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麻烦不麻烦。”
见她这般客气,牛主任有些受宠若惊,见旁边的领导都朝着他使眼色,他当即接到命令,冲着宋芬芳介绍道,“宋教授,这位是我们湘西市委的刘科长。”
见宋芬芳没有反感,牛主任稍稍松口气,便一口气全部介绍下来,
“这位是我们湘西研究所明所长。”
“这位是我们的李镇长。”
“我们这些人都热烈欢迎,宋教授莅临湘西。”
宋芬芳一一点头,态度平静,“麻烦送我去孟家屯,谢谢。”
这下,其他人想说话,顿时又憋了回去。大家只能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牛主任身上。
牛主任被寄予众望,他当即点头,“明所长有开车过来,让明所长送您去孟家屯可好?”
很是尊重。
宋芬芳点头,冲着明所长说,“那就麻烦明所长跑一趟。”
明所长当即高兴道,“不麻烦,不麻烦。”
他很是愿意去当这个司机,当然,如果在路上宋教授也愿意,指点他两句。
那就更好了。
眼见着宋芬芳上了明所长的车,牛主任作陪。
剩下的人就算是想上去,也坐不下啊。这让其他人都有些后悔,早知道他们也想办法借一辆车子过来了。
说不得宋教授就上了他们的车上了。
“他们上车了,我们也抓紧,想办法跟在宋教授的后面,一起去一趟孟家屯。”
这可是他们刷脸的好时机。
另外一边宋芬芳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她上车后,便从牛主任这边了解了下孟家屯的情况。
但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敢去问孟百川和孟莺莺的个人情况。
她不敢问。
她只敢去亲眼去见。
等到了孟家屯后,黑色的小轿车停在屯子口,牛主任率先下来,给松芬芳拉开了车门。
时隔二十年。
宋芬芳再次站在了这一片熟悉的土地上,她看着孟家的方向,目光深远,语气喃喃,“百川,莺莺,你们还好吗?”
在屯子口老槐树下面吃饭的社员, 也都面面相觑。
不明白他们这种小地方,怎么还会有这种小汽车出现。
正在大家好奇观察的时候。
孟队长从大队部过来办事,突然看到孟家公社的牛主任, 出现在孟家屯的时候,他还有几分惊讶和欣喜。
要知道孟家公社一共有十七个大队, 而他们孟家屯只是其中非常不起眼的一个。
平时他去公社开会,想见到牛主任一面都难啊。
今儿的他怎么单独来他们孟家屯了?
这可是打关系的好时机,孟队长是个钻营的人,他自然不会错过了。
当孟队长一喊,牛主任想不听见也难, 他回头去看孟队长,“孟队长?”
“牛主任。”
孟队长伸手在自己裤子缝外侧擦了又擦,确定没有灰尘后,这才伸手去和牛主任握手,“哪一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啊?”
牛主任抬头看了一眼宋芬芳, 见她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冲着孟队长说, “我来陪宋教授来孟家屯找个亲人。”
孟队长看着宋芬芳好一会, 总进入当然她有些熟悉,但是却记不起来她是谁了。
倒是旁边的社员, 原先还不敢接话的, 实在是连他们大队部的孟队长, 都要巴结的牛主任。
对方显然是个大官, 社员怕官这是骨子里面带的。
所以他们也不敢吱声,但是瞧着孟队长去看宋芬芳,他们也跟着看了起来。
那个蹲在老槐树下面,端着粗瓷碗吸溜面的胡奶奶, 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她上前反复看了宋芬芳好几次后,才试探地问了一句,“你?你是那个谁来着?”
胡奶奶想了好一会,才猛地反应过来,“你叫宋芬芳吧?”
“是孟百川当年的婆娘?”
骤然听到这种粗俗的词,宋芬芳微微皱眉,接着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在基地研究所,而是回到了她年轻时,曾经待过两年的地方。
宋芬芳调整了下心态,这才点头,“是我。”
这下,轮到孟队长震惊了,“你是宋芬芳?”
当年孟百川结婚的时候,他还去喝酒过呢,他记得当时的孟百川的媳妇可漂亮了。
一张脸白的跟豆腐一样,五官也漂亮,一身浓浓的书卷气,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娇小姐。
当时他们参加孟百川婚事的人还说,孟百川他娶的这媳妇,绝对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那个。
宋芬芳其实不记得孟队长了,她抬眸,清棱棱的眸子,带着几分薄薄的威严,仿佛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我是孟大壮啊。”
孟队长猛地反应过来,赶忙自我介绍,“宋同志,当初你和百川结婚的时候,我还给你们家扫了门口的牛屎呢。”
宋芬芳想起来了。
倒是旁边的牛主任呵斥,“什么牛屎不牛屎的,孟大壮,你可别污了宋教授的耳朵。”
牛主任其实也震惊来着,像是宋教授这个级别的人,竟然还结婚了。
而且还是嫁给孟家屯的人,这不就跟开玩笑一样吗?
见牛主任呵斥孟队长,宋芬芳抬手制止,“无妨。”
声音冷清。
牛主任怔然。
孟队长则是傻笑,“宋同志,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宋芬芳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去打量着整个孟家屯。
这里和她二十年前离开的时候,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是,屯子口的那一棵老槐树越发粗壮了几分,她看来看坐在老槐树底下,纳凉吃饭的人。
有年轻人,也有老人。
但是,她几乎都不认识了。
“芬芳啊,你这么多年是真的一点变化都没有。”
说这话的是胡奶奶,她算是年纪比较大的那个人,而且当年也见证了宋芬芳和孟百川的婚事。
见到她张口就是芬芳啊。
牛主任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宋教授不高兴了去。
哪里料到,宋芬芳并没有,她笑了笑,脸上难得是怀念,“谢谢胡大娘还记得我。”
胡奶奶还想再叙旧。
后面的车子追了过来。
车子一停,是刘科长和李镇长下来了,跟着的还有其他人。
“宋教授,我们没来晚吧。”
他们一下来,就直接冲着宋芬芳走过来,瞧着那态度极为客气。
这让,旁边的孟队长有些惊疑不定,孟百川当年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啊。
怎么连带着他去年过年,在城里开大会的时候,只在台子上远远见过一面的李镇长,也都对宋芬芳这么客气啊。
如果说,牛主任还只是孟队长他能接触的上级领导的话,那么李镇长,真不是孟队长平时能接触到的。
那是上级的上级的上级。
就是他和人家打招呼,对方都不一定认识他啊。
而这些人都在对宋芬芳这么客气。
宋芬芳到底是什么身份?
面对李镇长和刘科长的客气,宋芬芳摆手,“只是我私事,你们不用过来的。”
说完这话,她便从头边走,她甚至没让胡奶奶和孟队长他们给自己带路。
回家的这条路,宋芬芳比谁都记得。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面,她也曾梦到过无数遍。
见宋芬芳离开了,后面的李镇长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们这是要过去吗?”
牛主任人微言轻,却难得说了一句正理,“领导,我们一起跟着呗,万一不长眼的人要为难宋教授,我们人多力量大,多少还能帮一下宋教授。”
这话在理。
李镇长赞赏地看了一眼他,“牛主任,你很不错。”
牛主任嘿嘿笑,示意孟队长在前面带路,“记得,不要超过宋教授了。”
孟队长嗳了一声,跟在宋芬芳的后面,他默默的咀嚼宋教授这三个字。
真好听。
不过,宋芬芳这次回来是干啥的?
总不能去找孟百川和孟莺莺吧,这两人死的死,走的走,现在宋芬芳要是来了。
连毛都看不到一个。
这是赵月如嫁给周劲松的第三天,今天周劲松陪她三天回门,她先回了一趟城里的家。
赵父和赵母换了下放的地方,据说是要下方到黑省的林场去。
这也算是他们一家人见的最后一面。
赵月如从城里回来后,便和周劲松去了一趟孟家,她给的理由也很简单,“周劲松,我是从孟家出嫁的,孟家就是我的第二个娘家,莺莺虽然不在了,但是三叔还在。”
“我们提着红糖和烟酒,去看看孟三叔。”
周劲松结婚前就听赵月如的,结婚后,他自然还是听赵月如的。
所以,他给的回复也很简单,“都听你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赵家还有其他人听着,见大家看过来,赵月如有些不好意思,还伸手去拧了下周劲松的胳膊。
周劲松乐意被拧,转头戴着白纱布,就那样从桌子上准确无误的,提了两瓶酒,一袋红糖进去。
至于烟,是限购的物资,他们只准备了两包。
算是聊表心意。
“走吧。”
周劲松哪怕是个瞎子,他也没让赵月如来提东西,赵月如在前面给他当眼睛,牵着他走路。
他们一出去。
周家大嫂就撇嘴,“妈,你也不管管老四他们,才刚结婚就这样挥霍,还孟家也是她娘家人,她赵月如的娘家人不是在城里吗?”
“哪里有三天回门回两个娘家的,这得花多少钱?”
周母便是当初亲自上了赵家的门,想把赵月如这个资本家小姐,说给她小儿子的那人。
她那个时候想的是小儿子瞎了,万一瞎一辈子,总不能连个香火都没留下。
那她家老四将来老了,也太可怜了。
只是,老四没瞎之前是战斗英雄,是当兵的,很好说亲,但是自从老四瞎了以后,以前那些有说亲意向的人家,都不愿意了。
周母这才把主意打在,城里的赵家人身上。
她这人虽然不识字,但是脑子却是拎得清的。
面对大儿媳妇的挑拨时,周母只是安安静静纳鞋底,“老四陪着他媳妇回门,不管他们回几次,那也是老四媳妇自己的钱。”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四当兵的钱全部都拿去治眼睛了。”
“你要是眼馋老四媳妇回两次门,你也可以准备一些回门礼,在回一次就是了。”
顿了顿,她还补充了一句,“我这个老婆子绝对不会多说一句。”
这话说的,赵家大儿媳妇脸色顿时绿了去,嗫嚅了半天来才来了一句,“我哪里有钱再回门去。”
“那不就是了,没钱你就闭嘴。”
赵月如和周劲松还没走远呢,出来后,周劲松的鞋带散了,他眼睛看不见,赵月如便蹲下来给他系鞋带。
哪里料到听到屋内这么一阵话。
周劲松耳目灵敏,他自然也听到了,还有些担心赵月如生气。
却没想到,赵月如给他系好鞋带后,便笑着说,“妈,真是个明白人。”
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让屋内的人都听到。
不止如此,她还冲院子内喊了一声,“妈,上午我回娘家的时候,还带周劲松去医院做了检查,换了药,一共花了十九块八。”
“这钱公中出不出呀?”
院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赵月如又自言自语,“既然公中不出,那我就花自己嫁妆给周劲松看病了啊。”
其实不然。
她和周劲松结婚当晚,周劲松递给了她一个存折,竟然有八百多块。
这是他的私人小金库。
结婚后边上交了赵月如。
只是这件事,除了赵月如和周劲松之外,没有人知道。
院子内还是一片安静。
赵月如捂着嘴笑,周劲松哪怕是看不见她的模样,也能想到她脸上此刻,打了胜仗后的灵动和狡黠。
“调皮。”
赵月如拉着他跑,跑远了,她捂着肚子,哈哈笑,“我跟你说,我刚那话,肯定把大嫂给吓个半死,生怕你看病的钱从公中出了。”
她皱着鼻子,一脸活泼,“吓不死她。”
“我花自己的钱,回两次门让她说。”
“哼!”
周劲松听完,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月如,让你嫁给我,是你委屈了。”
赵月如摇头,“委屈啥,我高兴着咧。”
周劲松不懂。
她就喜欢和这些人斗着玩。
她就喜欢看着他们,看不惯自己,又干不掉自己的样子。
真爽啊。
“走了走了。”
怕周劲松多想,赵月如拉着他手就跟着狂奔,“我带你回莺莺家咯。”
“快快快,周劲松,跑快一点。”
赵月如声音笑的跟银铃一样,她还不忘回头去看落在后面的周劲松,不住的去催促他。
在这一刻,周劲松想,真好。
月如不把他当做一个瞎子。
而是把他当做一个正常人。
这是周劲松瞎了这五个月里面,最放松的一会,没有人在会小心翼翼的对待他。
生怕刺激到了他。
而不敢在他面前点灯,也不敢说出任何和有光亮相关的事情。
赵月如。
只有他的赵月如,才把他当做一个正常人。
而不是一个瞎子。
今天难得出了一个好天气,孟三叔在晒被子,他要把孟莺莺之前盖过的被子,全部拿出来晒一晒。
免得莺莺下次回来的时候,被子上一股霉味。
孟三叔刚把被子拿出来。
就听到外面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孟三叔皱眉,他把被子放好,一手从砖头里面抽出一把杀猪刀。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孟三叔就习惯了,随身带着杀猪刀了。
或许是从孟百川去世的那天。
孟莺莺成了孤女。
一个屯子里面谁都敢来咬一口的孤女,也是从那天晚上开始,孟三叔的腰间便别着杀猪刀了。
他在震慑每一位想要来孟家咬一口的坏人。
因着这件事,以至于孟三叔对门外的每一个脚步声,都抱着十足的警惕。
“谁!”
他站在门后,警惕的冲着外面问了一句。
宋芬芳听着里面的声音,她微微皱眉,这不是孟百川的声音。
倒是孟队长反应了过来,他忙站了出来,冲着里面回话道,“老三,你快开门看看,谁回来了?”
孟三叔听到是孟队长的声音,他这才拉开门,当看到门外乌压压的人头时。
孟三叔先是微微皱眉,旋即,最后目光定格在宋芬芳的脸上。
四目相对。
宋芬芳也在看孟三叔,她恍惚了好一会,这才认出对方,“孟小山?”
孟三叔在看到是宋芬芳的时候,他瞳孔骤然猛缩了下,“你认错人了。”
“我不认识你。”
下一瞬。
他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宋教授吃了闭门羹。
这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牛主任当即愕然了下,旋即很快反应过来,示意孟队长再去敲门。
老天爷,他们都当佛爷一样供着的宋教授,来到孟家竟然吃了闭门羹!
孟队长也神色发苦。
“牛主任,孟老三就是个二愣子啊,我就是喊他也没用。”
还是宋芬芳打断了他,“我来喊。”
她立在门口,看着那曾经的土坯房,如今变成了两层小楼房。
这是她走了以后,孟百川又起的房子吗?
宋芬芳不知道,她只是一步步走到门前,棕色的牛筋底皮鞋,在那青石板上,发出一阵嘎登嘎登的声音。
陌生又熟悉。
宋芬芳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
宋芬芳白皙的手指微蜷了下,她垂下眼眸,“小山,是我,二嫂。”
这话一落。
里面一直安静的孟三叔,像是疯了一样,大吼出来,“我二嫂早死了,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这样的孟三叔,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孟百川,带着孟莺莺第一次去找他的场景。
尖锐,刻薄,见人就咬。
外面的宋芬芳听到这话,她脸色骤然苍白了下去,“小山。”
“不要叫我小山,你不配!”
这话一落,外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牛主任他们倒吸一口气,这位是谁啊,敢这么对宋教授说话,但是偏偏,宋教授竟然还没有生气。
宋芬芳立在原地,她人很清瘦,以至于衬衣下的蝴蝶骨,都能看的到。
那一张向来清冷的脸色,此刻多了几分难过。
“孟小山,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二嫂,你都得承认,你的第一件棉衣是我买的,你的第一双棉鞋,也是我买的。”
“你吃的第一个荷包蛋,第一碗肉,也都是我给的。”
宋芬芳不想拿以前的恩情,来旧事重提。
但是显然,她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这话一落,院子内的孟三叔身体剧烈颤抖了下,旋即,他猛地拉开门,“你还回来做什么?”
“来看看这个屋子里面,还有谁吗?”
这一次,他不在去否认宋芬芳的身份了。
宋芬芳上了下台阶,她只余下最后一个了,但是她却没有抬脚上去,她只是站在原地。
清瘦苍白的脸上,似乎多了几分猜测。
“孟百川呢?你让他出来见我。”
她和孟小山在外面吵闹这么久,孟百川为什么不出来?
要是当年的话,她和孟小山吵架,孟百川永远都是第一个跑出来,当和事佬的。
可是这一次却没有。
孟三叔抬眸,那一双红色的眼睛,此刻却是讥诮,“你说你找谁?”
宋芬芳被那一双冷厉讥诮的眼,给刺伤了了。
她喉咙梗了梗,再次重复,“我找孟百川。”
“你让他出来。”
孟三叔扯了扯唇,“你可真会找,二十年前你可以回来找,你不来,十年前你可以回来找,你也不来。”
“甚至,上个月你也可以回来找,但是你还是不来。”
“现在我二哥死了,你来了。”
“怎么?你要回来给他上坟啊?”
孟三叔不愧是宋芬芳当初,带了三年的人,他把年轻时宋芬芳的毒舌,以及刻薄,给学了个十成十。
孟三叔这话一落,宋芬芳的身子踉跄了下,“你说什么?”
孟三叔眼含热泪,愤怒的大吼,“我说孟百川死了。”
“孟百川死了!”
“孟百川早在你离开的那个夜晚,他就死了!”
宋芬芳往后退了好几步,瞳孔骤然缩了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没倒下去。
还是站在她旁边的孟队长,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了下她,宋芬芳这才没倒地不起。
宋芬芳站在原地,仿佛魂游天外了一样,好一会,她听见自己问,“他什么时候死的?”
明明上个月,孟百川还给她发了电报。
孟三叔冷冷地看着她,“你是说,精神上的他,还是肉.身上他的?“
“精神上的他在你当年选择抛弃他和孩子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至于肉.身,他是上个月七号死的。”
“从精神到□□,他死的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这话一落,宋芬芳在也站不住了,她几乎是软软的,斜斜的栽倒下去。
还是牛主任和孟队长反应的快,忙从后面扶着她,“快去找一杯冷水来,让她喝进去。”
孟三叔不动。
孟队长看了一眼孟三叔,甩了下袖子,飞快的跑进了孟家里面。
孟队长端来水要给宋芬芳喝。
孟三叔抬手,却被牛主任一把给甩开了,“孟小山是吧?宋教授要是在这里出事了,到时候整个孟家屯给她陪葬都不够!”
这话一落,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孟三叔抬起的手,又重重的放了下去。
牛主任见他没来阻拦松口气,忙和孟队长一起,看着宋芬芳把那一杯水给喝完后。
眼瞧着人也精神了不少。
牛主任这才松口气,吓死他了。
宋教授要是在这里真出事了,他头顶上的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啊。
宋芬芳喝了水,便借着孟队长的胳膊,站了起来,她一言不发的往小院子内走。
这一次孟三叔没有阻拦,他在旁边跟着。宋芬芳走过那熟悉的小院,这里的房子虽然重新建了。
但是院子里面的小路,以及布置,都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这让宋芬芳的心里不是滋味,她走在那条熟悉的路上,每一次落下,抬起,都极为沉重。
“他什么时候走的?”
孟三叔不想理她。
宋芬芳停下脚步,就那样站在孟三叔的面前,她低低地喊了一声,“小山,我是二嫂啊。”
这话一落,孟三叔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那眼眶血红,像是藏着多年无法说出的愤怒和委屈一样。
“你不是。”
“宋芬芳,从你当年抛弃我二哥和莺莺的时候,你就不在是我二嫂。”
这话一落。
宋芬芳整个人都一震,她喃喃道,“川哥没了,那我的莺莺呢?”
“你的莺莺啊。”
孟三叔冷笑,“她早都不是你的莺莺了,我二哥一走,孟家屯的豺狼虎豹就恨不得吃了她,莺莺?莺莺早都被大家伙儿给吃干抹净了!”
这是存着气话。
眼看着宋芬芳又要站不住了,孟队长恨恨地对着孟三叔怒骂道,“你少说两句,非要把宋同志给气死不成?”
转头在看到宋芬芳的时候,孟队长倒是多了几分和气,“宋同志,你别着急,百川是没了,但是莺莺还在。”
宋芬芳没说话。
孟队长继续,“我跟你说,你家莺莺可出息了,百川临走之前,给她安排的是去驻队寻她娃娃亲对象,让她去投奔对方。”
“但是万万没想到啊,你家莺莺可出息了,竟然考上了驻队的文工团,端上了铁饭碗啊。”
“宋同志,我要是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宋芬芳默了片刻,她最先反应不是骄傲,而是说,“那我的莺莺肯定吃了很大的苦。”
她从乡下走出去,太明白这里面的艰难了。
而她的女儿又再次从乡下走了出去。
“是啊。”孟队长感慨了一句,“你是不知道百川走了以后,孟家的亲族都过来吃绝户,一想要这两层房子,二是想要孟莺莺本人,嫁给孟家人,这样就能一箭双雕。”
“既能吃了房子,又能吃下孟莺莺。”
这话一落,一直情绪平静的宋芬芳,突然就激动了起来,“他们是在做梦。”
孟三叔突然来了一句,“不是做梦,他们是在做一件乡下人都会做的事情——吃绝户。”
宋芬芳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下去。
“那她还好吗?”
哪怕是得知了结果,她却还是忍不住在问一句。
孟三叔扯了扯嘴角,“你觉得呢?”
“孟家族人拿着给我二哥抬棺的事情,来威胁莺莺,莺莺不答应就不抬棺。”
“后面没办法。”孟三叔垂眸,“宋芬芳,你绝对想不到,最后我二哥的棺材是我和莺莺来抬的。”
“什么?”
宋芬芳的情绪激动了几分,“莺莺一个小姑娘,怎么抬的动棺材?”
“是啊。”
孟三叔抬眸看着她,“莺莺一个小姑娘怎么抬的动棺?可是她就是抬了。”
宋芬芳往后退了两步,她喃喃道,“我来晚了。”
孟三叔毫不客气,“是。”
他步步紧逼,“你何止来晚了一个月,你是来晚了二十年。”
宋芬芳踉跄了下,眼眶也瞬间红了去,她不说话。
牛主任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被孟队长给拽住了,这是孟队长第一次反抗上级领导牛主任。
孟队长对着牛主任摇摇头。
牛主任默了片刻,没有出头。
“你进去看也没有意义了。”
眼见着宋芬芳要进屋去,孟三叔站在门外,他语气淡淡,“我二哥走了,莺莺走了。”
“这个家已经空了。”
“宋芬芳,你来晚了。”
这话一落,宋芬芳抬起的脚,瞬间落不下去了,孟家的门槛不高的,也才十厘米左右。
可是这十厘米对于宋芬芳来说,却是难于登青天。
“三叔。”
赵月如带着周劲松过来回门礼,她怎么也没想到,一进门怎么向来冷清的孟家,瞬间这么多人?
赵月如还以为是孟家其他族人,又要过来抢房子,当即就往前冲了两步。
甚至,把周劲松都给落下了。
她直接冲到了孟三叔前面,目光敌意地看着四周,“三叔,他们又要来抢莺莺的房子吗?”
这个又字,用的就很精妙。
孟三叔摇头,“不是。”
“月如,他们不是坏人,但也不算是好人。”
这算是什么解释。
宋芬芳凝视着赵月如,赵月如的年纪和孟莺莺差不多大,光看着同龄人,她就能想到自己的女儿。
“她是谁?”
为什么会看着自己就红了眼眶?
赵月如有些疑惑。
孟三叔不想去解释。
宋芬芳冲着赵月如说,“我是莺莺的母亲。”
赵月如下意识地就反驳了去,“你胡说,我家莺莺的母亲早死了。”
“她就是母亲没了,父亲也没了,我才把我的爸妈分给她。”
说到这里,赵月如猛地抬头,看着宋芬芳,那一双大眼睛里面,还带着敌意,“你是莺莺的母亲?”
“莺莺从小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在?孟叔叔走了,所有亲人都来欺负莺莺的时候,你怎么不在?莺莺被欺负了,待不了孟家屯只能投奔,那个娃娃亲对象的时候,你怎么不在?”
“莺莺投奔娃娃亲对象,却被对方嫌弃是个父母双亡的乡下孤女,你怎么不在?”
赵月如每说一句,宋芬芳的脸就白了一寸。
到了最后,宋芬芳的脸色简直是苍白如纸,摇摇欲坠,“她吃了这么多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