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巴掌。
 不是槛儿沉不住气,做过皇后的人还能这么轻易被对方三言两语激怒。
 这三巴掌无关乎性情。
 无关乎前世的恩怨。
 只是出于一个当娘的,想保护孩子的心。
 “我只道你性情娇蛮,位份高于我,于是对你颇多忍让,殿下和太子妃仁慈,让你禁足修身养性。
 你却不知悔改,始终将自己的错归咎于我。”
 “为此要陷我于不齿不义之地,置我于死地,置我的孩子于死地,金承徽……”
 “你,该死。”
 按规矩,金承徽这会儿没被废,槛儿这么对她动手确实是以下犯上。
 但金承徽现在被坐实是这件事的主谋了,规矩什么的也就不必过于讲究。
 可金承徽不这么认为,她被打偏了头。
 也是没料到自己竟会突然被槛儿打,以至于她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只觉得脸上又麻又辣。
 等回过神来,金承徽目眦欲裂。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爹娘都没打过我姓宋的你个贱人凭什么打我!
 “殿下、太子妃她一个昭训敢跟我动手你们不管?!放开!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贱人!我要杀了她——唔唔!”
 太子一个眼神。
 袁宝拿东西把金承徽的嘴堵住了。
 无视金承徽憋紫的脸,槛儿行到太子近前,没有说什么请他做主的话。
 今晚的这桩事是东宫后院妾室为争宠闹出来的,实则关系到谋害皇嗣、构陷东宫以及蔑视皇家威严。
 若传出去,势必有人以太子齐家不善为由大作文章,太子虽不至于为此受创。
 但东宫必然要留下污点。
 槛儿可能陷入各种流言之中,再坏的结果,腹中的孩子今后也会被累及。
 所以,太子不能当众宣布对金承徽的处置,槛儿也不会当众请他做主。
 槛儿只轻声提了一句:“殿下,方才紫苏所说的那个二等宫女彩云……”
 余光在曹良媛的裙摆停留了一息。
 骆峋斜眼袁宝。
 袁宝让紫苏指认彩云,哪知紫苏看了一圈摇头道:“没有,这里没有彩云。”
 众人一愣。
 袁宝也愣住。
 海顺没好气斥他:“杵着作甚!拿人都能让你给拿漏了,还不赶紧叫人去找!”
 袁宝忙不迭去了。
 不多时回来,带回了彩云的尸身。
 “主子,这罪奴先前也不知躲去了哪儿,奴才刚刚赶到时人已经咽气了。”
 又死了一个……
 屋中气氛肉眼可见地一凝。
 一众宫人纷纷骇然。
 主动向金承徽献计,致使金承徽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的宫女竟然死了!
 这是背后还有人啊!
 宫里历来不少这种栽赃陷害,却因为死无对证而草草了事的例子。
 大伙儿不禁想,今儿这桩事怕是就到这儿了。
 曹良媛端起茶盏似喝茶压惊。
 唇角勾了勾。
 槛儿瞥她一眼,唇抿了抿。
 秦昭训看着太子,郑明芷早猜到今晚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了。
 但人死无对证。
 没有证据,便是太子有数也不能如何。
 事情到这儿似乎便僵住了,最后估计就是处置了金承徽和其他涉事人员。
 于是,众人只等着一家之主太子下令。
 然而就在这时。
 不久前被派出去,低海顺一级的东宫副总管鲍富回来了,押着个太监。
 看模样已经受过审了。
 曹良媛身后的抚琴脸色一变。
 没人注意到她。
 鲍富向太子回了话。
 随即叫那太监到彩云的尸身跟前,等那太监看过彩云,鲍富把人押回来。
 一进屋。
 那太监扑通跪地。
 “是她!是她!抚琴姐姐叫奴才到香叶轩跑腿,跟奴才接头的就是彩云!奴才有证据!奴才可以拿出证据!”
 “求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
 真是峰回路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似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原以为人死了事情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竟是牵扯出了曹良媛身边的人!
 不过想想。
 金承徽一个禁足了近半年的人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确实匪夷所思。
 关键嘉荣堂里死了人。
 金承徽一个位份不高,娘家又算不得有权有势的人,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能把手伸得这么长?
 且如果不是宋昭训及时应对给撑住了,真就只差一点就让她把事办成了。
 抚琴脸上血色全无。
 曹良媛“腾”地起身。
 槛儿看看太子,再看向她。
 骆峋搁下茶盏,上等的青花瓷与紫檀嵌白玉案几相撞,发出清晰的声响。
 “曹良媛。”
 他掀起眼帘,嗓音清冷无波。
 “说罢,你在这桩事中的作用为何?”
 曹良媛难以置信。
 僵硬地对上男人寡冷的眸子,她只觉脊背升起一股寒意,刹那间周身寒毛卓竖。
 院中忽地狂风乍起,寒风穿过门渗进来。
 吹得在座几位主子的衣袍翻飞,其中以曹良媛的裙摆晃得最为厉害。
 明明是顷刻间的事。
 众人却觉得似乎一切都在眼前放慢了。
 “殿下,此事与妾身无关,妾身不知!”
 像是终于回过神,曹良媛快步走到屋中间辩解道,旋即惊怒地看向那太监。
 “你说是抚琴让你到香叶轩跑腿,但看你的样子不过是个没资格来前院的杂役,抚琴却是我的大宫女。
 她就算真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合该以不暴露自己为主才对。
 如何会亲自与你这低等奴才往来?我劝你休要信口雌黄!还不如实招来是谁指使你攀扯我院里的人的?”
 那太监确实是个杂役。
 平日里主要在沁芳居后院当差。
 负责处理其他人打扫前院收回来的各类废物,以及挑水、沁芳居后门值夜打更、搬柴运炭等等杂活。
 这样的杂役都是不入流没品级的,平时连接触到大宫女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曹良媛的说法听起来很站得住脚,最后一句质问把矛头对准外人的同时,也算是间接在提醒众人。
 今晚攀咬槛儿的可都是粗使杂役,再来一个杂役攀扯沁芳居自然不无可能。
 话是这么说没错。
 通常情况多数人也可能会这么想,进而产生其他各种各样的猜测怀疑。
 致使事情继续陷入僵局。
 但问题是这个太监出现得太突然了,曹良媛的理智也显然被打乱了。
 怒斥那太监的时候根本都没顾得上想,这太监是太子的人给找出来的。
 光是太子的人能押这么一个人上来,就足以说明此事背后太子有掌握。
 这么一来,能有多少人相信曹良媛的说词?
 且很多时候越是常理解释不通的事越有可能发生,所谓灯下黑便是如此。
 那太监早受过了审,丁点儿翻供的心思都不敢有,这会儿听曹良媛如此质问他立马真就拿出了证据。
 这种使唤人跑腿的事自然少不了银钱,那太监便也是先拿银钱对数。
 然后复述抚琴要他传的话,再拿出能证明是彩云给他的好处,以及彩云和抚琴日常通过他联络的证据。
 那太监一条条证据摆出来,抚琴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跌跪在地。
 众人循声看去。
 曹良媛掩在袖下的手止不住颤抖,随即下一刻,她红着眼尖声厉斥。
 “好你个大胆奴婢!竟背着我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该当何罪?!”
 抚琴僵硬地抬头看向曹良媛,她的脸上呈现一种死尸一样的灰白,面部肌肉中风也似的抽搐着。
 “小、小姐……”
 不是主子,是小姐。
 从前,她与弄墨便是这么叫的。
 这种事在高门大户里不少见,宫里更是不知凡几,尤其抚琴是曹家的家生子。
 所以当曹良媛当机立断呵斥抚琴,说她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的时候。
 抚琴经历了惊愕、恐惧、悲痛、直至心彻底冷去的心历路程后就明白了。
 像她这样的家生子,基本一听主子这么问话就该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因此她先是惊慌,表现出想否认的样子。
 等到曹良媛再度呵斥。
 抚琴就一副见势不对容不得她抵赖的姿态,哭着磕头承认来龙去脉。
 说她起先是对槛儿成了主子一事感到嫉妒不甘,就是和芳莲的心态差不多。
 紧接着便是她见不得槛儿分了她家主子的宠,更为槛儿一味占宠,致使太子冷落了她家主子而感到愤愤不平。
 再之后则是子嗣。
 抚琴说论出身学识、位份品性,她家主子样样拔尖儿,怎么着都比槛儿适合孕育皇嗣。
 当然,这话是大不敬的。
 对太子的指责之意简直相当明显,单是抚琴的这番话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但现在非常时候。
 算是债多不压身的一种心态吧。
 总归出于这些原因。
 抚琴说自己对槛儿的不满日渐加深。
 于是她就在槛儿诊出喜脉的当天下午,和彩云合计了今儿这一出。
 身处香叶轩的彩云为何会和沁芳居的她有交情,这事儿就得追溯到三年前。
 三年前。
 曹良媛、金承徽和秦昭训初入东宫之时,彩云不是在香叶轩当差,而是在东宫后院库房的茶室当差。
 日常负责后宅女眷所需茶叶的储存和分配。
 曹良媛她们每月的份例里有茶叶,但因着这些茶叶不止一种,且种类不同相应的储存和煮泡方式也不同。
 所以她们份例里的茶叶并不是一次性由库房的人全送过去给她们。
 而是日常所需多少,由其各自的宫人到库房来取。
 一般这种取茶叶的活不需要抚琴这个大宫女来做,可谁叫那会儿曹良媛正处于拉拢人手的时候呢。
 当时东宫没有太子妃。
 曹良媛便是东宫后院的领头人。
 想要巴结她的人不少,她当然不可能照盘全收,也要适当地培养自己的人手。
 这种事历来宫里宫外都不少见,属于很寻常的一件事,所以当时管后院的嬷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子那会儿刚十八,每天都还在按点儿和太傅少傅们在文华殿读书。
 元隆帝那会儿看他看得严,他身为储君哪里好频频插手后院之事。
 曹良媛自己也有分寸,没把事情摆在明面上,也没触犯什么宫规条例。
 故而她拉拢人手这事进行得便还算顺利。
 如此,抚琴就少不得替自家主子物色人选,类似取茶叶这样的活儿就是契机。
 她和彩云便这么熟悉了。
 明面上彩云没表现出自己的立场,但私下里她早是曹良媛一派的人了。
 如此过了两年,太子即将大婚。
 东宫进行了一次大规模宫人调配,彩云被稀里糊涂分到了香叶轩做二等宫女。
 之后彩云暗地里和沁芳居一直有保持联系,算是曹良媛在香叶轩的眼线。
 眼线什么的抚琴当然不可能说,她只说了自己和彩云是怎么认识的。
 关于彩云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
 抚琴表示不知,只猜测是彩云见事情败露太害怕了,畏罪自尽什么的。
 彩云也的确是自尽的。
 在后罩房拿一根绳子结果了自己。
 抚琴坚决声称此事是她背着曹良媛犯下的,曹良媛表现的也是这个意思。
 但其实事情发展成这样,大伙儿都知晓这事必然和曹良媛脱不了干系。
 奈何抚琴咬死了不招。
 她是曹良媛的心腹丫鬟。
 曹良媛有事自然是直接同她交代,她咬死不指认是曹良媛指使的她。
 便没有直接性证据证明是曹良媛指使,既如此,便不能直接给曹良媛定罪。
 这样的事宫里宫外皆是如此,但凡一桩案子里有人咬死了要主动顶罪。
 被顶罪的人也声称此事是这人干的,再加之找不出证据推翻此二人的说法。
 那么即便审案的人心里门儿清,也不能随便拿人,更不能直接处置了人。
 退一万步就算证实了此事乃曹良媛所为,这其中也会牵扯到对各方面的衡量。
 是时哪怕太子想还槛儿一个真正的公道,也不可能直接对曹良媛喊打喊杀。
 皇帝尚且要权衡利弊,遑论太子。
 骆峋对此自是再清楚不过,他之所以会在关键时候牵扯出曹良媛。
 一则不想让槛儿不清不楚地吃这么个闷亏,二则也该警告警告曹良媛。
 金承徽见抚琴认了罪,顿时理直气壮,完全摆出了一副受害者的姿态。
 说抚琴这个贱婢害她。
 骂抚琴和彩云狗奴才,又骂曹良媛肯定是主使,最后说自己是受人蒙蔽云云。
 虽说曹良媛是主使的话没骂错,可惜她也没证据,加上她说自己受人蒙蔽。
 也就是认了自己的罪行。
 至此,今晚的这桩事到这儿便真的结束了。
 诚如槛儿所料。
 太子没有当众下令处置金承徽,只言简意赅列举了其数条罪状之后,着人封住她的嘴暂行押回香叶轩。
 而金承徽被押走时,看槛儿的眼神近乎狰狞扭曲,眼里满是阴森森的恨意。
 似是恨不得吃了槛儿的肉喝了槛儿的血,就像是槛儿做了多十恶不赦的事。
 槛儿和她对视,眼底无悲无喜。
 抚琴诬告太子侍妾谋陷皇嗣,伪造丑闻亵渎皇权,祸乱宫廷,按理该下诏狱。
 但东宫要瞒下这件事,人就不能往诏狱送,太子下令将人送去了内仆局。
 内仆局掌管东宫车马仪,暗地里实则就是处置东宫这些犯事宫人的。
 具体如何处置,就不得而知了。
 紫苏、白菘、芳莲、翠萍以及其他几个涉事宫人也都被送去了内仆局。
 肯定不会全部赐死。
 只能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曹良媛有抚琴替其顶罪,又没有实质性证据证明她是此事的幕后主使。
 勉强算得上全身而退吧。
 她面子功夫也做得足,当着太子和太子妃的面郑重其事地行跪拜大礼。
 直言此事乃她驭下无方所致,委实无颜面见太子、太子妃与宋昭训。
 愿自请禁足,闭门思过。
 太子如何作想,槛儿具体不知。
 反正他准了曹良媛的请求。
 同时将沁芳居的宫人削减至了九品奉仪的数量,削减后的宫人一律重换,且之后严禁沁芳居宫人自由出入。
 曹良媛的日常饮食与换洗,皆由太子妃指派专人配送,不得有违。
 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降位。
 罪名就是驭下无方,失察失管。
 也是太子表明他知道曹良媛与今晚的事脱不了干系,所以此举意为警告。
 至于接下来曹良媛的日常待遇是否有变,则由郑明芷这个太子妃来管。
 从嘉荣堂出来,已是寅时。
 再过半个多时辰太子便要去工部上值。
 空气中的霜意更甚,月亮已然西沉。
 鞋底踩在尚未清扫的青石板路面,落叶窸窸窣窣之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槛儿看着太子伟岸的背影,想到他回马一枪杀了曹良媛一个措手不及。
 说实话,槛儿意外又不意外。
 她今晚能这么应对自如。
 除了前世的经验和久居高位养成的遇事不慌的心性,还因为她早先就让小福子留意了沁芳居和香叶轩。
 尤其郑氏嫁进东宫前,和这两处地方有关联的人和事,她让小福子着重留心了。
 也因此,彩云是曹良媛的人槛儿三个月前就知道,流云托人办事她也知道。
 只不过槛儿的人手有限,也不好让小福子打探得过于详细,以免打草惊蛇。
 加上那几个低阶宫人虽对她们要参与的事并不知情,且眼界有限。
 但到底在宫里混,该有的谨慎还是有。
 所以对于曹良媛利用金承徽具体要做的事,小福子也就打探得并不清楚。
 只让槛儿知道了那个粗使婆子的存在。
 槛儿能那么准确无误地推断出这样的人,除了她真的有通过那个绣图分析出来了这样一个人物形象。
 还因为槛儿知道有这个人。
 而嘉荣堂后院的芳莲、翠萍行为有异,槛儿事先也有底,此乃她让小福子拿她前年的人情换来的微末消息。
 因为低阶的粗使杂役宫女在内院行动受限,能获取的消息委实少。
 事情尚未败露之前,别人又不是傻子。
 哪能这么轻易就露出马脚。
 因而能让槛儿大致有个数已是极限,嘉荣堂死人这事儿还真是意料之外。
 彩云之死槛儿倒有料到。
 只可惜她现今能做的事当真太少,也不能暴露她事先就知道这件事。
 所以槛儿今晚做好了曹良媛成功隐匿的准备,没想到关键时候太子会有一手。
 刚开始槛儿确实吃了一惊,但随即一想,太子出手又在她所知的情理之中。
 俱因上辈子起初的那几年,太子虽不常来后院,后院的事他却并非一概不过问。
 譬如妻妾间的争执,曜哥儿的日常教养,譬如后宅和宫人相关的一些事。
 按祖制和圣人言,这些内务一国储君都不该管,自有太子妃全权做主。
 但上辈子最初的太子一直有插手。
 就槛儿记得几件事。
 譬如太子撞见金承徽拿位份压她羞辱她,当场调转了她与金承徽的位份。
 譬如郑氏借故把她当奴婢使唤。
 太子当时没说什么,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郑氏对她都顶多言语打压几句。
 没再使唤她。
 再就是当下讲究抱孙不抱子,槛儿却不止一次见太子将曜哥儿抱在怀里。
 但上辈子,太子的行事作风是何时变得呢?从他被幽禁回来,从曜哥儿走后。
 除非涉及宫中违禁大事。
 否则太子不再过问后宅之事。
 不再插手妻妾之争。
 东宫的孩子陆陆续续出生,却没有一个再有当初曜哥儿的待遇。
 在对待后宅之事上,他变得与史上多数的储君别无二致,也像是另一个元隆帝。
 槛儿想,世人都是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太子也不例外。
 两辈子里。
 这时候的太子年岁与阅历都摆在这儿。
 他对大靖江山、对他的人生、对东宫、对后院的妻妾应该都或多或少抱有几分少年人的意气和赤子心性吧。
 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入宫之初签下死契的那一刻,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没有想过做谁的妾,为谁的娘。
 她只想活下去。
 “殿下?”
 半丈远外的男人忽然停下来,槛儿及时收起心思止步,迟疑了片刻轻声唤道。
 骆峋负手而立。
 顿了顿,转身来到槛儿面前。
 随后在槛儿不解的视线中扶起她斗篷上的帽子替其戴上,弯腰将人抱起。
 一众随行宫人垂下头。
 “回去叫医官把把脉。”
 骆峋没看她,大步流星地朝西六院走着,声音冷得和今夜的风相差无几。
 槛儿看着太子明晰俊朗的下颌,几息后搂住他的脖颈,收紧双臂。
 “好。”
 秋风掀动衣摆。
 月光将一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等回了永煦院,医官替槛儿诊了脉确定腹中胎儿无事,已过了寅时三刻。
 觉是睡不成了。
 骆峋收拾一番,简单垫垫肚子出门上值。
 走出后院,他交代海顺:
 “那人在孤散衙前审完,什么能让人听什么不能让人听,你自有衡量。”
 “是。”
 “蠢货!蠢货蠢货!”
 曹良媛忍了一路,回了沁芳居又在卧房的妆台前静坐了一刻多钟。
 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一股脑儿把妆台上的东西砸了个遍。
 弄墨跪在一旁,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抚琴……
 抚琴就这么没了。
 明明不久前她们还并肩跟在主子身后,明明临睡前她们还在一起说笑。
 说她们今年除夕要给家里人寄多少银子,要把主子赏的珠花给家中姐妹。
 主子之前跟她们许诺过。
 说她们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但她不忍叫她们在宫中蹉跎之死。
 所以等她们满二十五了,主子便会向太子求一纸令旨,放她们归家。
 回家,多好啊。
 虽然回去了也要继续做奴婢,可好歹她们的爹娘、弟弟妹妹都在曹家啊。
 她们也是有爹娘疼的。
 主子待她们好不假,可她们也会想家人。
 会想回家。
 弄墨和抚琴都把回去后的日子畅想好了。
 家生奴婢成家多半要配府里的家生小厮,而她们是大丫鬟,知道太多事了。
 老爷夫人不会放她们出府嫁一个清白人家,多半要把她们配给管事的儿子。
 所以弄墨和抚琴就想,没事啊。
 等成了婚梳了妇人髻,她们要升为府中的掌家娘子,能自己做主很多事了。
 到时候两人一起怀孩子,生孩子,将来老了再做一对管事嬷嬷姐妹花。
 她们从记事起就在一处,老了也要在一处。
 人生难得一知己,多好。
 然而就在刚刚,抚琴走了。
 撇下她走了。
 可悲的是她此刻哭都不敢为抚琴放声哭,弄墨只觉心口绞痛得厉害。
 这时,摔完东西的曹良媛看向她。
 “抚琴办事什么情况你清楚,你确定她是尽数按我的吩咐办的事?”
第122章 槛儿病重薨逝,庆昭帝所求为何?
 弄墨没料到都这种时候了,主子居然还怀疑抚琴,她的心不住地往下坠。
 然而看清曹良媛眼里的审视和焦躁时,弄墨忽然又有一种明悟。
 或许正是这样的时候才会怀疑抚琴,她们似乎退无可退了,主子也在怕。
 弄墨克制着哽咽道:“是,确定,抚琴是什么样的人主子还不清楚吗?她向来都是宁死也为着主子啊……”
 曹良媛知道这时候不该怀疑抚琴,但她是真恼,一气之下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她知道。
 眼下都当她是今儿这起事的幕后主使,觉得她是下了狠心要一举置宋槛儿和她肚里的孩子于死地。
 殊不知她根本就没打算做这么绝!
 按她的计划,宋槛儿的肚兜确实会出现在嘉荣堂后院的某个小太监身上。
 但她有明确交代要露出哪些破绽,并叮嘱他们具体该如何小心。
 别将事情闹太大。
 毕竟金承徽脑子不好使是众所周知的事,精妙的设计只会容易暴露她。
 按原计既能让宋槛儿轻易推翻这场局,又能成功往太子心底扎下一根刺。
 同时不会牵扯到沁芳居。
 谁曾想!
 金承徽那个蠢货竟让嘉荣堂死了人,意图往宋槛儿头上扣杀人灭口的帽子!
 这也就罢。
 问题是促成这桩事的那些人手,是她叫抚琴通过彩云把人借给金承徽的。
 结果这些奴才竟不按她的计划走,全听了金承徽的要把宋槛儿往死里按!
 按死宋槛儿算不得什么。
 横竖一个奴婢出身的侍妾,可关键人家肚子里揣着的那块肉是皇嗣啊!
 直接把人往死里按,不就等于谋害皇嗣?
 曹良媛承认。
 不久前刚听说嘉荣堂死了人,听那几个奴才指认宋槛儿又是跟人亲嘴,又是企图杀人灭口的时候。
 她在恼怒之后也确实抱了心思。
 想着若能就此把宋槛儿和她肚里的孩子一并弄死,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左右金承徽虽没脑子,嘴毒心狠却是真的,且彩云是她亲自见了人发的话。
 这一点完全没问题。
 曹良媛能肯定。
 这么一来即便弄死了宋槛儿和她肚里的孩子,也只会是金承徽顶罪。
 牵扯不到沁芳居。
 所以曹良媛还挺拭目以待的。
 哪知那姓宋的还真有两把刷子,诏令张口就来,还熟知大靖律令。
 仅凭一张嘴就诈得那几个奴才当场翻了供,还单凭一件根本称不上绣品的绣品认准了做肚兜的人。
 事情到这儿曹良媛便知道要按死宋槛儿行不通了,不过当时她仍旧不慌。
 因为她知道彩云会死。
 彩云也真死了。
 到此为止曹良媛就当今晚看了一出大戏,虽事情发展与她的原计有很大出入,但结果好歹是殊途同归。
 因而曹良媛还算比较满意。
 却是万万没想到太子揪出了她的人,还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给审出来了!
 什么词都不足以形容曹良媛当时的心情,她也想不明白太子是何时插的手。
 她中秋那晚单独和太子说话,为的就是让太子说出那番类似教诲她的话。
 她再坦诚认真地表明自己的态度,降低自己在太子心里犯事的可能性。
 按常理太子便不该事先对她起疑才对,偏事情就是照相反的方向走了!
 曹良媛此刻只觉一把火要把她烧炸了。
 不能说太子的不是,就只能迁怒到金承徽和那些个办事的奴才头上。
 “一个个狗胆包天背主的奴才!自己没那本事反惹得老娘一身腥!”
 弄墨吸吸鼻子。
 “奴婢猜莫不是彩云想讨您欢心,觉得另替您办成这事儿能在您跟前讨着好,所以故意对金承徽改了话?
 亦或者金承徽听彩云说了咱们最初的计划之后另生了狠计,刚巧彩云有心讨好您,便顺势而为了?”
 有可能。
 曹良媛暗道。
 这种人哪儿都有。
 宫里的这些个奴才说是奴才,实则都有各自的小九九,上边的人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们办事。
 彩云在这件事上起关键作用,若彩云没那份心,金承徽就算有喜把事闹大。
 第一时间也合该她知晓。
 “作死的贱婢!”
 曹良媛气极,一拳捶在妆台上。