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有女捕(探案)by司马兰阑
司马兰阑  发于:2025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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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这那的,你刚才怼温大人不嘴皮子挺伶俐的吗?在我娘面前,倒成了个结巴。”裴霜调侃。
“葭葭!”裴蕊娘提高了音量,又轻拍彭宣的手,“她的话挑着听就行,快坐吧。”
彭宣身子更加紧绷,找了个下首位坐下。
裴霜见状轻笑:“娘,你别碰他了,瞧他胳膊腿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
彭宣脊背上都是冷汗,幼年的记忆,他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只记得她娘有时候会带着他去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中玩,殿里有对夫妇,男子爽朗,女子温柔,都是神仙似的人物。
如今这神仙到了他面前,他怎能不紧张?
郦凝枝哈哈笑起来:“耿集那老家伙怎么把你教成这性子?一点儿都不像他,不过不像他也好,他呀,最精了。”
“郦伯母与我师父关系很好?他从未提过。”聊起自家师父,彭宣的紧张缓和了一些,“师父的确实智慧远非我能及。”
“年轻的时候常约他打架来着,互有胜负吧。”郦凝枝简单说。
彭宣兴奋了:“郦伯母有如此身手?改日定要切磋一番。”
“好啊,也试试他的徒弟。”郦凝枝随声应和。
霍元晦无奈:“娘,怎么说着说着又要打。”
他仍旧喊她娘,即便得知了身世,但生养都是恩,郦凝枝担得起。
郦凝枝心虚:“他先说的。”郦凝枝虽然武功不错,身上却还是有些旧伤,霍元晦一直在帮她调理,除非必要,是不建议她动手的。
她也无语啊,不像养了个儿子,像是养了个爹。
霍元晦轻叹气,这个娘亲真是不省心。
霍元晦问:“说说你这段日子查到的东西吧,假失踪是怎么回事?追杀我们和你的是同一帮人吗?”

彭宣神情严肃起来:“应该是一帮人。”
当时他尚未返回盛京,便突然遭到来历不明的杀手伏击。这些刺客手段狠绝,一旦被擒便立即自尽,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他很快意识到必是那份名单惹来的杀身之祸。几番交手后,他意外发现其中部分死士竟出自赤火帮。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赤火帮与朝中权贵有所勾结。
江湖与朝廷暗中往来本不足为奇,但赤火帮乃是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若其背后真有朝中大人物撑腰,那此人的权势与野心就太过可怕了。
更令人心惊的是,追杀一波接着一波,对方似乎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情急之下,他立即飞鸽传书请示师父。在耿集授意下,他借一次刺杀之机,佯装落水身亡,实则暗中潜回盛京。
回到盛京后,在镜衣司的庇护下,这场无休止的追杀才终于停歇。
“在暗中调查时,我循着线索查到城东宣平坊。但宣平坊权贵云集,一时难以确定是哪户人家。”彭宣略作停顿,“直到收到元晦的来信……平西侯府就在宣平坊。”
裴霜眸光一凛:“你是怀疑平西侯就是追杀我们的幕后黑手?”
“没错。”彭宣叹气,“可惜苦无实证。这些人一入盛京,就如泥牛入海,踪迹全无。”
霍元晦沉声道:“莫急。心怀鬼胎之人,终会露出破绽。”
郦凝枝冷笑连连:“袁伯洪这个废物,能捡个侯爵已是祖坟冒青烟,竟还敢兴风作浪,当真活腻了!!”
“娘,认识平西侯?”
“当年你爹出征西陵,袁伯洪之父是他麾下大将,他不过是个混军功的副将。”郦凝枝语带讥讽,“论心性谋略,比他爹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爹苦心为他铺路,他却连半点军功都挣不到。”
她眼中寒光更甚:“后来你爹入狱,西陵的军功全便宜了他手下的将领,这才得了平西侯的爵位。若是他爹在世,倒还勉强配得上这封号。至于袁伯洪……”她冷哼一声,“也配得上‘平西’二字?”
“袁伯洪当年在军中,会不会就是他泄露了军机?”裴霜敏锐地追问。
郦凝枝抿唇道:“以袁伯洪的职位,根本接触不到军机要务。若是他父亲袁忠啸倒有可能。袁忠啸此人素来刚直,但……”郦凝枝在记忆中搜寻那些残存的片段,摇了摇头“人心难测,实在不好妄下论断。”
彭宣:“袁忠啸因为旧疾发作已经去世多年,要查清此事有些难度。”
裴霜唇角微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我们查的案子哪一桩不棘手?再难,查就是。”
“还有一事。”彭宣补充道,“回京后我本想按名单寻人。可这些官员因流官之制早已分散各地。我派心腹暗访,却发现名单上的人竟相继暴毙。更蹊跷的是,我查了吏部档案,发现当年在南江任职的其他官员,即便不在名单上的,也陆续遇害。”
霍元晦面色微沉:“看来是追杀之人杀不了我们,就想着除掉名单上的人,但因为不知道谁在名单上,索性都杀了。”
“好狠的手段,好大的势力。”裴霜紧紧皱起眉,那幕后之人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吞噬。
能赶在镜衣司前面杀人,这人的势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简直不能细想!
她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当今世上,除了那位,谁还有这般通天本事?!”
堂内众人皆是一凛,自然明白她指的是谁——那地位至高无上之人。
“绝不可能是他!”裴蕊娘斩钉截铁地打断。
“娘,您为何如此笃定?”裴霜并非存心怀疑,只是若真牵扯到那位,这案子恐怕永无昭雪之日。
虽说当年皇帝年仅十四,看上去并非皇位的竞争者,但如今坐在龙椅上的确实是他,从结果来推测……
“葭葭,你没见过他们兄弟相处,不知道他们的兄弟情谊。你父亲待幼弟如珠如宝,皇帝敬重兄长如父如师。”裴蕊娘目光悠远,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往昔,看见兄弟俩相处的场景,“若你见过,就不会有此疑虑。”
裴霜默然。她出生太晚,自然体会不到母亲口中的兄弟情深。但皇家的手足之情,在她看来总要打几分折扣。
她并非不信母亲的直觉,只是在这桩案子里,她宁愿保持怀疑,或许母亲正是被往昔的情谊蒙蔽了双眼。
第二日一大早,裴蕊娘与郦凝枝殷切地给他们收拾起了衣物与吃食,一如在青梧那般。
“郦姨,快别往包袱里塞东西了。我们这次是骑马,不是坐车,要轻装简行,你这个装法,马背都要被压弯了。”
郦凝枝一边往她包袱里装东西,一边道:“不多不多,这哪里多了。去洛州路上可没什么驿站,你们吃得不好怎么行?”
裴蕊娘把刚做好的新衣放进去:“你与元晦一人一身。不许抢!”她点了点裴霜的鼻尖。
“哎呀娘,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啊。”
“谁让你小时候抢人家衣服来着。”
“你都说了是小时候。”裴霜吐了吐舌。
霍元晦谢过裴蕊娘,收好衣服,也加入翻旧账的行列:“是呀,不知是谁,知道裴姨只给我做了衣服,就把衣服偷偷藏起来。”
也不是不给裴霜做衣服,只是她爱动弹,衣服上三天两头出现破口,裴蕊娘做得来不及她破的。衣服破了,又不是不能穿,裴蕊娘就加些绣花盖上去,显得裴霜穿新衣服的次数不多。
其实细数,她的新衣明显数量比霍元晦更多的。但那时候的裴霜,算数不好。
“东西是抢着才香,说明娘的手艺好。”裴霜丝毫不脸红地拍起马屁来。
彭宣来送他们,身后还跟着不请自来的温远。
吓得裴霜赶紧挡住她娘与郦凝枝的容貌,眼神有着责怪。
裴蕊娘与郦凝枝的相貌并未做修改,虽然隔了二十年,但盛京城里的人认识她们的也不少。
她怕温远有印象。
彭宣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一脸无辜。
温远礼貌见礼:“两位伯母好,这次还要劳烦霍大人与裴捕快了。”
郦凝枝大方道:“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在其位谋其政,他们该做的。”
裴蕊娘:“他们年纪小不周到,还望温大人多担待。”
“没有没有。二位很有能力。”温远见着裴蕊娘与郦凝枝的容貌后,小小吃惊了一瞬,但转念一想,能生出裴霜与霍元晦这两位的人,又怎会是平庸之辈,便也释然。
见温远对两位的相貌没有特别的反应后,裴霜稍微松了一口气,把彭宣拉到一边:“你怎么随意带着他来,万一被他认出来?”
“他?你多虑了,他那会儿才多大。”
“嗯?”
“你不会觉得他留着胡子年纪就很大吧。他比我还小一岁呢。”
彭宣说完轮到裴霜吃惊了:“看着不像。”
彭宣悄声道:“他若是剃了胡子呀,怕是瞧着和你
一般年岁。就是故意留着胡子装老成。”
裴霜想象了一下温远去掉胡子的样子,他一双圆眼,本就显小,没有胡子,威严程度确实会降低,难怪要留着了。
收拾好包袱,裴霜趁郦凝枝不注意偷偷拿了一些出去,没办法,照着郦凝枝的装法,马是真得走不动。
霍元晦瞧见她的小动作,没有揭穿,也跟着丢下一些。
等郦凝枝发现墙角的东西,两人早已逃之夭夭,她只得叉着腰大喊:“饿死你们算了!”
已经出了城的裴霜与霍元晦当然是听不见的。
洛州毗邻通州,两人一路疾驰,在第三日的午后赶到城内。
洛州知府得知他们来意,立即派了人帮他们一起调查。
龚氏父亲在女儿死后不久就经不住打击去世了,好在母亲还在世,住在老宅里,三人顺着地址找过去。
龚家门庭不算显赫,却也是小有余资,洛州的捕头上前叫门,很快出来个管家模样的人把他们带了进去。
穿过幽静的庭院步入正堂,裴霜注意到这座宅邸里伺候的下人寥寥,唯有几个年迈的老仆在默默洒扫。
龚母虽已满头银丝,却精神矍铄,眼神清明。提起当年女儿与孙儿们的惨案时,那些画面仿佛仍在她眼前鲜活地跳动。
“我那可怜的女儿啊,命苦啊,我孙儿孙女,长得都唇红齿白,个顶个的漂亮,那场该死的大火,把他们烧的……烧的就只剩下那么一点……”老太太提起旧事,依旧悲痛,浑浊的泪水很快蓄满了她布满皱纹的眼眶。
老太太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拐杖,整个人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悲恸笼罩着,连堂内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裴霜心下不忍。若非案情所需,她实在不愿让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再次撕开血淋淋的伤疤。
她轻声问道:“您女婿为什么从头到尾没出现呢?”
“这就要从头说起了。”龚老太太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拐杖在地上轻轻叩着,“老婆子说话絮叨,您二位可别介意。”
“不会,您慢慢说,我们洗耳恭听。”霍元晦温声道,声音如春风化雨。
老太太的目光渐渐飘远,陷入回忆的漩涡。她说龚善静出生时,她与夫君已过而立之年。那时龚家经营着药铺,虽非大富大贵,却也温饱无忧。唯独子嗣一事上,任凭他们如何求神拜佛,终究只得了善静一个女儿。
她与夫君遍访名医,最终得知因她幼年落下的病根,再难有孕。龚老太太自觉愧对夫君,甚至主动提出要为他纳妾,却被他断然回绝。
“他说,没有儿子也没关系。咱们就把女儿当男儿教养,以后招婿。”说到此处,老太太眼中泛起温柔的光,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执着她手轻声安慰的夫君。
龚善静长大后便接手了家中产业,但她行事果决,常在外抛头露面,这般性情的女子本就不易招婿。冰人介绍的不是年岁大的,就是那什么都不懂的粗俗汉子,龚善静都不喜欢,一来二去,年纪就拖大了。
听到此处,裴霜嗤之以鼻:“男子在外闯荡便是天经地义,女子经商反倒成了过错?世人总是苛求女子,世间女子千万种,没有规定女子必须是怎样的。何须为了迎合世俗眼光委屈求全?”
龚老太太闻言,眼中泛起欣慰之色:“阿静若还活着,定会引裴捕快为知己。她也是这么说的。”
龚善静全然不顾坊间闲言碎语,任凭旁人议论她年岁已大、不够温婉可人,她只愿觅得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宁可孤独终老也不愿将就。
老夫妻俩心知肚明,女儿偏爱文质彬彬的书生。可但凡把儿子送去读书的,都是希望儿子撑起门庭,谁又愿意让儿子入赘?
就在二老为女儿的婚事忧心忡忡之际,天意弄人,竟让他们在城外的河滩上捡到了一个书生。那日他们途经河岸,无意中发现一个浑身是伤的年轻郎君。
那书生下半身浸在冰冷的河水中,双臂死死抱住一块礁石,这才没被湍急的水流卷走。后脑的伤口仍在渗血,当时水匪横行,老夫妻猜测他定是遭了劫难。见他尚有一息,便动了恻隐之心,将人带回家中医治。
后来的故事便水到渠成。养伤期间,那书生谈吐不凡,满腹经纶,很快便与龚善静两情相悦,互许终身。
“令婿身世如何?家中竟舍得让他入赘?”霍元晦一针见血地问道。
老太太轻叹:“说来惭愧,我们至今不知他的来历。那场重伤让他撞坏了脑袋,醒来时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大夫说脑中瘀滞未散,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记忆,只得暂时给他起了名字,唤作庐生。”
“失忆?”裴霜挑眉,这情节既合乎情理,又透着几分话本子里才有的离奇。

通州城内,温远与彭宣循着案卷记载,逐一寻访当年录过口供的目击者。
十年光阴流转,有人搬离故土,有人早已作古,能找到的寥寥无几。
他们最先寻到的,是一位姓牛的大爷。当年他因早起钓鱼,恰巧撞见辜家旅店起火。如今牛大爷腿脚不便,听闻官府来人问话,他儿子牛大郎连忙搀着老人到院里坐下。
“老人家,我们想问问当年辜家旅店起火的事。”温远微微倾身,语气恭敬。
牛大爷眯着眼,侧耳凑近:“啊?啥??”
牛大郎讪讪一笑:“我爹耳背,您得大点儿声。”说罢,他凑到牛大爷耳边,陡然拔高嗓门,“爹!人家问您辜家旅店着火那事儿!您不是亲眼瞧见了吗?”
“哦,辜家啊!”牛大爷一拍大腿,“那火烧得,半边天都映红了!我本想赶去救火,可惜啊,我这身子骨啊,不中用。老辜啊,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就这么没了。”牛大爷说完,他怔怔坐着,不再言语。
温远耐着性子问:“老人家,当时火势是前院更猛,还是后院?可曾听见呼救声?”
“啊?”牛大爷歪着头,一脸茫然。
温远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声如洪钟:“火——势——前——院——大,还——是——后——院——大!”话音未落,他已气息不足,脸都憋红了
他头一回发觉,原来大声说话竟如此耗费气力。
彭宣斜睨他一眼,眸中明晃晃写着——就这?
他当即接过话头,声若惊雷:“那——天——有——没——有——人——喊——救——命!”
这一嗓子,震得牛大爷浑身一哆嗦,忍不住抱怨“我又不聋!喊这么大声做甚!”
牛大郎尴尬地搓着手,连连赔笑:“二位官爷别介意,老人家年纪大了……”
“无碍。”温远摆摆手。这些年办案,什么稀奇古怪的情况没遇见过?早就见怪不怪了。
“没听见有喊救命的呀。前院着火还是后院着火……”牛大爷小声道,似乎陷入回忆,“都着起来了,火可大了。那火像是邪了门一样,水浇下去,还浇不灭哩,要不是老天后来下了一场大雨,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灭呢。”
彭宣凑到温远耳边嘀咕:“他这耳朵,听不见呼救声也很正常吧,你这问的什么问题。”
温远一个眼刀甩过去。
“我爹当年耳朵可灵着呢!”牛大郎急得直跺脚,“他是五年前生了一场大病才聋的,街坊邻居都能作证!我爹从不说谎!”
“没听见呼救……”温远喃喃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被烟熏晕了呗,自然就起不来呼救。”彭宣不以为然地摆手、
温远也是办过火灾的案子的,知道在火灾中,被火烧死的人反而是少数,最致命的是火烧时产生的浓烟与有毒气体。
疑点还是在前后院同时起火,还有那浇不灭的火苗。
他本想继续追问,想起方才喊话的窘态,果断转向牛大郎:“劳烦问你爹,那夜有风吗?刮的是什么风?”
“这不用问爹,我记得,是
西北风,那会儿啊,快入冬了,一日比一日冷,我娘还给我加了好几床被子呢。我爹想趁着河没结冰多钓几条鱼,被我娘骂了一顿。结果那天他还是凌晨偷偷起来。”十年前牛大郎已经有十多岁,是个半大孩子,也能记事了。
若是西北风,就不对了,后院在前院的北边,风一刮,火该吹得更远了才是,怎么会烧到了后边呢?
带着疑问,两人来到了第二位证人家中,这次,是个年纪不算大的大嫂,当年夜半起来给孩子喂奶,目睹了火灾发生。
温远再次询问同样的问题,万大嫂的回答却比牛大爷清晰许多:“我起身时,辜家已经是一片火海了。我赶紧把我家那口子踹醒,他抄起水桶就冲出去救火。我抱着孩子干着急……”她的声音哽咽起来,“辜家姐姐太可怜了,那么好的人,一夜之间就剩她孤零零一个……”
原来两家是邻居。万大嫂刚生产时手忙脚乱,多亏辜映娘时常帮忙照料。
问及当晚风向,万大嫂却记不清了,只说天气转冷,寒意刺骨。
“听说她孩子到现在都没找着呢,你们官府有消息吗?”万大嫂打听了句。
温远面露窘色,彭宣也不自在地低下头。
“还在找,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温远含糊应答。
“有消息就好,辜姐姐是个好人,好人该有好报的。”万大嫂一直记得她那时的援手,“辜家也是倒霉,火这东西,谁都料不到。也许他们死的不甘心吧,火灾发生后几日,我常听见有鬼哭呢。”
“鬼哭?”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
“可不是嘛!那哭声瘆得人心慌,我们报了官,又凑钱请大师做了场法事。”万大嫂神秘兮兮地说,“结果哭声没停,贡品反倒被偷吃了。”
彭宣挑眉:“鬼还吃贡品吗?”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鬼。”万大嫂撇撇嘴,“有人猜是辜姐姐的儿子回来了。可辜姐姐在废墟上找了好几天,也没见着人影。要真是她儿子,怎么不出来见娘亲呢?”
所以他们认为,还是鬼的可能性比较大。后来还真的没有再听见鬼哭,不知是不是大师做法起作用了,但有些人还是怕,陆续搬走。
接连问了七八个人,有些方面大家说的不尽相同,但火很难浇灭这一点很多人都提到了,当年参与救火的人不少,对这件诡异的事情很有印象。
至于鬼哭和贡品失窃的事,有人不知情,也有人猜测是过路乞丐所为。
彭宣在街上买了几个烧饼,边啃边道:“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还没听说过水不能灭火的,除非用了火油……”
火油二字一出,温远脸色骤变,转身就走。
“喂!去哪儿?烧饼还吃不吃?”彭宣举着油纸包嚷嚷,“我可全吃了啊!”
温远头也不回,直到在一座宅院前停步。
彭宣抬头看着匾额:“你来这儿做什么,事情都过去十年了,难道还想在这儿找到些线索不成?”
温远打开花溪小筑的锁,钥匙是早前问段展源拿的,本是想来看看邹同逊的死亡现场。
“即便过去十年,也未必没有蛛丝马迹。”
“难道你还想找到几根沾了火油的木头吗?”彭宣嗤笑一声,却还是跟了进去。
洛州,龚家。
霍元晦眸光如炬,沉声问道:“既然令婿身世不明,当年又是如何与令爱完婚的?”
龚老太太神色一滞,目光游移地扫过一旁洛州的裘捕头,终是长叹一声:“那时……那时的县太爷是个见钱眼开的,我们使了些银钱,给庐生做了个新户籍,随了我们龚家的姓。”
裘捕头顿时面红耳赤,慌忙解释:“那可不是现在的县令大人!那个贪官三年前就被革职流放了!”
霍元晦也没打算计较这些,那会儿正值先帝垂暮之时,继承人的位置空悬,几位爷只管着敛财与往各地塞自己人,什么地方都乱。
直到新帝登基,以雷霆手段整肃朝纲,派镜衣司彻查贪腐,这才渐渐拨乱反正。
裴霜语气锐利:“在不知根底的情况下贸然结亲,就不怕他家中早有妻室?”
这点龚家二老自然是想到过的,可无奈龚善静那会儿已经情根深种,庐生也再三保证他应该是没有妻儿的。
裴霜:“没有记忆的人,如何能作此保证?”
“当时……当时庐生年纪尚轻,想来应当未曾婚配。”龚老太太声音发紧,“他在我们家住了大半年,我们四处帮他寻亲,却杳无音讯。这才想着……或许真是个无亲无故的……”
说到此处,老太太自己也显出几分愧色。如今想来确实草率,可当年两个年轻人如胶似漆,庐生又是个难得的好女婿,他们做父母的,又如何忍心拆散?
裘捕头见状连忙帮腔:“这事下官还记得。当年龚家确实没少张贴寻人告示。”
婚后七八年间,二人鹣鲽情深。起初庐生还时常惦记着寻回身世,可年复一年,希望渐渐消磨。到后来,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要么家中已无人,要么……根本无人寻他。
无论哪一种,他都没有再找下去的必要。何况他现在有妻有子,尽享天伦,又何必执着缥缈的身世呢,于是就撤了启示。
裴霜眸光一凝:“既然如此,令爱为何要带着儿女远赴通州寻夫?难道后来他恢复了记忆?”
龚老太太解释道:“庐生天资聪颖,是个读书的好料子。阿静不忍他埋没才华,特意请了名师教导。几年后他进京赶考,竟高中进士。”老太太眼中泛起追忆之色,“后来他来信说,在盛京遇见一位神医,助他恢复了记忆,这才想起家乡在通州。他让阿静带着孩子们去通州认亲……”
霍元晦插话问:“既然恢复了记忆,老夫人为何仍不知其真实身份?信中难道没有言明是通州哪户人家?”
龚老太太摇头:“不知为何,庐生并未在信中言明。我们想着早晚会知道,也就没有深究。”
毕竟女儿都已经去了通州,待见过家人后,身份自然明了。
谁曾想,这一去竟是永诀。
“哎,那场大火,毁了两家人。”龚老太太叹气,“那位旅店店主的女儿还来见过我,也不知她的儿子找到没有,若是还活着,也该有十七八岁了吧。”说着又伤心起来,“我的孙儿们假如还在,也是这个年纪……”
裴霜倾身问:“辜映娘曾来找过您?什么时候?”
“她来找过我两次,当年火灾案后约莫一个月,还有一次,是在半个月前。”老太太想起她憔悴的容颜,就有些心疼。
“半个月前?”裴霜狐疑,“她忽然上门?”
火灾案发生后来见老太太是属于受害者家属之间的报团取暖,但半个月前,为什么会在十年后又来见当初的人?是有什么发生了改变吗?
“是啊。映娘来的时候,我都已经认不出她了。聊了几句才知道她是谁。”老太太絮絮叨叨说着,“映娘说她找儿子找了这么多年,身心俱疲,想找人聊天也不知道该找谁,于是就来找了我。我与她聊了很多很多。她临走之前,我们还一起去了阿静他们坟前祭拜。”
老太太说着这些年辜映娘的不容易,说她年纪与龚善静差不多大,看见她就像见到了自己的女儿,也很希望有个小辈来与她说说话。
自老头子死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了。
“你们能来,我也很高兴。”老太太慈祥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落寞的笑意。她并不责怪这些年轻人揭开旧伤疤,反倒感激有人愿意倾听。这些年,家中老仆早已听腻了她的絮叨,她太需要一个能诉说往事的对象了。
裴霜心头一酸。眼前这位老人本该安享天伦之乐,与夫君白头偕老,膝下儿孙满堂。可这一切,都被那场无情的大火吞噬殆尽。
霍元晦不动声色地覆上她的手背,温暖的触感传递着无言的安慰。两人目光交汇,心意相通。
正说话间,管家端着一只青瓷碗候在门外:“老夫人,该用膳了。”
天光还早,远未到用膳时辰。
龚老太太招手让人进来,不好意思笑笑:“人老了,肠胃不中用,这会子倒饿了。”她歉然地对客人解释。
霍元晦温声道:“老人家不必客气,原是我们叨扰了。”他深知年迈之人脾胃虚弱,往往少食多餐。
管家将碗轻放在案几上,老太太热情相邀:“几位说了这许久的话,也一起用些吧。”
裴霜瞥见碗中食物,不禁莞尔:“这甜沫儿我可消受不起。”忽而诧异道,“咦?这不是通州的特色吃食么?老夫人府上怎会有?”
“哦,我家厨娘是通州人。”老太太舀了一勺,“她最拿手的就是这甜沫。当年庐生也极爱这一口。
”说着突然怔住,“早该想到的,他定是通州人。”
霍元晦顺势追问:“那场大火后,庐生去了何处?难道妻儿罹难,他都未曾知晓?”
老太太摇头,银白的发丝在阳光下微微颤动:“再没见过了。大火之后,庐生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我们寻遍通州,杳无音信。”
裴霜与霍元晦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场大火轰动全城,若庐生尚在通州,不可能不知情。是刻意躲避?还是根本不知死者中有自己的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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