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溪镇拢共也就两个药堂,百济堂的那位老郎中年纪大,想来不愿受这路途颠簸之苦,他手下虽有学徒,但接骨的本领不到家。
若去找另一家药堂的郎中,那郎中即便愿意走这一趟,这出诊的金额怕也十分高昂,毕竟郎中这一走,便是一整日功夫都被耽搁了,后头若再继续医治,又要耽搁数日。光是这数笔出诊的费用便不小,更遑论其他药材钱。苗大伯家即便算
是村上富足些的农户,掏这笔钱也够呛。
对比之下,最好的办法竟就是周野这个,叫稻香村这老铃医去给苗大伯诊治。
事实也果如林姝想的这般。
那苗老大摔断了腿之后,苗家每个人脸上都是乌云密布,苗大娘更是哭了一整宿。
苗大伯躺在床上呻吟不止,一个大老爷们疼得都流了泪,一家子却还没有想好去哪里请郎中。
苗二郎苗三郎和苗家幺女想去镇上请郎中,这样有保障些,苗大娘和苗大郎却考虑得多些,家里小的不知这其中花费,还以为家里的钱完全够用,甚至指责苗大郎不舍得请镇上的郎中是怕给阿爹花钱花太多,以至影响下个月办席,耽搁他娶媳妇,苗大郎被气得不行。加之各种小事堆在一起,一家人竟是吵闹不休,争执不断。
最后还是苗大娘拍板,就去请稻香村的王老铃医。
老铃医虽然年纪大了不愿奔波,但他们可以多给些诊金。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多给些诊金,即便是近三十里的路,这老铃医看在钱的份上也会来!
然而,等一家子做好打算,去找廖老汉借牛车时,没成想,那廖老汉却不在家。再一打听,廖老汉竟是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便载着林老二家的两口子走了,也不知是去了何处。
廖老汉虽喜欢赶着牛车去镇上闲逛,但若是像昨日这般才下了雨,地上泥泞不堪,他是不会出门的。
也正是因着这一点,苗家才没有提前去跟廖老爹知会一声,他们压根就没想过会有廖老汉不在家的情况!
牛车没借着,苗大娘不禁气恼道:“村里哪个不晓得我家苗大昨个儿摔了腿,廖老汉这牛车我今儿肯定是要用的,林老二啥个意思?!”
当家的疼了一晚上,他们不懂行,又不敢乱动,就等着天一亮乘着牛车去找郎中呢。
村里头有黄牛的也就里正家和廖老汉家,但套了车的只有廖老汉,如今廖老汉的牛车叫人乘走了,她上哪儿再去寻一辆牛车?
要不是昨晚上亏得林老二发现及时,又是林老二家的周野小子冒着大雨将当家的一路背了回来,苗大娘这会儿都要张口骂人了。
苗大郎道:“不然我去邻村问问,邻村也有牛车,只是不晓得人家肯不肯出来赶车,恐怕得多使点儿铜板才行。”
苗三郎机灵些,当即道:“若是人家不愿,你只借来那板车也成,回头咱再去问里正借他家老黄牛,车往牛身上一套,然后寻个会赶牛车的帮忙赶牛。”
苗大娘皱眉,“说得轻巧,赶牛车哪有你们想的那么容易,一不留神赶到沟里去了,翻了车不说,人也要受伤。何况里正家不一定愿意借,他家对那老黄牛宝贝得紧。”
就在一家子愁眉苦脸琢磨别的办法时,最小的苗丫头忽地瞅向窗外,“阿娘,我好像听到廖老汉在吆喝牛!”
苗大娘没好气地训斥道:“胡说啥子,你大兄去廖老汉家里瞧过了,也问了邻里,都说廖老汉的牛车载着林老二两口子天没亮就走了。”
“我真听到了!”苗丫头往屋外跑。
她家屋子不在路边上,院坝圈在一个大坡坎的平地上,中间再隔一个矮坡坎,越过那矮坡坎才是那条通向村头村尾的路。
站得高便看得远,是以苗丫头站在自家院坝往那路上一望,顿时就将廖老汉的牛车看得一清二楚。
那牛车上除了林二叔和何婶子,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阿公,瞧着眼生,不像甜水村的村民。
苗丫头立马冲屋里大声喊:“阿娘大兄二兄三兄,真是廖老汉的牛车!林二叔和何婶子回来了,牛车上还有个老阿公,老阿公背着个木箱子,我瞧着像药箱——”
屋里几人听到这话,火急火燎地赶了出来。
这一看,嘿哟,还真是廖老汉。
不仅如此,苗大娘还一眼就将那王老铃医给认出来了!
王老铃医只是这几年出来的少,可他年轻些的时候没少来甜水村摇铃铛咧,苗大娘认得他。
那头,林大山和何桂香一个帮忙背药箱,一个扶着王阿公,一行人已经往苗家这边来了。
苗大娘打头,一群人赶忙迎了上去。
一家子人都感动坏了,林老二两口子乘着廖老汉的车居然是去稻香村找王老铃医的?!
在他们还为了请哪个郎中而争执不休的时候,人家两口子竟已跑这大老远的路去了稻香村,还把人王老铃医给请来了!
昨日欠下一个极大的人情不说,今儿更是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
苗大娘抹了一把眼泪,感动得稀里哗啦,“林老二,你这是……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林大山看她这反应晓得她是误会了,赶忙解释道:“嫂子,当不得谢当不得,是我们家阿姝夜里发烧不退,阿野连夜背着她去了王老铃医家里,我和娃他娘不放心,这才叫廖老哥一大早便送我俩去了稻香村。这不正好苗大哥也摔了腿么,阿野便问了这王老铃医,得知他老人家能接骨,阿野便叫我们回的时候一并将王老铃医带过来了。我们也不晓得嫂子你啥个想法,这接骨费用不低咧,若是不打算医,王老铃医也能给简单包扎一下,花不了几个钱,若是你们打算治腿,嘿嘿,这不正好么!”
何桂香听了这话,吸了口气,真想把他嘴给堵上。
这说的啥子话哟!
她了解自家汉子,晓得他只是人老实,没啥恶意,但这话说的实在不中听,好像苗大嫂不愿意花钱给苗老大治腿一样。
果然,苗大嫂那满脸感激之色都僵了一僵。
好在苗大嫂也晓得林大山是个啥性子,没放在心上,依旧感激地道:“苗大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这腿能治我们肯定要治,花再多钱都治!林老二,就算你是顺道把王老铃医带过来的,嫂子我也感谢你,王老铃医来得太及时了!你不晓得,苗大他昨夜疼了一宿,中间还昏过去了好几次……”苗大娘说着说着又掉了几颗眼泪。她家苗大要强,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一旁何桂香开口道:“嫂子,咱回头再说这些,王老铃医来一趟不易,你赶紧叫人给苗大哥瞧瞧,尽早医治。”
苗大娘点头,又谢了一声后,便赶紧将那王老铃医请进了屋。
林大山这边送了人就要走了,他和何桂香一宿没睡,牛车上虽然能打盹,但没一会儿就会被那颠簸的路给癫醒,此时两人都困得不行。
“也不晓得阿姝这会儿醒了没有。”何桂香叹道。
“这会儿天都大亮了,肯定醒了。”林大山说着,不知想到啥,不禁憨笑两声,“有阿野陪着她咧,咱们放心就是。”
他一想到阿野能为了她闺女大半夜的走近三十里路,他就觉得这小子实在靠谱。有阿野小子在,他还愁日后没人养老么?
林姝这会儿的确是好得很,喝完药她本是要和周野告辞离开的,但王大婶实在热情,非要留两人用过早食再走。
“你家汉子背着你走了近三十里的路,你不饿,他也该饿了。听我的,留下吃了早食再走。你家汉子实诚,多给了好些铜板,就当是早食一并包在里面了。何况我家早食吃得简单,只是些米粥咸菜,不值几个钱。”
话都说这份上了,林姝自然不再推辞,只是叫周野又数了二十个铜板给王大婶,不等王大婶拒绝便解释道:“阿野他胃口大,劳烦王大婶舀一碗灰面来,我想给阿野再摊几张大饼吃。”
灰面便是面粉,因老百姓自个儿加工出来的面粉颜色偏灰,当地人都是喊灰面。
“若是有鸡蛋便更好了。”林姝抿着嘴,冲王大婶腼腆一笑。
鸡蛋是肯定有的,她都瞧见老母鸡了。不然只一碗灰面的话也不用给二十个铜板这么多。
王大婶听到这话,爽快收了钱,笑呵呵道:“都有,我这便去取。丫头晓得疼人咧,难怪你家汉子也这般疼你!”
林姝听了王大婶这话,没应声儿,只默默垂下头,又是一副害羞的模样。
那可不么,她知好赖,阿野对她好,她当然也会对阿野好。
只是摊几张饼而已,哪里比得上阿野大半夜的背着她走这么远的路,近三十里呢,换成她自个儿的话,即便不停歇地走,怕也得走上足足两个时辰,这还是往少算的,毕竟晚上天黑路滑,这些都会影响脚程。一个来回,那便是四个时辰,八个小时!这一天下来啥也别干,净走路了。
等王大婶一走,方才没有反驳她的周野此时却不赞同地道:“阿姝,你还病着,要多休息。这摊饼我来做就成,你可以在一旁指点我。”
阿姝心里想着他,他自然欢喜,但阿姝只是退了烧,身子还没完全康复,他又怎么可能让阿姝下厨。
“我这会儿就得多动动,光坐着可不好,不信一会儿王大婶来了你问她。摊几张饼而已,又累不着我。你可以给我打个下手,譬如去摘一把野葱来,还有那鸡蛋你也可以帮我敲了搅散。”林姝不是瞎逞强,她是真觉得自己一觉起来精神倍好。
周野无法,他若坚持不叫阿姝做,阿姝恐怕又得说摊饼是她的乐趣,他抢着做便是抢走了她的乐趣。
他只能如阿姝说的这般,把其他能做的都做了,只剩下最后这摊饼的活儿交给阿姝来动手。
野葱多,附近野地里便有,周野很快采了一把回来,舀了一盆水将野葱洗净,然后将野葱全部剁碎。
王大婶已取了两个鸡蛋来,周野敲到碗里,用筷子朝着一个方向快速搅拌,不一会儿便将那蛋打得散散的。
林姝这头则将王大婶舀来的满满冒尖一碗灰面腾到大碗里,加水,用筷子搅成稀面汤。
再把周野搅散的蛋液和野葱都倒进来,加适量盐巴,一起拌匀。
因着王大婶先前熬了粥,灶里还留有火种,周野熟练地加添柴火,等铁锅烧热了之后,再控制那柴火的量将火变小一些。
两人一个摊饼,一个添柴。
周野在旁边看着,见林姝额上热出了汗,便问王大婶要了个蒲扇。
考虑到林姝刚退烧,他一下一下轻轻扇着,风不大,却也叫林姝舒爽了不少。
“这灶边好热啊,天热的时候做饭可真遭罪。”口上这般嫌弃着,林姝手上摊饼的动作却是一点儿不慢,嘴角也是微微弯着的。
“阿野,火太大了,再小一些,不然一会儿饼要糊掉了。”
周野应了声好,给她又扇了两下后,才蹲下身将灶里的柴火往旁边挪了挪。
王大婶时不时往小两口这边瞅一眼,看得满脸都是笑。
她也年轻过,年轻时她跟她男人也是柔情蜜意的,她男人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身子略柔弱了些,两人在床上的时候不怎么美。不过她男人长得可俊呢,当初她就是瞧着他脸蛋好看,才招了人做夫婿。
可惜那死鬼命不好,早早去了,去的时间不早不晚,她这岁数也不好再找男人了。于是她歇了再招夫婿的念头,她上有老爹,下有孝顺儿子,除了没男人,日子倒也过得去。
这年头哪个不生病,只要生病就得找大夫,家里爷孙俩有这看病的手艺在,就不愁日子不好过。她年轻时靠爹,老了也能靠儿,等儿子娶了媳妇,她身上的担子还能再轻些。
王大婶给林姝的这一碗面舀得足,林姝做了五张大饼。
等大饼摊好,王大婶这边也已盛好了米粥和咸菜。
这咸菜有好几种,除了常见的咸萝卜和干菜,竟还有咸胡瓜。
“坐坐,就当是自个儿家,别拘束。”王大婶招呼道。
其实王老铃医家里不差钱,回回赶集,王大婶都会去镇上割一斤猪肉回来吃,但眼下不近集市,家里没肉招待,而王大婶厨艺也一般,比起炒菜做饭,反倒是腌制的咸菜更受爷孙俩喜欢,所以多数时候家里的早食都是稀饭就咸菜。午时她再做一蒸屉的蒸饼,爷俩不用下地,啥时候饿了就拿一个吃。某种程度上,家里也算是吃三顿饭了。
林姝夹了一块腌制的咸胡瓜,一口咬下去,脆爽咸香,果真下饭得很,她吃完之后夸赞不已。
“王大婶,我做的这摊饼你也尝尝。”林姝做好的摊饼留了四张给周野,剩下一张切成了条,刚好盛了一盘子,两人分着吃。
王大婶笑着应道:“丫头有心了。”
“对了,怎的不见王大哥?”林姝问。她听阿野说,煎药都是这王大婶的儿子帮着煎的。这会儿该吃早食了,人却不知去向。
“他啊,不用管他,我这稀饭刚做好的时候他便囫囵吃了一碗去山上采药了。等到了临近晌午的时候,他才会回来。”
林姝夸赞道:“王大哥不仅能替人看病,还有这挖药的手艺在,日后完全可以开一家药铺自个儿坐诊,到时候我们就该称呼一句王郎中了!”
王大婶听了这话咯咯地笑,“不指望他开什么药铺,能像他阿公一样当个铃医就成。他们这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都是些偏房,比不上药堂里的坐诊郎中。”
林姝道:“当铃医也厉害,咱这十里八乡的也就王阿公一个铃医,日后王大哥接了王阿公的活儿,咱乡下人家有个头痛脑热的找王大哥便是,哪里还用专门去镇上。王阿公和王大哥都是有本事的!”
她说这话也不过是顺嘴夸上几句,毕竟谁不想别人夸自家孩子能干呢。
王大婶听了这话果然被哄得眉开眼笑,但嘴上还是谦虚道:“他跟他阿公还差得远咧,要再学个一两年才能出师。”
两人说说笑笑,只有周野全程沉默,只顾埋头吃自己的。
他突然发现了一件事,他听阿姝夸其他汉子,心里会酸。即便知道那只是阿姝的客套话。
王大婶的儿子,那位王大哥相貌竟颇为俊秀,皮肤也十分白净,同村里的那些粗鲁汉子完全不一样,瞧着根本不像村里人。不似他,风吹日晒下,皮肤黝黑又粗糙,一看就晓得是个地里刨食的农夫。
周野又看了看林姝那白里透粉的脸蛋,扫一眼她娇嫩的双手,人愈发沉默了。
郁闷一会儿,周野想起什么,忽地便不郁闷了。
大多数人怎么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姝,而阿姝说了,她就喜欢他这样的。
这般想着,周野心情大好,手里的摊饼被他一大口咬下去,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饭后,两人没再耽搁,同王大婶告辞后离去。
林姝昨晚被汗水浸透的衣裳已经干了,临行前换回了自己的衣裳。两人走在稻香村出村的道路上,男的高大魁梧,女的年轻娇美,加上又是两副生面孔,引得村里好些人侧目。
林姝跟在周野身边,小媳妇似的,及至出了那稻香村,林姝才原形毕露,扯住周野的胳膊哼哼道:“阿野,我累,你背我回去。”
周野连片刻的迟疑也没有便在她面前蹲下身来。
林姝“唉哟”一声,顿时笑他,“我叫你背你就背啊,你这会儿怎么不嫌人多会坏我名声了?”
“阿姝,你先上来。”
林姝眸子眨了眨,趴到他后背上,双手挽住了他的脖子。
等她趴好,周野托着她的大腿稳稳起身。他自然晓得阿姝是在打趣他,只怪他以前错以为她日后想嫁别人,所以总想着同她撇清关系,不愿给别人说三道四的机会。而今,他得知阿姝中意自己,自己也已将阿姝视作了未过门的媳妇,便没有从前那么多顾虑了。
“阿姝,昨夜我背着你拍了好几户人家的门,他们都瞧见了。”周野道。
“哦,那又如何,指不定人家以为我俩是兄妹呢。”林姝自个儿刚说完,便噗嗤笑出声。
就阿野那七慌八乱急得跟个土匪似的样儿,眼神也全程不离她,哪里像是背着姊妹,人家一看就能猜到他背的是媳妇。
完喽完喽,从今日起,这稻香村便要多一桩八卦了,连八卦标题她都想好了:甜水村壮汉背媳妇夜奔三十里求医,好一个痴情种子!
“噗噗!”林姝将脸埋在周野颈间,闷笑不止。
周野觉得颈间发痒,那股痒意从颈间一直蔓延到了他的胸口,可他愣是连脖颈都没动一下。
他舍不得动。
随着一股痒意蹿向胸口,也叫他心里冒出了一丝丝的甜水。
他背着林姝,迎着辰时的暖阳,觉得自己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阿野,我重不重啊,你背我走这么远的路累不?”林姝凑到他耳边问道。
周野低声道:“不累。阿姝,我能背你走一辈子。”
林姝立马捂住他的嘴,再重重捏他耳垂一下,凶巴巴地道:“你才多大啊你就给我提一辈子,日后少说这些有的没的,闷头对我好就成了。我不是说了嘛,我不喜欢油嘴滑舌的男人。”
嘴上这般嫌弃道,却仗着周野看不见她的脸,面上的笑容比路边的山花都要烂漫。
啧,烦死了,阿野怎么老时不时地冒出一句土味情话,土死了!
第112章 震惊
林姝昨晚烧得严重,连昨晚迷糊间说的那些虎狼之词都给忘了,哪里还记得周野走过的路,等周野背着她返程,回去的这一趟她才晓得周野来的时候有多不容
山间泥路本就不够平坦,一场大雨过后,更是泥泞难行,有些地方全是水洼,得蹚着那污水过去。其中一段路地势低,直接被雨给淹了,如今数个时辰过去,那一段路上的积水仍能到人的小肚子处,昨夜只会更深。
今早林姝在王老铃医家醒来的时候,周野已经将自己收拾过了,所以林姝并没有看出他当时的狼狈,但随着回去的这条路越走越长,不消周野说,她也想象得到当时有多难。
但林姝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那搂住周野的胳膊微微往里收了几分。
路上行人寥寥,少有人愿意在路况这么糟糕的时候出门。
林姝偏头望向道路两边绿油油的稻田,忽地道了句:“阿野,我想吃肉了,昨日买的猪肉还没吃呢。”
周野迟疑道:“阿姝,你还病着,这几日最好吃得清淡些。”
“哼,这话可是王老铃医亲口说的?”
周野:“……那倒没有。”但他猜想,王老铃医没有特意说上这么一句,是因为村里百姓日常两顿都吃得素。
“我只尝一口。阿野,我主要是想做给你吃。”林姝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出口的嗓音又轻又柔。
周野听到这话,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眉眼间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那我做,你在旁边教我。”
林姝眼睛笑得眯了眯,“也好,日后你多学两道菜,等我不想下厨的时候便换你下厨。”
周野说不累,便是真的不累,他背着林姝这一路轻轻松松的,于是林姝也没同他客气,舒舒服服地待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直到两人到了甜水村村头,林姝才拍了拍周野的肩膀,示意自己要下来。
“阿姝,你要下来?”
“怎么,你还背上瘾啦?呆子,外村就罢了,咱在甜水村跟其他村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少些闲话便少些。回头人家该说我生个病生得腿都走不得路了。”
周野点头,放她下来。
然而,林姝还没走多远,鞋底便糊了厚厚一层泥巴,走路那是越走越沉,湿泥也溅到了她的脚脖子上,叫她难受得紧。
她忽又扯住了周野,“算了,阿野你都背了这么久了,还是直接将我背回家好了。”
闲话什么的就随它去罢,还是自己舒坦最重要。
周野没多问,立马又蹲下身,“上来。”
林姝嘻嘻一笑,“阿野你真好。你若是不想别人闲话咱俩,一会儿见了村里人,你就这样说……”
村外的路上行人见不到几个,可到了村里还是有不少。有些家里漏雨严重想在屋顶上添些茅草,便要去别家借梯子上房,有些家里的柴垛没有搭棚,或是柴棚简陋,家里没有干柴便也要去借,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要出来走动。
还有的虽没外出,却在自家院坝门口清理积水,这些村民都能看到周野背着林姝过路。
大家晓得周野虽沉默寡言但性子好,有问必答,所以必会有好事的村妇主动过问。
等对方一问,周野便回答:“婶子,我们是从稻香村回来的,阿姝昨晚发烧了,烧得厉害,我背着她去找稻香村的王老铃医。”
那村妇一听这话,登时一惊,“啥子?你昨晚背着林姝丫头去稻香村了?稻香村?!这可比去镇上还远啊,你一个人啷个去?”
周野回道:“我走过去的。回来的路上阿姝说自个儿身子好了不少,非要自己走,可你瞧,她又累得睡过去了。”
说话间,周野故意露出挂在腰间的几副药,证明阿姝的确是病着,这几日还得继续喝药。
那村妇哦哦两声,人还有些难以置信。
路上但凡有人好奇,周野皆是一样的说辞。
就没有人听到这话而不震惊的。
光是甜水村出村的这段路便难走得紧,周野小子竟是背着林姝走了近三十里!
这一震惊,村民便不怎么关注周野背着林姝回来这事儿了。再说,人家不还病着么,看那脚上也是沾了好些泥巴,肯定是前头走了不少路,实在走不动了才叫周野背回来。
别说林姝人还病着,就是没病的人,走这么远的路那也累啊。
也就是周野这小子一身蛮力,林姝人虽纤细,人却并非干瘦,大几十斤重的人,周野竟也能给背去稻香村那么远的地方,还是大半夜的时候走夜路!
想那王老铃医年轻时候走村窜户地给人看病,来甜水村的次数也少,便是因着两个村子实在离得远呐。
村民们的神色从震惊到佩服,最后看周野的眼神意味深长。
好小子,这人还没娶到呢,就这么疼媳妇了。
等路上没人的时候,周野才低声道了句:“阿姝,这么一来,我背你去找王老铃医的事儿会很快传遍全村,日后……日后你便只能嫁我了。”
林姝故意使坏道:“我若不想嫁你,有的是办法,譬如叫阿爹阿娘认你为义子,这样一来,你便是我兄长了,兄长背妹妹去看病,没啥可说的了罢?”
周野顿时沉默下来。
林姝轻轻戳了戳他脸,“所以你要一直对我好,晓得不?千万不要觉得你吃定我了就可以敷衍。你对我好,我就说话算话嫁给你。你若怠慢我,后头不像前头那么用心,我可是能反悔的。”
周野想起了阿姝烧迷糊时同他说的那些话,此时的他非但没有被她拿捏的郁闷,反而觉得她这样的小心思很可爱。
他眼里淌着笑意,点了点头,“阿姝,我晓得了。”
更多的他便不说了,阿姝不喜欢他说那些承诺,他日后便只做不说。
其实他本就是只做不说的性子,只是前头几次得了教训,又在百济堂外问那位很懂小女儿心思的大娘取了经,他的话才变得愈来愈多。
大娘说小娘子都喜欢听承诺,听海誓山盟,但他发现大娘又错了。
阿姝不一样。
他说的已不算多肉麻的话,可阿姝却不爱听。
既不爱听,他便不说。
林家这边,林小蒲时不时看一眼院坝外,看到周野和林姝,立马朝屋里喊,“阿娘,回来了回来了!阿野哥哥和阿姐回来了——”
回了家后林姝才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猪肉已被阿娘烹饪了。一半做了滑肉,一半做了酥肉。滑肉滑在猪骨汤里,梅花肉炸得外酥里嫩。
虽然雨后的天儿凉快了不少,这猪肉又有山泉水镇着,但仍不能放太久,
再放下去怕是会全浪费了。
“阿姝,阿野,你们可用过早食了?我给你们留了饭。”
林姝莞尔道:“王大婶留我俩用了早食,但阿娘知道我是馋嘴子嘛,这滑肉和酥肉我肯定都要尝一口。”
何桂香见她这会儿精神好,一点儿看不出昨晚上烧得不省人事的模样,乐呵呵地去热饭了。
一边热饭一边道:“我见你们久不回来就晓得你们很可能在王老铃医那里吃过了,但阿野胃口大,肯定吃不饱,回来还能继续吃些。”
“阿娘,昨晚叫你们为我担心了。”
何桂香叹道:“的确是被你吓到了,但当娘的哪个没有为子女担惊受怕过。昨夜多亏了阿野,我和你爹都不晓得该怎么办,是阿野二话不说,背着你就走。”
“我知道,我已经谢过阿野了。”林姝偷偷看了周野一眼,继续道:“但阿爹阿娘也辛苦,我听阿野说,你们因为担心我后半夜都没睡,一大早便乘着廖老爹的牛车来看我了。”
说着,林姝凑过去抱抱她的胳膊,撒娇道:“阿娘和阿爹回来后怎么也不补会儿觉,阿爹不见人影,想来又去地里了,阿娘也是,做饭又起了大早罢?你们这样,我也会心疼的。”
何桂香笑着解释道:“睡啦,但是这天儿大亮后,睡了一会儿便睡不着了。”
“不成不成,晌午的时候阿娘和我一起歇晌,阿野,你把阿爹也喊回来,叫他晌午补个觉。”
林小蒲轻咳一声,适时出声儿,“阿姐,虽然我不小心睡着了,但我也很担心阿姐哦。”
林姝揉揉她脑袋瓜子,轻笑,“晓得晓得,你是我妹妹,我能不晓得你么,昨晚你肯定也没睡踏实,晌午陪我一起躺会儿。”
“嘿嘿,好咧。”
何桂香热好了饭菜,赶紧端上来,招呼两人吃。
林姝以为自己能多吃几口,但她吃了两块滑肉便吃不下了,一来先前吃过了,二来胃口的确不如生病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