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有女捕(探案)by司马兰阑
司马兰阑  发于:2025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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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习习,傅湘绮穿着披风倒也不觉得冷,她就这么站在那,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裴霜倏地觉得有些不对,不应该啊,现在的傅湘绮,看着太镇定了。
从她们短暂的接触,她可以肯定傅湘绮是个自大且易怒的人,有些唯我独尊的娇小姐脾气,情绪都写在脸上,这样的人,在即将要面对绑架犯时,不可能会是这个反应。
子时正,那个唯一的入口,依旧没有人来。
又过了一刻钟,林间依旧寂然。傅湘绮转身欲走时,唇角竟浮起一丝真切的笑意。
不对,这不对。
裴霜不再躲藏,从草丛里闪身出来。
“什么人!?”傅湘绮惊得倒退两步,手中包袱险些落地。暗处霎时窜出十余名家丁,将裴霜团团围住。
“是我,衙门的捕快,傅夫人不必惊慌。”裴霜抱拳一礼,月光下那双杏眼格外清亮。
傅湘绮认出是她,面色稍霁:“是你啊,你还是来这儿了,这里没有你想要抓的人,请回吧。”
“夫人怎么知道我想抓的人不在这儿,”裴霜追问,“您知道什么?”
“我……我能知道什么?”傅湘绮眼神飘忽,手中帕子绞得死紧。
裴霜放缓语气:“夫人,我是来帮您救人的。”
傅湘绮拔高声音:“不必!安安已经回家了。”
嗯?已经回家了吗?那她为何还要来此?
裴霜还想再问什么,傅湘绮已经没有耐心,坐着软轿回去。
她不及细想,快步跟上傅湘绮的软轿。
邹府灯火通明。傅湘绮满心欢喜进屋,脸上喜色瞬间凝固,厅中只有邹鸣父子,哪有安安的身影?
她环顾一圈,声音发颤:“安安呢,安安还没回来吗?”
邹鸣道:“没呢,莫说安安,同逊这会儿都不见人影。”
傅湘绮双腿一软,若非丫鬟搀扶几乎栽倒。
“怎么会,夫君还没回来,怎么可能?”傅湘绮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
“绑匪明明说过,给了银子就放人的!他们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裴霜对这位尚书千金的天真感到无语,都这会儿了,还信绑匪的话。
她抓住傅湘绮的胳膊:“夫人!邹大人是不是去了别处交赎金?地点在哪?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傅湘绮抖着手从袖中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笺。邹鸣见状代为解释:“两位走后不久,又来了第三封信,要同逊带五千两去花溪小筑。”
裴霜一路疾驰,衣袂翻飞如夜蝶,轻功运用到最极致。
可还是来晚了,邹同逊被人开了胸膛,挖了心,睁着眼睛,
仰面躺在榻上。
衙门的人很快就到,霍元晦带着她的工具箱。
他大致瞥了眼榻上血淋淋的尸体,胸口那个熟悉的血洞:“与李天常一样的死法?”
裴霜穿戴好:“要验过才知道。”
她检查完毕,一边摘手套一边道:“确实与李捕头死法一致,而且凶手这次下刀更加果断,也更有经验。不过这次并没有发簪扎入的痕迹。”
之前因为被肋骨挡住位置而留下的刀痕,现在都没有了,凶手精准地取下了心脏,从下刀的手法来看,两桩案子的凶手必定是同一个人。
“他的心脏不见了。”裴霜指着邹同逊的胸口,这是与李天常一案最大的不同。
李天常的心脏弃之如敝,邹同逊的却被带走了?凶手为何区别对待呢?
“大人!找到了。找到邹小娘子了!”曹虎洪亮的声音打破沉寂。他抱着熟睡的邹穗安大步进来,小丫头脸蛋红扑扑的,对周遭血腥浑然不觉。
裴霜急忙示意他退到外间:“别熏着孩子。”
邹穗安恬静地睡着,这么大的动作也没有惊醒她。
曹虎道:“人就在失踪的屋里,在榻上睡得香甜。没有见到其他人。”
霍元晦搭脉片刻:“迷药效果还没退,明日就会醒。”
“那就好。”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傅湘绮跌跌撞撞冲进来时,发髻散乱,在看到曹虎怀中安然无恙的邹穗安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定在原地。她颤抖着接过孩子,泪水决堤:“我的安安啊,总算回来了。可把娘亲吓死了。”
孩子才离开她身边两天,却像是过了几辈子。
她将脸深深埋进女儿细软的颈窝,肩膀剧烈耸动。
可当她抬眼看见内室榻上那具熟悉的尸体时,她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扑向榻上,好在裴霜把她拉住。
“夫君!”她尖叫一声,大喜大悲之下,居然晕厥了过去。
“带下去好生照看。”霍元晦叹息着吩咐。
对傅湘绮来说,这一幕确实有些太残忍了。
裴霜在窗台边上又发现了三息香,邹同逊应该是一进这间屋子就被迷晕了,甚至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所以外面的护卫都没有察觉。
裴霜问方扬:“让你们盯着辜映娘,有异动吗?”
方扬摇头:“没,我俩一眼都不敢错,她一直待在问花阁没有出来过,炒炒菜什么的。”
难道是她想错了?
“不对。”霍元晦指着皱巴巴的第三封信道,“信中的时间是亥时,那会儿我们正在问花阁听曲。”
是了,裴霜是回了衙门后才让方扬曹虎去盯人的,照着这封信上的时间,他们过去的时候,辜映娘很可能已经作案完毕。
他们再盯,自然是看不出问题。
翌日清晨,邹府门前白幡猎猎。段展源望着高悬的白灯笼,只觉得头顶乌纱帽重若千钧。
邹同逊的死讯很快传回盛京,通州出了这么一个挖心魔,还害死了一名五品官员,兹事体大,后来不知为何,连圣上都知道了此案,特遣大理寺少卿温远与镜衣司掌镜使彭宣共同督办。

通州府离盛京不过一两日的快马路程。
段展源在府衙内来回踱步,愁眉不展,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完了完了……”既盼着大理寺和镜衣司的人来接手这烫手山芋,又怕他们来了自己乌纱不保。
霍元晦与裴霜为了耳根清净,索性出门查案,剩下一个薛迈被段展源抓着大吐苦水。
邹府门前白幡飘荡,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两人决定先在外头等一等,便在街边找了个小摊坐下。
摊子上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裴霜瞥见招牌上写着甜沫二字,正是凤鸾爱吃的那道小吃,当即点了一碗。
等吃食的工夫,裴霜低声道:“这挖心魔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李天常一案或许还看不出端倪,但邹同逊的死却处处透着蹊跷,绑匪大费周章绑走邹穗安,却毫发无损地把她送了回来,而且并没有拿走赎金。
“像是从一开始,目标就是邹同逊。”霍元晦接上她的话,“绑孩子,不过是为了引他入局。”
邹同逊不好靠近,挖心魔没办法向他下手,所以要绑孩子。
裴霜点头:“凶手算准了傅湘绮爱女心切,必会与官府起冲突。第二封信引开我们,第三封信才是真正的杀招。”
她继续道:“若辜映娘是凶手,她怨恨李天常这么多年没有为她找到孩子,所以下手杀了他。这也勉强说得过去,但她与邹同逊,根本一点儿交集都没有啊。”
两人虽然都是通州府人,可邹同逊是文人,辜映娘是商人,人生轨迹如同平行线,何来深仇大恨?
霍元晦沉思:“辜映娘家中之前是开旅店的,或许邹同逊去店里住过?”
“辜映娘的旅店开在城里吧,离他家也没多远,邹同逊为何不回家会投诉旅店呢?”这可能性不大。
辜家的旅店开在哪儿来着?她有些记不清了,回去再翻翻案卷吧。
店小二端着青瓷碗过来,笑吟吟道:“客官,您的甜沫儿。”
甜沫儿还泛着热气,裴霜舀起一勺,吹凉了送入口中,却不想这东西一碰到舌头,她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秉承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她强忍着没吐出来,硬生生咽下去后,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怎么味道这么奇怪啊?又咸又酸又辣,甜沫儿怎么不是甜的?”
小二忍俊不禁:“娘子是外乡人吧?咱们通州这甜沫啊,名儿是甜的,味儿却是咸的。喜欢的当它是心头好,不喜欢的怎么都吃不惯。”他指了指碗里红亮的羹,“您再尝尝?说不定就品出滋味了。”
裴霜又试探着抿了一小口,立刻吐着舌头把碗推开:“看来我是真没这个口福。”
霍元晦轻笑一声,从容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裴霜凑近盯着他的表情,只见他眉心极轻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慢条斯理地咽下后点头道:“滋味确实非同一般,但细细品味,自有一股妙趣。”
“这位郎君是个懂行的!”小二笑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裴霜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但可惜,他吃了都有半碗时,脸上不见勉强之意。
“真喜欢?你口味什么时候这么怪了?”
霍元晦将勺子递还给她:“其实吃到后面,能尝出一点甜味。”
“真的?”裴霜将信将疑接过勺子。
“千真万确。”他一脸诚恳。
裴霜鼓起勇气又尝了一口,顿时被那股酸辣咸冲得直吐舌头:“霍元晦!”
霍元晦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肩膀都跟着颤动。
日头西斜时,邹府门前终于清静了些。
接待他们的是满脸倦容的邹同逾,下巴上的胡茬泛着青:“家父受不了打击,犯了旧疾。弟妹更是昨夜发起了高烧,折腾到近天明才退烧,现下也是起不了身。”
“请节哀。”裴霜他们恭敬上了香。
祠堂内,邹同逊的遗体静静地躺在灵柩中,胸口那个可怖的血洞已被寿衣遮盖。香炉青烟袅袅,却掩不住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祠堂内檀香缭绕,本该是族长才能享有的停灵殊荣,如今破例给了邹同逊。那口楠木棺材上雕着繁复的缠枝纹,漆面光可鉴人。
可人既已作古,这些体面又给谁看?
邹同逾很悲伤,更多的却是愁,他们邹家全靠邹同逊才得以鸡犬升天,现在人就这么一下子没了,邹家族内又没什么争气的后辈。
以后可怎么办呢?难道邹家就是昙花一现的命吗?
邹同逾越想越伤心,长叹一口气:“哎——”
“爹爹别叹气,还有孩儿呢。”邹六郎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小手拽着父亲的衣角。
邹同逾心头一暖,将幼子搂进怀里。他的小儿子与邹同逊当年是一个师傅,那师傅亲口说过,邹六郎是邹家年轻一辈最有天赋的孩子,颇有乃叔之风。
但邹六郎还不到能顶事的年纪,邹同逾不禁责怪起了棺材里的人,要是再晚十年死该多好。
“六郎,这儿阴气重,去找你大哥,三哥玩。”他揉了揉孩子的发顶,示意嬷嬷将人带下去。
这番低语虽轻,却一字不落地传入裴霜耳中。她冷眼旁观,心下嗤然,人走茶凉,竟凉得这般快。
霍元晦的目光扫过祠堂中林立的牌位。邹同逊的灵位被供奉在最显眼处,香火不断。这般做派,倒像是要把生前欠的体面,死后一并补上。只是这尊敬不是由心而发,又有什么用。
傅湘绮不能起身,他们也没什么好问的。
两人预备离开时,邹同逾叫住了他们:“霍大人,不知我二弟的心,何时可以寻回?”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下葬都讲究个全尸,邹同逊胳膊腿没缺,唯独缺了最重要的心。
“抱歉,目前还没有头绪。”霍元晦歉声道。
“大师说,二弟若不是全尸下葬,恐怕他魂灵难安,还望二位尽心,找到我二弟的心脏。”邹同逾拱手道。
霍元晦回礼:“自当尽力。”
才出门,就撞上了来找他们的方扬:“大人,大理寺温少卿和彭掌使已经到了!”
霍元晦诧异:“来的这么快?”从京城到通州,竟不到一日就赶到了。
三人匆匆赶回衙门。正厅里,段展源正陪着两位贵客。左侧坐着温远,人如其名温润如玉,圆眼本该显得稚气,却被唇上两撇精心修剪的胡须衬出几分沉稳。右侧的彭宣一身飞鱼服,腰间挎着不离身的绣春刀。
“见过温少卿,彭掌使。”霍元晦抱拳行礼。
彭宣不着痕迹地递了个眼神给他,在外人面前,两人还是装作不熟。
温远含笑抬手:“霍大人不必多礼。”目光落在裴霜身上时,眼中闪过赞赏,“这位就是屡破奇案的裴捕快了吧,久仰大名。”
他竟主动抱拳,裴霜眉梢微挑,回礼道:“大人过誉。”
温远开门见山:“段大人已简述案情,但还有些细节不甚明了,劳烦二位再详述一番。”
“自当效劳。”"霍元晦正要开口。
彭宣出声打断:“我说温孝直,你能不能歇歇,这一路上水都没喝上一口,我这五脏庙都闹脾气了,吃完饭再聊案子行吗?”
“你要吃便吃。”温远声音清朗。
“你不吃,别人还要吃呢。”彭宣意有所指地看向裴霜二人。
“身为镜衣司掌使,连这点饥饿都忍不得?”
“人是铁饭是钢,又不是行军打仗缺粮少饷,我肚子饿想吃饭不行吗?”彭宣抱臂冷哼,,心里无比怨气,“这都什么时辰了?他们刚从外头回来,肯定也饿着肚子。温少卿这般不通人情,难怪大理寺都传你是黑面精。”
“我哪里黑!你才是黑面精!”温远一贯平静的声线终于起了波澜。
裴霜默默往霍元晦身后挪了半步,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位朝廷大员斗嘴。彭宣每句话都带着刺,温远则见招拆招,倒让她想起自己从前和霍元晦针锋相对的日子。
说温远是黑面精实在是冤枉,他肤色白皙如玉,反倒是彭宣,不知是不是常年在外奔波,比上次见面时又黑了几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段展源连忙在事态还没发展起来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他赔笑道:“两位,不然还是先吃饭吧,天色确实已晚,咱们边吃边聊可好?”
温远瞥了眼裴霜单薄的身形,终是颔首:“也好。”
段展源赶紧命人摆上酒菜,席间,小厮刚捧上酒壶,温远便抬手制止:“查案期间,不饮酒。”
段展源正要让人撤下,彭宣却扬声道:“拿来给我。”
“查案乃大事,怎可喝酒误事?”
小厮拿着酒,一时不知道是该进还是退。
彭宣没管他,径自站起身来,从小厮手里拿过酒壶:“查案有温少卿就够了,哪用得着我呀?”说着豪饮了一口酒,咂摸道,“段大人,好酒啊,好酒。”
段展源额头沁出冷汗,干笑着应和。这两位祖宗哪是来查案的,分明是来拆他府衙的。
温远皱眉看彭宣,还是一贯的粗俗做派,看不惯,索性不看他。
随即问起案情细节,霍元晦淡声解释着,温远的疑问一一都耐心解答,并且将他们现在怀疑到的人与事,也捡着重点说了些。
裴霜只一昧地往嘴里塞吃的,段展源准备的可都是好东西,好几道菜就是那日宴席上她没吃到的,这次终于有机会,可不得大快朵颐。
而且她也是真饿了,在小摊上坐了一天,霍元晦还吃了一碗甜沫儿呢,她肚子里可是什么都没有。
温远在听到两具尸体的伤口走势相同时,不禁发问:“仅凭伤口,就能确定两桩案子是同一个凶手吗,不会有模仿作案的可能吗?”毕竟两桩案子相似的地方很多,但不同地方也很多。
霍元晦看向正专心对付一块蜜汁火方的裴霜:“这问题,还是让验尸的裴捕快来解答吧。”
裴霜吃得认真,没听见,被霍元晦用手肘轻碰才回过神来。她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没看见我在吃饭吗”。
霍元晦朝温远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她才意识到是让她解答,她随意擦了擦嘴:“不会。两具尸体的伤口走势,是差不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习惯。譬如拿筷子,”她指向温远交叉的筷尖,又指了指彭宣平行的筷身,“二位大人,同样都是夹菜,拿筷子的方式却不同。”
温远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与彭宣执筷的差异。他的食指用力,筷尖交叉;而彭宣则是拇指发力,双筷平行。
“用刀亦是如此。”裴霜手腕一转,筷子如执刀般斜切而下,“下刀角度、收势走向,都会在伤口留下独特痕迹。就如笔迹一般,人的笔迹有独特性,凶手留下的伤口也有。”
温远眼中闪过惊艳,两撇小胡子随着笑意翘起:“受教了,裴捕快竟有如此精湛的仵作之能。”他夸完还没停,“不知可愿来大理寺任职?我们正缺这样的验尸好手。”
彭宣一口酒差点喷出来,霍元晦停下筷子。

第109章
“怎么这般小气,请裴捕快去大理寺,怎么也得给个寺正的位置才像话。”彭宣抓住一切怼温远的机会。
温远难得沉默一瞬,仵作乃贱籍,很少有人主动从事这行,一般都是家传或者迫不得已,优秀的仵作很难得。
温远也是起了惜才之心,可裴霜的查案天赋也不逊色,去大理寺只当个仵作,确实是埋没了。
霍元晦轻声解围道:“寺正乃从五品京官,彭掌使这话可为难温大人了。况且……”他声音微沉,“本朝尚无女子入仕的先例。”
“恁多规矩。本朝虽无女子入仕,却也有女兵,说不准裴捕快能开这先例呢?”他话锋一转,又开口相邀,“不如来我镜衣司做掌镜使?我们这儿可有不少女镜衣使。”
竟是当面开始争起来了。
裴霜眼神透着无语,别闹了好吗?
温远却是一本正经地和她道起了歉:“裴捕快,对不住,方才说话未及细思,非冒犯之意。”他眉眼间的诚恳不似作伪。
裴霜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温大人不必道歉,只是玩笑话,我并未入耳。”
“不过我是真心相邀。”
彭宣趁机插话:“我也是认真的。裴捕快,早在青梧,我就邀请过你了。可得分个先来后到。”
他冲裴霜眨眨眼,换来一记眼刀。
突然,彭宣面色扭曲地弯下腰。低下头,裴霜感受到腿边生风,心下有数,是霍元晦动脚了。
“二位大人,”霍元晦声音清越,“裴捕快如今还是下官的下属。通州府衙人手本就不足,还望高抬贵手。”
这话一语双关,彭宣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
彭宣揉着膝盖,拖长声调:“是是是,绝不夺霍大人所——爱——”最后一个字咬得格外暧昧
这语气,裴霜恨不得再补上一脚。
温远笑意清浅:“哈哈,霍大人爱才之心,当真令人动容。”
霍元晦垂眸掩去眼底波澜,余光却将裴霜温婉的侧颜尽收眼底。这“爱”字,他认。
残羹撤去,众人移步案卷室。
辜映娘是他们的重点怀疑对象,她的资料又被拿出来过了一遍。
“这……居然是那儿,难怪。”裴霜指着辜家旅店的地址,面上惊诧之情尽显。
霍元晦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也微微怔愣。
温远已经把案情梳理了大半,亦看出了关键。只剩彭宣不明所以,他挠着头问:“哪儿啊?”
“辜家旅店的旧址……”裴霜声音发紧,"就是现在的花溪小筑。”
“竟是这样!”彭宣半张着口。
邹同逊暴毙于花溪小筑,天底下岂有这般巧合?
温远注意到:“这案卷上写着那场大火还烧死了一家人,是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尸骨是由妇人的父母收走的,这个妇人的夫家为何没有出现?”
一般出嫁女都会由复家收敛骸骨,除非是夫家没有人或是入赘。
妇人名叫龚善静,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是一对龙凤胎,死的时候不过七八岁的年纪。
案卷记载,龚善静是洛州人,来通州是寻她丈夫,在旅店暂居。辜家旅店平素也没什么人,火灾发生的那晚,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投宿。
“怎么没有关于她丈夫的信息?”裴霜翻找着。
霍元晦:“此案未涉及龚氏的丈夫,没有提及也正常。”
温远点着案卷上潦草的字迹,眉间蹙起一道深深的沟壑:“漏洞百出,证词不全。这般案卷若呈至大理寺,怕是要被退回来重写三遍。”
彭宣调侃:“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吹毛求疵?”
不过这案卷写得确实简单了一些,只写了布料掉进炭盆导致起火,当时正值深夜,那晚还刮起了风,吹得火苗更大,旅店内全部人都在熟睡中,所以无一生还。
“验尸录也写得不清不楚。”裴霜翻动着泛黄的纸页,指尖微微发颤。她先前未曾细看,如今检视之下,发现每位死者仅得三言两语,潦草得近乎轻慢。
但这并非刻意为之。裴霜记得初入衙门时翻阅过的青梧旧案,那些无甚争议的案子,验尸录大多也是如此简略。
“这案子不对劲啊。”彭宣忽然道。
温远斜睨他一眼:“彭掌使还能看出不对劲来?”
彭宣反驳:“我怎么就不能看出不对劲?事关江湖的那些案子,哪个不是我破的?”
“盛京城里的不是你破的。”
“非要提这茬是吧?那往后江湖人犯案,你们大理寺自己去追捕便是!”
裴霜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给两人腾出交锋的空间。从这番唇枪舌战中,她总算明白这两人之间的龃龉从何而来。
按律,江湖案件归镜衣司管辖,京城案件由大理寺督办。但常有凶手是江湖人却在京城犯案的情形。
每每这时,大理寺与镜衣司就需要合作,大理寺内武功高强之人并不多,需要依靠镜衣司的力量,而镜衣司查案缉凶的能力确实弱于大理寺。一般情况下,都是大理寺的人分析出了凶手,镜衣司只管抓人就行,抓到人后带回镜衣司受审。
久而久之,两边的矛盾就出来了,大理寺觉得前期都是他们累,到了后期镜衣司的人就出来抢功,实在是不公平。镜衣司认为他们抓到凶手也不容易,毕竟江湖人是出了名的难缠,若是没有他们抓到人,案子破不破不都一样嘛。
两拨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半步,这股火药味在温远与彭宣之间尤为浓烈,日常擦出火星来。
“二位,能歇歇吗?”裴霜冷不丁开口,虽然她看戏看得颇有兴致,但破案要紧。她抬眸看向彭宣,问道:“彭掌使,你说的不对劲,具体是指什么?”
“起火的地方不对劲。”彭宣正色道,“这里提到龚氏带着孩子们是住在旅店二楼的,而辜家人作为店主是住在后院。前院与后院相隔有些距离,就算是二楼起火,烧到后院也要些时间。但这里邻居的口供却写着,看见火时,前后都已经着了起来。”
“还真是。”温远仔细扫了一眼案卷,难得没有抬杠,反而略带意外地瞥了彭宣一眼,“原来你也不是只会使用武力的莽夫啊。”
“我现在很想动一动拳脚。”彭宣眯起眼,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裴霜见状,迅速横跨一步,挡在两人之间,无奈道:“既然案子有疑点,不如重新查一查,或许能借此摸清辜映娘的动机。”
霍元晦翻了翻案卷:“若要查清此案,恐怕得去一趟洛州。”
“我去。”裴霜毫不犹豫地开口。
温远立刻摆手:“哎,裴捕快是女子,长途跋涉多有不便,还是让他去。”说着,眼神往彭宣身上一瞟。
“刚到通州就给我安排差事?不去,我浑身还酸着呢。”
裴霜唇角微扬,笑意浅浅:“温大人不必担忧我的安慰,我自有自保的能力。”
彭宣咧嘴一笑,带着几分揶揄:“嘿嘿,温孝直,以貌取人了吧,裴捕快的身手在我之上。”
这倒是有点出乎温远的意料了,目光在裴霜身上细细打量,语气里带着几分讶异:“当真?”能让彭宣承认武功比他好的人不多。
裴霜淡然颔首,眉宇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温远还是有些不放心:“还是我与你一道去吧,路上有个人,也好照应。”
“怎么哪儿都有你?”彭宣呛他。
霍元晦适时开口:“温大人与彭掌使刚到通州,车马劳顿,不宜远行。不如由我与裴捕快同去洛州。”
“也好。”温远揉了揉眉心,显然不愿再与彭宣纠缠,“明日我再走访当年火灾的见证者。”说罢便转身离去,衣袂间带着几分倦意。
夜色渐深,彭宣却跟着霍元晦来到住处,望见屋内还没熄的灯。
他突然有些踌躇起来,止住了脚步:“太子……不,裴夫人,与郦夫人,都在里面?”
霍元晦轻笑:“怎么?不敢见她们?”
从前总盼望着见,现下真能见到人,心里还真有些说不明白的感情。
裴霜拍着他的肩膀:“我娘和郦姨又不吃人,有什么好怕的,进去吧。”她动作迅速,在彭宣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把将他推进了门。
“诶——”
屋内裴蕊娘正在给裴霜做新衣,郦凝枝则是认真擦着她的七节鞭。
一时间,两人的目光全落在彭宣身上。
彭宣理了理衣襟,撩袍跪下:“臣见过太子妃殿下,晋国公夫人。”
他并不知晓郦凝枝是双生姐妹的事情,还当郦凝枝是已经死去的郦凝叶。
裴蕊娘放下手里针线,浑身透着温柔,走过来拖着他的胳膊扶起他:“这就是德清吧,都长这么大了。”
彭宣的年纪比裴霜他们大几岁,没出事的时候,裴蕊娘也见过小时候的彭宣。
“臣怎担得起……”
“诶,”裴蕊娘打断他的话,声音清越,“往后莫要再喊刚才的称呼了,我们与你父母也算故交,就称我们为伯母吧。”
太子妃……太陌生的称呼,已经有二十年,没有人这么称呼过她了。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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