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有女捕(探案)by司马兰阑
司马兰阑  发于:2025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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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同逾见傅湘绮脱离了危险,刚欲开口便被霍元晦的眼风扫过,那眼神似淬冰的刀锋,惊得他立即噤声,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
辜映娘看他们真的没有伤害凤鸾的意思,跑过去,粗粝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少女的发丝:“好孩子,你受苦了。”
“辜姨,”凤鸾将额头抵在她肩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您吃的苦,又何曾少过分毫。”
裴霜忍住掉下泪的冲动:“你们是在问花阁重逢的?”
“是。辜姨一直以为阿宽哥哥没死,直到那日遇见我。”
凤鸾说出自己是当年的小女孩,辜映娘痛心疾首,怀疑过她的身份,虽十年过去,但眉眼依稀可辨,凤鸾与她的母亲长得很像。
龚善静他们在辜家旅店住了十来日,辜映娘对他们母子三人的容貌很有印象。凤鸾又说出发生在旅店内的趣事,她这才相信。
得知真相那夜,辜映娘抱着儿子穿旧的小袄枯坐到天明。晨光熹微时,她抹净眼泪,将菜刀磨得雪亮。
自认出邹同逊那日起,她们便开始精心布局。知府将在花溪小筑设宴的消息人尽皆知,辜映娘便给黄婆子下了些不伤身的泻药,顺利顶替她混入了后厨。
那日官府的搜查如天罗地网,地窖虽隐蔽,一旦暴露便前功尽弃。加之裴霜目光如炬,确实给她们的计划平添了许多阻碍。
最初确实打算用酒桶运人,再以泔水桶声东击西。奈何裴霜先一步识破此计,她们只得启动备用方案。
凤鸾纵火烧琴吸引众人注意,辜映娘则趁隙写下勒索信。当他们被泔水桶引开视线时,那封密信恰到好处地出现,迫使段知府解除禁令,她们这才得以将邹穗安暗中转移。
彭宣插话问:“我还是没想通,即便是出去,酒桶也会被检查,人是怎么被带出去的?”
霍元晦回答:“人在琴箱里。”
凤鸾的扬琴被烧毁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琴箱中自然是没有东西的,也就没有检查的必要。而且凤鸾刚烧了琴,她只需稍稍表现出触景伤情,其余人自然也不好去揭她伤疤,顺利被她混过去。
温远适时问:“既以邹同逊为目标,为何先对李天常下手?岂不知会打草惊蛇?”
凤鸾叹道:“是我冲动了。”见到李天常的脸,她的恨意如岩浆喷涌,她故意让鹦鹉停在李天常身上。
“十年光阴流转,他一点儿也不记得我了。”凤鸾笑得嘲讽,“不记得那个被他卖掉的小女孩。”
原还担心被识破,可当对上那双充满龌龊念头的眼睛时,滔天恨意反而灼得更烈了。
对付他再容易不过。一盘加了秘料的点心,更鼓敲过三声,她算准时辰踏入含烟的房门。辜映娘早已持刀等候多时,烛火在刀刃上跳动如鬼魅。
凤鸾一簪子扎进了他的胸口,可这些还不够,恨意如毒藤缠绕心窍,她定要剖出那颗心看看,究竟是不是黑的?否则怎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她终究不擅解剖,,还是辜映娘下的手,她下手利落,很快割开李天常的胸口,虽然中途遇到了一点困难,好在多年刀功在身,动作仿佛在料理案板上的猪羊。
两人把那颗心扎地稀巴烂,像馊水般弃在角落。
有了在李天常的身上的经验,对邹同逊下手时,辜映娘更加从容,只可惜凤鸾要拖着裴霜他们周旋,未能亲眼见证仇人断气。
霍元晦轻声问:“邹同逊的心,你们丢在哪儿了?”
“对啊,我二弟的心在哪?”邹同逾急不可耐地追问。
“喂狗了。”凤鸾勾起讥诮的唇角,“看一眼我都嫌恶心。”
“毒妇!”邹同逾骂道。
“我确是毒妇,你们邹家人又好到哪里去,杀妻灭子,连无辜人都不放过的畜生。我倒是漏了你,也该死!”
“你——”邹同逾指着她。
裴霜眸光冰冷,声音像结了层厚厚的冰:“再敢用你的手指她半寸,这截东西便不必留了。”
她低头轻拍凤鸾肩头:“你不必如此自轻自贱。你本可以杀了邹穗安,可你没
有这样做。”
凤鸾无声垂泪,穗安,岁安,多好的名字啊,寄托了父母无尽的关爱。邹穗安还只知道在父母怀里撒娇,她当年也是这个年纪,却要面对亲父的背叛。
她真恨呐,真嫉妒啊……其实她该杀了她的,把她的尸体送回邹家,更能让傅湘绮心痛不是吗?
到底是心底仅存的善拦住了她。
邹同逾:“你敢动安安吗?傅尚书若震怒,你定死无葬身之地!”
彭宣心起一股烦躁,哪来的这样没眼力见的东西,邹家交给他,怕是都不消外人动手,不出十年就要败个精光。
邹同逾还在大言不惭:“诸位大人,她们已经承认作案,劳烦速速审理,判除死刑,以慰我二弟在天之灵呐!”
霍元晦棱角分明的脸一侧隐在阴影之中,他冷哼:“不急,还是先审一审邹同逊放火杀妻儿,导致辜家旅店内共五人丧命的案子吧。”
“她一面之词,岂能为凭?!”邹同逊难得有了些急智,“未必不是她胡乱攀咬,编出这许多瞎话来!”
“什么另娶妻,什么辜家女,我们从未听说过!一个勾栏花娘,也有什么证据是我邹家的血脉。”他广袖一甩,态度强硬。
霍元晦:“邹郎君不信,那就滴骨验亲。”
邹同逾眼珠一抖,他本以为邹同逾一死,该是死无对证,怎么还有滴骨验亲这种法子?
但他仍狡辩道:“区区妓子的疯言疯语,就要惊扰我二弟安息?霍大人,你这般行事,可还将五品朝廷命官放在眼里!可还将圣上天威放在眼里!”
从官位论,若邹家执意阻拦,霍元晦确实无权强行开棺验骨。
“霍大人自然尊重圣上,”温远走出来,唇上两撇胡须平添威仪,“正是为证邹大人清白,滴骨验亲才是上策。回京后我自当向圣上禀明原委。”他朝虚空郑重拱手,“圣上明察秋毫,定会体谅此中苦心。”
彭宣指腹缓缓摩挲过绣春刀鞘,寒铁映出他似笑非笑的嘴角:“本掌使倒是许久没听过这般新鲜的言论。今日莫说霍大人只是要验亲,便是真要刨开邹家祖坟,”刀鞘突然叩在青石板上发出铿然锐响,“圣驾前,也自有本掌使去分说。”
邹同逾冷汗止不住地流,一动不敢动,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让他无法出声。
他能威胁霍元晦,却奈何不了温远与彭宣,这两位是真真正正的京官,天子近臣。
真是可笑,圣上亲派人调查此案,本以为是天大恩赐,如今却成索命枷锁。
裴霜:“邹郎君百般阻挠,莫非是……不敢验?”
豆大的汗珠顺着邹同逾的下巴没入他衣襟中,衣领已然汗湿。他当然不敢,他深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邹同逊是怎样放火烧店的,因为他当日,就在现场。

门外夜色茫茫,只有两盏白纱灯通明,映照着紧闭的乌漆木门,寂寥而肃穆。
屋内燃起明烛,霍元晦声音清润有力:“其实未必非要开棺验尸。洛州认得龚庐生之人不在少数,寻来一问便知真伪。再者,当年赶考之时,吏部留有存档,乡试、府试、会试,邹大人的试卷署名是否始终一致?还有你邹家祠堂之中,多出的那一方牌位,更是铁证如山!”
邹同逾终于再难支撑,浑身脱力般跌坐在身后的椅中。破绽如此之多,只要有人存心追究,根本无所遁形。
他咬紧牙关,犹自挣扎:“即便她确是我二弟血脉,又怎能证明她所言属实?纵火一事,不过她一面之词!当年早已定案,分明只是意外!”
“啪,啪,啪。”寂静之中忽然响起清脆的击掌之声,裴霜放下抚掌的手,大声道:“邹郎君当真是兄弟情深啊,到这般地步还在维护你那二弟。只是若果真情谊深厚,为何他失踪八年音讯全无,你们却不曾找寻?”
这一问如同利刃,刺得邹同逾哑口无言。
找他?一个不受重视的二房孤儿,何值得他们大费周章?
邹同逊父母早逝,自幼由邹鸣抚养长大。可即便是亲生骨肉亦难免偏心,何况隔了一层?邹鸣自然更偏爱邹同逾。偏偏邹同逾不争气,在学堂时就处处不及邹同逊。
这怎可以?为压邹同逊的风头,邹鸣甚至隐瞒了他考取北乡书院的消息,逼得他不得不孤身远赴登州求学,结果途中遭遇水匪,最终流落洛州。
在洛州的那段时光,或许是他一生中最温暖明亮的岁月,可他终究亲手焚尽了昔日的所有美好。
后来邹同逊北上赴考,抵达盛京后机缘巧合恢复了记忆。怀着对邹家的彻骨之恨,他毅然换回本名,誓要以邹同逊之身,堂堂正正地重归通州。
然而考前核验身份时,却因与官籍记录不符险些被逐出贡院。千钧一发之际,傅如松如神兵天降,时任该届主考官的傅尚书,轻描淡写便化解了这场危机。
放榜之日,邹同逊高中二甲进士。虽非鼎甲,却已是年轻学子中的翘楚。他亲赴尚书府拜谢恩情,傅如松便在此时适时提出了联姻之请。
他这才知晓,原来当日傅如松出手相助,皆因傅湘绮曾在街市之上对他惊鸿一瞥,暗许芳心。
若仍是龚庐生,或许会断然回绝。但已恢复记忆的邹同逊,早已被京城的浮华与权力的滋味浸透了骨,他深知迎娶尚书之女是一条青云捷径,而这正是他迫切需要的登天梯。
温远凝视跳跃的烛火:“我不明白,邹同逊要做负心汉,何不直接传信谎称病逝于京城?为何非要让他们母子三人亲赴通州?”
裴霜俊颜生寒:“温少卿终究太过仁厚。骗他们前来,自然是为了便于下手除去他们。”
在洛州动手多有不便,于盛京行事亦恐惹眼,最理想之地,自然是他根基深厚的通州。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温远再一次刷新了对“人心险恶”的认知。
“他是从骨子里烂透了!”彭宣满腔怒火尽数倾泻在邹同逾身上,“邹同逊这等狼心狗肺之徒,究竟是如何被你们邹家养出来的?你又有何颜面在此大言不惭地指责苦主?要我说,他就这般死了还算太便宜!你们邹家真是糟污一团,一个废物,一个恶毒!”
“才不是!我们是被逼的!”邹同逾脱口喊道。
“谁逼你了?”霍元晦立刻追问。
邹同逾这才惊觉失言,慌忙低头,颤抖的手连椅柄都握不稳:“没……没有谁……”
那个秘密,他绝不能吐露半分。否则,整个邹家必将万劫不复!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却仍下意识地朝傅湘绮的方向瞥了一眼。
邹同逾自以为掩饰得滴水不漏,却又如何逃得过眼前这几双锐利的眼睛。
几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能让邹同逾如此惧怕,只有那位尚书大人。
尽管邹同逊在洛州的过往不难查证,他或许
确曾承受过来自外间的压力,可最终亲手铸下罪孽的仍是他自己。无论如何,他都是无可推诿的罪人。
至于凤鸾为何执意要杀傅湘绮,只因她认定一切悲剧的源头皆系于此,若她不曾看上邹同逊,她的家是否也就不会破碎?
凤鸾早已心存死志。杀了傅湘绮之后,她也未曾想过独活。这些年来攒下的所有银钱,她早已悉数交给了辜映娘,足够让辜姨安度晚年。
凤鸾与辜映娘被押回衙门后不久,傅湘绮悠悠转醒。她一摸颈间包扎的伤口,又听闻昏迷期间发生的种种,顿时勃然大怒,当即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往盛京向父亲告状。
案情了结后,温远与彭宣也即刻启程返京,务必要赶在傅湘绮的信送达之前,将此案原委上达天听。
一时间,“邹同逊杀妻弑子”之说传得沸沸扬扬,百姓无不痛斥其蛇蝎心肠,激愤之下,连邹家门口都被泼满了污秽粪水。
然而没过几日,却又传出邹同逊实乃蒙冤的说法,声称当年放火烧店一事根本并无实据,毕竟事隔多年,除却凤鸾的口供,确实再难拿出其他铁证。
可先前的言论早已如野火燎原般深入人心,加之凤鸾那泣血剖心的决绝,百姓皆认为后来的消息不过是狡辩之辞。
若非亲眼目睹至亲惨死、蒙受天大的冤屈,一个女子又怎会毅然手刃生父?
更有好事者将这段惨事编成曲词,在勾栏瓦舍间传唱。凤鸾本就略带传奇色彩,而风月场所恰是流言传得最快的地方。不过短短时日,这桩奇案便已举国皆知。
人们总是偏爱曲折离奇的故事,甚至还有人联名上书,请求赦免凤鸾与辜映娘之罪。为至亲报仇雪恨,何错之有?
段展源望着递到眼前那厚厚的请愿书,脸色沉郁,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案,最终无奈叹道:“你们真是尽会给我惹麻烦。”
裴霜在一旁嘟起嘴,小声嘀咕:“哪有……这又不是我们写的。大人您看,这上面可都是百姓的签名呢。”
案头上那卷请愿书果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姓名,甚至还有些不会写字的人,以鲜红的指印或笨拙的符号代替,沉默而沉重地诉说着民意。
“民意如此。”霍元晦眼底夹了些笑。
段展源岂会不知他们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整日不见人影,分明是走街串巷、推波助澜去了。
“连薛迈也跟着你们胡闹!”
裴霜轻轻一笑:“这不正说明,此乃真正的民意所向?”
这几个下属,简直是前世欠下的债!段展源在心中暗骂。
“你们真以为,单凭这一纸请愿,就能免去凤鸾与辜映娘的死罪?”段展源抬起眼皮,目光锐利。
裴霜与霍元晦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我们知道或许不能,但总要尽力一试。”
万一呢?
“盛京城里那位尚书大人,岂会轻易放过她们?”段展源继续质问。
傅如松手握吏部,以他们之力想要与之抗衡,无异于蚍蜉撼树。
“人如今关在通州府大牢。即便他是吏部尚书,难道还能直接从您的牢里提人不成?”裴霜思路清晰,毫不退让。
段展源沉默片刻,从抽屉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你们看看这个。”
霍元晦展开信纸,俊朗的眉宇渐渐蹙起:“推行……海运?”
眼下正值秋收,本是征收漕粮的要紧时节。收漕一事,可说是南北沿运河各州府秋冬两季的头等大事。
漕粮,供养着皇室宗亲、满朝文武及其附属;京师及周边驻扎着朝廷最精锐的军队,充足的粮饷是军队忠诚与战力的根基,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它更是维系军事威慑、稳固统治的命脉,也起着平衡地方米价、保障盛京粮食安全的关键作用。
然而每年四百万石的目标,实际征收却不足三百万石,且近年缺口愈发扩大。
圣上并非不知底下官员层层盘剥、贪腐成风。巡漕御史派了一拨又一拨,终究治标不治本,抓了一个贪官,谁能保证继任者就能清廉?或许不过是多贪与少贪的区别罢了。
加之运河受黄河决溢影响,常年淤塞,疏浚维护的成本高得惊人。更别提漕船运输损耗极大,沿途竟能折损四斗有余,几乎达到一半!
在此背景下,北江知府魏书毅然上书朝廷,力陈漕运积弊,极力呼吁改行海运,声称此举可大幅降低运输成本,显著减少粮食损耗,更能从根本上减轻百姓的沉重负担。
此言一出,自然招致诸多攻讦。反对者声称海运风险难测,大规模船队集中于海上,极易成为海盗劫掠的目标;更有人危言耸听,指海运会触怒海神,破坏沿海风水。然而最致命的一击,当属右相所提出的“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之论。
两派各执一词,在朝堂上争执不休。每逢上朝议及此事,总要吵上数个时辰,直吵得诸位大人头晕目眩、筋疲力尽,方才暂且作罢。
傅如松正是左相徐崇所领海运派的得力干将。如今通州案发,瞬间成了河运派攻讦对手的绝佳利器。
“眼下此案如何判决,早已非我等所能左右。”段展源看得分外透彻。
裴霜全然未曾料到,一桩民间血案竟会演变为朝堂博弈的棋子。但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只要两派未分胜负,凤鸾与辜映娘便暂无性命之忧。
霍元晦凝望着手中信笺怔怔出神,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那信中所陈的条条举措,竟与二十年前那位所提出的主张如出一辙。
若那位尚在……定会将魏书引为知音。
“海运也好,河运也罢。终究要看圣心如何独断。”霍元晦垂眸,掩去眼底所有晦暗。
“你猜呢?”段展源问他。
霍元晦拱手:“天心难测。”
段展源:“这儿又没旁人,私下里猜猜而已。”
霍元晦沉吟片刻,方道:“依下官浅见,圣上应是倾向海运的。其一,魏知府此疏乃是密奏,圣上若无意,大可按下不提。既付朝议,必是心有所向。其二……便是徐相的态度。”
当朝皇后正是徐崇之女。当年皇帝能顺利登基,徐崇在背后出力甚巨。这些年来,翁婿二人政见向来一致。明眼人都心中有数。徐相的态度,往往便是圣意的风向。
段展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年轻人说话,果然直接爽利。”
“不过……”霍元晦话锋一转,接着说,“赖河运为生的群体太过庞大,运丁、水手、修河民工、闸夫、沿岸商铺、仓廒胥吏等,一旦骤然废除河运,如此庞大的人群将顷刻失业,沦为流民,不仅严重威胁社稷安定,更可能引发大规模暴乱。”
“这才是圣上迟迟不敢下定决心的主要原因。”
段展源收起了方才的调笑之色,面容愈发凝重,看向霍元晦的目光却越来越亮:“你不过弱冠之年,竟能将漕运积弊剖析得如此鞭辟入里,倒真是老夫小觑了如今的年轻人。”
霍元晦心下却对这番赞誉深感惭愧。若非自知晓身世真相后便日夜思虑此事,加之研读过那位遗留下的手稿,他又岂能如此切中时弊?
裴霜鲜少看见这样的他,侃侃而谈,清冷中自带儒雅风华,光芒难掩。
难怪话本子里总说,专注论事的男子最是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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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关于这个左相之前写错姓了,现在前面的也修改了,左相确定就是徐崇
关于漕运所有描述皆来自于百度百科,参考了晚清河运改海运

“那大人……又是如何看的呢?”他狡黠地反问,将问题轻巧抛回。
段展源眯起眼睛,笑骂:“好小子,竟试探起我来了?”
“此处又无外人,不过私下说说而已。”霍元晦从容应答,竟是原封不动地用他方才的话来堵他的嘴。
裴霜唇角忍不住漾开笑意,乐得站在一旁看这场好戏。
段展源背起手,缓
缓踱了几步,沉声道:“漕运上的官员、胥吏、旗丁,乃至沿线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这些人,哪一个肯轻易放下嘴边的肥肉?这早已不止是‘百万漕工’的饭碗,更是一张吞噬民脂的巨网。圣上此番……怕是真要遇上难题了。”
霍元晦眉梢一挑:“您也看好海运?”
“不是看好,是期望。”段展源喟然长叹。任通州知府这些年,他不敢说自己从未在漕粮之事上沾过手,但每一笔都求问心无愧,拿了,再想办法捐出去。不是他不想清白,而是在这满是污秽的官场,实在难以独善其身。
他早已期盼着这场变革。如今圣上既有此心,何不顺势而为,涤荡这沉积多年的污浊?
霍元晦闻言,当即撩袍振袖,单膝跪地,目光灼灼如星火:“元晦愿随大人左右,共同做这先锋!”
通州身为漕运咽喉、粮秣枢纽,若真要推行新策,确是绝佳的试行之选。
“先锋官?”段展源闻言却笑了起来,连连摆手,“老夫胆子小得很呐,可担不起这等重任。”
裴霜在一旁抿嘴笑道:“大人若还称胆小,这通州府衙里恐怕就找不出胆大之人了。”
段展源但笑不语,缓步走回案后,又取出一份公文置于桌上:“老夫有没有这个机会尚且难说,你们二位,却是要离开通州了。”
“什么?”两人俱是一怔。
裴霜接过公文展开细看,原来仍是因凤鸾一案。他们在盛京已是声名鹊起,圣上亲自下旨,调裴霜入镜衣司任职,霍元晦则擢升大理寺。
她望着公文上“镜衣司掌使、大理寺少卿联名力荐,盛赞二位才具非凡”那几行字,真是哭笑不得。
温远和彭宣回去之后,究竟替他们吹出了怎样一番惊天动地的功绩?
府衙内,郦凝枝与裴蕊娘正默默收拾行装。
“才来了通州没几日,就要去盛京了。”郦凝枝怅然,“蕊娘,我们……要回去了。”
裴蕊娘叠衣的手微微一顿。那个阔别二十载的地方,到底还是要重踏归途。
院中老树上一片枯叶打着旋飘落,她神色淡静,只轻声道:“是啊,要回去了。”
方扬曹虎也整理着自己的家当,他们两人自然是跟定了霍元晦与裴霜,两个人得知要去盛京,非常兴奋。
“大人您这升官的速度也太快了吧!盛京城啊,那可是盛京!”方扬高声嚷嚷,那是他只在说书人口中听过的地方。
一年前的他,怎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踏入京城?
曹虎忙给家里写信,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我娘肯定想不到,我要去盛京城里当捕快啦,哈哈!”
裴霜笑道:“大理寺可没有捕快,只有皂隶。”皂隶因身着黑衣得名,不过职事与捕快倒也相差无几。
“对对对。皂隶,皂隶。”曹虎赶紧记下,嘴里反复念叨,生怕又忘了。
方扬撇撇嘴,不无遗憾:“就是裴妹子不能跟咱们一块儿进大理寺。”
“没办法,大理寺没有女官。”裴霜安慰他们,“我在镜衣司也一样,咱们还是有合作的机会的。”
正说话间,霍元晦来了,他轻敲门框,示意裴霜出来说话。
两人走至树下,霍元晦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她,足有三页之多:“彭宣来信了。”
裴霜展开信,才看了个开头,就忍不住笑出声:“他有必要吗?把他争赢了温远的事儿洋洋洒洒写满一整页?”
原来皇上原本已松口准裴霜以胥吏身份入职大理寺,可彭宣觉得以她的才干屈就无品之职太过委屈,便又与温远争执起来。
皇帝嫌他们聒噪,朝堂上听大臣吵,回来还得听他俩吵,索性抓阄。
彭宣运气上佳,一把抓中,还顺势为她争来了个副掌使之位。
“这也太大手笔了。”裴霜扳着指头数了数,笑吟吟撞了下身旁的霍元晦,“咱俩现在可是平级了。”霍元晦擢升的是大理寺正,官居从五品,与她这镜衣司副掌使恰好品阶相当。
她才是真正的白衣飞升。
霍元晦眼中漾开一片浓深笑意,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一礼:“是,下官拜见裴副使大人。”
“免礼免礼。”裴霜端出一副架势,故作威严地抬了抬手。可片刻之后,一对上他那含笑的眼眸,两人便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不过镜衣司的官职终究与别处不同。其荣辱皆系于皇帝一身,像裴霜这般以白衣之身一跃成为高品官员,在其他衙门绝无可能,在镜衣司却实属寻常。
只要龙心大悦,封赏几品皆有可能;倘若圣颜不豫,一夜之间贬为白身也是常事。
说白了,这官职全凭帝王喜怒,虽居高位,实则权责有限。裴霜所能调动的,也仅限镜衣司内部人马。
更何况,盛京城里那些官员对镜衣司之人,表面恭敬,私下却多存轻视。人家兢兢业业苦熬多年才得升迁,而你却一步登天与之平起平坐,心中不忿也是自然。
但此刻裴霜正沉浸在喜悦之中,霍元晦自然不会说这些扫兴的话。
“以后还要多多仰仗裴副使。”
见他如此捧场,裴霜心下受用极了,一时兴起,豪爽地赏了他一个香吻。
蜻蜓点水的吻,在他脸颊边轻轻落下,一触即离。
只是她刚要退开,却被他伸手环住了腰。
裴霜感受着腰间不容挣脱的力道,挑眉笑道:“什么时候反应这般快了?”
“没办法,”他眉眼弯弯,清隽面容上笑意荡漾,宛如不染尘俗的仙人骤然坠入凡间情网,“心上人身手不凡,在下也只能勤加练习,方能勉强跟上。”
便是这样一个雍容清冷的谪仙,唯独对她展尽温柔笑意,说尽俏皮话语。
是她的人。
她作势要挣,他却蓦地垂下眉眼,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去了镜衣司……我便不能时时见到你了。”
裴霜心霎时间软了,止了动作,下一瞬,他高挺的鼻梁碰到了她的鼻尖,随即唇上一阵濡湿。
他在吻她。
很轻柔,先是小心翼翼地轻啄,继而如星火燎原般蔓延成炽热的吮吸。
她配合地仰起头,他更加得寸进尺,品尝着她的唇舌,掌握着她的吐息,此刻,清冷谪仙堕仙化妖,勾魂摄魄。
她初入情场,难免被勾了魂儿。
秋风乍起,枯叶与枝干作了最后的告别,最后一点焦黄也飘然坠地,只余下光秃的枝桠默然伸向天空。
待他们驱车驶入盛京城门时,时节已入深秋,空气中透着萧瑟的凉意。
驾车的曹虎裹紧了身上的夹袄,望着城内宽阔的街道与两旁鳞次栉比的铺面,满眼都是新奇:“天子脚下果然气派!真热闹啊!”
方扬骑马慢悠悠跟在车旁,目光也被路边小摊吸引,盯着一个呼呼转动的木风车挪不开眼,想起家中幼弟最喜这类玩意儿,若带回去定能逗他开心。
“那个拨浪鼓也挺精巧,正愁不知该挑什么礼送给老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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