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换嫁情缘by鲜肉豆沙粽
鲜肉豆沙粽  发于:2025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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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赌赢了。
一个拿着平民权益条款来找他谈判的青年,果然不会随意杀戮。
西里尔知道,乔治安娜很聪明,即便自己不解释用意,她也会理解并原谅。
是的,捡回一条性命,乔治安娜除了怔忪片刻,很快就和从前一样,始终维护在他身边,警惕地看着路德维希。
西里尔擅长揣摩人心,只是很少有人有资格让他花时间揣摩。可那天之后,他时常记得乔治安娜怔忪的半秒。
那半秒,她在想什么?怨怪他?庆幸死里逃生?抑或是……对他的信仰稍稍减退?
西里尔其实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想。
自从圣匹斯堡发展繁荣以来,他的信徒遍布整个世界。
作为第一个信徒,她有些特别,却也没那么特别。能够陪伴在他t身边,是世界命运对她的恩赐,难道她要因为一个理所应当的权衡就决定放弃对他的信仰吗?
退一万步说,即便失去她的信仰又能如何?教皇仍然是教皇,这个时代仍然镌刻着西里尔·霍斯纳德的大名。
乔治安娜没那么重要,她的崇拜或怨恨,也没那么重要……
后来,他拉拢王室和其他贵族,决定给路德维希一个教训。
对西里尔而言,仅仅摧毁这个人还不够,他要的是摧毁斯宾塞整个家族。让所有潜在的造反者知道,这是触怒神明的下场。
在他的计划里,需要有一个合适的人去到路德维希的身边。
有谁比乔治安娜更适合的呢?
她是代表王室的公主、是代表教会的圣女、现在又能成为斯宾塞公爵府的夫人,她是最完美的天平,也是最能让外界相信教会要保持和平的代表。
而路德维希得到了想要的局面,即便知道这是苦果,也一定要吞下。
那天,他在伽蓝圣殿为乔治安娜戴上翡翠头冠,提前庆祝她成为美丽的新娘。
无法自控的情绪迫使他忽然问出那句话:“你会一直忠诚于我,对吗?”
刚说出口,西里尔就懊悔,他很快像从前那样退开,挥手示意她出去。
乔治安娜愣了很久,虔诚颔首道:“只要圣光永恒普照大地,我的信仰也会如圣光般永恒。”
说完,她退出圣殿,走向外面斯宾塞公爵府的车队。
夕阳落山,飘扬的狮子旭日旗越来越远。
乔治安娜离开了很久,西里尔却站在高塔上,长久地伫立。
他明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说不清心底为什么空落落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西里尔常常坐在高塔上,看着远处的连绵的山脉。
脚下匍匐着众生,他是主宰世界的神明。清风拂过,身边却是如此的寂寥。
他想摆脱那种无谓的情绪,找了很多事打发时间。
养了一只褐色眼睛的小猫,小猫长大,又生了一窝幼崽。他照顾它们,试图模拟出书上说的,关于神明的慈爱。
他想起很久前和乔治安娜一起救过的那个女孩,好像叫索菲娅,再伸出手完成她的心愿,看她能走到哪一步,也很有意思。
或是再赐予人间更多的技术,看着工业发展繁荣,有人乘风破浪,有人在铁轨上开展贸易……
他打发着漫长的时光,看着世界慢慢改变,如同一场经营游戏,总能收获些趣味。
可惜为填补内心的空洞,勉强得到的趣味太有限。
西里尔说不清病根在哪里。
直到后来,他看见那个长得像路德维希的孩子出生,他看见乔治安娜的脸上渐渐出现笑容,他看见他们一家在草地上晒太阳、并肩散步……
密密麻麻的藤蔓爬上在心头,遮天蔽日,他才恍惚地察觉,那处空洞被更为沉重的情绪填满。
后悔吗?并不。
如果不是失去,又怎么会明白重要。没关系,他可以夺回来。
这个世界都属于他,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呢?
直到看见乔治安娜面目模糊的尸体,西里尔怔了很久。心里破开一个大洞,没有流血,只有墨菲斯雪山的风呼呼吹着。
她曾说,圣光永恒普照,她的信仰也会永存。
所以为什么她宁愿给路德维希殉葬?
他想起她第一次向他下跪,哀求他放过斯宾塞一家。
那时他就在想,什么时候,你和斯宾塞是一家人了?
伽蓝圣殿里,他们一起度过那么多的冬天。他是改变这个世界的神,而现在,她却选择了一个普通人?
多么可笑,恒星光辉灿烂,她却和一颗渺小的星星同进退。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祈求得到西里尔·霍斯纳德的注视,哪怕只是多看一眼,而她成为了那个稍显特别的人,却选择背叛?
是的,她和路德维希联合背叛了他。
发誓永远效忠的信徒,背叛了她的主。
漫长的数年里,西里尔知道,心里那块大洞再也无法被填满。
有一天,他看着冰棺里的尸体,一个可怕的念头疯长。
活过来,再选一次吧。
他后知后觉地想,也许从那天的抉择开始,就已经错了。
不甘与恨意、嫉妒与空虚,是因为爱。神可以主宰一切,却爱上一个凡人,爱上自己的信徒,就像人爱上一只蚂蚁,爱上书中已知命运的二维生物。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多么……可怜。
思绪渐渐回笼,西里尔抬眸,看着伊莎贝尔面前的冰棺,缓缓摆手。
教皇的抉择,令所有教徒放下武器。
“我同意了,放下冰棺,你可以离开。”西里尔抛出解开铁链的钥匙。
冰棺融化的趋势无法阻止,伊莎贝尔近距离看着变色的头发,眸光微动。
再过片刻,一旦西里尔走近,就会发现不对劲。
而西里尔真的会那么好心放过她?
看着地上的钥匙,伊莎贝尔心思飞转——恐怕在她低头的一瞬间,自己就会死于非命。
正在思考对策,忽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几乎同一时间,西里尔快速闪避,眼神不善地看向来人。
“别动,躲得开第一支箭,现在……你躲不开子弹。”
山洞外,在众教徒惊讶的神色中,海因里希举着枪缓缓靠近。
弹道中心,正是被那支箭逼开一步,毫无遮挡的西里尔。
“海因,好久不见。”西里尔很快意识到,自己中了海因里希的计。他垂眸,忽然轻笑,“仅仅只有你一个人,如果杀了我,你亲爱的妻子也会保不住。”
“你错了,现在整个伽蓝圣殿都被朝圣的人群包围了。”
突然,又有一道声音出现。
赫尔曼和奥黛丽走了进来,前者有条不紊地展示女王手信,“洛娜秘书已经带着女王亲卫包围伽蓝圣殿,所有人都看见伽蓝神塔倒塌,那么即便教皇不幸身亡,似乎也显得合情合理。现在,这个筹码还够吗?”
西里尔笑容消失,可是渐渐的,他看着冰棺融化速度越来越快,眼底闪烁着疯狂。
“看来现在谁都觉得自己可以随便威胁我。”西里尔闲适地伸出手,掌心底下,是灭火的阀门:“忘了说,这个机关不仅可以灭火,还能引爆整座墨菲斯雪山。要试试吗?”

“等等!”奥黛丽慌忙喊道, “教皇大人,一切都可以商量,你也不想两败俱伤吧!”
她满心满眼都是被铁链锁住的姐姐, 焦急的情绪写在脸上。
西里尔短促轻笑:“你才是全场最理智的人。现在, 把乔治安娜的尸体还给我,我还能放过你们。”
“我们要怎么相信你?”奥黛丽头脑清醒, “你刚刚就想留下我姐姐,撕毁承诺。”
“你想和我谈条件?”西里尔抬眸,漫不经心道, “正好,按照婚书上的名字,你才是正经的公爵新娘。不如你代替你姐姐做人质,等其他人撤离, 再和我交换?”
奥黛丽怔住, 真的顺着他的话开始思考。
“奥黛丽!”赫尔曼的脸色难看至极, “别犯傻!他的话不可信。”
海因里希从听见乔治安娜的名字开始, 眼底就翻滚着阴沉的情绪。
他缓缓上前:“我留下。”
“海因。”西里尔笑容弧度扩大, 呢喃似的说, “乔治安娜会很高兴,你可以陪她。”
“你不配叫她的名字,她的灵魂因为你而不得安息。”海因里希盯着他, 眼底滑过嘲讽,“现在, 让你的教徒都撤出山洞。”
他缓缓解开外衣, 只见腰上赫然绑着一圈火药!
“不是只有你能带着所有人同归于尽。”海因里希面容平静。
西里尔笑容渐渐消失,脸色阴沉,良久才摆摆手, 示意洛奇带着教徒们离开。
“你们也走。”海因里希瞥向赫尔曼。
奥黛丽知道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只犹豫两秒就跟着赫尔曼离开。
海因里希和西里尔彼此威慑,这是其他人唯一能够全身而退的办法。
“等等,所有人都走了,谁将乔治安娜还给我?”西里尔忽然开口,淡金色的眼睛盯着正在起身的伊莎贝尔,暗示得很明显。
海因里希神色不善:“让她走,只留我一个人。”
“别糊弄我,海因。”西里尔轻蔑笑道,“比起将尸首交给我,我更相信你会等伊莎贝尔离开后,拼着同归于尽的危险,也要让你母亲安息。”
海因里希绷紧下颌。
伊莎贝尔不动声色地垂眸,“再浪费时间在怀疑上,恐怕冰块t要彻底化了。”
现在,三个人各占据一个方向,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都是熟练掌握火器的人,彼此都很清楚,但凡注意力稍微松懈一刹那,平衡就会立刻打破。
忽然,角落里一道佝偻的身影站起身。
她整个人裹在黑袍里,露出半张被火烧的丑陋面孔,哆哆嗦嗦地向西里尔比划着什么。
海因里希眸光顿住,立刻意识到,汉娜在假装自己是被他威胁着带路而来的。
“你也滚出去!”海因里希毫不客气地呵斥。
汉娜吓得一抖,一副害怕的样子,连滚带爬地向西里尔靠近。
可是还没走多远,就听见西里尔的声音响起。
“站住。”
西里尔睥睨着匍匐在地的老修女——他记得这个女人,是伽蓝圣殿的女仆,灰扑扑的隐形人,老实木讷,胆怯又丑陋。
这样的人被海因里希威胁着带路,倒不是不能理解,可是一贯的戒心令他不得不防备。
“你也出去。”
老修女动作顿住,她害怕地抬起头,像是被吓得懵住。
西里尔眸光微凝。
伊莎贝尔也在那一瞬间,和老修女的目光对视。
不,应该说,从汉娜一进门,伊莎贝尔就注意到了这个不起眼的修女。
她再次隐晦地扫了眼乔治安娜的尸体——融化的冰水夹杂着些许褐色,渐渐腐烂的尸体头发呈现黑色,不靠近无法察觉,但如果待会儿要近距离交给西里尔,一旦他发现异样,后果不堪设想。
而此刻……那个修女的眼神,让伊莎贝尔思绪开始飞转。
在察觉冰棺尸体不对劲开始,她就有一个可怕的猜想,只是没有机会论证,也不敢表露情绪让西里尔发现。
她曾在斯宾塞庄园看过乔治安娜的画像,也听过海因里希的描述。乔治安娜和女王塞拉菲娜不太一样,她生了一头褐色卷发,在阳光下漂亮得像上好的丝绸。
可是那具尸体或许是从一开始就保存在冰棺里,这么多年来,包括西里尔也没有机会打开仔细观摩。
直到大火将冰棺融化,伊莎贝尔发现,那头长发开始褪色!
是的,那不是褐色的头发!被冰水冲刷后,露出原本黝黑的色泽。
也就是说……这具尸体很有可能不是乔治安娜。
可如果……如果这具尸体不是乔治安娜,那么真的乔治安娜在哪?在死亡的情况下,神通广大如西里尔,是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搞错尸体?除非是,她还活着!
如果乔治安娜还活着,现在她应该在哪?她最想做什么?什么人有本事在伽蓝圣殿调换尸体?
伊莎贝尔思绪飞转,最终停留在汉娜那道意味深长的眼神里……
倏然,她愣住,而后死死攥紧手指,克制住震惊的神情。
索菲娅的遗物在脑海中闪回、乔治安娜尸体周身的铃兰花、还有那个老修女……
电光火石间,某种不可思议的线索开始串联。
索菲娅难道猜不到,自己的遗物只有经过西里尔盘查才会送出吗?她那枚铃兰发饰,真的只是暗示西里尔复活乔治安娜的仪式?
可是按照西里尔的计划进行,无论如何,伊莎贝尔都是他选定的祭品,不管索菲娅有没有提示,最终她都会来到密室里知道这个真相。
所以……所以索菲娅根本用不着提示这些!
她是在告诉自己,乔治安娜的秘密!
伊莎贝尔全身的细胞都战栗着,极力咬紧牙关。
索菲娅又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按照逻辑推理,她死在伽蓝塔顶,死前也在找这个藏身于墨菲斯山洞里的密室,只是失败了。
而她之所以要找密室确认,是不是因为察觉了什么?她明明没有像自己这样亲眼看见乔治安娜尸体的异常,又怎么对此怀疑?连西里尔都没有发现的秘密,索菲娅却能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看见了活的乔治安娜!
活的乔治安娜在伽蓝圣殿,索菲娅将信物交给自己,是觉得乔治安娜能够帮她?
那么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她会出现在哪?
伊莎贝尔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思绪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流转——她再次抬起头,看向那个老修女。
看似漫长,实则是很短的一秒。
她看着修女丑陋的疤痕、佝偻的身姿、整个人的气度畏缩得像阴沟里的老鼠……
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这会是一位公主。
这也是唯一能解释,为什么连西里尔和海因里希也无法认出她。
为了隐藏身份,能够将自己彻底改变到故人都难以相认的地步……她承受了多少?
宁愿付出巨大的代价,在刀尖上行走,也在潜伏多年,她的目的不言而喻。
伊莎贝尔缓缓闭眼,迅速恢复平静的神情,抬起头自然道:“西里尔,既然我们彼此不信任,不如……就让你的下属留下,让她将乔治安娜的尸体交给你。”
老修女汉娜眸光微动,她又看了伊莎贝尔一眼。
这一眼,她停留的时间更长——那个聪敏的女孩,发现了这个深藏许久的秘密。
伊莎贝尔也看着汉娜,无言的对视里,冰蓝色的眼睛读懂了对方传递的信息——
她知道自己猜到了她的身份,刚才那句话,是递台阶。
汉娜蛰伏多年,需要这个接近西里尔的机会。
当着其他人的面,汉娜仍旧维持着那副怯懦庸常的模样,仿佛伊莎贝尔提出的建议令她很害怕,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
而正是她的反应,令西里尔审视数秒后,忽然点头:“可以。”
汉娜垂眸,她乖顺地起身,用简易的推车装起“乔治安娜”的尸体。目光落在那头黑发与脸上腐烂的疤痕时,滑过不易察觉的痛色。
她的动作很快,全程没有和伊莎贝尔交流。
只是擦身而过时,她听见耳边传来那个女孩极轻的声音:“无论如何,要活着。”
汉娜顿住,隐藏在黑布中的眼睛闪烁着晶莹。如果是普通的时刻,她也许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紧要关头,她只是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一闪即逝。
伊莎贝尔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一步、两步……推着尸体缓缓靠近西里尔。
汉娜的视线里,穿着白袍的男人模样不曾改变,依旧维持着神圣与高傲。
他全副心神都放在推车里的尸体上,丝毫没有注意到灰扑扑的修女。
是的,他从不会将心神放在不重要的人身上——而重要与否,谁又说得清呢?
乔治安娜曾经并不重要,可是突然在某一天,却超越了所有,成为他标榜爱的砝码,连尸体都要被妥善地收敛,甚至妄想有一天将她复活。
而此刻,“乔治安娜”的尸体正在淌水,逐渐暴露的尸体真容,一旦靠近,就再也无法隐藏——
汉娜却丝毫没有慌乱,仍旧稳步靠近,手缓缓垂落,刀锋在袖中一闪而过。
她等待这个机会很久了。
西里尔的身边守卫森严,从不许任何人近身。路德维希带给他的不仅是屈辱与冒犯,还有深深的危机感与某个关键抉择错误的懊悔。
懊悔,真可笑的懊悔。
距离一步之遥,汉娜脚步顿住。
西里尔的视线终于落在“乔治安娜”的脸上,刚要伸出手,目光却凝住——没有冰棺的遮挡,那头黑发映入眼帘,清清楚楚。
“黑色?”西里尔喃喃自语,手停在半空。
他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情绪,有震惊,有茫然……
黑色的头发?
她不是乔治安娜?
那她是谁?真正的乔治安娜在哪?
他保存这么多年的尸体,不是乔治安娜?是谁骗了他!
他几乎瞬间双目血红,前所未有的怒意涌上心头,就在爆发的前一秒,一道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
“西里尔。”
西里尔僵住,某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幻听,或是因为愤怒产生错觉……
也是这一秒,他几乎没有设防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那个不起眼的修女,摘掉了头巾,露出一张满是伤疤的狰狞面孔。
他审视过这张丑陋的脸,可是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刚才的怯弱与卑微,像是躯壳里换了一个新的灵魂。
一个他无比熟悉的灵魂。
西里尔盯着那双眼睛,忘了该怎么发声。
他听见自己的声带颤抖,“乔治安娜……你回来了?”
“是我。”
乔治安娜看着近在咫尺的西里尔,缓缓露出笑容:“好久不见。”
西里尔扯开嘴角,几乎是下意识回应。可是不等开口,一股剧痛袭来!
他低头,胸膛破开一个血洞,正在汩汩流血。

鲜血溅在脸上, 乔治安娜面无表情,捅了一刀又一刀,直到西里尔闭上眼睛。
她喘息着, 手臂微微颤抖, 看着昔日不可一世的教皇,就这么轻易地被自己杀死。仿佛过往的爱恨也如同脆弱的生命一般, 化为指尖流沙,随风飘散……
她以为自己会痛快无比,是的, 看着西里尔死去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呼吸终于畅快。
路德维希面目全非的尸体、海因里希生病发疯的模样、凋零的查尔维斯庄园……那些萦绕在心头的恨,折磨得她日日夜夜不得安眠,现在终于手刃罪魁祸首, 她当然应该痛快。
可是, 当鲜血流淌在掌心, 带着灼烫的温度, 她却落了一滴泪。
那滴泪落在西里尔的脸上, 又悄悄滚落进衣领, 好像也是他流的泪。
哭什么呢?
乔治安娜木楞地擦拭眼角。
这么多年的岁月里,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眼泪。
她这一生啊,大多时候都是痛苦的。
所谓王室的公主, 实际是荒淫的国王乱/伦的产物,母亲自缢, 而她也被视为不祥。她能长大, 都是因为有姐姐。
前半生,她的世界里只有姐姐塞拉菲娜,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所以她甘愿主动代替塞拉菲娜成为伽蓝圣殿的圣女。
来到圣殿后,她短暂地爱过西里尔。这世上很难有人对神明的偏爱视而不见。
她见识过他改变世界的能力,那让年轻的她以为,自己也有创造美好生活的可能。
她分不清那是向往还是爱情,或是二者都有。
她甘心成为圣曜的信徒,当那缕光照进世界,前半生的阴霾仿佛一扫而空,她可以笑着进入新的人生。
被西里尔放弃时,她其实没有很深的痛苦。被遗弃或是被利用的滋味太熟悉,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心里叹息一句:果然如此。
她就像随波逐流的船,永远没有停泊的港湾,命运想让她飘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偶尔会乐观地想,也许那也是新的人生。
年轻的公主,在刚成年的年纪,还期待着新的人生。
后来,她真的短暂地拥有了它——原来这个世界上会有路德维希那样的人。
他又聪明又愚蠢,总是做出所有人都反对的事情;他沉默寡言,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即便知道她是代表王室和教会的钉子,也甘愿在教堂里对她许下婚姻的誓言。
那短暂的时光里,他们没有多么感人肺腑的爱。他这一生,甚至连那个字眼都不曾提及。
爱究竟是什么?
是书里说的天长地久,还是生死相依?乔治安娜不明白。
她只记得那双黝黑的眼睛里夹杂着笑意,察觉她的注视,又匆忙低头的那一秒;是婚礼教堂里,他扛着母亲的反对,将戒指戴上她的无名指;是生产那天,她做好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可在昏迷前的那一刻,她看见那个刀枪不入的男人,滴在她脸上的泪……
她接住了那滴眼泪,这一生,却没来得及回答。
早该知道的,命运对待她,从来无情。在小船以为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时,又用狂风暴雨将它摧毁。
她不止一次地虔诚跪拜墨菲斯雪山,期望着这座亘古不变的山峰或许能聆听她的哀求,让一切重来吧,让时光倒流。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寒风呼啸,神明似乎在嘲笑她,一个棋盘里被操纵的棋子,也妄想改命?
好痛啊,麻木的心脏在这一刻剧烈地抽痛着。
什么是神明?这个世界的神明为什么选中西里尔?为什么肆意操纵她的人生?她疯了般地想要复仇,终于杀了西里尔,可是谁将失去的还给她?
那段无风无雨的平静岁月早就消失在命运的浪潮里,了无痕迹。
“当啷”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复仇结束了。
她仰头,擦掉泪水微笑,眼神空空荡荡。
良久,她扯开嘴角,露出微笑,回头道:“你们快走。”
海因里希怔忪地望着她,那句久违的称呼哽在喉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是他的母亲,是他以为亲手杀了祖父和父亲、不曾爱过自己的母亲……原来她一直潜伏在西里尔身边,即便儿子出现在眼前,也没有机会相认。
“快走吧。”乔治安娜再次重复,褐色的眼睛望向海因里希。
她的脸明明那么可怖,却和记忆里美丽的模样重叠,温柔而娴静。
“您跟我们一起走。”伊莎贝尔缓缓走向乔治安娜,“等一切结束,查尔维斯庄园还等着您的回归。”
她顿了顿,“海因和您也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乔治安娜垂眸,沉默许久,忽然道:“好,你们先出山洞,我要把西里尔的尸体处理了,否则伽蓝圣殿那边没法交代。”
“我们帮您。”
“不用,我现在是神殿仆人,以我的身份更好解释。”
合理的理由无法反驳。
伊莎贝尔没说话,只是接过海因里希的火器,对着西里尔的胸膛开了两枪,再探着他的脉搏确定没有生命迹象才退了出去。
出了山洞,伊莎贝尔趴在海因里希的肩上,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风,终于长松一口气。
远处山腰,奥黛丽和赫尔曼带着守卫等候在那里。
看见二人的身影,奥黛丽激动挥手:“我——们——在——这!”
伊莎贝尔微笑,挥了挥手回应。
“一切终于结束了。”海因里希也扯开一丝笑。
“嗯,等公主……”伊莎贝尔顿了顿,忽然挑眉笑,“等母亲出来,你还是背母亲吧?”
海因里希没想到这么快就面临婆婆和媳妇同时掉水里的难题,无语半天,没好气道:“你的腿受伤了,母亲不会计较这些。”
顺口将那句称呼说了出来,海因里希反应过来,不自在地垂头。
“是的,海因,她是你的母亲,无论过去发生多少误会,她都不会计较。”伊莎贝尔盯着他,笑道。
海因里希面色复杂,忽然长叹一口气:“我和她……不是很亲近的母子关系。”
“但她一定很爱你。”伊莎贝尔顿了顿,轻声说,“你记得那份突然出现的救命草药吗?赫尔曼说,它来自圣匹斯堡。从前无法解释的来历,现在终于清楚了。”
海因里希彻底愣住,眼眶泛红,很快撇过头。
“她背着仇恨无法离开,却没有停止爱你。”伊莎贝尔抚摸着海因里希的侧脸,轻声说,“别怨怪她。”
海因里希深吸一口气:“我不会。”
海因里希挤出微笑,两个人同时看向山洞的方向。
山洞里,乔治安娜背对着众人站立,不知在思考什么。
“出来吧,母亲。”海因里希忽然喊。
乔治安娜僵住片刻,缓缓转头。
她眼神里似有万千情绪,最终化为淡淡的哀伤。
她也跟着挥了挥手,嘴里说了什么。
隔得太远,夫妻俩听不清。
就在海因里希想靠近时,伊莎贝尔脸上剧变:“小心身后!”
山洞里,一只染血的手攥紧乔治安娜的脚踝,旋即响起发颤的笑。
“为了那个男人,你要杀了我……”
乔治安娜猛然回头,那一瞬间,她看见本该死透的西里尔,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不确定这是人是鬼,下意识捡起匕首,还没动作就被西里尔按住手腕。
“乔治安娜……”他的声音轻得可怕,混合着笑声紧贴在她耳边,“你忘了吗?我是神……神明是杀不死的哈哈哈哈。”
他说话时,其他人听不见的系统机械声同时响起。
“自动消耗一百积分恢复生命体征。”
“宿主,再次提示您,积分有限,请以改变世界的主线为重。宿主,再次提醒您,积分有限……”
系统提示响起时,时间停滞,仿佛被划分在了另一个空间,所有人像木偶般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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