女人抬棺吗?”
孟大伯想要劝,孟三叔唰的一下子,从肚子前面拔出一把杀猪刀,朝前一挥,怒喝一声,“没见过,但是今天见过了。”
“他孟百川身前,在我们孟家屯帮过多少人,结果他死了,你们这些人就忘本了吗?是,女人不能抬棺,但是她孟莺莺有选择吗?你们给了她选择吗?”
“她没有。”
“既然这样,那你们都闭嘴!”
凌厉的杀猪刀,削掉了孟大伯的头发加耳朵皮,刺啦一声,孟大伯捂着耳朵开始痛苦的哀嚎。
谁都知道,若是孟三叔在狠一些,怕是削断的就是孟大伯的脖子了。
周围乱做一团。
孟家人去扶孟大伯,而邻居们实在是看不过眼。
“我给百川叔抬棺,小时候我饿的要死的时候,他给我扔了一斤猪皮,靠着那一斤猪皮我活了下来,”
“还有我,我当时病的快死了,我爹妈都不管我,是百川叔送我去赤脚医生那,拿了一颗土霉素给我,我这才活了过来。”
“我也来,那年我掉落河里面,是百川叔在寒冬腊月的天气,跳进去救我的。”
孟百川这人活着的时候,做了不少的好事。如今,他死了,没人抬棺,显然是惹了众怒。
在这一刻,这些人甚至忘记了,孟大伯的威胁。
眼看着这些邻里都要出来帮忙,他们本人愿意,但是家里的老人和妻子,却不同意。
怕他们得罪了孟大伯,他不止是孟氏宗族的族长,还是大队长,在这种情况下。
不管怎么看,得罪对方都是不划算的。
于是,虽然站出来了四五个人,但是最后能帮忙的只有一两个。
看着他们还战战兢兢的样子,一边说这话,一边被家里人拽着阻拦,生怕惹火上身的样子。
孟莺莺深知,如果真让他们抬棺了,赶明儿他们被孟大伯报复,就是他们记恨她和她爸爸的时候了。
想清楚这点后,孟莺莺便拒绝的干脆,“谢谢诸位叔叔婶子,大哥大姐。”
“我爸的棺材我和我三叔来抬。”
旁人一听顿时皱眉,要劝,“孟莺莺,这棺材怕是很重,你们两个人抬不起来。”
孟三叔开口了,“棺材不重,我二哥活着的时候,便猜到了有这一天,他死了无人抬棺,便提前做好了准备。”
“选了最薄的一副棺材,就是为了我和莺莺两个人能够抬的动。”
孟莺莺听到这话,猛地抬头看向孟三叔,她的眼里还含着泪水。
“你别看我,是你爸让我瞒着你的,他说他死了,你留下来风波多,都要你去面对,而你自小被养的娇,没出过力气,又是女儿家身子,怕你抬不动。”
“便选了一副最轻最薄的棺材。”
说到这里,孟三叔哽咽的几分,“他说,他没能活着保护你,便在死后能保护你一次是一次。”
孟莺莺听到这话,眼泪瞬间下来了。
她不知道,她的父亲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选择的这一副薄薄的棺材啊。
他至死,都在为闺女孟莺莺考虑。
想她轻点,想她别太累,怕她抬不动。
他考虑了所有,唯独没考虑自己。
薄棺材入葬,意味着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泥土腐蚀。
孟百川知道吗?
他知道,但是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自己身后事,他不在乎自己死后,那一个躯壳会不会被腐蚀。
他只在乎,他的莺莺啊,别压着累着了。
“别哭。”
孟三叔安慰孟莺莺,“这样来看,你爸当时做这样的选择是对,他选了一副薄棺,让我们这些至亲的人来抬。”
“这才是对的。”
“莺莺。”
孟三叔第一次对孟莺莺好声好气,“去拿一副毛巾垫在肩膀上。”
孟莺莺照做。
孟三叔见她过来,对着门外的天空高喝一声,“抬棺。”
“送孟百川上山!!!”
这话一落,孟莺莺便蹲下来,和孟三叔一起,一前一后的抬起棺材。
孟三叔在前。
她在后。
孟三叔承担了大部分的重量,即使小部分的重量,在孟莺莺肩头,对于她来说,这也是极重的。
赵月如几乎看到,孟莺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绯红起来,连带着鬓角都是滚落的汗珠。
“莺莺,我来帮你。”
赵月如下意识地要上前帮孟莺莺抬,却被孟莺莺拒绝了,她摇摇头,棺材的重量压的她有些说不出话。
但是拒绝的态度却很明显。
这一副薄棺,要至亲的人来抬。
那么这条路在难走,孟莺莺都会走下去。
因为孟百川走了九十九步,那么最后一步,由孟莺莺来走完。
她也要坚持下去。
许是孟百川在天上看着孟莺莺,这也给了孟莺莺无尽的勇气。
下一瞬,她扛着肩膀上的扁担,就那样直直的站起来,她笑着,眼里含泪,冲着门外高喊一声。
“爸,不孝女孟莺莺送您上山!”
这话一落,周围有不少人都忍不住落泪了。
“百川身前,没白疼这孩子啊。”
“就冲着她能做到,好多儿子都做不到的地步,孟莺莺值得入孟家族谱。”
显然,孟莺莺一个外嫁女,在这种注重宗族的村子来说,她连入族谱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一落,孟大伯捂着流血的耳朵,就忍不住冷笑一声,“还入族谱,一个外嫁女,她有什么资格入族谱?”
“她如果真嫁给墩子,那她会以儿媳妇的身份入族谱,但是如果她不嫁,她这辈子也只是孟家一个外嫁女。”
“对于这种外嫁女,是没有资格入族谱的。”
“更何况,她这才刚抬了两步而已,能不能抬着棺材上山,这还是两说,诸位。”
孟大伯用破旧的毛巾,捂着耳朵,冲着在场的众人冷笑一声,“也别高兴的太早。”
“我丑话说在前面,一会那棺材落下了,谁敢来帮忙抬棺,那就是与我孟氏宗族为敌。”
孟莺莺身后的两层楼房,他们要定了。
孟百川留给孟莺莺的私房钱,他们也要定了。
孟莺莺这个当事人,他们也要定了!
随着,孟百川这话一落,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家只能跟着孟莺莺和孟三叔抬棺的节奏,一路出了孟家的门。
在往岔路口去。
孟莺莺其实也听到了孟大伯的话,但是她已经没空搭理了,她现在每一步都走的极为艰难。
这一副身体胖而虚,自小娇生惯养,连水都没挑过,更别说重活了。
而这会抬棺。
哪怕是最薄的一副棺材,也有两百来斤,她和孟三叔一人一半,那木头扁担落在肩膀上,火辣辣的疼。
每一步都像是绑着千万斤石头一样。
随着孟莺莺行走,她觉得自己好像要窒息了一样,但是不能停,她不想去答应孟大伯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